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示具有 文章-哲思 標籤的文章。 顯示所有文章
顯示具有 文章-哲思 標籤的文章。 顯示所有文章

2015年7月22日 星期三

正義之士 ─ 廖本全教授來訪(2015‧7‧17)


陳玉峯
~ 平均值不是真理,每個人都是宇宙中的唯一。託朋友們祈福,
本全教授正要走出第二個人生 ~
社運界大家熟識的廖本全教授歷經一場意外,心跳停止了10分鐘,急救後昏迷了約1周天,而後漸次復原。如今,他正要邁向嶄新的第二個有意義的新生,需要各位朋友、大德在精神上、工作上、冥思上更大的助力!
2015717日,本全教授在弟弟及李根政陪同下,來到台中找我敘舊,我將我們對話的片段,以及些微思考敘述在此,但願全國友人們一齊再度為他加油、打氣,未來工作方面,則懇請有朋友或可協助。

廖本全教授與筆者合影
(2015717;台中市)

2014年8月15日 星期五

阿霍

陳玉峯

霍榮齡與她的工作室。(圖片:網路資料翻攝)


阿霍是個不二的靈體。說不得,不須辨證,不用邏輯的自證本體。

阿霍出書,是世紀破天荒,我高興得起鷄皮疙瘩,一身痙攣。因為俗世物、各種人間幻象,本然「百毒不侵」的她,突然見山還山,欣然落地。

2014年5月2日際夜,因朋友某事相託,我萌生找阿霍幫忙的念頭。就在想要去電的瞬間,神巧似地,許久未曾連絡的阿霍來電,說是她要出書,我無由狂喜,世間奇妙。

有些人得看他一生,或,即令一生也看不出蓋棺論定。

也有極稀物種,瞬息交會便成永恆,完全不必註解,如阿霍。

談阿霍不必說因道緣,反正約是30年前。

1985年我30出頭,任職玉山國家公園保育暨解說課長。當時我自命不凡、不可一世,全身滿滿針刺,但碰上阿霍,沒輒,因為她看人往往只看其中一根尖刺上的顯微花紋;喜不喜歡、投不投緣,剎那─不,前世已註定。

那時,要請阿霍編〈玉山之美〉展、畫冊等等,她堅持必得先「淨空」,還須「朝山」。她如何抖落都會藝文氣息我不得而知,只了知她一步一氣喘,艱難地扛抬著自己設計的服裝,完成一生僅只一次的玉山行,在台灣百岳的桂冠頂尖仰躺,接受天地的灌頂。然後,可以參贊設計台灣的生界。

從她的行止,我首度感受藝術的目的就是藝術本身,沒有雜質。

就文字作者而言,跟阿霍合作很「痛苦」,時而得依她的空間配置「削足適履」;在圖書、畫冊的殿堂,她是「番王」!當初,我欠缺「慧根」,「痛恨」她「浪費紙張」的大留白,卻「斤斤計較」在那個段落要斬3字、切逗點,搞得字裏行間鷄飛狗跳、不得安寧。偏偏時間總是站在她的視窗邊,她設計的成品就是愈陳愈香、經久不膩,愈老愈耐看。事實也證明,觀眾、讀者捧起「好美的書」,卻沒人在乎殘障的文字。

我這樣「指控」阿霍並不是說她不懂得為作者量身訂作、揚善止醜,恰好相反,她總是能夠站在全觀,她的每一項設計品都是小宇宙,可以把作者的缺點,吞噬到看不見的黑洞。而且,她追求完美,卻害怕完美。

2013年7月13日,蘇力颱風裙掃台灣的雨中,我寫摯友蘇振輝先生傳記的《蘇府王爺》甫出爐。回想一輩子的朋友當中,蘇董與我的美好關係已屆極限,於是,沉吟多日後,我寫了一封信向蘇董「絕交」。接到信的那天夜裡,他難過失眠而不明所以。

後來,我引28年前阿霍曾經講給我聽過的故事解釋:

曾經有位玉器大師偶然間獲得一塊曠世璞玉。他花了三年時程,巧心慧命地雕琢,終於完成一件完美無瑕、空前絕後的玉器。

大師透徹世間。作品完成後,他陷入無比痛苦的恍惚中。他將玉器與自己深鎖內室,形同閉關多日。最後,他喃喃自語:

「人間沒有這麼完美的東西!與其毀在別人手裡,不如自己終結它!」

他在玉器上輕輕地挫出一道瑕疵。

7月23日至台北巧遇阿霍,將我跟蘇董,以及她講過的上述故事,說給早就遺忘的阿霍聽。她先是一愣,回溫一下說:

「嗯!對吔!會遭天忌的吔!」

阿霍的設計,就愚鈍如我的感受,總是開天闢地的格局,無論如何的小品,她老是可以撐出形而上的無限;她身軀高大,卻恆自稱「小女人」,她永遠有一簍筐令人噴飯的小故事。有次她在居家附近被人持刀搶劫,歹徒的利刃架在她的脖子上,她說:

「要錢沒有,要命一條,拿去!」

她一身黑衣,夥同氣質、眼神一接觸,歹徒嚇得落荒而逃。

阿霍絕不是怪咖,她只是赤子。

談阿霍?門都沒有。那裡有光,那裡就有串串晶瑩天成。

阿霍者,霍榮齡。

~本文轉載自《民報》2014-08-15

2014年8月5日 星期二

焓與熵

陳玉峯
現代物理研究的結果,恰與唯心直觀宗教的領悟幾乎完全一致,
包括現實宇宙萬物既是真實,也是不真實(圖片:網路資料)

38年前的大學必修化學課,迄今依然鮮明深刻的,就是熱力學定律的焓(enthalpy)與熵(entropy)。姑且不論它們的觀念、微積分計算公式、物化乃至宇宙學,甚或生態學的延伸利用,當年讀到它們的最大震撼在於:物質粒子的天性(法性)是趨向最大亂度與最低能量,則對照生命緣起於宇宙物質的不均勻、能量的不均質,當下我的第一反應,生命基本上(或本質上)就是宇宙定律的反動!作為生命分子之一的我們,存在就是命定的一種掙扎、抗爭或永恆的奮鬥,否則就是死亡,因此,生命或活著的根本意義就是戰鬥。

從有機物質的形成,RNA、DNA到第一個細胞的產生,以迄36億年地球生命的演化,從來都是抗爭宇宙終極定律的「混沌」(熵),生命的價值與意義愈來愈背負著對抗物化定律愈大的能量,直到必須超越物化定律,才可能出現人生的終極目標!

近7年來我投入宗教、靈魂或意識(Consciousness)的探索,漸次由直觀體會佛法、近世印度教的深沉內涵,夥同對量子力學、弦論、平行宇宙、蟲洞等等現代物理的理解,我只能「無能地」宣稱:現代物理研究的結果,恰與唯心直觀宗教的領悟幾乎完全一致,包括現實宇宙萬物既是真實,也是不真實,只是相對真實,一切是宇宙意識或思想波搞的鬼!

以理性的語言敘述,我認為終極的生命意義在於超越物化定律、超越 DNA的所有密碼指令,回歸宇宙的意識、絕對的自由或上帝本尊。

不幸的是,我就是寫到死,詮釋到我在生命的完結,也不可能「圓滿」解釋,部分原因是我們使用的語言本身停滯在很「原始」的階段(維根斯坦已經解析了一部分);部分原因是人類心靈的囿限(人類的理性、因果律先天不可能詮釋超越心靈的靈魂或意識);更大的一部分是「我」的無知與無能。我只能虔誠地告訴你,我永遠敞開內心最大的一部分給神!

謝謝你看完上述,而且還能往下看。下列的文字則是普通語言。

我之所以談上述,旨在舖陳大背景。背景或基底不明,說尋常話時,頻常只是一般社交語言,經常只是打模糊仗、言不及義或鷄同鴨講,意義的比例太低。

上述第一層級闡明:生命繫賴的物質、生命現象及其運作,從未違反物理、化學定律、法則,卻延展出「衍出性特性(emergent property)」,這個生命科學或哲學的字辭不易翻譯,要解釋也得大費周章,簡單的比喻就是:1+1>2,例如一個細胞有一個細胞的功能,10萬個細胞組成的小器官,卻產生10萬個個別細胞所沒有的新功能;不同器官組合而成的例如消化系統,該系統又展現出個別器官所欠缺的新功能,依此類推,一個人所具有的功能,超越了所有細胞、組織、器官、系統、人體的所有個別功能!更且最重大的特徵,在於人類擁有衍出性的精神力、意志、意識或靈魂等。

再另行比喻:兩隻手掌合拍,產生「啪」的聲音,這發出聲音的功能是原先兩隻手掌所欠缺的。

人類運用「衍出性特性」,不斷創造新發明、新文明,而且,現今新科技已經直接挑戰約19世紀之前,人類視同「神」一樣的功能發展。簡單地說,人類的發展正是邁向「神」化!

然而,肉身的演化速率緩慢,人身還是動物性的肉身,現代科技即令一部分可以彌補或強化某些肉體的缺陷或不足,無論如何我們還是凡人,一樣重覆所有人性的弱點。全球6、70億人口當中,得以在直觀面向修行到超越物化定律及自身DNA的指令(包括最普通層次的習性)者,鳳毛麟角。

作為一個凡人,因此,我想談生命第二層級的文化議題,而且先談總體面向。

面對無常人生,在人生態度或價值觀的選擇方面,我約略區分為籠統的西方式及東方式,以及介於此間,或別樹一格的印度式,或集大成。

西方的英雄主義,很大比例是基於浪漫(Romantic)情懷,堅持對崇高理想永不妥協的追求,即令犧牲生命也在所不惜,而歷史上形形色色的英雄,多得不可勝數,悲劇英雄的史詩、故事、文學、戲劇感人尤深;相對的,中國文化偏重結果,更以成敗論英雄,故而20世紀中國大儒唐君毅評價整部中國歷史,只出了「半個」英雄,就是項羽。中國的主流文化殆即成王敗寇,因而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從而再怎麼下流、奸詐的手腕都使得出來。

同樣東方的日本則截然異於中國,櫻花武士道的浪漫壯烈多可歌可泣,而台灣人受到東、西方文化大滙聚,亂度或歧異度極高。

如此敘述並非下達是非對錯,而在於個人生命調性的差異,任憑你自由、自主選擇。

以個人一生為例,我是選擇了西式浪漫,即令一事無成,但求當下的淋漓盡致。世界聞名的印度阿占塔(Ajanta)石窟內有句銘文:

「一個人只要在世間留下清晰生動的記憶,他就會繼續在天堂享受幸福……」

我更相信,只要是全心全力去打拚的任何從事,無論多麼悲慘的結局,人生的字典中沒有「後悔」這字眼!而且,只要活著開始滿足於「順境」,則某種程度以上,這個人的精神大致已陣亡。充滿真實意義的活著,意即挑戰重重、困境多多的時段啊!

~本文轉載自《民報》2014-08-04

2014年7月22日 星期二

路邊攤(二)

陳玉峯
1.小時候乃至青年期,因為「憑什麼我可以享受?」,我得
自我安慰:「我會更加努力!」 2.青壯時代,強烈的研究、
調查使命感,教我只要陽光普照野外作調查 3.迄今當我提著
別家的貨品時,很怕撞見老店家,,其實是一種「感情」的
成分。(圖片:民報繪製)

習性之一

身分證上的年歲我已超過耳順。不確定我們那一代究竟與年輕世代,在生活細節的價值觀,或行為上存有多大的差距,但我確定人性在萬年、千年來,並無明顯的改變。

以我為例,舉些小例說明我的微細價值觀:

1.小時候乃至青年期,偶而有機會吃頓較體面的餐館,我很害怕看見乞丐、窮苦人家、邊緣人或勞苦者,因為「憑什麼我可以享受?」,我得自我安慰:「我會更加努力、打拚,這頓奢侈是向未來借來的!」

2.青壯時代,強烈的研究、調查使命感,教我只要陽光普照,而我人不在野外作調查,就有罪惡感。大約55歲以後,我才稍能免除這等「內疚」!

3.迄今,如果我老是在同一家水果攤、麵包店購買,而忍受一段長時程因為太貴、太難吃,改向別家買。當我提著別家的貨品時,很怕撞見老店家,因為會有一種「背叛感」!表面上看來,這是荒謬;底層裡,其實是一種「感情」的成分。

4.吃自助餐時,從來只拿自己可以完全吃光的食材,否則叫「浪費」,即令明明知道,飯店會丟棄絕大部分當天剩餘的菜肴。無論如何,個人只對自己的行為負責,客觀狀況如何,是別人的事。

……

之所以如此,大概是成長背景、所有環境及際遇,在青年期之前,賦予我的熏習,但事實上,在思想概念的彈性,我大得很;在公眾事務或公共議題,似乎我也大方得很。而所謂的「熏習」,較重要的要素大抵即生物學上童幼期的「印痕」、家庭環境的情愫與記憶、特定印象深刻的遭遇或衝擊。依唯物論觀點,則遺傳物質、性格才是主因。而我傾向於以理對人,以情對己,相信這也是人之常情。

諸如這等微細的價值觀,我將之列為人的習性、慣性,因人、因環境、因時間或世代,在台灣特別快速地流變,卻常是人與人之間衝突的主因之一,一項不值得、沒必要的情緒負面效應,在隔代之間或夫妻生活中,時而特別嚴重。

人與人之間,當「感覺」不對勁的時候,最好不要墮入習性的衝突。太多人瞭解,很少人出離。

最小量「定律」

古代台灣人以條條木板箍緊,加個底,謂之箍桶。圓桶的每片木板通常等長,而裝盛流體的容積,取決於直徑及木板高度。如果有一、二片木板條矮了半截,容量當然只剩下半桶。

一個生態體系的諸多環境因子或因素,可比喻成台灣木桶的木板條。生態系的歧異度或某種豐富度等,往往取決於最匱乏的因素,而無論那一項條件如何充沛、優渥。如此,此道理差可謂之「最小量定律」。

雖然生物學、生命科學根本沒有物化定律的「定律(law)」,更且尚有一大堆或謂因子補償、補位作用、迴饋現象等等,基本上「最小量定律」(最早源自對作物施肥的試驗而來),只是特定因子的現象、傾向、概念、存有漏洞與例外的原則等,卻無妨可以使用在社會、人生的若干提醒、比喻、警告、預防等作用,不是真理,但往往有用或適切。

一個國家總體成就的良窳,時而取決於政治、經濟、教育、交通、自然資源、歷史境遇……,且以其最欠缺的部位為關鍵;一個人努力的成果,或亦操控在他的最大弱點或缺憾之上。

此中,最常形成人的「命運」者,就在「性格」、「人格」,一些明明可以扭轉的因素。往此面向推衍,就形成多如牛毛的格言、箴言、有智慧的話或例證,凡此「美美的」佳句,無庸我贅言。

你、我,察知自己的缺陷「定律」嗎?

親近大自然

無論你多麼「忙」碌,許給自己一道頂級的美味:除了例行運動之外,每個月至少一次踏踏青,走進台灣的自然山林。

~如果我們可以從哲學、文學、科學、藝術,得到先哲的肯定與慰藉,我們更可以從自然生界,得到終極的溫暖與和諧,就像我們的老祖宗,之所以歌、所以頌、所以興,絕不會從蒼白大地所產生~

附帶地,我很不喜歡說「忙」(雖然還是說),因為「忙」這個字代表「心死了!」只要有心想做什麼,「忙」就不盲了。

老幹新枝

再老的樹幹,長出的還是嫩葉、新枝。心靈純淨,永遠萌長清新思惟與希望,無關年歲。地有晝夜、人有睡眠與清醒、年有春夏秋冬,始終在賦予淨化與重生。讓悲傷在日落時終止!

一個古老的故事:

某個國王命令全國最好的金匠,替他打造一個戴著可以免除煩惱、憂愁的戒指,期限一個月,造不出來殺頭。

可憐的金匠手足無措,直到第29天才想到一個辦法,他在普通的戒指上打下一行字:「一切都會過去的啦!」呈上去。

國王在心情不順暢時,看到那行字,果然有效。

這個老梗說法,重點不在金匠有多大的智慧,而在國王放得下。

科幻電影E.T.反過來說:生命自會找到出口!也因之膾炙人口。

人在貪、瞋、痴的欲求支配下,煩惱叢生,不如意、求不得、生老病死、月月難過月月過,於是無聊的人,想出了無窮安慰人的無聊話如是。

其實,自然界、你自身,每天都有一套本生的自淨機制,但看你使不使用。


~本文轉載自《民報》2014-7-21

2014年7月18日 星期五

路邊攤

陳玉峯

猴子來了,一手恰可伸進抓花生,但抽出時,抓滿花生的
猴掌卻卡在甕口,猴急了吱吱叫。(圖片:民報繪製)
我已經盡力了!

依據統計,失敗的人最常講的一句話:「我已經盡力了!」
有些時候真的如此,更多時候並不盡然,偶而,的確「非戰之罪」
折磨、痛苦往往是人生最佳的醫師;失敗更是人生重要的一部分。如果你哭,務必相信,淚後的人生更光明!視障作家海倫凱勒的名言:「有視覺的人,看得很少!」有了失敗,或許可以看得更多。

激進與保守

克列孟梭(Georges Clemenceau,1841-1929,法國總理)說:「如果一個人二十歲時不激進,那他心裡有毛病;如果他三十歲仍然激進,那就是腦袋有問題」
邱吉爾說:「四十歲之前不是自由主義者,沒有勇氣;四十歲之後不是保守主義者,沒有智慧」
這些都是茶餘飯後的聊天話,意義貧乏。真實世界的激進與保守非關年歲,激進與保守也無界限,重點在面對瞬息萬變的客觀環境時,活體智能的展現,不幸的是,大多數的「智能」都是事後諸葛。
成敗論智能則是最弱智的行為。這裡沒有定論。

一把花生

台灣獼猴常常折損農作。老輩台灣人眾多捕捉獼猴的方法之一:
人們設置一甕,甕中放入香噴噴的花生。所謂的甕,常是開口小而肚大的液體容器。
猴子來了,一手恰可伸進抓花生,但抽出時,抓滿花生的猴掌卻卡在甕口,猴急了吱吱叫。人來了,猴更急,但就是死也不肯放棄那把花生。人掄起棍棒往猴頭一敲……
台灣話說:鳥為食亡,猴子亦然。
人們稱讚猴子聰明,也罵猴笨,寧可要一把要不到的花生而命喪九泉;然而,罵猴的人高明了多少?
每天的社會新聞,猴笨之人前仆後繼,絡繹不絕、永世存在,不只罵猴,罵人也罵自己。

一把沙

不智、不情的「希望」就像手中的一把乾沙,愈想擁有,流失愈多。

得罪了!

網上有人Po出:「從來沒有得罪過人的人,那就注定不能與人深交,過分的平和與寬容,反而是會喪失了做人的準則……」
我回句:「世上有『從來沒有得罪過人的人』嗎」,你看,馬上「得罪」了人;嬰兒一出生「得罪」最大了媽!

把握時機

1988年、2005年我分別詳實調查了南橫公路全線兩度,並未發現某種蔓藤植物數量多。後來有次車行南橫,該蔓藤族群正盛花,這才發覺它的數量大得驚人,只因未得其時,以致欠缺「一鳴驚人」的效應。

地球生命生長有時、開花有時、結果有時、死亡有時。夥同諸多自然現象,教我理解、瞭解、悟解,該你上台、該你表現、該你力爭、該你沉默、該你歡樂、該你悲傷、該你任何的該然,你都該該個透徹,否則再也沒有機會。

此等「該然」是屬於「合時之該」。日治時代的教化讓台灣人強調:做個人,你得有個「La-Si」,也就是「樣子」。小孩有小孩的樣子、父母有父母的樣子、什麼角色就該有該角色的該然或樣子。不合時、不得時、不像樣,往往就是怪里怪氣或不自然。

頭腦體操

誰都知道,人類生來就得運動,更且年歲愈大,適度的運動愈形重要。而頭腦更須要隨時做體操,舉凡數理邏輯、聯想、冥思、觸類旁通、系統沉思、明察秋毫檢驗……,多多益善。要知人類一生開發且善用大腦的使用率,通常不及百分之一,其他百分之九十九都淪為腦渣,暴殄天物。

相信我,天底下沒有真正的「用腦過度」,那通常只是情緒鑽進死胡同的代名詞,絕非用腦。腦筋愈用愈順、愈操愈澄明,而且,更有助於專注或禪修。不過,用腦甚耗能量,遠比體力更耗能,你得適時適量補充。

隨意擺路邊攤僅只建議你,請你在生活任何細節、結構性、大因大果等等面向自由大肆發揮。至於像我以上列舉的小小攤,任何正常人,一生可以創生數萬、數十萬則,往往可以點綴生活情趣,活得有意思些。



~~本文轉載自《民報》2014.7.17.

2014年7月1日 星期二

等比級數

陳玉峯



    聰明的臣子為他吝嗇的國王完成一件大事。國王很高興要賞賜他;國王吩咐他要什麼儘管說。

    聰明的臣子拿出一張8X8=64小格的棋盤紙說:「這64格代表我想要的麥粒,第1格放1粒,第2格放2粒,第3格要4粒,第4格8粒,第5格16粒……以此類推,可以嗎?」

    國王看了哈哈大笑,立即爽快地答允他,但附帶條件是,臣子得精準地算出他應得多少粒麥子。臣子一聽臉都綠了,趕緊放棄任何賞賜,為什麼?

    臣子如果敢要,他得每粒計算。假設他1秒算2粒,每天算12小時計,他算10年可算得20立方公尺。他必須花3,900億年才算得完他要的「賞賜」!

    我小學時候,每逢過年期間,家鄉總有小江湖郎中擺賭攤,有6個格子讓人押寶,押對了2倍奉還賭注。表面上勝算是6分之1,假設郎中沒耍詐。以2倍還中賭注者,則賭徒的勝算是3分之1(假設每次都下注同樣金額),郎中還是穩贏不輸。於是我想第1次押1塊錢,第二次押2元,第3次押4元,第4次押8元,以此類推,我若準備4,095元,我可以押12次,我就不相信中不了一次,值得試試。然而,我只有5百多塊錢,至少也可睹個9次。


    不料我下注到第4次,就被眼尖的郎中阻止了。喔,現實世界沒有等比級數?!


    著名的蓮葉問題、馬爾薩斯人口論、許多生物學上的繁殖率計算,在現實上通常不會發生,因為資源有限、複合因素萬萬變,只有人心、慾望中,才有等比級數的想像。


    聽說追求「離苦得樂」是人的天性。人有了1百元,想要1千、1萬,有了1萬想要10萬、百萬,想要千萬、億萬,多多益善、永無止境;財富、權勢、地位……,所有眼、耳、鼻、舌、身、意,能夠享受、擁有的任何事物永遠沒有「無限」,因為世界就是有限的存在,這些世俗的追求,必然以苦來結尾。


    小時候有人盼望兒童節,因為將有所得;1、20年後可以過青年節;再過1、20年就是父親節、母親節;接下來過重陽節,然後呢?假設你有墨守傳統節日的後代,至少還可過清明節?!祭日?!


    日前到半屏山作生態調查,到達120高地有座日治時代的「大碉堡」,曾經駐放一門15公分砲徑的加農砲,如今只剩下地面上鏽蝕的砲座痕跡。牆壁上有山友書寫著:


金也空,銀也空,

死後何曾在手中?
日也空,月也空,
東昇西墮為誰功?
田也空,厝也空,(註:厝宜改作茨)
換了多少主人翁?
妻也空,子也空,
黃泉道上不相逢!

    這類台灣民間常見的廁所文學,算是誤解了「空」,也可能白活了一輩子,然而,全球歷史上太多此類型的感嘆。希臘悲劇精神的一例:人最好的事就是不要出生,次好的事趕快去死;印度有支哲士派也修出了耆那教,最後赤身裸體、絕食而死,聽說精神上無比「快樂」。


    你快樂嗎?那得看看你有無等比級數的迷思,也得看看你對「心靈」的悟解層次而定。


    所謂「等比級數的迷思」大致上相當於人心慾望的放縱,他會無止境地催促人們思考「know how」,而阻止人沉思「know why」。然而kown why、人生的價值或意義,以及最有意思或深層的快樂,經常是同一回事。


~本文轉載自《民報》2014-07-01
    
   
    

2014年6月25日 星期三

生態智能


陳玉峯

~我們正處於你所能想像的,台灣史上最無知的時代……~
~有位精神科醫師要診斷患者究竟有無精神病。他問戴眼鏡的患者說:「如果我把你左邊的耳朵割掉,你會怎樣?」患者答說:「我會聽不見。」醫生再問:「如果我再將你右邊的耳朵也割掉,那會怎樣?」患者說:「那,我會看不見!」醫生嚇一跳問:「為什麼?」患者說:「因為這樣,我的眼鏡就掉下來了!」患者被當場釋放,因為因果關係清晰的人不可能是精神病~
當代所謂文明社會的教育,充斥智能至上的偶像崇拜,整個教育系統也環繞在知識、工技的訓練,一大堆測驗、IQ圖騰,把人的價值定位,趕到了「發展、成長的胡同」,這樣的教育在台灣尤其惡劣。台灣人唸書唸到大專院校,所謂過關斬將的莘莘學子,幾乎沒有不是深埋自卑情結的畸形心智(我一、二十年在大學教書的各班調查盡是如此),好像台灣教育系統下,培育了十多年的教育,教導出個個懷著自卑感的怪胎。
從地球人類發展、生界演化史來看,我們目前所擁有已知「如入化境」的知識,有可能是錯誤的時代偏見;我們殫盡心力培植的所謂「智能」,也有可能是趨向全球毀滅的誤導;我們對智能的瞭解似乎相當有限,而今日所謂的智能,更常只是「聰明」之類的小技倆。
我所認定的智能,必須是「長時期」或「跨世代」的,且大多是「整合性」的;反之,聰明是「短期性」、「反應型」,且傾向於片段知識、殘缺事務的掌握能力。我心目中理想的智能必須具有下列五大特徵。
第一,我們說某人具有好的智能,或某項思考或行動是優秀的,其必須能區辨因果關係,尤其是大因、大果、大是、大非。
有位地理學者曾經講個故事,18世紀時,有個類似今天精神科的醫生,設計了一個據說絕對可靠的辦法,去區別患者是瘋子或神智健全。他在一房間中,一邊裝置水龍頭,另一邊放著拖把與水桶。他把要被診斷的患者關在該房中,然後轉開水龍頭。當水流滿地,那些忙著去找拖把與水桶者被診斷為瘋子;那些跑去關水龍頭的人被視為神智健全者。
曾聽過一位研究日月潭水體生物相的研究生的專題報告,他分析了每月份各生物族群的變遷,畫出狀似完美的變化曲線,並解釋族群消長。我問他知不知道日月潭會洩洪,會因暴雨而一夕水體幾近於全面置換,他答大約知道,追問他:既然水體可能多次替換掉,你的曲線意義何在?他傻在講台上。
1991年5‧5反核,我與中部的一些大學生北上參加遊行。回來後,課堂上學生提出他的批判:「整個反核隊伍,那麼多吃檳榔、抽煙、垃圾滿地丟的鄉下佬,一個人連自己的生活環保都不能做好,有什麼資格反核?」同學都點頭稱許。我問他,反核是不是為了廣大生界空間、跨越數代時間、尊重生命不可忍受之萬一?反核是不是對公共政策瞭解、質疑並表達理念的公民權?反核是不是對自由民主政治的參與,對後代表達保留選擇權的情操?他答是。再問他,個人生活環保是否與個人環境、文化生活習慣背景有關?他答是。我告訴他:「你唸到大學,所謂知書達禮,在乎個人言行,懂得反省,很好。如果那些反核的『鄉下佬』也像你,懂得調整個人的生活習慣,更好。然而,試問這些『鄉下佬』秉持一份鄉土危機意識,流露純真情感,跟你一樣,並非存私為己,在今日全台人民當中,勇於站出,又有些微認知,這樣的人比率有多少?然而,你把尊重生命生機、表達公眾權的大情操擺在天平的一端,另一端擺上丟紙屑、吐檳榔汁,而且,個人生活環保細節卻遠重於反核的集體良知,試問如此的權衡是否恰當?如果我是你,我會拿起垃圾袋,他丟下我撿起。看見你在撿拾他的垃圾,他應會臉紅,會說對不起,會主動一起撿拾,沒多久,你會看到整個隊伍的自制與自動。」舉座學生啞然。
不幸的是,這社會一大票名流、高智力、高收入的中堅,對社會、國家的一大堆建言,充滿可笑的「拖把與水桶」,不僅分不出大因、大果,儘在雞皮狗蒜事打滾,仗恃體制賦予有形、無形的特權,賣弄膝蓋式聰明與投機。
關於智能的第二個特徵是,要能明辨「know how」與「know why」。知道原子彈怎麼做,會有什麼反應,引起什麼傷殘是「know how」;知道為什麼要做原子彈,決定引爆或摧毀是 「know why」。今天,整個社會充斥如何獲致開發、經建,如何更有錢、更有權,如何打倒同胞便是成功,如何營利、提高國民所得,但不知整體環境、生界與世代的災難,不知人心如何沉淪、是非如何不明,一大堆短期近利的知識,其實只是「無知的知識」、「片段零碎的知」、「無方向的知」、「無所節制的知」、「無所託付的知」,這些know how有可能是「致命的知」、「反生命的知」、「助長病態的知」。
真正的智能通常是緩慢運作,近似於智慧,會問出為什麼,再問基於何等理由、終極目的;真正的智能,要擁有全方位的慧根,對廣闊範疇皆具備可以認知的能力,擁有強大的思惟敏感度,一種得以正視可能性的善的能力;真正的智能,要能見及這世界尚未存在的善與是,要看出這世界既有的惡與非;要善於分辨優先率,看出緩急輕重,分析各不等程度的善,釐析相對較重要、最重要的事務,避免落入「急的事往往不重要、重要的事往往不急」的泥淖;要具有足以嗅出正確方向的鼻子。能夠這樣,是謂睿智。
第三,好智能的特徵之一,必須擁有維持善的秩序,要能和其周遭環境和諧共存。畢竟,一個人行為的結果,就是其智能展現的水準;無知的自圓其說,無益於自我辯護。智能的運作,總需要耐性與對極限的感知。好智能的人通常不會作越軌的假定、盲目的樂觀,不致假定人類的聰明才智將不斷成長,足以制服先前塑造的惡魔,核能與核戰就是此類的邪靈。如果說任何社會存有「社會智商」,所謂已開發的社會或文明社會,依此角度,無疑是劣等智商。
第四,好智能不違反道德分際。好智能的行為懂得節制、忠誠、公正,富於同情心、誠實度高,得以和人類美德取得和諧。在此所謂道德,並非基於神學上的理由,也非泛道德論,要知「道德是長期的實際性」,因為這些特性是歷來讓我們活得較美好的基礎。我毋寧以「後果論」的觀點去省視人類的道德。從道德出發,人類易於得知人的有限性、不可靠性,以及我們的無知。
如果我們放縱工具主義的邪靈,勢將導致智能的傾毀,使我們喪失透視事物本質或真相的能力,無能照顧到思惟與行動的周延性、整體性。真正的智能是心靈的馬力。
如果我們聽任道德與智能的腐化,誠如愛默生論自然的名說,會導致語言的腐敗,新意象無法產生,老字眼會被曲解,文字語言會喪失刺激感知、感動人類的力量。時下台灣的政治語言,或所謂的文宣,就是徹徹底底爛透了的語言與文字。
一個人可以是聰明的,卻是毫無智慧;可以在所有的學科得高分,卻在生活與生命被當掉;整個文明可以同時是聰明且愚蠢得無以復加。換句話說,今天工技文明展現令人嘆為觀止的偉大成就,卻無能解決最最基本的公共問題,包括環境的惡化與維生系統的迅速瓦解;電腦世界的日新月異,卻伴隨人類心志的萎縮與腐敗……我們的社會愈來愈聰明,聰明到足以摧毀所有可能性希望的未來,卻愈來愈沒智慧。
第五,好的智能是從自然界的「完整性、穩定性與美感」中,獲致其活水泉源,而「征服自然」的聰明,事實上是摧毀人類心靈與智能的根基,是挖掘人類的本源。整個地球豐富的生命樣相,是心靈的「驚嘆劑」、「奇異果」,更是人之所以為人的根本。
我們有足夠的理由相信,人類的智能不會是從欠缺豐富生命樣相的蒼白大地演化而來;我們亦有足夠理由相信,對造化的敬畏感,與人類的老祖宗之所以歌唱、詠嘆、寫詩,存有重大的關連。自然力營造的事物,像流水、信風、草花、綠樹、雲雨、霧淞、山系、景觀、動物行為、四季變遷、暗夜星空,以及生命週期的奧祕,賦予人類語言與思想的誕生。爾後依然如此,只不過繁茂逐漸褪色。為此理由,瓦解自然神蹟,沒有不會傷殘人類的智能與心靈。
所謂的聰明才智,已讓我們進一步窄化我們的未來;貧血的利己主義,已叫人步上所有的風險,推向最後的愚蠢與毀滅。我堅信,成熟智能的必然指標,終將反映在以生界生命為中心的智慧之演化。保育地球上所有的生命,才符合自稱為人種的思惟。
因此,我們的教育必須改弦易轍,必須及時培育真正的智能;今後的教育最好引導學生,如何關照自身以外的事物,包括集體智能的養成;我們必須發展自然界第一手的知識,好讓良善的智能可資成長;我們要打破當前教育的牢籠、規則、學術的教條、束縛人心的藩籬,讓自然天書,一頁頁在心靈上展讀;我們要鼓吹連結心靈與物質創造的橋樑,將當前文、理學科自由化,活潑地進行橫向思考;我們堅信, Ph.D.是善念智能的表徵,而非工技機械的冰冷;我們需要延攬各行各業真正智能的人才,走入教育,成為學子的良師益友,以及角色的典範;我們必須引導學生,學習感知自然生命,讓人類的心智重新體會寂靜、謙遜、平寧、整體觀、關聯性、優雅、付出、義務,以及大自然的慰藉,尋回生命的至善與美感。
〈後記〉:1996年2月,我將美國學者David W. Orr在1992年發表的一篇文章〈論智能的一些思考〉,改寫為本文舊稿。而今,將近20年後,不僅沒有「過時」,反而更迫切需要上述五大特徵的生態智能,故而2014年5月,略加修改一、二細節,成為本稿。

~本文轉載自《民報》2014-05-20「專欄」

清 明


陳玉峯

自從父親去住在「樹仔腳」以後,年特定的節日,全家人都會去探望他。後來,母親也走了,通常是大姊與我,定期去看他們。後來,大姊搬去台北了,每年清明剩下我去「掛紙」。

如同往年,2014.3.28我驅車回北港近郊,前往父親的墳墓,插上鮮花,燃香,先祭拜看守墓地的土地公碑位,再拜父親。而故鄉或我延續的慣例,所謂的「掛紙」,意即為亡者翻新舊厝:土地公碑上覆置紅紙,代表為其小廟體翻新瓦;父親墓碑上壓置紅紙及鉻黃紙,象徵更新屋頂及門楣。剩下最多的一疊白紙,一張張嵌進土墳草皮裡,意即為陰宅重新打造,櫛比鱗次地鑲上瓦片。禮拜完成,再於小金爐內焚燒金紙,供奉年度所需的安家「費用」等等。




而老家神主牌位,我延請鄰居幫忙訂煮牲禮祭拜。由於約訂的時間已到,暗忖,反正一切只是象徵,何妨將這疊白墓紙釘在墳頭上即可,否則還得花上個把鐘頭才能完成,畢竟我不像別人家,人手多,一下子可完成。

然而,不由自主地,我按步就班,每一張薄薄的白墓紙掀開,朝草間泥土下壓、覆土、確定牢靠,而不會被大風刮走。我使用尖嘴箝,連同墓紙鑽土,釘進墳頭。每次下插,手感可知是否牢靠,鬆馳的,得反覆壓進。還有,務必均勻分佈整個墳蓋上,否則就是偷工減料。




烈日下,我的汗水潸潸滴下,滲融入土。漠漠曠野上,只有風聲、鳥叫聲,和著我的秩序性動作,還有一滴滴汗水下墜的瞬間,我看見水珠顆粒,滑順優雅地入土,一種甜蜜、紮實的擁抱,靈、魂、魄、肉身、意志與意識的和弦。原來,出生、成長與死亡不只是過程,生命從來是無限,儀式絕非形式而是體現著終極的美感與究竟的自由,舒解被禁錮的靈魂。

年復一年,我生物性的軀殼,節奏性地入土,而靈魂也不斷地淨化。

掃墓,掃的是自己的墳墓,藉由傳承的安排,不斷在此生此世,消弭起心動念、行為(我執)的業障,究竟出離的美學!是謂「清明」。

~本文轉載自《民報》2014-04-04「專欄」

2014年6月24日 星期二

好老師、好長輩 —先從說故事談起

陳玉峯
圖為拉斐爾的《雅典學院》,描述著學者們的聚會、智力與學識的殿堂。
 (圖片:網路資料)
    美國曾經在1988年進行一項普查,歸結出最佳教師的頭三項條件:
1.  能夠深入瞭解他的授課內容。
2.  能為學生解決困難。
3.  能讓學生有所發揮。

    這項結果很有意思,也很諷剌,原來太多的教師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教什麼碗糕!後兩項涉及師生互動、美國人該時代的教育價值觀等等。

    筆者在中部一所中偏上段班的大學課堂上講解上述,並要求百餘位大學生寫出他們心目中「好老師」的要件,另述何謂好的長輩或父母,而且筆者要求學生每敘述一項要件的後面,加註相對的,學生又(該)如何?我還解釋了老半天,這是相對性的思考:give and take、對應關係。

由於我採取自由發揮方式,而非問卷調查,因此,隔了半個月後,百餘位學生交上來的見解,幾乎沒有一致的「要件」,而可以歸結出的「好老師的要件」也超過百餘項,但對長輩的「要求」卻只約十來項,最主要的三項依序為:言、行合一,長輩得以身作則,是楷模、典範,而且有擔當、講信用;其次是具備同理心、有傾聽能力,善於溝通且關懷;第三,不斷成長、更新、跟得上時代。

關於「好老師」的部分,歧異非常,予我最大的訝異是,勉強只有一位學生,在乎當今所有大學,對老師們要求的「授課大綱」,也就是說,大學最重視、特別要求每位教師開授每門課的內容、綱要等等,在學生心目中似乎「存而不論」,相反的,學生們最在乎的,首推師生的互動關係,包括老師具不具備同理心,有無傾聽的能力與耐心,態度是否親切、平易近人,能否像朋友一般,值得信任且信任學生,能夠給予學生肯定或正面的能量;其次,好老師必須具備充分的熱情、真誠,有學生甚至於質疑老師是否明白自己為何教書,或說,教書必須是志業,而非職業,學生們厭惡那些只顧自己升等、研究的現實利益取向者,或說,學生們期盼深具使命感的老師!

高居前兩大項的「好老師要件」,恰好正是當今國家考評高教師「最忽略」的人格特質。似乎可以說,國家威權只考評好老師的「發表」、「研究成果」,反而忽略受教者最期待的內容!此現象我毋寧採取正面的解讀:教師資格的鑑定由專業社群去執行,學生最期待的教師志業或人格特質,正是從事教職者最起碼或必備的基本條件,然而,最可能的是:兩者我都「錯了」!

台灣體制或教育改革最需要正視者,包括「三師」乃至各種「專業」的「鑑定權、考核權」若始終掌握在政府手中,則政府不得不獨裁!為什麼數十年的民主改革,不能挑戰真正的結構主因?試看美國教育部的「職權」,相較於台灣,這才是最嚴重的問題!而台灣的各種專業「社群」準備好了嗎?

學生們關切的第三項要件乃是「教學藝術」,包括活潑的表達技巧,豐富的個人閱歷,如何以善於「說故事」且幽默的方式,啟發學生的志趣或興趣。一般說來,學生最討厭「照本宣科」的教師,且視賣弄權威與威權的教師為「全班公敵」,有些學生表達出渴望具備思想解放、引領社會人格養成、啟發心性成長或價值典範的深度期待。

毫無疑問,台灣現今大學生總體的文化表現,遠遠超越老是在怪咎學生「一代不如一代」的「不適任教師」!

以上簡述,包涵的議題或大綱,若要論述,幾本書也只能談及皮毛,本文只在邊緣處,先小述教學藝術的小小技巧之一:說故事。

壯年時代因應街頭運動我演講頻繁,從而歸結出人們最「愛聽故事」,而且,聽故事的解說、教育效果最佳。因為人類文化的演進,從來都是以聽覺為優先,試看古印度教在森林內親近上師教導的,都是口述、耳聞而銘記在心,是謂《奧義書》的來源;佛教經文無一不是靠藉聽聞傳誦五百年,而後登錄為文字;現代實驗也證明,聽聞比讀文字更有利於記憶。無論現代資訊如何爆炸,教學的藝術,是活體面對面的人際溝通,具有人類文化傳承無可替代的魅力,它可以啟發心智特定程度的活化。

而英文所謂的「教授」professor,也代表「公開宣佈其信仰的人」,其動詞profess,具有表明、自稱、聲稱、表白等義,甚至可說是善於專業化地講故事的「說書人」;我自己詮釋中文的「演講」,乃是表演甚至超過講話的全方位身體藝術行動者。

演講、教學的最好方式之一,善盡心思描繪靈活生動的故事,用以touch people’s heart!特別是自己經歷的、深具地方感的、歷史栩栩如生的諸多故事,且藉由譬諭、隱寓,感染或潛移默化人心,激盪出自覺性的創造力。

個人的自我要求:任何上課、演講,務必保持身心最佳狀態,體能必須飽滿,否則心智不聽使喚,終究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然而,學生的期盼是最最真切的,教師若欠缺熱情、真誠、愛心,一切只是虛假表象,一位學生許桀豪的一段話,值得大學教職者警惕:
「上了大學以後,發現老師跟學生的互動幾乎為零。老師不再在乎你的人格成長,學生也只在乎自己的學業成績,我們就像過客,學期結束後,不再有任何交集。我們所謂的好老師,變成只是能否帶給我們理論或學識的陌生人,他可能不會關心你,是否會成為一個好人或壞人!」


~轉載自《民報》2014-06-24「專欄」

2014年6月19日 星期四

日本獼猴

陳玉峯



多年前在自然頻道上看見一部影片的片斷:
因為棲地即將被人為開發毀滅,一群日本獼猴被保育人士遷徙到半自然的新家。原環境時代的猴群必須在野地覓食,每天耗費長時間找吃。如今新環境裡,由人們餵食,因而猴群擁有漫長的時間玩樂。

很快地猴群發現地上的石頭也是玩具,但總得有先行者創發,其他猴子才漸次加入玩石頭的遊戲。牠們發現,抓起兩石碰撞不僅有聲響,時而擦撞出火花而樂不可支。

鏡頭上出現一隻公猴抱著一堆石頭,突然間,另隻公猴衝過來搶奪。導演旁白說:「明明滿地都是石頭,幹嘛搶別人的?!」

畫面隨之轉換到人類幼稚園的一間大教室。

教室牆角置放著琳琅滿目的玩具,平常小朋友大多玩膩。有位小朋友不經意走過堆積如山的玩具旁,隨手抓起一隻泰迪熊抱在懷裡。冷不防另個小朋友一箭步衝來搶走泰迪熊。

導演一樣加註了句:「明明滿地都是玩具,幹嘛搶別人的?!」

然後節目似乎告一段落。我不確定該節目的前後有無詮釋這等行為,反正我只在目睹上述情節的瞬間喊出:
「喔!這不正是價值原理?!」

黃金、晶鑽、寶石何以有價值?從原始人發展迄今,何謂價值連城的「寶物」?又不能吃,何以自然人時代即認定「有價值」?

從猴子搶石頭、小孩搶泰迪熊的行為,瞬時即可領會價值的第一原理:
「價值」是猴子、是小孩賦予的。被搶走的那幾顆石頭的「價值」,是起初撿拾的猴子賦予的!小孩亦然。

「價值」的第二原理即:價值是「感染的」,從個體到族群,漸次「約定成俗的」,或不必約定即成俗。

然後,吾人馬上可以推衍:價值是「創造的」!

歷來我從事保育運動、反核或系列環境運動,或解說教育時,頻常引上例,用以刺激、鼓舞聽眾:
「我們正在開創這社會尚未存在或尚未普遍的新價值、新道德!」;「我們正在開創人類社會尚未存在的善!」

而我所謂的善、新價值、新道德,其依據傾向於建立在「後果論」之上。也就是說,一個行為之所以叫做善、有價值、有道德,是因為有了該行為,對族群、社會、人類的圖存、生態系的永續,是好的或有正面助益的;如果沒有該行為,則通常對族群、社會、人類、生態系是不好的,或負面的、傷害的。

一般倫理學探討的是道德的原理,歷來成為顯學的立論如康德的先驗、孟子的性善、荀子的性惡、尼采的「一把權力優於一袋正義;別誤以為自己跛腳,即佔盡真理!」等等,瞎子摸象、各顯偏頗,而我的傾向是否僅止於「目的論」?

我一生的行為堅持,但心智上始終保留最大比例的「留白」。

產經企業、商界、政治界,等等,天文數字般的新價值、新道德、新倫理、新規範亦刻正創發中。

所謂價值(),經常是特定族群、社會,在特定時空的一種集體性的文化偏見,或被催眠後的一種傾向,而且,對價值或倫理、道德進行分析、討論、辨證,以及下論斷本身,免不了也是特定文化的時空偏見或慣習。

我想強調的是,所有生命、自然生界、宇宙萬象,本來就具足自然或宇宙倫理,不須經由人為或文化的認證,不須規範,雖幽微但始終存在。它是支配李奧波之得以在西方強烈人本、資本主流中,殺出土地倫理的根本動力;它是近半個世紀來,美國哲學走向荒野,心理學走向半神秘主義的唯心論理的活水源頭;它也是南亞哲學與宗教始終不可分離的基礎;它更是任何地區素民在地主體性不可或缺的根荄。它似乎是我之所以自認為非動機性、非目的論的內在緣起。

近年來我才體悟,我們從來沒有搶救山林、搶救環境,而是從來都是山林、環境在搶救我們。我們之所以挺身而出,或獻身任何關懷、救贖,基本上都是來自自然或宇宙的內在信仰,只不過文化的偏見讓我們自我蒙蔽。

這類所有人與生具足的自然(宇宙)信仰,是自證之體,是活體,是屬靈而無法言詮,且善於被望風捕影、瞬息萬變。它是一種禪悟似的,說是一物便不中,卻可在萬象流變中,剎那左右心靈、意識的波動、悸動與安詳、澄明的輪迴。

曾經有位宣鑒禪師,俗姓周。他年少出家,依年受具足戒。他精通律藏,對各種經典頗能貫通。他常對時人講授《金剛經》,並且寫了一大堆見解,因而時人贊其為「周金剛」。後來他聽說中國南方的禪風很盛,自負的他嚥不下一口氣,就挑起他撰寫的一大簍《青龍疏鈔》,南下想去挑戰、踢館。

當他甫踏進南方領域的澧陽路上,肚子餓了,恰好看見路邊攤有個老太婆在賣點心餅,他佇腳想買。老太婆問他挑那擔文稿是什麼東西?他答論述《金剛經》的《青龍疏鈔》。

老太婆說:「我有個問題請教,答得出來,點心免費送你吃;答不出來請到別家去!」;老太婆提問:「《金剛經》說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敢問先生你要點那個心?」

周金剛傻住了無言以對。他鍛羽而歸。折回家中後,將他撰寫的文稿付之一炬,嘆說:「窮諸玄辯,若一毫置於太虛;竭世樞機,似一滴投於巨壑!」

一個滿腹經綸的學究,不敵賣點心餅的老太婆一句俏皮話,為什麼?

因為他「太有學問了」,以致於瞬間答不出來:我買無心餅。

全球千行萬業的實踐者、生活者通常沒有偉大的理論或系統化的專業知識,但他們舉手投足的經驗、體悟談,往往學究寫不出。


猴子、小孩「寫」得出來的價值觀,怎可能你不能創發?

~轉載自《民報》2014-06-19「專欄」

2014年6月14日 星期六

婚禮致辭

陳玉峯


   我有位KMT基層「柱仔腳」的親戚很愛「名流社交」。數年前台大醫科高材畢業生的兒子要結婚,對象也是人中龍鳳,因而親戚來電,說是找了一批政商名流要證婚證辭,「整個家族就你最有〝名〞,因此請你務必來證婚」。
   過往台灣結婚儀式上的「致辭」,通常窮極無聊、千篇一律,而且十之八九,都要新人「早生貴子」,好像結婚只為了「幹那檔子事」。為何如此?最主要的原因是:婚禮通常都由新郎、新娘的父執輩主持,他們不認識新人,又總是隔著代溝,彷彿平行宇宙硬要連結之所致。
   「名人」一一致辭了,果不其然。輪到我了。面對陌生的新人,我實在想不出「該」講什麼?僵在台上也不是,所以我說:
   「我實在不知道結婚有什麼意義、人生有何意義……」滿場喧鬧的賓客突然靜寂下來;一位濃妝豔抹的貴婦扇子舉得高高地,一塊正要送入血盆大口的三頭鮑停格在半空中。
   「因為一個杯子之所以叫做茶杯或尿杯,是在使用過後才知道……」那塊鮑魚掉落餐桌上;那張嘴巴活似乾裂的蒴果,合不起來。
   「任何歷程,覺悟總在滄桑後;真相總在意料外,台語講:要知,要知就好額了!人啊,從來不是他的經驗之所生,上帝也沒創造有經驗的人;可以重覆演出的叫戲劇,永不回頭的叫人生。」
   摸索人生、婚姻的意義或有兩種態度:
Finds means in life (in marriage),通常只會找到霧中花、水中月、顛倒夢想。
Finds means to life (to marriage),就去過活它,分分秒秒自行決定何等意義或內涵。
雖然幸福不是由祝福而來,我還是由衷地祝福你們,活出有意思的婚姻生涯!」
我下台時,烏鴉跟麻雀還是沒有聲音。
   現世台灣到處是專家,婚姻、人際專家更是賽勝牛毛,容不得我置喙。我談旁側思考(lateral thinking)。
   曾經我在東大附小的操場跑步,當跑過一株大樹旁時,感覺背後有什麼東西逼進,一回頭,一隻撲過來的烏鶖猛然調頭。跑第二圈時,同樣情形發生。跑第三圈時我確定,烏鶖是從人背後攻擊人的,面對牠,牠就不敢造次。
   烏鶖具有領域性,特別在築巢哺育時,常奮不顧身地攻擊「入侵」其領域的其他動物。但對人,至少試圖攻擊我的這隻如此,牠從背後偷襲,或者也有可能,牠發現我乃至發動攻擊時有段時差,這段時差之後,攻擊行動的牠已經變成在我後面,但我毋寧認為牠採取「背後偷襲」策略,雖然如此認定,恰與前述「捍衛其領域」存有矛盾。
   東南亞如印度、印尼的老虎攻擊人。在地人由經驗,製作了假面具掛在後腦勺,據說被老虎攻擊的比例,降低了一半以上。呀!沒錯,你得「面」對牠!
   人類眼球的結構很有趣,在陰暗處並非正前方可以看得最清楚,而是左右兩旁近180度的橫向處,因為眼球兩側可以攝進全反射的光,反而更能看見東西。由於人們老是左右眼交叉成像,不習慣左右兩側的視野,因而走夜路時,頻常覺得兩旁不時出現「怪東西」,加上如果平常做了「虧心事」,則心裡更加毛毛地,而恐懼油然滋生。此時,最佳克服的辦法:那裡毛毛的,就轉向那裡,恐懼立消。
   凡此,只一原則:面對它,解決它。
   婚姻乃至人生百態,絕大部分的人、絕大多數場合,當問題發生時都採取逃避,因為逃避是老祖宗面對兇猛野獸的最佳策略,深深地遺傳或烙印在人心。
   另一方面,人的煩惱百分之99大概是自找的,剩下的百分之1通常也不例外。自尋煩惱加上不願意面對,活得很不輕鬆,從而身心毛病叢生。現今台灣人罹患「慢性失眠症(從未真正睡著,也未完全清醒)」2、3成;15%青少年有自殘的想法,付諸行動者約有1成;焦慮症、躁鬱症比例不斷翻升;怪、力、亂、神的花費額也隨之提高。
   然而,所謂「面對」的界定或內容,可就五花八門、不一而足。
   老輩台灣人奉行明朝江南吳江人袁黃的《了凡四訓》,例如,該書強調改過的方法,先決條件要發三心:恥心、畏心及勇心,也就是要效法好人,懂得羞恥;要向良知、良心、鬼神交代,能夠戒慎恐懼;更要具備勇猛的毅力,殺掉因循苟且的惰性。然後,在三個層次改過:「有從事上改者,有從理上改者,有從心上改者。」
   現代人也許覺得上半段迂腐,但下半段是智慧。
   路上有個洞你掉下去摔傷了,一般人大概很難第二次再掉下去同一個洞;從邏輯、思考方式的變更,算是較高層級的「改過」;能夠從心性、智慧層次去改變,絕頂困難,但差不多就是上述所謂「面對」的精義!
   有能力決定自己生命、生活的內涵,又能夠坦然誠實面對問題,從心性上改弦易轍,這樣的人活一輩子或許相當於好幾個世代的修行吧!
~轉載自《民報》2014-06-14「專欄」

2014年6月9日 星期一

成長曲線

陳玉峯

       生命或現象界的生(成)長或衰退,或可化約為Sigma曲線:

       一開始的增長緩慢,然後漸次加速,直到最快速率處叫做反曲點,也就是這條曲線上,最高斜率的一點。反曲點之後,斜率或增長速率趨緩,直至斜率等於0的水平。

       反之,衰退(老)則循反方向,一開始緩慢,然後加速,越過衰老最快速點之後,再逐次減緩,但在衰老過程中,死亡的機率則漸增。

       春天,是許多物種求偶、交配、生殖的季節。台灣平地最常見的鳥種綠繡眼、白頭翁,就是在3-5月間產卵、孵化、哺育、離巢、高飛。

       曾經我觀測、紀錄綠繡眼(2年)及白頭翁(1年)的雛鳥生長,從孵化後到離巢、成鳥,歸納出離巢高飛日約是鳥隻生長的反曲點。

       雛鳥的生長,例如重量的增加、羽毛的茁壯,大致符合生長曲線。而離巢日的觀察最讓我感受震撼。

       一窩綠繡眼3隻小鳥展翅離巢日,鳥爸、鳥媽忙翻天,牠們從旁鼓舞、教導兒女跨出成年大禮(雖然我不懂鳥語,但從其頻繁的叫聲,配合跳上、跳下、斷續展翅、環繞飛翔的行為,似乎具有示範、砥礪、催促等等用意)。2隻小鳥一鼓作氣,一下子飛向枝椏停棲,另隻好不容易振翅上衝,卻力竭而掉落地面。

       接下來,急氣敗壞的鳥父母,加速來回啄食昆蟲等高蛋白食物,落地餵食地面的小鳥,較少次數餵食枝上那2隻,而兩代的叫聲吵雜、急切。反覆餵食與鼓舞之下,地面小鳥終於在多次嘗試後,飛躍上枝頭,前後歷時約1個小時。

       我也曾目睹白頭翁離巢日,同款模式發生,從而讓我下達:小鳥離巢日正是個體生長的反曲點,牠必須在短暫時程內,將父母賦予的資源,自行消化、吸收,並轉換為自身的能源與毅力,牠在那關鍵的時段成長最為迅速,且能否獨立或夭折,也在該時段決定。

       鳥父母不可能攙扶牠起飛,只能傾全力餵食與傳授技巧及經驗,而小鳥在父母精神及物資的苛護下,必須逕自轉化、生長與創造;牠能否成活,端視牠自己的本質、努力,以及外在環境因素的總和,包括機緣或意外。

       人類的許多現象,從個人到群體,也可化約為生長曲線,當然,複雜得多。

     我的一個朋友,地球公民基金會董事蘇振輝,當他靦腆地表達,他想要在女兒蘇怡儒的結婚日,贈予她《女兒書》之際,我不確定是否像是小鳥離巢日,鳥父母急切、殷殷的祝福?只是,如同拙於表達情感的台灣人,蘇董溢於訥訥言表的神情,不由得教我腦海中浮現綠繡眼、白頭翁,父母焦急、慈愛的那一幕幕場景。

       天下父母心纖細得無以復加,實在是人性的晶鑽,能夠表達的,不及於萬一。當蘇董要我以對待自己女兒的心情,著手編輯難以言傳的這份情愫,我心更加惶恐。某些層面,我遠比大多數人,更不懂得如何同女兒暢談關心的話啊!


       秉持著一絲絲同理心,乘著蘇董數位摯友的智慧、慈悲與大愛的翅膀,就讓我替蘇董笨拙地表達,對怡儒深深地祝福!

~本文轉載自《民報》2014-06-09「專欄」

2014年6月1日 星期日

親而不暱、疏而不離

陳玉峯


    生態研究顯示,通常果實掉落在地面上的模式,大致是離開母樹愈遠處,果實(或種子)的數量愈少,畫成圖示,約呈反J型;反之,果實或種子的萌發,以及長成苗木乃至新樹的成功率,卻出現相反的趨勢,離開母樹愈遠處,成功的比例愈高,而呈現J字型。圖示如下:


    以兩條曲線相交點離母樹的距離,劃出的一圓圈,大抵正是種苗萌長、發展新世代的最佳地點。或說該圓圈附近的區域,就是更新的最佳範圍。

    這當然是理想化、簡約化的現象說明,但拿來作為人際關係的譬諭,不失有趣或饒富反思的意境,特別是在世代之間。

    絕大多數的子女得到父母的溺愛、疼愛或喜愛,若即若離者不多,放牛吃草、不顧子女死活的極稀,約略相擬於果實數量曲線。

    而子女得以健康成長、爭氣成功或出人頭天者,不見得類似果實的萌長率曲線,但過份被溺愛的子女,不成材的比率的確偏高,適度照料、關懷、砥礪者,往往較有成就,因而勉強也可以J字圖型代表之。

    兩線相交處或許足以代表父母對待子女的最佳方式,或說:親而不暱、疏而不離,恰到好處,是為好教育。父母宜讓子女獨立運作,只適度支援、照料,不礙著子女開創的自由度。

    這只是比諭或比擬。莎士比亞說,比擬是易滑的。

    其實,形形色色的人際關係亦然。遠觀、褻玩、狎近都不是好辦法。

    台諺「近廟欺神」。愛因斯坦居家附近的小孩,殆只知道有個毛髮猖狂的糟老頭,故而古人只能易子而教;人世間最難聽的話語之一,大概是反目成仇的(曾經的)夫妻互揭瘡疤?!誰教他們曾經何其親暱。

    全世界沒有完完全全一樣的兩片樹葉;人間即令同卵雙生兒,發育的結果也不會有全然相同的兩個人;每個人永遠是宇宙的唯一,有了絕對的主體性,必然也是注定的某種孤獨,70億人口就有70億個本命星。奇妙的是,人與黑猩猩的染色體相同程度高達98%,遑論人種個人之間的相似度。

    距離有美感,太遠叫做不相干;多近叫貼切,與時俱進,社會上係以基本人權為底線。夫妻可以逾越,但只因「我願意、我喜歡」而絕非「我應該」!

    放棄主體、自主權的人絕非美德,無窮細節在此不列。阿拉伯諺語:「被石頭絆倒的人如果一再被絆倒,則他是活該!」

    如何拿捏,你家的事。

~轉載自《民報》2014-05-31「專欄」

2014年5月27日 星期二

黑色的小白兔

陳玉峯



    女兒小時候很喜歡小動物,我們只好養了小白兔。女兒堅持我們要分工:我負責餵養、清糞便,她負責跟牠們玩。

    一對兔子很快地生了一窩小小兔,小小兔多隻送人了,而留下一隻全身黑毛,只在胸口出現V字形白毛,還有4隻腳掌全白毛的公小兔,女兒命名牠叫小黑。小黑很喜歡看院子外的世界,經常前腳挺高、後腳站立,那模樣活像是台灣黑熊。

    有天早上,鄰家小朋友靠在圍籬外看兔子,突然小黑衝過去,兔身直立,人、兔恰好正面對看,小孩一陣驚呼:

「媽媽!媽媽!趕快來看,來看『黑色的小白兔』!」

    我坐在書桌前,被屋外小孩突如其來的吆喝,逼出了荒謬的喜感:「黑色的小白兔」;類似,但不同邏輯的冰店吩咐:「老闆!來碗比較熱的冰!」

    人類心靈的喜感存有多種類型,其中很重要的一類是「意料之外」。事實上並沒有「意料」,而只有「之外」!就簡稱「意外」。

    牛頓運動三定律之一:物體動者恆動、靜者恆靜。生命體還是宿存著這項物體的「定律」,或可稱之為「習性」,習以為常。

    而突破「常態」或「習性」,往往就會帶來「驚喜」或「Oh,My God!」,許多笑話的「賣點」都源自於此。再深入推衍,人心永遠帶著「突破的驚喜」,這是人的天性或宗教上所謂的「法性」,旨在「衝破」宇宙定律的束縛,朝向某種「永恆」邁進,不只如此,除了物化定律之外,人類更想突破「人心定律」,奔向屬靈的原鄉,也就是一切「意識」、「我覺」的終極來處與去處。在此,不談深奧的底蘊,只談初步「荒謬的喜感」。

    小白兔之所以叫做小白兔,是因為人類自雜色兔子中找出「白子」,加以人工繁殖,培育出白子的族群,從而以白子、白毛的特徵命名為「小白兔」。而白子是隱性基因的顯現,欠缺色素,因而眼球直接將微血管的血紅色素外映使然,只要體色含有一小撮色素,眼球即非紅色。市售「小白兔」其實有很多並非「白子」,只是白色兔毛佔較大比例而已,真正的「白子」是純白、紅眼。

    鄰居小孩因大人教導,誤以為所有叫做「小白兔」的動物都是白色,小孩不知或忘卻原來命名的原委,突然看見非白色的「小白兔」當然「驚喜、驚訝、誌怪」,顯然地,打破慣性、慣例就有一種喜悅;而我聽到「黑色的小白兔」產生的「荒謬喜感」,事實上是邏輯的弔詭或所謂的悖論,因果衝突的矛盾,或亞里斯多德的邏輯對上老子、佛陀的「困思邏輯」的背反。

    小至生活調劑、壓力舒緩,乃至創意大賣點,大至局勢開創、帝國霸業,無一不包括習性、習慣、常態的突破,甚至模仿小孩俯身從胯下看世界,都可看出奇妙的新視野。

    生物學的演化是不同世代之間的變化;達爾文的演化論存有兩大階段:一是產生子代時的突變或變異,這是逢機而乏方向性的,是上帝丟骰子的行為。第二階段是環境的天擇(natural selection),具有方向性,決定適合該環境條件的子代才能存活。當環境改變,天擇壓力隨之改變,原本「成功」的個體,其子代很可能被淘汰,除非子代已突變出足以適應新環境的綜合條件。

    人類超越純生物演化的特徵之一在於:人類的心智容許在同一世代之內,進行類似多世代的演化,不斷地在個人心智上運作永遠的創新,用以開創新局;一個人成功的經驗,可以是下階段失敗的主因。一生的「成功」,必然是不斷蛻變、適應與創造的總和體。

    經驗的智慧時而予人確保不斷蛻變的成功,也常叫人墮入習慣的死亡,除非是先見之明的機先。一些商業、企業性的雜誌頻頻教人如何「成功」,但大約九成閱讀該類雜誌的人是笨蛋,通常是學習別人的成功而失敗。重點是,如何在心智上蛻變成機先,這等智慧不會也不可能在雜誌上敘述。

    歷史經驗往往是偉大文化或文明的墳場;經驗、讀書永遠不能代替活性思考!任何人絕對不是他的經驗之所生,上帝卻從來沒創造有經驗的人;古老或先進智慧的經驗一半對、一半錯,能夠講得出來的叫糟粕。

    站在大樹下,觀看風中搖擺樹葉灑落下的天光閃爍明滅,沒有任何一瞬息的光斑是固定不變的。有黑色的小白兔,有沒有白色的小黑兔?當然!

~本文轉載自《民報》2014-05-26「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