2018年2月8日 星期四

【因為多巴火山爆發,人類才開始穿衣服?】


陳玉峯
前陣子坊間在討論大屯山的火山會不會再度爆發,讓我想起2009年初,我前往印尼蘇門答臘「搶救熱帶雨林」,順便從東南亞熱帶雨林反思台灣的演化故事,也順道遊覽超級火山爆發所形成的多巴湖,乃至從科學報告所得知的趣聞。
大屯火山群、基隆火山系會不會再度爆發?無論科學家憑藉多少長年監測的數據告訴人們:不太可能、概率微乎其微等等,我想沒有科學研究者會給予肯定的答案的,畢竟數學概率不等於0的意義,代表隨時可能會發生。基本上,好的科學家想像力通常很豐富,科學、哲學、神學、文學等,在某些範疇以上,本無差別,是群眾內心期待有個肯定的答案,促成科學決定論的迷信盛行。
這裡,我要談的是「言之成理、似乎如此」的一些科學臆測。
大約七千萬年前印度板塊擠進亞洲板塊的下方,推擠的速率每年前約在1018公分之間,造成喜馬拉雅山脈、蘇門答臘的前身向上抬升,伴隨著在蘇門答臘發生無數次的地震及火山爆發。
七萬五千年前,已知有史以來最大的火山爆發及地體大崩陷所造成的「西比索˙比索Sipisopiso)瀑布2009.1.30)。

多巴湖(Toba lake)是七萬五千年前火山大爆發後,火山頂大陷落的火山口滙聚雨水所形成,且在三萬年前再度爆發,在舊火山口中,建立了第二個較小的火山口,即今之多巴湖(2009.1.30)。
推估在約七萬五千年前,在蘇門答臘現今蘇北省汶浦溪Wampu)及巴魯門溪(Baruman)之間,火山大爆發,規模號稱是過往兩百萬年來最大的,火山口的南北長達一百公里、東西60公里。大爆發大約噴出了1,5002,000立方公里的地下物質,光是9天內堆積的火山灰超過一千立方公里,岩漿散布範圍則達接近一個台灣大,火山灰甚至抵達斯里蘭卡、孟加拉灣及安達曼群島,更誇張的是在下風處,在2,500公里的範圍內,堆積了35公分高的火山灰,然而現今的多巴湖樣貌,是經由三萬年前第二次較小規模的爆發,在舊火山口裡面建立了第二個火山口。
人類已知最大的火山爆發形成了多巴湖,而上述的內容人們通常無感,但是,如果有研究報告告訴你,是因為第一次多巴火山大爆發以後,人類才開始穿起衣服來,則多數人大概都渴望知道為什麼?
1991年的皮納圖博火山爆發所噴出的火山灰為例,火山灰擴散到全球大氣層,降低日照量,23年後,全球平均氣溫降低了0.5℃,而多巴火山的火山灰數量是它的七百倍!
依據氣候的電腦模擬計算,多巴火山爆發後的一千年內,全球氣溫比上次冰河時期還低﹝註:沃姆(würm)冰期最寒冷的時代在二萬一千年前到一萬八千年間之間。﹞因此,多巴火山爆發後,全球相當於進入急速冷凍的時代,一開始的幾年內,海面水溫下降了35℃,高緯度地區的夏天氣溫可能下降了15℃!;多巴火山爆發後的六年內,全球全年都是冬天!
這急速冷凍的一千年,東亞的植被起了急劇的改變,甚至有人估計,全球人口可能急降到一萬到一、二千個人而已!
為什麼科學家敢於如此大膽推測?
因為現代人基因的多樣性太偏低了!隨便非洲同一座山內的兩隻猩猩,其個體基因的差異,都比非洲人和美洲的原住民之間的差異來得大!所以科學家從人類的基因模型計算,推演出從15萬年前到三萬年前的某段時程內,全球人口可能急降到一萬至一、二千人而已,而且,「理所當然」地,將人口急降的成因,歸咎到多巴火山的爆發,畢竟人類基因是在多巴火山之後才發生瓶頸效應的啊!
最有趣的是,分析寄生在人類身上的三種蝨子的DNA,三種蝨子是頭蝨、衣蝨及陰蝨。寄生在陰毛的陰蝨與寄生在頭髮的頭蝨是完全不同的種,而衣蝨則是頭蝨在七萬年前演化、分化出來的「亞種」,因此,有人極富想像力地假設,就是因為多巴火山爆發造成的急凍、酷寒,導致人類大滅絕中,有些人「發明」了穿衣服保暖,形成現今人類的祖先,而不懂得穿衣服的,都死光光了,而從頭髮上溜下來寄生在衣服上(吃人體上的血)的衣蝨,由是演化為亞種。
於是,懂得穿衣服的人類祖先,也可在五萬年前開始的沃姆冰期中存活下來,真是「敗也多巴火山,成也多巴火山」!
有趣吧?是科學,還是小說?
與其活在台灣當今刻意當白癡的資訊垃圾中玩泥巴,不如去唸幾本有意思的「科學小說」吧?!在此推薦朋友們去看田家 康(2012年中譯本)的《氣候文明史──改變世界的攻防八萬年》(歐凱寧 譯,臉譜出版),三種蝨子的故事,我就是由該書改寫而來。至於多巴湖許多有趣的人文故事,不妨參考拙作《前進雨林》(陳玉峯,2010,前衛出版社)。
多巴湖的沙莫西爾島上的「多莫村」(肥大的意思),有原住民的石棺,故事有趣(2009.1.31)。
多巴湖畔的挑高的船形屋(2009.1.31)。

多巴湖畔「公主與狗」的故事(請參看《前進雨林》186189頁)。


2018年2月7日 星期三

【地震活體預測】


陳玉峯


201825日晚上935937之間,一位朋友與我在Line上的對話如下:
「我又一直耳鳴。」
「預測好幾天了!」
我回:「地震多了?」
「對啊,耳朵超痛的,刺痛!」
我回:「大的地震?」
「我不知道,只要有地震,只要後來發生45級以上的,(事前)都痛。
事實上在先前的一些小震前,這位朋友早就跟我抱怨他的耳朵又痛了!
他說:「老師,你真的可以研究我!」
多年來這位朋友的耳痛預測神準!
我讀過一些預測地震的報導,網上也有甚多資訊;美國的物理學研究報告則證明了「地震不能預測」,如果預測指的是準確的時間、震央、規模或震度。然而,生物界的許多現象,對自然無機環境的敏感及「先知」,這也已經是不爭的事實,只不過還不能符合唯物科學的近乎公式的預測標準罷了!
不能公布朋友的姓名等,避免他無謂的「忙碌」,但因多年來他跟我說的,「成真」概率太高了,教我折服!



2018年2月6日 星期二

【《自然與宗教》隨筆(1)】

陳玉峯
        心經。

2016年底,朋友阿賢仔自獄中寄來一幅扇形筆墨書寫的《心經》,書寫者,是一位「曾經攪亂了所謂的『治安』,如今長年茹素、棄槍投筆,寫了一手好字的隱者」。這位曾經的黑道大哥為何要送我墨寶呢?阿賢仔說:
「有次機緣,我拿出您的書《印土苦旅》、《前進雨林》、《綠島金夢》給一位朋友看。他翻閱後即高興地問:“作者陳玉峯是不是電視『台灣誌』的那一個?他是保護山林的!”哈!不用我多說什麼。他送我一幅《心經》,要我寄給您。」
我不訝異於一位在五濁惡世、刀口舔血,而在獄中徹悟者,更能善解自然天機。他不需要刻意的自然知識,他用心感受造物,而了然紅塵妄相,但實情在根器。
我說自然即宗教,但宗教非自然,除非宗教滌除掉形而下的部分。
一般台灣人以為的宗教,大抵是人為宗教(註:有創教教主的,之謂人為宗教,相對於族群自然形成的自然宗教,例如薩滿教,但這裡的自然宗教的「自然」兩字並非自然生態系的自然),而且,傾向於「功能派」的概念。
2011年有份報導敘述,台灣年約40歲的中年人,常在痛苦時尋求宗教的幫助;董氏基金會的調查說:出現身心症狀或生病時,除了尋求專業協助以外,高達63%的人,還會考慮尋求宗教信仰。前項調查說,約5.4%的佛教徒表示,曾受苦於自我傷害,而主動向宗教團體求助;基督徒約有2.6%;道教及天主教徒各約1%。宗教活動有助於受苦者的心靈平靜,然而,除了宗教信仰的精神寄託之外,更重要的是在宗教活動中,增加了人際互動,且較熱衷參與宗教活動的人,對別人的關心度相對地稍高。
事實上這些大抵是人之常情而已,上述這些對宗教的描述,殆即我所謂的宗教「功能派」,而歷來台灣許多人因為在現實生活中,身或心遭受重大創傷等等,才「走入空門」,從我歷來口訪過的人歲換算得知,大約整個20世紀皆然;從歷史文獻等也得知,這樣的人口佔「空門」的比例甚高,因而在我曾經的書寫中強調:「學佛或投入宗教信仰,是為了具備一種無我的人格,去做無私的生活行為;出家並非要逃避失敗的俗世生活,而是要從小我出離,進入無私大我的奉獻!」;甚至講出較苛薄的話如:「佛門、修道院不是垃圾回收場!」,然而,近些年來我改變了態度,即令只是「功能派」,我一樣接受,雖然我從來沒有改變對宗教信仰的理念。
教育能否改善人的本質?人的本質又能被「改善」多少程度,既然是本質,或說三世兩重因果下,父母已決定了你的遺傳基因,但環境的確左右基因的表現型或表現程度。所謂第一重「業」,很大的比例在於父母及小孩成長的環境,更連鎖銜接到成長的遭遇,以及逢機的「救贖」,或第二重「業」,包括受教育過程中所遇上的「師長」。
早在2,400多年前,亞里斯多德就在質疑什麼是教育?或什麼是教育適當的途徑?應該著重在道德還是生活的改善?學習應該循其智慧,還是依其性格?我當所謂的「老師」以來,最怕「教」人家什麼,我是最不會「教」書的人!我「討厭」教育的一大堆「理論」,亞里斯多德的「問題」不是「問題」,那是「自我」的執著而已,「觀機逗教」可也。
當個老師、宗教師或什麼「師」,最好先除掉「師」之執。當個老師似乎不是在宣揚他知道多少的「知識、技能」,炫耀或表演他對知識、智能的所能,而在於引導、刺激學習者強烈的探索心。長年來我一向如此,而且愈來愈不知道我能「教」出什麼樣的「學生」,事實上我「後悔」從學生身上學太少!
因此,《自然與宗教》的課程中,我不會敘述太冷僻、深奧的形上內容,年輕朋友們也不必在意「聽不懂」,我會盡量在「理」上讓大家「聽懂」,畢竟理解、瞭解、悟覺、靈覺的後兩層次,才觸及宗教、信仰的範疇。
先前我開「印度佛教史」指定閱讀的《激揚生命的哲學》(雪莉˙雪莉˙阿南達慕提,李淑蘭、沈鳳財譯,19952刷));「台灣的自然與宗教」指定閱讀的《禪在台灣》(李岳勳,1972),幾乎沒有一個學生看得進去,但我還是擺放在研究室提供借閱或贈送。「看不懂」的最主要原因是,我們整個教育系統的問題,還有整體社會環境的流風或氛圍,阻絕我們同我們內在更深層相處使然。
我一直相信「種匏仔會生菜瓜」,課堂上從來會是或該是演化突變最劇烈的場域。

2018年2月4日 星期日

【台灣價值註】


陳玉峯
「風頭水尾散赤地」!鹽分地帶正是台灣價值的搖籃。圖為好美里廢棄的鹽埕(2012.9.7)。

由於政治人物提及「台灣價值」四個字,坊間一時似乎也煞有介事地思考何謂「台灣價值」。說來好笑,一、二年來我一直在質疑現今統治政權、政黨或政治權勢人物,是否可稍加重視整體社會的價值觀、國家終極的理想為何?到底要將台灣帶往何處去?如今卻由最該被質疑者要求別人提出,看來只要權力一到手,最大的特徵之一,就是自我感覺良好、權力即道德、權力就是「價值觀」囉?
我談台灣的價值觀或社會典範的變遷數十年,也就是退出聯合國、解嚴、阿扁當選,以及國民黨重返執政等四大階段,如今顯然在解構、解體之後,另得加上20165.20以降的急速變化矣!
這是上行下效,所謂士大夫之恥的面向,事實上,台灣還有一大套隱性文化,傳承自陳永華以降的草根價值系統,也就是閩禪「觀音法理」在全球唯一殘存的台灣文化、台灣價值暨台灣主體自覺本身。然而,這一方面我雖已了然其內涵,也再三在拙作中闡揚,問題是除非有相當數量的台灣先人不斷密集地傳承下來,否則不可能蔚為根深蒂固的普遍價值觀或文化。然而,「徵之文獻」都說鄭氏王朝的軍民「絕大部分」悉遭清國遣返中國,自不可能有廣大的人民世代相傳。
而台灣民間傳說、鄉俚故事,到處都有鄭成功的神話。鄭成功來台沒多久就已亡故,根本就沒能越過濁水溪,為何會有大甲鐵砧山、鶯歌石、劍潭、蟾蜍山等等的故事?誰人創造此等神話,目的、意義是何?更重要的是,台灣歷來反清的政治革命繁多,宗旨大抵是一,關鍵就出在被隱藏或匿跡的「史實」,也就是鄭氏王朝的軍民必有相當大的比例,並沒有被遣返中國,而是轉進山區,並在清國兩百多年的追緝下,不斷流布全台各地,且同原住民族融合,並藉宗教為掩護,從而形成台灣精神、文化或價值觀的主體等。(註:這方面過往我已書寫不少了。)
2017年我到馬頭山區勘調之後,更明確地了知反清志士與平埔族結合的複雜狀況,包括平埔族印度教信仰的「石頭公」與華人歷史、山神的流變等等。
由於這是歷經清國兩百多年的殘酷鎮壓,再經日治、國府統治迄今,始終以欠缺文字記載的地下文化流傳,而且,因屬祕密且壓抑型,再加上現實及人性的複雜的纏鬥,總成諸多扭曲、變質的台灣人性格,而我只想弘揚相對正面的性質,也許也可對台灣先人予以些微或許無關痛癢或無用的「平反」也未可知。
日本統治台灣初期,屠殺了相當多的台灣人,清國時代也一樣。清國官僚藍鼎元對台灣人的「動亂」形容為:「如蛾撲燈,雖死在前,不投不已」!日本人的「台灣慣習研究會」(1901)記載許多被日本人處死的台灣人:
「立於絞臺時,竟無一人臉為之變色,豈不令人稱奇?」;「多為苦力,或船員,或為菜販,或為魚販等下階層之輩……多半為無教育之無賴漢,自非古英雄、古豪傑之所能比……」
我認為這些外來統治者都搞錯了,或者故意詆毀這等台灣烈士。
日本人的驚嘆,相當於間接說明這些台灣烈士充滿慷慨就義的內在信仰與價值觀,而超越生死!而他們絕大多數是不識字的反清遺民,因為曾經被「讀書人」出賣,從而立下讀書人不得加入的規矩。
此等台灣精神價值奠基在三大文化系統:鄭氏王朝的倫理觀、禪門觀音法理及台灣原住民(特別是平埔族)的自然文化之上。這三大支柱正是台灣草根的「台灣價值」,雖則摻雜太多被統治、被分化、被扭曲、被汙衊的負面雜染,但卻一直形塑台灣主體與價值,且迄今屹立不搖。
201297日,我在好美里海邊的田間訪談老鹽工顏秀琴女士(1931年生),不知不覺間,她唱出了1946年,日本人離開後,台灣草根流行的一首歌,歌詞已殘缺:(註:若有人記得,拜請告知詞及曲)
「……搬請來,走出茨外,一路到車頭。者濟人攏總相仝(這麼多人通通一樣),財產沒半項;五十一冬,好真像眠夢,為著台灣不願放(『好真像』只讀成2個字:chin象);肩頭頂行李者重,有錢請沒工;人遮濟(音如價坐),相挨(ㄩㄝ)相揢(ㄎㄝˋ),載轉來去落地(載回去放下吧!)……」

顏秀琴女士82歲時接受我的口訪(2012.9.7;好美里)。
顏秀琴女士的兒子蔡隆德先生(左)終生未婚,堅守神職或被「解僱」,他一直在書寫古文新詮,但他可能不清楚他傳承的是鄭氏王朝的倫理情操(2012.6.3;好美里)。

我當時的語譯如下:
「……鬼神也好、外來政權也罷,脫離它的管轄下總是看得清楚。一路走來,到了轉站的時候了。這麼多人通通一樣啊,沒什麼值得留下的好財產嗎?51年了,日本帝國就像一場眠夢,但是我為了台灣理想,這付責任我還是不甘願放棄啊!扛在肩上的責任如此沉重,無論什麼代價也找不到別人替你承擔啊!雖然台灣人這麼多,大家相互計較、評比,推卸責任,我呢?還是回家鄉好好耕耘去吧!……」(秀琴女士的故事詳見拙作《蘇府王爺》,6678頁)。
如今我幾乎可以確定,作詞者就是反清志士、台灣民族情操或台灣價值的代言人之一!而這首1946年前後大肆流傳的民間歌曲,傳唱在莫名所以的草根台灣人之間。我聆聽秀琴阿嬤吟唱時,瞥見她眼角的淚光。
她將鹽田兒女一生的滄桑娓娓訴說;她敘述她篤信的魍港太聖宮的媽祖、王爺,如何割肉(割神像的肉)給人民治病;而她自己:「不祈求活多久;身外物未假他求;王爺事能做就做;不想讓人家幫忙什麼,只求可以助人;不思被人助、被神助……」
魍港太聖宮外牌樓(2012.6.3;好美里)。
最早來台的媽祖神像之一的魍港媽祖神尊,是反清的象徵,歷來沒被皇權「摸頭」(2012.6.3;好美里)。
魍港媽祖挖自己的肉,為人民治病2012.6.3;好美里)。
魍港媽祖神尊2012.6.3;好美里)。

我永遠記得秀琴阿嬤對待陌生人如我的熱情與好!她示現的,就是台灣價值在待人接物、自覺覺他的「觀音法理」;她對媽祖、王爺堅定的信仰,卻無所求於神明,包含了鄭氏王朝的倫理情操;她哼唱台灣鼎革之際的草根歌曲而流淚,淚水沾滿台灣的主體意識,以及三、四百年不能講出口的悲辛,而歌詞也透露出台灣精神、台灣價值數百年的無奈與孤寂!
如今的權勢者,你們了解台灣草根的「台灣價值」嗎?

2018年2月2日 星期五

【0與1】

陳玉峯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倏忽來到台文系任教進入第四年。
每逢新、舊學期更替,我總會想要更動、增刪新的課程內容,這也相當於個人檢討生命軌跡的清算,我不容許自己只是一部舊資料的朗誦機,若是如此,老師這種行業早就該淘汰了。
然而,人類知識的交雜至少數千年,太龐多的資訊或組合無窮,而且,講者與聽者之間在資訊或知識面向,重疊、懸空(無交集)了數不清的語意或認知上的天差地別,基本上,上課之對學生產生的正、負面啟發或影響程度,很大的比例(每個不同時空的人、事、時、地、物)是屬於逢機性的產物,類似基因突變的沒有方向性、不確定性、隨意、隨概率的排列組合,而授課時如同環境之於突變,很難捉摸或無從判斷有無影響或程度等第。
相對「好的」老師永遠得在授課現場,敏銳地感知學生的反應,立時修飾、改變他的言說,而不是準備好一套講稿照本宣科。其實這些都是本當如此的廢話,也隨不同學門、課程,而有天文數字的變異。在此,我要說的不是這面向,而是「我」本身的議題,課程是《自然與宗教》。
我從小時候就有無數的困惑,我不知道「我」是誰、誰是我、活著幹嘛、為何而活……?夜晚看星辰,會看到精神近乎錯亂;瞪著鏡中的自己,不出一分鐘就全然不識鏡中人;隨著成長與所謂知識的學習愈多,對於愈是言之成理、相當然爾的背後愈加無知,以致於到了高中,「對於知道或不知道都不知道的東西,我如何知道或不知道?」,也就是如鬼、神之類的東西,以及康德在探討的「知識如何成為可能」等等,我真的是無限迷惘。而第一次看到《六祖壇經》的內容有絲喜悅,但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可是隱約中,對書中一些故事或矛盾似也呼之欲出,例如「實質的衣缽」根本就跟「菩提本無樹」衝突啊!
而伴隨我一生的探索,我還是無知,甚至更加無知,關鍵在於我們認知的方式、途徑,思維、體悟的鴻溝。
宗教起源於人類的識覺、思維的本身,而不只是對生、死、萬象的探索。
唯物思想說最早的宗教活動已知見於對生、死議題的山洞壁畫,而我認為宗教存在於「無始以前」,在宇宙產生之前的「沒有之前」即已「存在」,因為宗教即「意識」本身。然而,就現行人類可資溝通的語言、文字而言,宗教唯一的特徵就是理性無法或很難檢證的,或說對某些神秘世界的提示與啟發,也就是在常態世界遠離平均值太遙遠的,甚至是超自然的異象,或俗話說的神秘、奇蹟或靈驗。
隨著人類知識的進展,從原始時代以來的龐多迷信、無知的現象,透過因果律、自然科學的詮釋,定理、定律近乎完美的解釋後,宗教、信仰一樣屹立不搖,所有理性可以回答的,只不過讓我們逼近更不可解的終極性的原因或原理。任何依現行邏輯、科學解釋的背後,一樣存在深不可測的困惑,甚至理性、知識愈是逼近,內在神秘世界愈是遠離。知無涯,無知更無涯。
目前為止,我對宗教信仰的認知或感悟,在於安身立命、生前死後、良知良心暨行為的總交代、心識的依止或安頓之謂,也就是對生命存在的本質、心識的總探索,而非形式行為。
在理性語言、文字方面,我對佛教的「緣起性空」、「空無自性」、「一真一切真」等等內在體悟、自證悟的理解,或可暫藉01作象徵式的詮釋。
吉姆˙霍爾特(Jim Holt1954~)的《Why Does the World Exist?》在討論宇宙是否無中生有的辯證中,以數學的「regular number」「證明」無中不可能生有。「regular number」的定義是說:一個數字n,如果無法由少於n個小於n的數字相加而得,是謂「regular number」,例如1就是,但1無法由零個0相加而來,所以再多的0相加也不可能成1,所以「無」不可能生出「有」,然而,0=1+(-1)=2+(-2)=n+(-n)=0+0……,所以0可以變出一切!所以無中可以生有,但無中要生有,必須是二元對立觀,所以我說二元論是一切識覺的基礎,但我不認為J. Holt瞭解佛法的「無或空」,他很可能誤解「空」的涵義。
我很清楚這些比喻、邏輯或思維方式的框架,無助於我一生探索、感悟的「實在」,這些只是容易滑動的「指月之指」,但在一般溝通語言上可用,否則只能沉默地坐視人們思維的自我綁架、自縛。
0相當於「空、太極、阿賴耶識、靈魂、梵、阿特曼……」,太極生兩儀(註:兩儀一樣是0,只不過可以象徵-1+1、陰及陽、二元論的合體,此時,兩儀已經屬於「分別智、分別識」的基礎),然後演展成為無窮的萬象。
「空」絕非虛無、空無一切,而是一切的本體、本質,但無法言說,不可形容,它是「無分別智、無分別識」本身,藉0來象徵也只是假相。每當我看到、聽到「宗教師」信誓旦旦地在講述,要求其信眾「堅信」其「絕對真理」、「一真一切真」時,我就想笑!他們賣的「真理」治百病,可以吃、可以打包外賣。
近幾年來我一直在強調「觀音」就是介於01之間的剎那轉換的象徵,當然也是-1+1n-n之間的抽象之意。我說「觀音」不是神明、不是菩薩,又是神明也是菩薩(註:《金剛經》的「即非」弔詭。),任何人本來具足而不「有」,它是「觀」進靈魂或靈悟的「心音」的一種狀態,也就是起心動念之將起未起、將滅未滅的瞬間界面之謂,一面是分別識、是「無明」、是生滅法(現象);另一面是涅槃寂靜、空無自性,或一切胡說八道。
依據我們所有認知方式、思維途徑所能解釋的0,只能是虛無,永遠沒辦法體悟「禪」。所以「禪」有「宗」嗎?才怪!
話回俗世間(法界、現象界、分別識與智、一切認知及思維方式)。
學佛要斷煩惱、了生死?屁啦!是,也不是;非是,也非非是,因為這些思維方式都不可能「學」會啊!更要命的,誰叫你「學」?向本來就「有」的東西「學」個屁啊!哪來佛法啊?!而「悟」了又如何?不如何,沒什麼如何、如不何!
去看看六祖如何對世間法打屁!36對法?其實是「n對法」,+-0的舉例罷矣!
「了生死」當然是鬼話,生、死是不同的階段,世界上各種文化或世人都以生說死,所以死了什麼也沒有。「死」的「狀態」不可能以「生之樣相」去詮釋的!因為我們的「生」,是受制於形體、感官、識覺、大腦的框限下的一切展現或現象。
孔子的「未知生、焉知死」,害死了無數人,當然我不能將中國沒有宗教的「罪孽」怪罪他,但他的確難辭其咎。
同學或朋友們,我必須在這門課之前先誠實地表達我對宗教信仰的基本看法,而自然就是宗教信仰(意識)最完滿的展現,也因而我常說我的信仰是自然。我所熟知的自然,是透過我四十多年一草一木盤點調查、觀察、生活與共的自然生態系。我與一般現代人對「自然」的感受、理解、領會真的差太大了,以致於在台灣,我是「百年孤寂」。我對宗教信仰的感悟,最多、最大的搖籃就是自然界中的摸索。自然是我的家,我的靈、魂與魄與之合體,或本無差別。
我沒寄望別人瞭解多少,「你無法在別人身上複製你所欠缺的東西」,我只作個前註。

~神的國不在乎言語,乃在於權能~(歌林多前書418-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