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月8日 星期三

國共統治下的中台共和國

  
陳玉峯

楚漢相爭到了關鍵時刻,韓信的謀士蒯通向他警告:「狡兔死而走狗烹,飛鳥盡而良弓藏。」白話直說,項羽一死,你韓信還活得了嗎?韓信不聽,果然被劉邦害死了。

19801990年代,我常講此故事來奉勸赴中媚共的「台奸」:台灣不在了,走狗就得下火鍋。

230年後,中國內部也有了異曲同工的妙論:中國千萬不要吃掉台灣啊!留著現狀台灣,中共還可以用來詐騙中國人,一旦取下台灣之後,中共必亂亡。

多年來「馬降主義」遠比鄭克塽、劉國軒、馮錫范無恥多了。在國共聯手之下,台灣中國化進行得舖天蓋地、無孔不入。鉅大的不消說,傳媒的全面投共、「為匪宣傳」,從粗魯的到細膩的,從古裝到近代、現代劇,都已「返鄉、回家」!過往什麼「委員」拿了中共1億元,回台競選連任成功,早已「天經地義」,如今,數不清的大小「匪諜」,從都會到窮鄉僻壤,都有人「蹲點」、汲汲經營,他們都不欠缺經濟來源,截然不同於1980年代以降出生的,台灣年輕人的價值觀。

我不確定某台獨大老如何估算在台匪諜、共幹約有30萬人,但2013年顯然是台灣社運界的豬羊變色里程碑,傳媒特別讚譽、力捧、鼓舞有加。千萬不要以為標榜本土派傳媒「沒問題」,它們的「問題」才夠震撼!它們的「工藝」巧奪天工,徹底讓真正的本土意識消聲匿跡,「半忠奸仔」的投機分子滿街橫行。地球生界的演變多循漸進式,罕見有現象像台灣社運、弱勢運動的一夕傾巢列隊而出,台灣2013年的「大操兵」內幕,我認為主管當局如國安等單位最清楚!令人不禁懷疑,沒有霸權馬、中的支持,怎可能晴天霹靂,瞬間改寫常態?!

利用台灣形式上的「自由、民主」入據台灣,表面上易如反掌;利用人性弱點顛覆台灣更是司空見慣,「台灣終究會回歸中國,你好好蹲點,將來統一後,你手中的富貴保身符、優待券,包管你吃香喝辣!」大量牆頭草吃定兩岸,何樂不為?

然而,真的嗎?歷史是這樣寫出來的嗎?

試看20世紀西方世界,左派或共產黨打進美、英等國度的成效如何?西方堅實的民主涵養,不可能讓共產專制輕易著床,因為欠缺其足夠的養分條件,但我仍期待左派得以演化出足以力矯資本主義之惡。任何知識份子,大多具備純真的左派思惟,但左派截然不同於中共專制政體。
中國共黨(非純左派)切入台灣做鬥爭、運動,顯然遠比在西方容易太多了。因為,台灣擁有千年專制皇權的宗教文化及價值觀,更有KMT超過一甲子的腐蝕性教化,它以涉世未深的無知世代為對象,同時,癱瘓保守右派及本土草根意識的聲音,簡言之,馬統二任已建立全面赤化的「自由」,台灣已然成為表象移植的自由、民主制度,在全球赤化實驗地的赤裸裸活祭品。

此間,最大問題之一,在於阿扁政權8年內欠缺實施轉型正義之所致,導致長年的細胞、數不清的毒瘤,始終宿存高位,且近年來如魚得水、無任擴大。

台灣人將怎麼死的都不明白?那倒也未必!

請檢視如袁紅冰先生的警世力作,為何在台灣始終得不到台灣人普遍的青睞?真的只是國共連鎖打壓嗎?我不以為然,更深沉的原因在於台灣的草根自覺文化,以及一甲子的移植式「自由、民主」!生活方式、意識型態底層的價值或人生觀,才是真實的免疫系統。

筆者女兒在美國讀書期間,同學中有位「中國仔」跟她要好,兩人的思惟天差地別。有次兩人為小事吵架,中國仔罵她:「妳怎麼這麼欠缺警覺心,妳怎可被西方資本主義毒化?」女兒反問為什麼?中國仔大叫:「妳不知道到處都是敵人嗎?」女兒一頭霧水地環顧左右:「敵人?敵人在那裡?」

我太太始終不肯應友人之邀旅遊中國,原因是她只想前往文化、現象差異較大的國度,那樣「才有旅遊感」。我勸她可以去中國,因為中國與台灣的文化相差十萬八千里啊!

從思想、文化意識及生活方式考量,我對台灣人充滿信心,然而,這等主體優勢在國共聯手之下,已然大變。如今,台灣已進入「民主共產黨統治下的中台共和國」,台灣人再不覺醒且全力反擊,不出數年,歷史恐將改寫矣!

而多如牛毛的台灣「異象」,只有經由傳媒操控、炒作的選擇性項目方成為「問題」,這就是當今台灣最嚴重的問題之一。

~本文轉載自《民報》2014-03-25「專欄」

2013年12月24日 星期二

啟事:《東京夢華錄》~〈年獸與過年〉一文的誤植



陳玉峯

    日前信箱出現一封以主婦聯盟生活消費合作社信封裝填的資料,寄信者未署名,內附一張拙作〈年獸與過年〉,以綠色註劃拙文:「日本人過年也『守歲』,《東京夢華錄》說:『士庶之家,圍爐團坐,達旦不寐,謂之守歲』」;另檢附一張列印關於《東京夢華錄》一書的資料三則,資料來源,上網一查可知出自「維基百科」等。

    由於《東京夢華錄》是描述中國北宋時代,都城東京開封府的風貌、記事(坊間可買到該書或新註本等),因此,我收到的信相當於問我:「你是不是將開封府的別名東京,誤以為是日本的東京,所以才寫出日本人過年也『守歲』?」

    必須坦白回答,我在寫〈年獸與過年〉一文時,正在閱讀李岳勳前輩的《禪在台灣》,該書提到日本人的「守歲」,我原文轉引過來。因為李前輩是日治時代的台灣知識分子,我敬佩他,導致不假查證,直接引用,有違我學術生涯的嚴謹度,實在很不好意思。然而,在作此答之前,還得再追查:

1. 是否日本人曾引用宋代人的《東京夢華錄》,或引介《東京夢華錄》的敘述,轉為日本人的慣習依據?

2. 李岳勳前輩是否誤解日本著作中的《東京夢華錄》,且或將中國宋代的東京,誤認為是日本的東京?

3. 李前輩的引據資料,原出處為何?等等。

    無論如何,在未清晰之前,我該將拙文第4段最後2行的:「,不只台灣,也傳到了日本……,謂之『守歲』」刪除之!

    感謝來信者,予我警惕,撰寫通俗性文章更該謹慎小心,任何引據也該一一查證為宜;現今資訊搜查簡便迅速,更不該偷懶,是為戒!

再次感謝來函者!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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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伸閱讀:年獸與過年

年獸與過年



陳玉峯

    「年」字古代書寫為:
          

依據康熙字典,穀熟叫做年;五穀(稻、麥、稷、黍、菽)皆熟謂之「有年」,「大有年」意即五穀大熟或大豐收。年也是「歲」的意思,「年」、「歲」同意。遠古時代,夏朝稱之為「歲」;商代叫「祀」;周朝稱「歲」;唐虞則叫做「載」,都是「年」的意思。「歲」
是取義於天上星星繞行一周次;「祀」乃依春、夏、秋、冬一輪而謂;「年」則取禾一熟之意;「載」取物終更始。

     換句話說,「年」是「禾熟之名」,每歲一熟,故以為歲名。這顯然是溫帶地區的現象,一歲即一年、一載等。如果以現代台灣的物候來說,則一歲可以是「二年」或「三年」。 

    台灣人過年習俗多沿襲自中國溫帶地區。而年之所以是年獸,很可能是古代冬季,乃俗民生命得否延續的大關卡,因為溫帶地區的秋季,若不能儲備夠多的糧食,窮人很難熬過冬,特別是上了年紀的人。在酷寒天氣下,正是虛弱人們最高死亡率的時候,即令衣食俱足的現今台灣,冬季(特別是強烈冷氣團來襲時)還是年內最高死亡率的時段。年獸是高死亡率或死神的象徵或代名詞。 

    而凍死或熱能不足、昏迷漸死者,往往狀似入睡,因而照顧者儘可能不讓患者「睡」著,甚至不斷地搖晃他。如此的照顧、搶救,就蛻變成為要過「年獸」關卡的「守歲」,因此,除夕夜(大年夜)大家相信越晚睡越有福氣,或父母越能長壽。這習俗當然是中國傳來台灣的。 

    除了「守歲」之外,除夕那天家家戶戶常會製作「長年菜」。「長年菜」就是正月所吃的菜,取義「長壽」,象徵的意涵也跟「儲備足夠糧食,度過嚴寒困境,俾能延年益壽」有關,但長年菜是閩南人在台灣演化出來的一種稱謂,起源於清代台灣的佃農或所謂長年工,他們利用二期稻作收割後的休耕期,徵得地主同意,種植菜蔬等短期作物,添補生計,是謂長年工的菜,收成時間恰逢過年前,從而形成長年菜此一名詞。 

    過了險境之後,天氣已變暖(開春),走出窰洞,大家見面不勝噓吁,且慶幸還能倖存,因而互相道賀「恭禧!恭禧!」,也就是「恭賀你沒死!」。 

    此外,做年糕、備年菜,無非也是「儲備糧食過冬」的舊慣。而到了初一,乃至初五期間,每天一早拜拜燃放爆竹,意即嚇走年獸、驅趕惡靈死神,從而除歲迎春,生命獲得新生,故而「爆竹一聲除舊歲」,大伙兒高高興興地慶祝新生、新年的開始,是謂「一元復始、萬象更新」! 

    除了上述由生態制約解釋年獸與過年之外,所謂年節等意義,尚有更深沉的文化內涵。 

    大約從 7~10 萬年前以降,人類開始出現跟生、死有關的符號或意識,相當於開始發生所謂宗教的情操,而漸漸脫離純粹動物性(當然,究竟有無純粹動物性或生物性,是個大疑問),進入所謂的靈性的體悟或感受。原始的人類由感官所獲得的訊息,傾向於視同為某種神聖性,對自然界的物種、物質、現象或自己的生理現象,大抵或者可能是某種神聖的東西,他們所活在的環境、宇宙,充滿著神聖性、神性或神祕性。 

    慢慢的,人類理性的比例增加,神秘的、神聖的東西漸次降低(或謂去聖化、世俗化),於是,藉由較傑出或特別的人物,制訂、創發、指定某些東西是為神聖物,於是空間與物體漸漸區隔為神聖與世俗的兩大類,也就是二元論概念的產生。神聖物與神聖的空間負責提供給人類心靈的參考點、出發點、依賴點、世界中心、存活價值意義的歸宿等等,加上一些儀式的形成,於是有了所謂的宗教,用以安頓人心對自己、對生命、對宇宙萬物的支撐。凡此神聖空間、神聖物或顯聖化,時而等同於宇宙的起源,人的來處與歸處,它可以是廟宇、教堂、神社、聖山、石頭、大樹等等。 

    同理,時間也區隔成神聖時間及一般(或尋常)時間。世界上各種宗教的創世之際(如果該宗教存有創世說,或宇宙的起源點),正是終極的神聖時間,或被視同一種永恆或永恆點。人類藉由宗教性的節日,或年週期的過年,透過儀式等,激發對終極神聖時間(永恆)的緬懷、追溯、重溫與再出發(新生)。 

    對個人而言,生日就是他(她)的神聖時間,回到人所來自、創生或被創生的原點。在這特定的日子,象徵著人可滌除過往、獲得新生,以及再造現在與未來。 

    而特定民族、族群的過年,代表著集體的神聖時間,以及淨化與重新出發的新原點,當然這是地球生命(除了南北極兩點之外)的共同語言,由地球公轉所決定。 

    現今全球化的結果,加上商業化的推波助瀾,從千禧年以降,蔚為全球跨年的風潮。紐約時代廣場的跨年夜,得包著成年尿布,去折騰十幾個小時的苦難,事實上是來自原始的宗教情操,或心靈潛意識以下的呼喚。台灣年輕一代等,也趕搭這班一年一度的循環列車,而逐年瘋狂慶祝。 

    如果,我們可以理解、瞭解、感受、領悟這些神聖時間、神聖空間及顯聖物的深層內涵或意義,或可提供給自己更有趣、更內省與再出發的新契機。 

    台灣人傳統的過農曆年,大年夜當然是團圓、圍爐、守歲……,大年初一則通常一家人前往居家社區(鄉、鎮等等生活圈)內的大小廟宇膜拜、祈福等,也祭拜祖先、慎終追遠,然後探望親友。重點在於心靈沉澱、淨化與再出發。 

(附註:如果讀者有興趣理解台灣人拜祖先的終極意義,不妨趁此過年,閱讀筆者另一篇文章「神主牌─台灣人與靈界的橋梁」) 




神主牌─台灣人與靈界的橋梁

陳玉峯

    日本大震、海嘯、核變引發國人研討系列應變,包括熱烈討論「救命包」或「逃難包」。有媒體訪問一些「名人」:災難來襲一剎那,你最想帶走的三樣東西是什麼?有位市議員回答的第二樣東西是「家中的神祖牌」;有 2 位演藝人員回答的第一件物品是「眼鏡」,試問帶「神祖牌」的答案,是否會讓帶「眼鏡」的人跌破眼鏡?(註:『祖』字錯誤,應為『主』) 

    報上植為神「祖」牌,一般台灣人都叫神「主」牌,也就是奉祀祖先的牌位,通常是有基座的、木製,上書若干文字的物體。它代表崇祖的觀念,但大多數人似乎已經不解其象徵,或根本的意義,事實上,它是台灣人屬靈意識根源的託附之所在。 

    台灣人的祖先崇拜、奉祀的牌位,一般格式如下: 



    也就是說,依據儒家(教)以三世為限,以「祖」為分界線,祖父母之前的,就叫「祖先」。台灣人逢年過節家家戶戶得拜「公媽」,拜的當然是這塊靈位,河洛話「公媽牌」、「神主牌」殆皆同義。 

    通常我們只知道祖父母,而「祖先」已屬於不可知的「不可思議界」。我小時候曾問母親,祖父母的忌日要拜拜,那曾祖父母的或更早之前的如何?母親總說他們已經成神了,或許也已經轉世了。「成神了」亦即已屬於神、佛的世界了。 

    祭拜「公媽牌」的意義或象徵,乃在於生為現在的我們,是來自靈界或神佛界的開啟,從而有了祖先;神、佛的不可思議或靈界,作為有個性、有差異性的人,「顯」現出來的就是「祖」,再經由「考」與「妣」,才可能傳承至奉祀這個牌位的你。任何台灣人,都是神佛、祖先,個性化、個體化為「祖」,且透由「考與比」的意識,而成為活在的你。 

    因此,我們在晨昏對「神主牌」上香的根本意義,即每天早、晚,藉由觀想牌位上的提示,考、比出或觀見出我們靈性的根源所來自。這也正是一切禮儀的終極目的。 

    神、佛、祖先的靈界本來是無所不在的,但因世人尋常只注意到具象的事物,故給予神靈一個託附的載體,是謂牌位。更且,個人家族、族譜之外,族群、社群的集體靈界的寄託所在,便謂之「聖山」、「聖湖」,也就是假借某一特殊的地標,象徵人死後歸依的場域,或集體靈界之所在。 

    2010 年 8 月 23 日我們去拜訪證嚴法師時,她說個故事,也就是她的一個弟子在臨終時是笑著走的。太太問他:「你在笑什麼,笑得那麼高興?」,他說:「我已經回到師父的身邊了」,太太追問:「哇啊!你回去師父身邊,那我呢?」,他最後一句話:「妳趕緊回去金門(註:太太是金門人)做環保」。他的遺體獻給慈大當「大體老師」。 

    上例主角因信仰,而歸依到證嚴法師所形成的,超越空間的一種場域,或說證嚴創造出的,慈濟集體抽象的場域。而原住民的聖山、聖湖如大霸尖山、玉山、塔山、大小鬼湖等等,則是集體信仰意識所託附的自然物載體。富士山當然是日本人的聖山之一,富士山腰在古時候因一位流亡太子,祭拜山神許以復國的地點,後來轉變成沒有任何建物的「神社」,許多日本人還會去參拜祖先曾經所在的場域,此即超越時間的信仰寄託地。 

    台灣原住民透過祖靈崇拜,賦予對聖山、聖湖、聖地的保護,其常經由禁忌來達成。全世界許多與宗教、信仰相關的生態保育地、自然保存,它們的依據或內涵大同小異。自然生態保育的終極理論的一部分,正是透過如此的根源所來自,或屬靈的層次,始告圓滿。 

    早年在台華人尚有落葉歸根、還葬中國的慣習,但後來轉變為在地認同。就時程而言,依全球各地移民史,歸納出至少約 60 年或 2~3 代以上,便足以形成或完成在地化,3~4百年在台華人史沒有理由不能形成終極依歸,乃至建構聖山、聖地或屬靈的「境界」。不幸的是外來政權更替頻繁,台灣的主體性、意識型態或隱性文化,始終徘徊於反覆無常的錯亂,因而迄今為止,尚未深化。民進黨執政暨之前的一段時程,已產生登玉山或視玉山為聖山的運動與行動,如今則停滯或倒退,然而,無可諱言者,鼓吹者本身欠缺內化、深化也是原因之一。 

    1980 年代以降,我一直在宣講從土地倫理到文化創建,部分重點即擺在終極歸依場域的建立,雖然不能說「玉山運動」是我催生出來的氛圍,且當年我並未將自然保育連結到宗教、信仰及屬靈領域。如今,我們這代人的天職之一,必也是連結信仰到自然生界土地的軟體工程。不只鼓吹全體台灣人共同聖山的確立,乃至各區域,捍衛各地生態系的山林水土之屬靈認同,皆應以豐富的自然暨人文、地文暨維生生態系相關的內涵,作為任何台灣人在15歲之前的基本教育之部分。例如,佛教之保護鬼神村,應以現代環境保護、生態保育的辭彙及知識,依科學理性及宗教語言的融合來寫出。 

    從吾人所來自,且之與地土生界的相關,不僅統括所有生態體系的知識與現象,以及現象的背後,更可瞭解、體悟先人傳承的精神、生活型。而各種儀式,無非是提醒我們,既要清晰觀看,更得洞燭內在因緣的牽連。古人造字,凡地上可長出植物的,是謂「土」。就「土」字而言,地是上面一橫,下方還有整個地球的根基之一長橫,中間一豎即冒出來的植物,生養作育我們,而生物、生靈的根系,直接連結到大地的基盤。這是縱向的根本思惟。 

    橫向的,連結到我們與其他生物的網狀立體關係,接續地球史我們之與生命演化的全方位「深層歷史」,乃至我們與宇宙大霹靂以降,身上所有原子、分子在時空逆旅的終極處,包括可思議界與不可思議界。 

    我們一直在創造文化且傳承文化,繼往與開來。我們這代人正是要將台灣的天文、地文、人文、生文完全貫串,賦予從唯物、唯心到靈界的根本原理,並整合為原本一體的合一或本一。宇宙的存在如果有意義、有真理、有究竟目的,毫無疑問,正是透過我們來彰顯;我們存在的目的既在我們本身,也在於發掘靈界、生界與唯物界的統一原理,佛陀證悟過、耶穌宣說過、阿拉也從該境界而來,世界上所有宗教殆皆同源,差異的只在不同的證悟階段、不同的語言表現而已。  

    世界上不該有屬靈的迷信,迷信是心智、心靈走入死胡同的執著,絕非靈界的修為。歷來我深信,理性是最深沈的感情,感情是最優雅的理性,若沒有充分的覺知,則我們一直處於情境、理性與悟性的分割,而無法以完整的人性對待自己、別人、生界、大地與宇宙。我們需要學習與教育的,是全境學。 

    再回原點。 

    台灣傳統上的靈界既然屬於神佛的不可思議界,則台灣人生死、來去的同一端點,其特質如何涵攝或包括於今人之中?或問台灣人的靈肉觀是何?或問台灣人的靈魂論是什麼? 西方人的靈魂說殆為精神或各種心的能力;佛教的靈魂近於「無限度之藏」,或所謂的阿賴耶識;而台灣人的靈魂或精神則含有三種成分,也就是靈、魂與魄,但台灣人一般不談靈,且今雖晨昏祭拜神主牌的大有人在,但很可能多淪為形式或只是拜祖先,或表象化的慎終追遠(只求儀式齊備的慎終,却忘了追溯靈界的終極之遠);台灣人說極端受驚嚇叫做魂飛魄散,有勇氣叫有氣魄,也說三魂七魄,就是罕說靈。 其實,台灣人的意識裏認定,靈是神佛、無限、無極、無量、無窮或終極的某種東西,而靈在人身上可以是「精神」的「神」或「心」的一部分,而我們常說:「心知肚明」、「心肝寶貝」、「心上人」……,問人:「心、肝內想什麼?」、「腹肚內想什麼?」、「我又不是你肚子裏的蛔蟲」……,罵人:「一肚子壞水」、「頭殼壞去」等等,可見「心」、「思考」、「意識」、「想」……等作用及功能,是可以由四肢以外,從腦到五臟六腑都可代表之,也就是說,它是一種抽象流動性的「氣」。 

    莊周「德充符篇」說:「以其知得其心,以其心得其常心」,而常心是一種「虛靈的明覺」(唐君毅語);「人間世篇」暗寓心之本為氣,氣乃虛而待物的某種東西,故而「應帝王篇」說:「用心若鏡」。而台灣人的心乃神靈之臺或載體,此一「神靈」不會消失,只會回歸其所來自,然而,魂與魄會消失。所謂「魂」是「陽化的神」、「魄」是「陰化的神」,而「靈」是「不滅的神」,是人的生命的本質與特徵。 

    這些觀念,充分反映在台灣人死後的儀式中: 

    一個台灣人就是一副肉身包裹著靈、魂、魄。 

    當台灣人的心跳停了、腦死了,也就是死亡的過程中,就由「魄」包裹著「靈與魂」,自肉身脫殼游離而出,進入茫茫渺渺的某個維次的時空。於是,由宗教師招「魂」(其實是魄、魂與靈的合體,簡稱魂),將此「魂」招回至暫時性的牌位,以便誦經、超渡,且認為得費時 7 天,「魂」才能回到「家」或暫時性的牌位之上。 

當「做百日」時,「魄」(原本包裹著魂與靈)就回歸大地而消逝了,剩下「魂」包裹著「靈」,直到死後 1 年滿。 當「做對年」的儀式之際,「魂」即消逝或回歸天虛,只剩下「靈」。 直到 3 年整,「做三年」的儀式中,才由宗教師將「靈」永久歸位於「神主牌」上,也就是已成神,回歸不可思議界,也才有資格登錄在祖先所來自的「公媽牌、神主牌」之上。 

    至此,我們差可瞭解台灣人的「神主牌」不只是「公媽」而已,幾乎可溯及宇宙初闢一切所來自,而靈界不必只狹限在《封神演義》神話小說所建構的天庭神佛而已,也涵括宇宙終極的大統一原理。由本質、基體的靈,從而聚集天、地或陰、陽的魄與魂,藉由父精(精子)母血(卵子)而合成的人,在他死後,也回歸靈界。而「神主牌」提供、提醒台灣人,時時刻刻得觀想生為人的本源與天責。神主牌正是台灣人與靈界的橋樑之一。 

    此外,神主牌有個基座,可讓人聯想或推溯至古中國神話時代,堯舜禪讓制度中,所謂的「封禪」。 

    古中國部落、小國推出共主為帝,帝位不傳私,舊共主接納各部族領袖之推舉,預先物色繼承人,且在舊共主晚年,讓繼位人暫時代理政務,使其有所歷練而接受考驗。舊共主死後,該繼承人正式攝政 3 年,接著退居等待各部族表達意見,若大家一致擁戴,則新共主才可登基,登基時的儀式是謂「封禪」。據說中國人後世的「三年之喪」,根源於此。 

    封禪的意思可能是:在泰山之上聚土為壇以祭天,泰山下除地以報地;或聚土為「封」、除地謂「禪」。象徵的意義似在於,匯聚天下所有生民的最大公約數,由該帝王代表,向天溝通、祭拜、禱告;剷除掉各部族的立地差異、族群差異、語言差異、立場差異,向地報告、奠祭,也就是成為所有人的共主,從而祭告天地。 

    而神主牌的基座相當於封禪儀式的祭壇,也就是提醒祭拜者,生為人最好得以禪除貪、瞋、痴,或任何魔障與偏執,懂得隨時反省,且在動心起念之間,如何放下各種偏差,擇善而不固執。由大處著眼,由公義思考,如此才有資格祭拜此牌位,考究、比擬、反思、揣摸父母的人格與優點,淨化自己的心思,端正自己的行為,從而透過祖先,銜接靈界。 

    如上,台灣人的神主牌可以是終極根源的傳承與開創,它是生死永續及溯源的載體,當災難來襲的剎那,搶帶著它也是很自然的德性,我也相信,它更是活體生靈,在我們內心深處,隨時存有屬靈的天賦,或集體共同的遺產,有時候,可以完全不需要有形的具像。


2013年12月20日 星期五

跑江湖


陳玉峯

     大河流叫江,水恆漂流動盪;大水泊叫湖,總是有波有浪。相對於陸地的靜態,古人慣常以「江湖」比喻人的漂泊不定,或無定跡、沒歸宿,有時還帶點浪漫、桀驁不馴或野味。

《史記》:「范蠡乘扁舟浮於江湖」,不止實境的煙波飄渺,心境也不得不超然物外,意境則多元迷幻;《唐書》說陸龜蒙自稱「江湖散人」,殆以閒雲野鶴自恣。然而,到了「落魄江湖載酒行,楚腰纖細掌中輕;十年揚州一夢覺,贏得青樓薄倖名」,不僅酒味、粉味、薄倖味、醋味沾染江湖,還多了份頹廢與自我放逐。

更慘的是,當水流不通、汙穢盈聚,當「江湖人」滯留於都會漁肉善良百姓時,就淪為臭水溝的黑道、幫派、不務正業……

       台灣在19701980年代,收音機廣播界聞人張宗榮先生也跨入電視連續劇,自編、自導、自演「錢來也」,演到將屆江郎才盡、變不出把戲時,突然又生出個兒子叫做「錢多多」,也風糜了好一陣子。他的編劇,反映出台灣社會從貧困匱乏,走向富裕多金的年代氛圍;故事內容以民間傳統勸善文化、消極無為法為溫床,從而在基層,創造出一群群影迷、粉絲。他一出場的招牌歌:「落魄江湖載酒行……」,迄今560歲以上的人還可琅琅上口。數十年下來,台灣人對「江湖」的印象,似乎全面走向「江湖術士」、「江湖郎中」、「黑暗的江湖生活」……,再也沒有人記得「江湖」曾經是禪門求法悟道的典故與風範。

       事實上,台灣人或台語的「跑江湖」、「走江湖」、「江湖行」的出典與意義,截然不同於上述,而是殘存於台語文化當中的許多禪語之一。

       典出8世紀末,當時禪宗兩大宗師的馬祖道一在江西;石頭希遷在湖南。這兩大宗匠依據學徒的氣質、性格,或各自領悟力的種種條件下判斷,若不符合自己的教導方法,就會推薦該學徒去找對方。因此,禪徒們就在江西與湖南之間來來往往,時人謂之「江湖行」、「跑江湖」、「走江湖」,代表禪徒們「認真求法、開發自我靈性」之不畏路途遙遠、旅途風霜的虔敬旅行,或朝聖。而受到馬祖道一及石頭希遷啟發的龐蘊,則「開創」中國佛教史上的「居士禪」,更且,居士禪促生了迄今台灣宗教主流的媽祖神話、三太子神話及王爺信仰。這裡的江湖,江指的是江西馬祖道一;湖指的是湖南石頭希遷。

      當龐蘊(一家都是居士禪師)往生後,文字史上留下了一句:「江湖錙白傷悼」。錙白是一般人與出家人之謂,也就是說,當時往來江西、湖南的禪徒,不管是在家眾或出家人,都很懷念、悼念龐蘊。

當「黑白郎君」橫行當今社會之際,別忘了台灣草根禪話的崇高性,所謂「江湖行」,還可以是「生活即修行」!
 ~本文摘自《台灣素人》

2013年12月15日 星期日

環境倫理與台灣文化的主體性

陳玉峰


        「可否在台灣文化當中,找出切中(甚或可理解的)西方環境倫理學的內涵?或如日本,他們宣稱沒有西方式倫理學的傳統,但有其自身的習俗。中國人認為“民權”這概念是西方舶來品?“國際主義”、“全球化主義”只不過是「洋化」的婉轉說法?台灣的環境倫理是否該奠基在古中國經典如論語、道德經、莊子、易經之上?當代中國哲學又如何?訴諸古代或當代的中國哲學,是否將漸次腐蝕台灣人對明確的國家認同與政治獨立的熱望?」Callicott教授最後深沈一問如是說。

        這一問就是窮盡百冊哲學專論,也未必釐得清多少概念與事實,關鍵在於文化內涵中無法化約的部分。東、西文化當然可以比較,但這是「香蕉跟橘子」的比較問題,你可以從外表形態、甜度、熱量、單醣、雙醣、維生素、效應…去比較,香蕉還是香蕉、橘子就是橘子,除非利用基因工程去改造DNA的黑盒子,且得出四不像的怪胎;此問或可歸於「比較文化論」,問題是比較之後的結論,有無意義?旁側思考或聯想是何?提供何等省思與前瞻?基本上我不喜歡現代西方流行的此等風潮,尤其厭惡硬是要從東方古籍經典,拼裝出保育、環境倫理的相關,此等探討充其量是「比擬」,充滿創造性的模糊,莎士比亞不也說「比擬是易滑的」嗎?!

        回答此類問題往往會一再修訂原本的問題,整個問題其實隱藏著「什麼是台灣文化的主體性」、「何謂台灣文化的內涵與特徵」等連鎖議題。任何回答,大致僅止於「一種名詞、各自表述」的觀點展示,但是,充滿無窮張力、刺激、新鮮、爆破性、創造靈感…,這是非常迷人的誘惑,光是題目就令我興奮。請容我簡約表述。

        我的觀念中,文化是劇烈流變的有機生命體,知識、文字所敘述的「文化」,畢竟只是莊子嘲諷的「糟粕」(讓我聯想起維根斯坦),孔子強調「人能弘道、非道弘人」,禪宗更是單純、深邃得不落言詮;所謂實質、實體的莊子,是二千多年前中國環境、人文歷史中孕育的莊子其人其言,而莊書的觀念、內涵,形成各朝代、各家逕自解釋的「莊子」,但無一是莊子。人類吃下五穀雜糧,長出的肉仍然是人肉,沒聽說過吃豬肉變豬、吃牛肉成牛的案例啊!然而,台灣文化如果欠缺自信、自足、渾厚的主體性,就有可能導致Callicott教授最後的質問。新近教育部與台北市府吵鬧著拼音問題,似乎是枝梢末節的小格局無聊之爭。如果訴求中國哲學將會折損台灣人的國家認同與政治獨立精神,那麼台灣人更可懷疑讀西洋哲學、強調西方環境倫理學,會不會變成洋人社會中的「香蕉(外黃內白)」!獨立、建國基本上是生活型式的選擇,是群體主張與環境條件交纏的難題,只能擔憂,無能肯定預測,但穩定的實力、健康的心智、民主的涵養、深層的智慧,總成流變中的主體才是根本。

        如果中國的流變與台灣的流變趨同,統一的優點多於獨立,堅持獨立又有何更高等的智能?西方不是強調地球村、國際觀?如果獨立是種信仰,超越所有現實,且主張獨立者可以堅持「你只能得到我的屍體,得不到我的靈魂」,台獨的可能性才會提高,問題是如此的信仰,很可能大大提高法西斯或獨裁的機率,更且台獨可以有多種途徑。然而,台灣目前之所以可貴,可以高喊統或獨,不正因為台灣尚未被統嗎?項羽一死,韓信如何能活?所有的口水、泡沫之外,唯一的真實是台灣並非被統,迷思也自此衍伸!

        台灣有無環境倫理?有點類似問台灣人吃不吃飯一般。但台灣有沒有西方式的環境倫理,那肯定如同日本人的回答,能否破除本位主義毋寧才是重點。三百多年來西方重商主義、殖民政策、工技文明,席捲全球,創造文化的均一趨勢,打破地球有史以來的自然隔離,造成文化歧異度、生物歧異度的急速敗亡,難道就是西方環境倫理、環境正義的主張與成果?!答案當然不是,此乃時間順序的邏輯錯誤之質問。

        換句話說,環境倫理是工技文明之後的後現代省思,是經由自我中心、文化或社會中心、異文化對待、人道主義或人本中心,進展到生態中心的新文化,是全球一致的在地反思,台灣當然存有其環境倫理,但其內涵、主張、衝突、弔詭、盲點、優點、特徵…,才是我們渴欲發掘、檢討、運動、教育、創造的主題。

        台灣的環境倫理必須以地球生界、在地生態系、文化圈為對象,任何人類的文化遺產皆該參考、吸收並轉化。好的廣告吸引人開始購買該商品,但產品是否成功,取決於使用後的認同,依價格、品質、個人習慣偏好而有大差異。台灣生物特產種的比例甚高,夏威夷島亦然,大陸性國家渾厚寬容,島嶼更是文化與自然界閃亮的晶鑽,兩者都是整體地球的一部分,任誰也無法單獨在太空中存活。

        近年來我由台灣自然史、開拓史的探索中,一直搜尋台灣人的人地關係,點滴發掘台灣天文、地文、人文交融之後的若干映象,限於篇幅,此答僅就原則框架勾勒,今後有機會再予論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