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9月18日 星期三

台灣傳媒


陳玉峯
    台灣傳媒的墮落已經到不忍卒睹了!
    楊憲宏先生說:「台灣沒有消息,只有『行車紀錄器』」
    許多人抱怨同樣的「新聞」,24小時隔時段輪暴視聽。
    也有人一聽到電視主播那種尖銳磨玻璃的噪音就頭痛欲裂。
    有些人分析為什麼傳媒惡化至此:
    「因為背後老闆的操控,傳媒工作者深怕踩到紅線,只找雞皮狗蒜事,貼貼網路,轉播打馬賽克的電影片段……
    「因為台灣的閱聽人順民當慣了,不斷縱容……
    「因為它這樣就賺翻了,幹嘛它要改變?多文化嘛!」
    「台灣人一向邊看邊罵,但邊罵邊看!」
    「天下本無事,除非看電視。」
    「典型的水煮青蛙啊!20多年天天24小時吃、喝、玩、樂、腥、羶、下流嘛,你期待什麼改變?」
    ……
    台灣數十年在如此傳媒毒化之下,閱聽人愈來愈輕薄、淺薄、沒耐性,而流於膝蓋反應,不思因果關係、結構性議題,稍微一動腦即七竅生煙、自動繳械。
    今之傳媒大致可分為兩大類,一為統媒;另一為非統媒。本質上,全為共犯結構,有奶便是娘,風吹草偃,那邊有錢賺就會倒向那邊。

    當然,我們可以寄望雲端網路,但更根本的思辨能力,毋寧才是教育的重點啊!然而,教育的問題?天黑一大半矣!一切還是得靠民間的力量啊!

2013年9月17日 星期二

第二次綠色革命備忘錄


陳玉峯

      地球上能源或資源的終極來源,對生界而言係太陽能及其貯存能,如石油、煤炭等等,而質、能不滅,只能轉換、蛻變,不同比例的分配在各相。科技文明幾世紀以來,除了世界大戰稍稍遏止人口成長率之外,人類族群、都市空間、城鄉發展的快速成長,迫使土地陸域及海域資源漸次枯竭,因而生物科技一向被視為糧食及其他相關資源解決困境的希望與寄托。然而,第一次「綠色革命」並未被評價為成功,相反的,墮入原本即屬政治牽扯的「能源分配(energy allocation)」的傳統困境,新近一、二十年來遂轉向「基因重組」(recombinant DNA )的期待,樂天派的生物科技人士更將其視為第二次綠色革命,滿懷希望其成為糧食問題的萬靈丹。台灣在二、三年來,媒體亦斷續出現類似的呼應,生物決定論或化約主義者不僅表達如此的興奮,政府更以主流決策,提供具體發展的溫床,輿論竟也出現對反對基因重組或遺傳工程的言論(西方社會),表示不解與困惑。在一片前途看好的鼓舞聲中,筆者認為諸多爭議有待台灣審慎思慮。

    所謂基因重組的生物科技,用普通話說,就是在某生物體的遺傳物質中,注入別的生物遺傳物質,使之產生新性能或改變原有性能的生物技術或遺傳工程。一九八O年代以降,超過六十種植物經由基因改造,並有三千次以上轉殖作物在世界各地作田間試驗,各類重組生物產品亦與日俱增,且美、日產值遠超過文明發源地的歐洲,此乃因反對省思以迄立法限制最劇烈的地區即歐洲,其環保人士亦表達最激進的反對運動。然而,即令是美國,早在一九七O年代,史丹佛大學保羅‧勃格即組委員會,呼籲暫停基因重組的研究。

    一九八O年代歐洲共同體協調法規準則,責成會員國進行立法程序,例如一九八七年德國綠黨即建議完全禁止基因重組工程,但一九九O年德國通過「基因技術法案」,透過許可制度管制此等科技;瑞士則主張全民投票等等,歐洲對此等科技的研究,原則上必須向其政府申請,且須在兩個月內無人公開反對,試驗場地亦需公佈,因而被主事者視為自廢武功,難與美、日競爭的主因。近年來法國、瑞士、荷蘭等國家的環保組織,更是頻頻以「為維護生態而行破壞」(Ecosa-batage)的途徑出擊,破壞試驗場地,伐除試驗作物,視其為未來的人造瘟疫或邪靈。

    極端的正反兩造。其論點如何?贊成者主張「基因重組」可讓農作物增加產量、增加對病蟲抵抗力、耐乾旱、改善營養、減低肥料使用而降低土壤污染,對未來世界解決能源短缺的窘境,減輕環境惡化的程度;在醫療方面可提供疫苗、製造凝血劑、胰島素,甚至可處理癌症、AIDS、遺傳性等惡疾;針對反對者譴責他們不識好歹、杞人憂天、拒絕進步,何況人類有史以來,不正透過無數的選種、雜交,產生龐雜農作、畜產的成就,完成遺傳物質的改造而造福人群,如今又為何拒絕更先進的遺傳工程?過往二十多年來的研究試驗,也未曾發生有害的影響,反對者實在是充滿泛政治情結,在綠色運動的枝梢末節大作文章,阻止科技進步,打擊資本主義云云。

    因而在一九九二年,五十位科學家在德國海德堡議決「海德堡聲明」,並連署全球將近三千位科學家支持,向各國元首、政府等建言開放或政策實施。多年來,台灣政府可歸類為毫無疑慮而全盤接受者,且迄今為止未曾有質疑言論。

    反對者多屬信仰型激進的環保人士,他們宣稱這是科學家玩火的危險遊戲,一旦失控,自然界的平衡將被打破,人造怪胎有可能無任繁衍,造成如雜草揮戈、超級野鼠肆虐世界末日的電影情節,破壞生界、產生恐怖傳染病源;對病毒、昆蟲世界可能產生可怕的演化災難,抗遺傳工程製作之蘇力菌病毒的昆蟲亦已產生,此等擔憂絕非空穴來風,人與病毒界的對決,鹿死誰手尚在未定之天,科技界沒理由僅以盲目的樂觀主義,漠視潛在的鉅災。何況,此等科技皆操縱在私人跨國企業或脫辣斯,必然導致對第三世界或貧窮國家更不利的影響,此乃新興剝削貧農的技巧,加上目前為止,此等生物技術並未掀起先前過份樂觀的「綠色革命」成就,人工上帝嚴重破壞自然倫理,潛在傷害將遠超其帶給人類的利益,此等反道德的行為應予全面管制,或最低程度立法嚴加管理。

    依筆者觀點,由於目前紀未見基因重組的偉大成果,亦未見險著的危害,正反兩端的直接交鋒,係落在道德或科學哲學的論戰;行動的對決,則在龐大的試驗與零星破壞行為所形成的輿論與立法管理之衝突,焦點多在風險與利益的分析或評估。然而,人類是否有權執行上帝的權力?當代科學亦不再盲從科技中立的神話,科學得政治化、資本化、秘密化、社會化、特權化......,早已是顯著的偏見結果,有惡的科技、邪靈的科學,充滿更大的弔詭與危機,絕非學術、研究自由所能膚淺應付。在人類道德、達爾文極端唯物論之間的自然倫理議題,也只有在深厚科學、科技文化發源地的歐洲,才發展得出深層的反省與激進的嚐試。筆者所深以為憂者,在化約主義、生物(基因)決定論盛行的台彎,只有科技而乏科學,遑論科學哲學,儘一味追求生產與成長的迷思,如過生物技術在當局鼓吹、積極投資的情況下放任發展,卻不及時籌謀研究規範與立法探討,有可能導致世紀災難的導火線或火藥庫,在此,深盼國內環保、哲學、生物科技的先進們,著手思考此一未來學的大議題,而民間環保人士亦應釐析台灣的走向。
  
~原載於《聯合報》聯合副刊1997/1/25
~本文摘自《土地倫理與921大震》 

2013年9月16日 星期一

私房菜(1)─喜多嶋修的《曼荼羅》



陳玉峯

    十多年前我首度聆聽日本作曲家喜多嶋修的名曲《曼荼羅》,便歡喜得不得了,只當它是空靈境界的載體,卻還帶有著紅塵味,橫直著迷了一段時日。後來,也就淡忘了。

    近來,目睹台灣政權出賣環境、土地、人民、世代的囂張,已屆瘋狂地步,又為反核、廢核三十餘年的困境有些焦慮,加上近年來較少上山,以致靈魂有些僵硬,看待人間事時,自覺少了一分柔軟。或許如此,2013911日接到「概念音樂有聲出版公司」李財吉先生來電時,猛然想起該公司出版的這張CD《曼荼羅》,於是,再跟李先生索取。

    913日收到CD,立即重溫這張天籟,且將之列為第一道「私房菜」。

    所謂「私房菜」,就是不管客觀事實或公論的內容,完全依據自家一時性的品味,列為可口珍品的享受者,也隨興介紹這道菜入口後的意象。

    《曼荼羅》據說是描述空海法師(人稱弘法大師,西元774-835)一生傳奇的音樂,全曲分六樂章,標題分別為:曼荼羅、旅抱、西方淨土、心念、法輪,以及白蓮花。作曲者自稱:「……作曲的過程中,經常感覺有種神秘的力量與我的靈性相通……」,而象徵無限、絕對、無極、虛空、永恆的宇宙實體云云。

    然而,暫且不管作曲者原意、意境或其他人的感受,我只依913日再度聆聽的當下感受,與朋友們分享點滴意象。

    聽這首曲子,就是對大腦、小腦、延腦、脊髓、末梢神經及全體身心的按摩。

    第一樂章,曼荼羅

    起音的號角,接續以低沉合聲,立即將我的大小神經拉出身外,直入宇宙的任一場景。就以台灣人熟悉的佈景來說好了,我踏上阿里山小火車,隨著悠揚、節奏的步調啟程,挺高海拔、走入山林。

    空氣漸次清新,場景歷歷變化,各式各樣的綠葉繽紛,逐步疏理塵世絮亂的思緒,洗滌每一條血管、淋巴結,然後,在一隻若有似無的布穀鳥引領下,行行重行行。

    闃無人煙的小站小佇,再以同樣的步伐前行。拔離了十丈紅塵,放下五感六識,走向異次元。

    第二樂章,旅抱(向內的旅途)

    進入空靈的山林中。隨著晨霧、曦光、山色的游走,蜿蜒溪澗的綠水流而不流,我走在楠溪林道南向眺望。一種無止盡的擴展,舒坦而曼妙地,在靈海之上漫步。

    每一步呼與吸之間,平寧、安詳與悠然,我是停泊在綠色汪洋中的獨木舟,置身遼曠法海的中心。

    第三樂章,西方淨土

    懷著愉悅的心情,我檢視闊葉林海的多層次世界,第一喬木層、第二喬木層、灌木層、草本層、地被植物、根系世界、地殼的千層派,縱橫與垂直,印記萬象與流變。

    蟲鳴、鳥叫、蛙啼,野猴群戲於樹間,眾生各適其適,交織成和諧的天籟,夜幕低垂前的呢喃,入夢後夜市的繁囂,撐出山林的另一世界,但調性齊一。

    第四章,心念

    這是思春或懷春曲,不管任何年齡。寫仙女動了凡塵戀,猶抱琵琶半遮面,也寫出世、入世的徘徊與幽怨,絲絲入扣心識的角力區,很適合在沙龍或咖啡廳播放。

    天堂與地獄、生與死、十丈紅塵與超然物外、愛戀與出離……都在寸心間撩撥。

    第五樂章,法輪

    責任未了啊,戰鼓頻催,不能留連在仙境!

    休憩不是永眠,你得再出發;沉澱非死寂,只是念念離念。硬功夫仍得下,人間路還是得苦行,一步一腳印仍須落草紅塵。

    然而,陽光三疊,出入山林,究竟是入山或出山,無人知曉。

    近鄉情怯,五里一徘徊。昂然闊步,原來最最汙濁處,有一頃朗朗淨明。

    第六樂章,白蓮花

    經由見山是山、見山非山、見山又是山的自在自由之後,新生與再出發而雄渾無畏。

    節奏部分,至情無情、大愛慈悲,而法雨四浴、波瀾壯闊,賽勝赴義從容的雄糾糾、紅巾特攻隊化為烈焰前的賁張。行雲流水的樂音流瀉,一觸一痙攣。

    旋律則自然與人文大集合、東方與西方大會合、古典與流行大交響!

    整首曲子出離而不離,也是禪除的觀音。還是美!


2013年9月14日 星期六

台灣住在地球的生死門

陳玉峰

 連日來我接到數十通電話,包括來自美、澳友人的關懷,因為他們獲致九二一世紀大地震的印象是台中也很嚴重,同時許多朋友們急於徵詢「我們能做什麼」的建議,我總是要他們先「定」下心來,有知識、有智慧才可能產生真正濟世的慈悲,而定心的前提必須具備更多的常識或知識。不出意料的,大多數人並不知道地震就是台灣的常態;知道台灣是板塊擠壓上來的人,也不了解所謂的「上來」機制,就是透過無窮多次的九二一,間歇或連續的迸跳所形成,而誤以為台灣島是穩重、穩定的持續緩慢抬升。這種誤解或許受到「平均值」的錯誤解讀。一般來說,台灣目前或過往,每年平均往上抬升了 0.2 ~ 0.5 公分。

 地殼只是地球表面「薄薄的」幾公里厚度,高溫成膠軟的下部或稱「地涵」,地涵順應「熱往上冒、冷往下降」,整個地球一直在進行對流,因此地球從初形成的火球,才可能演變至今日的藍色美麗星球。往上冒出的最顯著部位在大西洋的中洋脊,穿越了冰島,因而冰島面積日益擴大;往下隱陷入地心的部位,即環繞太平洋一整圈,從美洲西部海岸經阿留申群島、千島群島、日本、琉球、台灣,往菲律賓一帶的隱沒帶,換句話說,台灣正位於吞噬一切的往地心之路,又為什麼台灣又被抬舉出?就因為是吃進去的部位帶動了地殼板塊的走動,在吃進去的部位上經常引發吃陷兩板塊的碰撞擠壓,有些時候沉積物被吞噬,有些時候卻被擠上,因而台灣島上上下下大跳生死舞,因而筆者宣稱台灣正住在地球的生死門。

 從現存台灣島的地層看來,第一次台灣島冒出海平面大約在恐龍滅絕的 6,500 萬年前,隨後又被吃進海溝而完全消失,現今台灣島的隆升運動,則始源於 650 萬年前,當菲律賓海板塊碰上歐亞陸板塊之際,可是,直到大約 250 萬年前才跳出海平面,更且在 100 萬年以前的幾十萬年間,地震得很頻繁,上躍跳得很迅速,以至於大量的落石堆積在超過百萬年前古台灣島的海岸線附近,形成新的堆積礫石地層,厚度達數十至百餘公尺。約莫在 55 萬年前,因擠壓持續,爆發了另一條西部造山運動帶,漸出跳抬出這些百多萬年前所累積的礫石,形成今之自北桃台地經三義火炎山、大肚山、台中盆地、大坑頭嵙山、鹿谷附近,南下至高雄六龜。由於此一地層係由日本人依據大坑頭嵙山的調查而命名,故謂之頭嵙山層。當然事實上更複雜,地質學專業方面又可分為多種地層。

 台灣島有史以來,地震就是形成台灣的機制,沒有地震就沒有台灣,地震就是台灣的本質,因此,地球內外部的對流就是台灣地體的因緣肇始,對流的速度說快不快,說慢卻是常人可感,大約相當於指甲生長的速率,恆定的進行,只因冷卻的地殼是堅硬的固體,無法壓縮,因而地殼表達隆起的方式,只好採取累聚勢能,直到地層無法忍受,瞬間斷裂而紓解壓力。就像厚薄不一、質地互異的多層龐雜瓦片,兩邊持續加壓,每隔不確定時間就會有斷裂,而山勢愈來愈高,堆積的地層愈厚,所需的壓力必須愈大,但一旦斷裂地震發生,地面的劇變更形嚴重,而且,某處斷裂必然連鎖引發多處大大小小的斷裂、移位,一系列所謂餘震,正是這些錯動地層的重新調整,直到更為穩定的平靜時期,這段波動的斷續發生,消除了不平衡的應力。不幸的是,現代物理的研究卻證明了地震發生時間、地點「無法預測」。
 過往的台灣經驗,平均約每 10 年發生一次較大型的有感地震,最近將近 40 年未紓解,九二一因而高達 7 級以上的大地震。筆者曾有一不雅的比喻 (不很恰當) ,台灣不地震就像人不大便,只吃不拉,一旦拉出拉死你。人生短暫,一輩子難能碰上「很正常」的台灣九二一造山運動,九二一讓台灣人付出極其慘痛代價,也提供給台灣人「最佳的」環境教育。

 筆者不是地質、地體或地球科學的專業,很可能會講錯許多現象,但目睹耳聞一大堆「謠言、預測」,內心深感不安,僅以淺顯的常識同朋友們討論,期待地球科學的專業得以在此契機,提供精確的教育資訊,安定浮動的人心,勿讓迷信、政治、陰謀與無知發酵,同時,呼籲國人正視重建問題,絕不能貿然「原地進行」,必須進行審慎評估,更寄語政府,今後總該加強地質方面基礎研究,明確找出潛在斷層的位置,分期進行國土規畫的細部施業,盡人事而順自然。

…《台灣日報》1999.9.27.

2013年9月13日 星期五

保衛茄苳公神樹花邊


陳玉峯
    
    台中茄苳公保衛戰第一回合揭曉,2013911日傳媒報導,28層大樓業者取消興建計畫,退回三百多戶預售屋的訂金,台中市長表示感謝云云。在地居民及護樹團體聞訊莫不額手稱慶,大家為神樹立即危機的解除而欣慰,筆者也要特別感謝業者慈悲的胸懷,更要為接下來的保育、復育工作捏把冷汗!

    回顧自63日初勘神樹,樹幹浮字以降,623日筆者向神樹拜請者但乙事:
    「茄苳公啊!我能做的已經勉力完成了,剩下來的,您得自行發威了!」

    接下來23次的公聽會、搶救行動或記者會,筆者強調的是:
1.    筆者相信建商業者、市政府及護樹民眾,大家都希望神樹長存,而不必強烈抗爭;以業者的社會地位,只要瞭解社會氛圍,或可慈悲行事。
2.    中港路茄苳神樹十多年來幾乎無法結實,且樹幹已有局部腐朽而真菌不斷長出,樹勢已呈顯著衰退跡象,筆者斷言,一旦大樓動工,乃至大樓完建後,十年內神樹必亡。
3.    業者是「合法的」建案,若市政府核可,即令強建仍然站得住腳。問題是,大樓蓋好了,住戶入住了,但不幸茄苳公死亡了,請問住民們能否平安順利?

    之後,市政府三位要員蒞臨寒舍傳達訊息,筆者拜託他們向市長致意:
1.    台中市不缺一棟28層樓大廈,而台中市茄苳公獨一無二。
2.    台灣低海拔樹種樹齡幾乎無有超過45百年者,茄苳公依自然條件,事實上已近天年。如果市府核准、建商動工,而老樹死亡,則所有責任……
3.    市政府斷然決定,即令必須賠償建商等,於公務員執事毫髮無損,而神樹免於雪上加霜,且復育台中市中心原始生態系,夥同人文開拓史等調查一併建立,實乃美事、政績一樁!市長乃何其聰明明理之人,焉不知此中三味?

    坦白說,台中市政府行政圓融、面面俱到。如今,台中市民必須專心面對茄苳公神樹實質境遇矣!若干生態學理乃至保育措施等,筆者已經書寫於〈茄苳公三部曲〉拙文中,另在技術方面,亦分別向護樹團體及市府人員作口頭報告。


    世間法生老病死、成住壞空,有生必有死。如何儘可能創造延續神樹長存的環境條件,誠乃大挑戰,如何降低自以為是的人本霸道,真正體悟自然奧妙,筆者只能再度向茄苳公祈請發威矣!

阿嬤的話


陳玉峯
§ 楔子
    活過60歲以後,我才確定原來人心無年齡,只是個人造化、遭遇或時代典範的差異展現,當然,每個人的人格特質也是主因。
    一般描述老年人,常是徘徊在老舊機器的黑色笑話或點滴,眼前大我27歲的玉珠阿嬤,卻是以古典的智慧回應:「聽說你要來訪,這幾天我就認真找資料,但找出來的,自己寫的,自己也看嘸咧!我這個沒滋沒味的老人,你要給我添加胡椒鹽,讓我多點活力呢!是歡喜吔,也有一點點壓力!」
    阿嬤邊收拾雜物邊細念著:「老年乞食命!日本話si-mi,也就是舊的惡習慣都洗不掉哩!Ki-Ki-Ko-Ko也是美露里(melody)……
§ 再訪玉珠阿嬤
    關於蔡玉珠女士的故事,我曾經在2012年初訪談過她(請參看〈黃文龍醫師〉,收錄於陳玉峯,2012,《台灣素人─宗教、精神、價值與人格》,前衛出版社,81-185),大致上也瞭解玉珠阿嬤的人格特質。她是20世紀台灣人的表率之一,雖然我已經寫了一部份,總覺得意猶未盡,套用她的話:
    ……人與人之間,講不出來的東西真的太多,有時候可以說,許多時候不能說……
    這話有許多層次,我只引譯較籠統的意思:生命裏有太多的東西,語言無能承載!然而,我還是想畫蛇添足,進行2013810日的這次訪問,浮光掠影地見證台灣20世紀的素人影像。
    因為,去年的訪談她告訴我:「我日時想,暝時想,連睡覺都在想。我半暝起來寫,一段段、一張張,想想,寫寫,哭一哭……」而她一生可謂榮華富貴,苦從何來?悲何緣起?
    我翻閱她的日常記事。談種花,她寫:「不同愛心程度的人,種出了不等程度的美麗與哀愁。」;談家事,她說:「做肉包失敗,家人都不捧場,自己苦苦地吃!」;書寫老人的寂寞,她敘述:「說睡不著也睡,說睡也睡不著!」;談看護,她體會:「僕人眼中無偉人」;談教育,她認為:「教養才是國家、社會的基礎。」然而,斷章、殘卷之間,令她靈繫、魂掛、魄牽的是大我的寂寞,台灣的國殤:
    「台灣人何時才能擁有自己的國家?」
    「今天是228,每次這個紀念日總會讓人想起,做台灣人的悲哀!世界上真有神的話,怎麼這些壞蛋都不回收呢?!
    「賄選、A錢、一肚子壞水的人,可能也比較會做事?這是什麼歪理?」
    ……
    系列的天問,讓她「朝思暮想,寒暑俱忘,寢食俱廢,鬱鬱不樂」,20031112日,李前總統出庭,她「內心悲哀」,但只能在日記上寫長長的日文信給李;陳前總統的案情有何轉變,她長吁短嘆,久久不能自己;諸多公共事務、社會脈動,她一副身肩天下大任而憂國憂民。
    像她這樣身歷228境遇的一代,固然我們這一代人可以理解,且其背後宗教情操的奧蘊,我也曾經解析,但一般人可以理解的觀念或價值觀是何?玉珠阿嬤堅持一生的原則是何?
§ 從蘭潭之聲「阿嬤的話」談起
    1980年代台灣民主運動蓬勃興起。嘉義蔡○○議員參選立委,阿嬤以意識、理念相通,挺身助選。選舉結果,蔡○○本已當選,卻被「上諭」做票做掉了,當夜阿嬤也跟蔡○○前往市政府討公道,奈何「衙門」深似海,無功而返。蔡○○受挫後,設置蘭潭之聲廣播電台,希望阿嬤擔任台長,但因阿嬤的先生黃伯珍醫師反對,只去電台開了一個「阿嬤的話」的節目,做了約3年之久。
    我問阿嬤在節目中都談些什麼?
    「我談柴米油鹽醬醋茶,如何為人公婆、子女、媳婦等等,特別是婆媳問題,常有人call-in進來,我先客觀地勸說,依多面向、同理心疏導。若講不通,我就請堅持的雙方出來吃飯、聊天,儘可能化解,大家見了面總是很客氣。錢當然由我們出。後來我沒做節目了,外出時常會有人家問:『阿嬤!妳現在怎麼都沒在講了?!……
    原來阿嬤的節目不只是節目,還包括實質的社會諮商服務,當然,阿嬤開講天南地北,政治、社會等公共事務,也在其臧否、月旦之內。
    「兒子們偶而會對我說,我什麼都有了,只要顧好身體就好了,自己的兒女都未必能教得好,如何要求世間人能有同樣的想法?我如何為2,300萬人分憂解勞?橫直大家只要看到錢,什麼事都忘了,所有的事都可被錢蓋死了,所以兒子們都叫我想開。但是,我不是神,我無法放掉做人的基本原則啊!」
    「日、月、星辰都有其軌道。人性如太陽,明、暗各半天;月半月亮最明亮,1617就略黯淡,18你得站著等,19就得躺著等,20睏睡著了月亮才出來啊!
    做個人,你得有個『樣子』,日本話叫『La-Si』,小孩有小孩的樣子,學生有學生的樣子,男女有男女的樣子,父母有父母的樣子,人啊,總是要有人的樣子,或說有那『款』,如今,各種該有的『樣子』、『款』都不見了,或說特定的『人性』多已丟失……
§ 做人的原則
    「生命當中有意義的事情不甚多,活多久也不等於幸福的程度,病榻上的一百二十歲不叫幸福,必須身體能受心靈指揮,必須可以發揮自由意志,主體性可以自由自在才算是完整的一個人……
    ……228之後,嘉義、朴子地區許多醫生、知識分子都算是『狗死』,或說死得很沒價值,但像陳澄波,乃至後來的陳定南等等,有個原則而死,才算是有價值、有意義。我先生黃伯珍醫師雖然不甚出名,但他很守原則,他絕對不肯向錢勢、權勢低頭,在嘉義他以『否命醫生』尚出名。
    日、月、星辰有定軌,做人得有做人的法則、原則與格調,有那種型、款、樣子,因為這樣,即令犧牲、死亡,也很有價值。像那些有奶便是娘,吃爸偎爸、吃母偎母的政客,遠比菜店查某還不如。
    然而,原則有大、有小,Money talk?不盡然。
    現在的社會『白賊也是方便』嗎?
    我不以為然。有時候『白賊』好用而無傷大雅,例如你打電話給朋友,對方說:『真巧,我正想找你,你就打來了!』,這樣的話常是假話,但這種白賊並不會影響別人的幸福,沒要緊,而攸關全體國民的幸福與未來,例如馬政權,2,300萬人的福氣都在你身上,你卻不斷白賊,每天都白賊,儼然國之賊也!事涉眾人、傷及百姓的白賊硬是要不得啊!……
    權貴們吃得飽飽,而傷天害理害人的白賊卻堆得比天高。台灣本來的條件太優越,偏偏長出這麼多外來毒蟲……
    我打斷阿嬤的義憤填膺,問說:「為什麼台灣人會出這麼多趨炎附勢者?」
    「都為了錢啊!但台灣人會如此墮落,實乃560年來自中國的汙染所造成的!台灣人頭殼這麼優秀,台灣環境條件如此得天獨厚,不能再被糟蹋下去了!像核電、核廢料對全民、世代的重大或致命危機,台灣就這麼小,完全經不起核災啊!台灣的山林土地、自然已經殘破得不成形,大地早就生氣、反撲了,為什麼台灣人還不覺悟?……
§ 世代的祝福
    顯然的,玉珠阿嬤的大我情操性格濃烈,她天生是義人之流,而且很浪漫,完全符合西洋文學史上所謂的「羅曼蒂克(romantic)」,也就是一種對崇高理想永不妥協的追求,而且,呼籲回歸自然,讓大自然引導個人,對真、善、美的追尋、冥思與慰藉。她的堅持,詮釋了西諺:志業未完成之前,人是不死的!(Man seems immortal till his works is done.)
    在小我部分,我問阿嬤對子孫有何期待或寄語,她直接回答:
    「沒有看法,兒孫自有兒孫福。世事難料啊!」
    「年輕時我的神經很大條吔,但愈來愈纖細。一樣生,百樣死,人與人之間,能講得出的畢竟很有限啊!我但求做好自己。」
    我凝視著充滿古典及生活經驗智慧的阿嬤,感受她那厚重的生活、紮實的人生,或許,只能以一種平寧、愉悅的沉默來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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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伸閱讀《黃文龍醫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