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玉峯
2014年228之夜,我去電後勁反五輕頭號戰將劉永鈴先生,我們談了不少話,他也說了句:「……喔!你今夜來電,晚上我一定很好睡!」劉永鈴先生是誰?他是高雄後勁的一位西服裁縫師傅,後勁反五輕運動中視死如歸、自始至終心口如一的一條台灣漢子;他在1990年3月25日,與楊朝明先生,冒死爬上中油高雄煉油總廠的廢氣燃燒塔,張開了反五輕大旗,並將自己以手銬銬在鐵架上,一舉攻佔國際傳媒的版面,實踐了台灣首次的「生態不服從主義(Ecosabotage)」義舉;他勇猛無比且足智多謀,他的一生幾乎就是勇挫白恐以來,掠倒暴政在環境公義的第一道海嘯;1990年6月,新任行政院長的郝柏村自許為「治安內閣」,開列出要「整肅」的「頭號環保流氓」就是劉永鈴,他的事蹟或小傳在拙作《環保神明大進擊—後勁反五輕世紀終戰前夕(上)》(2014年,前衛出版社,181—260頁),我是淚水沾著血水寫下來的,我最讚嘆劉永鈴先生者,是他的泱泱胸襟與氣度,發自內心對任何人的寬容與無條件的愛,那是無法用文字、語言、空洞的形容詞去描述的,只有在人、事、時、地、物、人間對應之際,他這面向的德性才會自然流露,但也因此,1990年9月21日(啊!前個9•21,終於在9年後,喚來地靈的9•21),在軍警數千、白道黑道及地方要人談判/妥協之後,後勁一片死寂,反五輕運動被迫終止、五輕動工,劉永鈴自此含「恨」(愛)將近25年餘,他寄給我他栽植的一箱竹筍之後不久,2016年11月他走入千風!
劉永鈴與我年歲相仿,我們一生沒見過幾次面,但他從1987年我南下反五輕群眾運動的講台上跟他第一次照面之後,始終記得我,且視我為知己,但之後,我並未投入他們的奮鬥,直到2013年底,我為後勁反五輕運動幾位代表性人物撰寫小傳,才與劉永鈴重續前緣,而他在我心目中,正是台灣環境運動史上,真正草根精誠的至高典範!典型的野生「水牯牛」!而《環保神明大進擊》是我一生寫作的摯愛之一。
他是我死後還會去找他「敘舊」的少數幾位友人之一,我視他為台灣五大價值系統之「鄭氏王朝」倫理的最後一人!(這是就純潔度、精神層次的蓋棺論定)
再度想起老友劉永鈴時,我腦海中連結的是台灣東南區櫟林王國中,浸水營柯無以倫比的莊嚴板根盛相;我一向把東南櫟林視為「熱帶雨林化的溫帶闊葉林」,而最足以顯現熱帶化熱情化的樹種,我首推浸水營柯,他那雍容巨大的板根,正是樹木胸襟浩大的示現,彷彿攤開所有,擁抱寰宇,我不知道全球所有殼斗科樹種有誰還能擁有更巨大的板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