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玉峯
數月前,宜蘭慈林演講第二天場次之前,有位女士捎來2張使用日曆紙背面寫的提問:
「陳老師:感謝!
感動的是在理性的思維與研究下,是充滿著感性或情感作為原動力。有時間會慢慢拜讀,您這四、五十年的心血。
想請教的是,這多年從自然森林經驗耙了出來,最後想走入『宗教』的終極關懷作為結尾,這之間的連結、轉化,產生的過程是如何,或者,是有什麼契機促發而來?……很希望有榮幸可以聽到這樣的經驗歷程,比起知識,更加難能可貴……」
在現場我只簡單回說:整個現象界都是宗教,也是政治。「視神在所造物中」就是耳熟能詳的說法之一。
「宗教」與「神」是兩回事。
誰能道盡維管束中是宗教或只是邏輯?
|
白袍子果實的樣貌不需要合理或合情。
|
現行宗教一般分為「人為宗教」、「自然宗教」等,其實又是特定思想框架不必要的概念遊戲,反正人心如此,有「權威」人士製造名相,就會有信徒影從,而宗教變遷的腳步最緩慢,因為收集了思維不能及的大成,也匯聚無法合理詮釋的最籠統的字眼叫「迷信」,「迷信」是龐大安定人心的途徑,涵蓋了大部分人的大部分意識範疇,從政經到生老病死。
其實「宗教」提供人性的理想,或是說人性的終極理想透過宗教來表述,而一般名利、物慾感官的追求頻常以苦坐收,劇烈的追求也無法滿足人心終極的渴望,畢竟死生事大,因而宗教也收編生死儀式等等,處理「歸去所來自」的議題。歷來的宗教論述龐雜,不消我說。
對我而言,較貼切的回答該提問是:我一生調查、研究自然生界,不得不宗教!宗教原本是人與自然的橋樑,宗教的緣起也是自然。因此,我不須要聯結自然界與宗教,人在自然就是宗教的行為與思想,當人愈來愈遠離自然之際,原始的渴望並沒有降低,卻因應環境變遷、時代氛圍而蛻變成為千奇百怪的「擬宗教情操」,也篤信著形形色色的「怪力亂神」。而多數人因為教育框架的「盡信書」、「信度忘足」,又不近自然,忘卻「是先有一切自然萬象的事實,才產生階段性、永遠無法成為事實本身的解釋、假說、理論、知識系統等等」。
我之所以藉由現行宗教的內容、說辭表述宗教,只因世人習於根深蒂固的窠臼。我在山林自然界中,辨識無窮盡的物種、分佈之與數不清環境因子的可能性相關,深切瞭解人智或所謂「分別識」徹底無能了知天文數字的萬象動態立體時空的「物物相關」,目前為止,所有生態學的敘述、立論、內涵,真的形同兒戲,而面對「知無涯」的造物,我的「無知」不僅沒有一般相連的「恐懼、不安」,反而是自在安然,如同我們對自己身體的一切的無知,並不會引發對自身的恐慌,也可以說因為虔敬地品味所能知、能受有感,而不致於以知識、資訊系統,取代真實活體人心之與環境之間從來一體無間的真實。
沒有知識系統我們很難活下去,取代真實生命質感的妄相知識必然扭曲生命。成也教育、敗也教育。
人類是在失卻了對宗教、自然的生命實感之後,且目睹集體盲目發展的禍害罄竹難書之後,才微弱地楬櫫靈性的呼籲,而靈性的察覺在自然界當中處處迸發,我們卻包裹著文明的外殼闖進自然、隔離自然,把我們的感官視覺、悟覺、靈界的天賦能力大大削減。我大概是因為一開始上山只為了「瞭解上帝的志業」,以致於感受可以自在發揮,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