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6月21日 星期五

【翻翻老照片(4)】

陳玉峯

 

當精神氣血旺盛或壯年且在順境時,彷彿無所不能的意氣風發,恰似台語「喚水會堅凍;喚米變肉粽」;當氣血衰頺、老病孱弱,且處處逆勢、捉襟見肘、狀似槁木死灰半個活死人,而生老病死本來就是生物(命)的恆常態,只有人類一直試圖打破這個恆常態,且延伸出數不清具象及抽象的問題、現象或議題。

我一天之內探望病號親友三、四位,其中二位長期插著鼻胃管而瘦骨嶙峋,目睹而心慽慽,離去後更加心酸,生命的無奈無助,唯有心念之轉啊!面對自己的親妹妹,她漫長的生涯唯靠灌食維生,身軀癱在床上,而我毫無可助途徑,她又只是略識之無,只能跟她說:「爸媽在天之靈會護持妳;我會為妳誦經,祈願神佛助妳轉念,妳會內心祥和!」相對的,對於老朋友則「實話實說」:「神佛不會賞賜給人壽命、健康、財富,或一切不該得到的東西,但的確可以讓人若干程度得其所要,因為你的壽命等,是由你的基因密碼,加上歷來環境條件、總經歷,以及許多不確定性因素所造就,而神、佛本來就是你自心意識主體,神、佛概念或其塑像等等只是『寓像』,用來提醒、回到你自主體,也就是可以大調和,同一切身、心、境遇的大調和,或說靈性應現而出,正可以降低任何負面而揚升正面的不可思議力量,神佛等同於你自心祥和的原力啊!不在外而在內;不在求,而在自適自然自如啊!」

然而,對眾生常民還是他力、外力的靈驗(異)」才是有用的神佛,這類「篤信」的「他力主義」,事實上,也有若干程度的效用或影響力,而一般新藥物上市前的人體試驗,假裝投藥而告知試驗者的「心理作用」的確「有效」啊!何況,我不能把「如實答」用在日常生活語言中,而徒增忌諱及反感。

任何無謂、不經意,也可以釀成天大誤解或想像不到的劇變,「蝴蝶效應」是具象的抽象、抽象的具象,而蝴蝶只是倒楣被比喻的寓像,功同「神尊、塑像」。就人而言,恐怖的蝴蝶效應殆是人心的不確定性。

201334日早上941分,風雨中,我登上南一段馬西巴秀山山頂(3,022公尺),再走不到1公里處,到達山稜翹起地層所形成的馬西巴秀山洞區。

淒風苦雨,且登山拍攝團隊早已受盡艱辛,我想在此錄製一段台灣最後一位抗日英雄,拉馬達星星的事蹟,所有人意興闌珊,包括布農人,導演只簡短地訪談一原民,而抗日18年的拉馬達星星曾經出沒此等內、外山洞(我認為這裡的地形地勢有可能存有隱藏形的天然洞穴),足以演義出台灣自然史及人文世界的史詩,也許有天,哪個布農人當上總統或政要,馬西巴秀山洞區就會成為台灣的聖山、聖地之一也未可知。

某些或特定生命、生靈體的足跡,只有到了人種,才可能或足以形成地球史的特定印記,而人的意識、意念,最能連結到環境氛圍中的特殊共鳴,從而締造出本質性的超越,此中,卻存有無窮的不確定性。拉馬達星星如同人們視覺上的星星,而不是天文、天體學者、觀測者的星體。我走到馬西巴秀山洞區,就是感受到他的靈體坐守在此,等待一隻蝴蝶振翅!

我凝視著親友萬般無奈的苦痛,還在想像著痛苦的翅膀,能否揮動出靈性的希望。

 

 

 

對於我輩台灣人而言,厭膩了「天搖地動」、「動搖國本」這些政治垃圾話語,大家心知肚明,一大堆危言聳聽的,大抵是特定少數特權惡勢力者,在既得利益受威脅時的詐騙術用辭,真正危及世代、瓦解國族的內涵,既得利益者從來充耳不聞的,而一般世人何嘗不然,因為目前為止,生物演化的「設計」,以保全自己的基因傳遞為構造性的主因之一,而「利他基因」事實上也在許多生物間出現,而且利他中有自利、自利中有利他,在人種的演化中更是最高等級的瞬息萬變,有形與無形、具象與抽象通通難分難解。

台灣人遭遇的物理性「天搖地動」,有記錄以來,平均大約每個台灣人一生會遇上一、二次「恐怖型」的案例,就我輩而言,當然是25年前的921大震,至於今年43日的花蓮地震,花蓮漁港碼頭跳高450公分,20世紀上半葉也曾一次跳高0.5公尺,對西部人或對全國而言,規模畢竟小了很多。

921大震我們恰好因為調查檜木林而投宿在鎮西堡教堂宿舍,當下我喊出的第一句話:「終於來了!」,早上我們立即下山,到台中後立即勘災調查。這類地體大變遷對生態研究而言,意義及內涵非凡。

我各地調查了龐多資料,只撰成一小書包括生態及人文史料,絕大部分堆積如山的第一手在地原料,一樣束之高閣或回收灰燼,我一生始終以國家格局籌謀資料庫,到頭來大多伊沉海底,彷彿台灣歷史的宿命?其實未必,無窮天文數字的全球生靈的憚心竭慮,較之「蝴蝶效應」如何?極小與極大之間,是從屬關係?「偶然大帝」或「巧合大帝」才是生命的主宰?其他的,絕大部分是人的自求心安而已,因為無法心安,故而設立了因果律、目的論?

回溯一生際遇,固然既有(存)之前的經歷、習氣、經驗記憶海的總和,隨著外境事物而具有導向、趨勢的引導力,大部分的人似乎由是而步向被命運的不可自拔,因而古人往往因應典範,刻苦要求「立志」、「發願」,我的青壯時期也一樣,大學時代發願「瞭解並撰寫台灣自然史植被誌」、「自然資源開拓史及文化的創建」等,而前述不確定性的巧合、偶然,是無窮大化流轉中的全境不可思議性,誠如天演,我先天的條件、時代境遇與氛圍、我的立志之外,每個時空點還是存有龐多的選擇性,所謂的自覺,可以是洞燭認知之外,超越一切自我的選擇。

在我的認知、自覺選擇之外,當我目睹斷層穿越線在大甲溪埤豐橋的抬舉,溪流頓成遷急點的瀑布時,還是「很震撼」,這是六識以下,也就是認知思維、感官識覺,作為一個肉身生物體尺度的震撼,感恩一切,讓我恭逢台灣的本質示現,追悼同事件不幸的罹難者,懸絲般的生命又如何談因果啊!天道不仁?說「無常」卻「恆常」?人明明可以超越,一身臭骨頭只是累贅?人寧可用盡一切希望自圓其說去說服人們,也不願直接承認毫無道理佔盡生命很大的一部分。

 

 

 

車籠埔斷層走到卓蘭附近的大安溪,大約1公里長的河道被抬升,最高部位可超過10公尺,形成台灣人戲稱的「大峽谷」新地景,初時很壯觀,久之也將被風化作用弭平。

地震的物理性研究宣稱地震無法預測,斷層發生了且還有錯動機會者叫活動斷層,為什麼斷層線發生在何處,是沒有也不必理由的,是事後才有自圓其說,這是無機性的不確定性。

而無機與有機之間能否相互「感知」或只能單方面感受?這也是古典「佛性論」的議題之一。

 

 

921大震之前20天,也就是199991日,我從舊台中市要到太平時,在橋頭前突然萌生一念:「成住壞空,這條橋也一樣,快要消失了,我來拍照一下!」於是我停車在橋頭前右側,下車拍橋頭兩側矮柱,到橋中拍橋身,在東端拍「頭汴坑一江橋」,說來有趣,這橋緣起於195987水災損毁原吊橋,政府「德政」要蓋個鋼筋水泥橋嘉惠地方,橋名卻指定要紀念「一江山戰役」而題名「一江橋」,引發地方「抗議」,遂折衷於西側名為「一江橋」;東側冠以「頭汴坑」在上,1960年通車。

四十年黃梁、南柯夢?是橋暨地層蓄聚的壓力場波及我意識?還是我的意識場「偵測」到「不尋常」的音頻、微小的震動,或某類物我共振,則又如何直覺先行、念頭在後而生?還是單單純純的巧合?則巧合又是哪種哪隻「蝴蝶」?心念的本質、機制是何?

我毋寧捨棄六識人為邏輯的演繹或推理,不思想而思想,非慣性意識而意識,面對已發生、正發生、將發生、不發生的萬象流變。說修行者,根本是背道而馳;就思維者,恆在經驗自我的籠牢。台灣250萬年大化流轉史,收容大半個地球生界的,不盡、無從捉摸或思維、意識的時空萬象不可思議的巧合與偶然如果可以依理性推演而得出令人滿意的說法,只能說胡扯。

 

921大地震之前,199991日,我留下了「一江橋/頭汴坑一江橋」40年壽命最後的「遺照」;橋西側橋頭前正是斷層逆衝線,將原本平地的亭子高高抬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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