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平首度進了急診室,原因不光彩,因我涉嫌以兩隻腳,大型哺乳類動物的身分,被6隻腳的迷你昆蟲擊倒,枉費我四十年山林行,跟自然界無數野生物纏鬥的內力,瞬間破功!更慘的是,「羞辱」才正要開始。
被問過呈堂證供後,右手腕被綁緊一片狗名牌,然後發配作系列檢查。
照完X光,轉心電圖。護士小姐要我躺下來,她在一台像收銀機的箱子拉出多條線,端點貼在我額鬢、胸口、腳踝上……
「聽說你去台南O大上課喔?!我是台南人,我媽曾去OO醫院,我很討厭那家醫院喔!……」怪怪,這是哪門子話匣?我問:「理由?」
「太官僚!」她話都還沒罵完,檢查已結束,我不確定機器到底插電了沒?
接著轉檯子到抽血站,抽血護士技高膽大,瞬時抽了我4、5筒,順便膠帶一黏,轉接點滴袋,鋼柱上像肉粽堆的塑膠點滴袋予我印象深刻,似乎只消進入急診室的人,即時強迫佩掛一袋。
另個護士抓起點滴袋,我只能跟她走。她讓我想到牛頭、馬面。
點滴袋護士帶我到一張病床前,那張病床上,張掛著一頂嶄新的、水藍色的蚊帳。「進去休息啦!出來上廁所,5分鐘為限喔!」我乖乖地窩進去。
沒多久,銅鈴聲護士來了:「對不起喔,剛抽血時少抽了一筒,現在疾管局來電,再抽一管通報送驗。」
當銅鈴聲護士鑽進蚊帳,抓起我右手時,還嚷嚷了一句;「唉—唷—,還真浪漫哩!」什麼時代啊?連我這種老豆干也要吃!
接著,我想可以好好躺下來,對抗那催命符般的偏頭陣痛。然而,急診室具有永恆吵雜的調性,安靜毋寧才是怪事,娑婆世界的任何荒謬,都可在週遭穩定進行著,它是最佳道場。
「呵—呵—呵—,登—革—熱!嗯!哈!」我聽見一步一蹭蹬的嘲笑聲,忍不住睜眼一看,原來是個衣衫邋遢的老婆子,拄著點滴筒,一步一音節地從我床邊經過。我想我帶給她的快樂,療效勝過2筒點滴吧!
好不容易靠著「普拿疼」的藥效,我入眠了約個把鐘頭。隱約中遠處傳來病患家屬的閒聊聲:
「那一床就是啊!罩著蚊帳的那一床啊,看起來像嬰兒床的!」還好,幸虧接下來我沒聽見加上這麼一句:「只差少個奶嘴而已!」
事實上,我待在急診室大約30個小時的過程中,聽最多的是各式各樣的哀號或呻吟,三更半夜也聽到狂吼亂叫聲,都是男性的耍賴。一次豬吼之後,護理人員就成排站出於走廊,也會迅速地消失,一切司空見慣,絲毫沒有新鮮感。
有的急診室患者看來沒怎樣,親友一大票噓寒問暖、百般呵護,難怪有些小孩喜歡「生病」,畢竟—生病才能「三千寵愛在一身」啊!
一位護士對著獨身男下命令:「要進開刀房了,打電話叫你家人來啊!」男子答說:「沒電話」;護士不得已撥起自己的手機。
不知打通了沒,我又聽見護士吆喝著:「褲子脫下來……」
「看清楚喔!你的褲袋裡只有一把鑰匙,沒有半毛錢喔!你,看清楚聽清楚喔,沒有錢喔!……」顯然地,這護士是識途老馬,甚麼無賴事都閱歷過吧?!
我的耳根裡充斥著各種聲浪,從救護車的尖銳,到人死前的幽幽飲泣,好像層層套疊著許多平行宇宙,在此交會、運轉,虛無飄渺、如夢似幻,太真實的生命萬象,以至於只形成一種絕對的安詳。我搞不清是夢、是醒;我也不確定我是不是病患。
三餐時段就會出現一部小餐車,有氣無力地叫賣,而且只是例行公事;時候到了,一切總是行禮如儀?
急診室、手術檯必然存有一整套SOP,一切必然合情也合理。我在急診室30個小時無可挑剔,我只有一個困惑:
吊點滴的鐵柱,為什麼都製作成4隻腳或5隻腳?依據化學鍵SP3或幾何結構,3隻腳不是重心最穩、最不易傾倒嗎?
也許,除了物理、化學原理之外,人心總是期待多出一、二隻支撐的力量或假象來安定內在?
老師保重身體!!
回覆刪除謝謝關心,一切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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