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8月23日 星期日

《台灣之音》第5~8輯—【誠摯的佈施沒有佈施】內容回顧



親愛的聽眾朋友大家好,今天是第5輯,又到了陳玉峯時段,《台灣之音》的節目。

上週我談新中橫的生態旅遊,講到台18公路102.1K的鹿林「假」神木,接下來原本準備要講104.7K的「石山服務站的鬼屋」故事,但今天我想先談台灣的「無善之善」、「無德之德」、「無功用行」,或說台灣人超越時空、隔空感染的,一種極為神秘的心法。這種心法的本質是《金剛經》、《法華經》、《楞嚴經》,或「台灣禪」。雖然,我過去曾經在《風雲台灣.談古說今》解析過「觀音法理」,但因一下子講得太深,大部份聽眾難以領會,今天,我先透過201574日,在高雄鹽埕區長老教會,為綠逗募款的演講中發生的故事,以實際草根基層的行為,再度側面說明台灣人的純粹利他的感人事蹟。

但是,說是感人的故事,事實上幾乎沒有故事,所要講的,一、二句話就講完了,用文字、語言去形容,似乎一點兒也不感人,因為這種故事是超越故事、超越語言文字,只在普通一、二句言談中,伴隨著有力的動作,讓人瞬間體悟的不可言說。一旦要去解釋、說明,它就愈遠離,甚至愈描愈黑,平白糟踏了原本的單純與清淨。
所以,我只能透過很俗的話或方式,與朋友分享,但願我的敘述,不會污染了本然的單純與清淨。所以,我只好先從我的演講開始,然後引介發生的事,後面再進行種種詮釋,包括對科學解釋的反思。
朋友們,請原諒我得強調,你聽不懂有些我在解釋的部份,沒關係,但是這些表面上很跳躍的言語,就如同佛法唯識論在說的「種子識」,它會深埋你的靈內,適當時機或因緣成熟之時,它就會萌發、茁壯,開花結果。而且,我得花34個小時才能稍微講完整一些。
201574日下午,「綠逗」在高雄的募款演講會,原本安排我第一位講,後來我打電話給美琇,建議她如果願意讓我為綠逗募款,最好演講的順序,將我調到後面。因此,美琇開場後,第二位講述者是「基進側翼」的陳奕齊,他慷慨激昂,頗有年輕世代的氣概,口才一流;第三位是吳錦發,他是老薑,談笑用兵,詼諧辛辣,針砭猶勝當年;然後,由「島國前進」的黃國昌接棒,他以穩重誠懇的語調,解析政局與前瞻。接著,由我作募款演講。
我在寒暄問候之後,背誦了16句《昔時賢文》,下面我就把當時的講詞,重新在這裏講一次:
〈綠逗高雄演講〉(略)
我在講出要賣那瓶「鐵板沙」之後,高雄熱情的聽眾,一位先生馬上說:他出5萬買下第一瓶,但接下來就沒聲音了。而其他演講者沈清楷、何博文接著講述。表面上募款也就沒了,事實上才正要開始。
聽眾一個接著一個去買書、捐款,然後拿來給我簽名。有的人塞個幾千塊;有人跟我說:「不好意思,沒多帶錢,剛只捐2萬塊,回去以後再去劃撥!」事實上,大部份捐款人都不想留名、沾「善事」。突然,一位清瘦的女士走上來,在我座椅旁蹲下來,而講座桌正好隔開觀眾的視線。她把一堆東西塞進我的背包內,但我忙著簽名並沒有注意到。然後,她掐住我手臂的瞬間,力道蒼勁、異乎尋常,她說這個給你去做事。我抓出那包東西才知道,是一疊5百、1千,也許是2千元的新鈔,厚度約67公分。她不留名字,我堅持。
就在看不很清楚那是一疊鈔票,以及她有力地抓我手臂的瞬間,我猛然領受到我近年來不斷在宣傳的,台灣傳統宗教的「無功用行」。就在這當下,我把那堆應該是錢鈔抓出,要了麥克風,胡亂地講了幾句話,就把那疊厚厚的新鈔,放到美琇的桌面上。
她沒捐什麼,她與我也沒看清那包什麼,我或綠逗也沒接受什麼,但三者之間就好像電流脈衝似地,一個箭步的波動傳導過去而了無痕跡。
本來這樣已經足夠,但我還殘留的一些俗氣,硬逼著她留下電話、姓名,寫下來交給美琇。
美琇站起來,垂下清淚,只能講了二、三句,不知該講些什麼的致謝詞。接著還有一、二位來賓,講些其他的話題,結束那天的演講會。
那天,我大姊及大姊夫從台北趕下來高雄,到會場聽演講。她們也跟捐款的女士聊天,還有我跟她零星、破碎的談話,我得知這位捐款人不看電視、沒有手機、不用現代化的許多產品。她孤獨一人,過著近乎苦行的簡樸生活。她參與大大小小的政治、社會運動。她擔任義工,她對社會行為、龐多公眾人物的言行,瞭如指掌。她講了好多好多我聽都沒聽過的人與事。她在一、二十年前就聽過我關於土石流、山林或環運的演講。她也告訴我:某某學運的年輕人(這年輕人口才好的不得了)她還在觀察。當然我了然她的意在言外。
我回台中的第二天,輾轉傳來有人要捐款給我。我要了對方的電話打過去致謝、婉拒。我告訴她:我一輩子做社運、教育,骨子裏不承認這個政權,所以我從不立案,沒辦法開收據給人家,妳還是去捐給真正在做公義、公益的人吧!她說她一直都有在捐款給做公益事的團體,她聽到《風雲台灣.談古說今》節目要停,立即打電話去綠逗,她說她願意認養一個月的廣播費用(40萬元),不要馬上停掉,但不了而了。她堅持要捐款給我,我說好,妳就捐給我一百塊錢吧!
我也問她,為什麼要捐款給我?她說你一直在做很多社會事,而我們有心卻無力,只能捐些財物,希望你能繼續做下去,我們也捐給很多出家人,他們也都沒收據哪!
親愛的聽眾朋友,今天我想談的就是台灣人的佈施,佈施的內在動機是什麼?傳統宗教說佈施有幾大類,財物施、法施、無畏施,而佈施的最佳境界是三體輪空,也就是:以財濟人,內不見己,外不見人,中不見所施之物,是謂三體輪空,是謂一心清淨,則斗粟可以種無涯之福,一文可以消千劫之罪。
然而,傳統宗教這樣敘述是不得已的,上述,事實上是矛盾的,是勸世的,是有動機的、目的論的,是用福德在引誘勸募財物的,是有可能充滿雜染的,是可能走向墮落的、斂財或其他負面結果的,是更可能淪為贖罪證之類的阿Q心態的!
真正台灣禪門的佈施不是這樣的。「三體輪空」的究竟義是沒有什麼佈不佈施的!如果人真的可以「一心清淨」,何來種什麼無涯之福?何來消除什麼千劫之罪?如果人還是抱著福與罪的念頭,本身就是雜染;一心抱著行善而做著善事,很可能不但沒有善,根本就是綁架自己的心,執著而無法自在哪!《心經》、《金剛經》就是在破除這樣的迷障。
《六祖壇經》說「一切福田,不離方寸;從心而覓,感無不通」。我說這也是一種迷障啊!然而,對天下蒼生而言,六祖不得不講些三十六對破解法,但所有語言能講清楚的,都不清楚!然而,再講下去就又產生更多的誤解與迷失,就讓我另從實例來講吧。
幾年前我很想推動「誠摯的佈施」,也就是產經企業大小老闆,在生產、製作、行銷、分紅利等一連串過程的每一環節,用心盡力在避免危害社會、造孽世代,總原則是任何生產者,為其生產品負責的基本態度與行為。許多表面上中規中矩的生產者,事實上,不負責任地將外部成本轉丟給土地環境,污染水土空氣;許多產品不斷腐蝕人心、危害年輕世代(請原諒我暫時不列舉一大堆恐怖的產品及長遠的惡果),然後,這些公司再設置一些慈善、公益單位,在社會上標榜行善、賑濟、種樹、教育等等一大串「偉大」的善行。更恐怖、邪惡的如頂新、政府,或一些宗教團體,那就不必再說了!
一個人真誠面對內心,隨時隨地隨境遇的每一步驟,他的心就是良知、天理。現在許多所謂的出家人、修行人,拿了企業、商人的錢,徹底淪為「拿人的手軟」,更且以價計量,比奸商更奸,因為他是買空賣空完全不做實際事,跟惡質政客等同。惡質政客彼此不斷創造虛假的、不存在的幻象問題,然後一天到晚忙著解決不存在的問題,他們真的很「忙」,因為「忙」這個字的精義就是「心死了」,眼盲、目盲、感官麻木,連真心都死掉了啊!
如果聽眾還是覺得我講的太抽象,我就再度舉環保與資本家的例子來說明吧!
2015622日中午,施明德先生在雲林打個電話問我:雲林縣議會通過的《禁燒生煤與石油焦自治條例》,中央及環保署卻百般阻擾,則出手拿捏該當如何?也就是說,施先生的問題重點的一部份是,他該不該站在環團直接、立即訴求,強硬抗爭,包括釋憲(打憲政官司),或直接由地方政府及民間環團硬幹到底?
我告訴他,環團當然要站在本業堅持且抗爭到底,但政治人物的視野及智慧,必須洞燭結構性的問題,以及長短因果各層次的關係,事實上,在技術上可以不斷提昇燃煤的效率,且將燃燒不完全的CO2及其他污染物質降低,問題只在於廠商、業者願不願意投資改善,以及政府環保單位願不願意提高標準管控及監督。燃煤不是零和戰局,不是焦土政策,而是如何調整「賺多少錢」的道德及規範,不就是政治的智慧嗎?!
施先生很聰明,一聽就懂了,可是現在的政權呢?
不幸的是,台灣因為政治的緣故,從農業到工業、到三級產業(如服務業)的時期,最高指導政策是可以犧牲台灣,只為成就土匪霸權的反攻大陸,所以環保及生態問題是走到了超級破壞及污染的地步,才後手不得不做亡羊補牢的掩護,所謂的環保運動,從1980年代末葉到2008年,算是「活不下去、官逼民反」不得不揭竿而起,並非理念、信仰或自覺型的運動啊!
現在的環保署長說,台灣大約4成的電力靠燃煤(火力發電),若禁燒生煤等,會造成國家安全的問題。準他說法,雲林縣引進六輕之後,癌症死亡率變成全國之冠,大成台西村每14人就有1人得癌症,這些人或已死亡的冤魂就必須為了「國家安全」而犧牲?!
這讓我想起後勁五輕動工前,1990年中,當時的經濟部長蕭萬長南下招安後勁反五輕運動,後勁人李玉坤先生前往高雄國賓飯店11樓會談。蕭告訴他:後勁只有2萬人口,台灣2千多萬人口,這2萬人是否愛來體諒這2千多萬人口的經濟前景?李玉坤告訴我說:意思是五輕若沒蓋,台灣經濟會壞了了!那次的談判過程中,蕭萬長也說,他們要花很多錢來整頓污染。
結果如何?1990921日五輕正式動工了,之後,污染則罄竹難書、天降油雨、接連爆炸!然後呢?蕭萬長在2012年出版的回憶錄《微笑的力量》第154頁說:「五輕完工後,國際乙烯的價錢大漲,大概3年賺回一個資本額。」
而我就借反五輕大將劉永鈴的口(拙作,2014,《環保神明大進擊》第219220頁,225-228頁)說:「台灣2千多萬人,後勁2萬人。2萬人不是人啊!你政府2人不會照顧,20個人不能照顧,200個人可以不顧,2萬個人可以犧牲,那麼2千萬人你可以給他們幸福?胡說八道,你騙誰啊!是『你的』政權、『你的』國家、政黨、特權在賺,還是人民在賺?」
「後勁2萬人的權益在哪裏?要他們白白犧牲,都去死?你們在後勁放屎、放尿,稅金、利益都交去台北。在高雄吸血,到台北開花,區域性的不公平、反正義,棄地方人民身體健康於不顧,只成就當權、特權的榮耀、財富、享受與幸福,卻踐踏鄉野弱勢的身心,毒害土地環境,迫害萬物生靈與世代,這樣的成就叫做國家發展嗎?!」
KMT政權製造了半個世紀以上的『環保與經濟衝突』的鬼話,因為他們是建立在台灣不是家的反本土、反認同的情結之上。從經濟學、生態學原理出發,環保與經濟本來就是『同一家』,是一體兩面的同一件事啊!
環保與經濟的問題,是良心的比例原則問題,是政府及人民水準的問題,是政治清明度的指標啊!
環保與經濟利益的問題,就是資本家、特權者賺多少的問題,是這代人與世代子孫權益的分配問題,是欲望與良知比例原則的問題,從來就不是環保與經濟有什麼衝突的問題。對一個不是問題的假問題,不斷地渲染擴大、加工加料添味素,只是惡魔為維持、加碼自身更大利益的下流與造謠!
請問,有史以來全世界那一家工廠,純粹是因為做環保而倒閉、關廠?拚命誇張說要謀求環保與經濟什麼『兼顧』啦,什麼要找『平衡點』啦,什麼要『如何兩全』的研究、規劃啦,都是『精緻的愚蠢』、『偽善』、『蓄意、故意的無知』、放縱貪婪、違背良心的邪魔!
環保本來就是經濟發展的基礎,環保本來就是投資者必要的基本成本之一,念頭一轉,還有什麼環保與經濟衝突的問題?所以,環保本來就是時代良知水準的指標嘛!」
1920世紀資本主義、帝國主義,將自身的利益建立在對第三世界的剝削與對未來世代的掠奪,到了21世紀,不僅惡業不消除,環保署還幫特權在加油打氣,這是什麼政府哪?!台灣或整個地球生界怎可能有光明、美好、健康的未來啊?!
20多年前我罵台灣的特權奸商投資1塊錢,就想賺1千、1萬、10萬、百萬,只賺幾成、幾趴就划不來,那個年代就是什麼產業東移、南進、西進的年代,如今呢?
聽眾朋友啊!大家去宜蘭看看,當年陳定南縣長趕走六輕,現在的宜蘭如何?每逢假日,國道5號都塞爆,難道塞車時要罵陳定南,還是讚嘆、禮敬陳定南?再看看現在的雲林六輕與人民,有苦說不出,水深火熱啊!悲劇我就不再說了,但那些夭壽的資本家,吃撐了還不夠,連燒生煤的技術改善都不肯做,這就是政治問題啊!
所以我說,什麼叫誠摯的佈施?也就是生產者為生產品及附帶產生的一切問題負責任的態度與行為!那些犧牲環境、施暴弱勢與世代,然後賺進不義之財,再假裝在做公益、做善事的人,都是惡魔,而那些什麼宗教慈善幫忙惡魔擦屁股、化粧抹粉者,更是魔中之魔!
下面,咱擱回來我在高雄為綠逗募款演講之後,隔天有人要捐款給我的故事。我再問台灣人捐款佈施的內在動機是什麼?過去我強調,你不是捐款給我,我不是拿你的錢財來營造自己的私利、享受。有錢做有錢能做、該做的事;沒錢做沒錢可以做、該做、恰好方便做的事!我做再多、再少,也沒有功德、沒有福德,我只求內心的自在,做什麼事都可以「過心」,這是大原則。
一般台灣人的捐款大致有幾大類,一大堆檯面下的政治暗盤,對選舉雙方押注或交相結納,為營造更大私利的骯髒事,不算,由於幾百年來,台灣人政治上的被宰制,人民普遍期望自己人可以當家作主,台灣人希望可以掙得書寫並在體制內施行教育的歷史自主權,因而數十年來,政治活動總是可以獲得最快速且大量的募款金額;再則,突發性的災變、劫難,不分國內外,台灣人不落人後、舉世聞名;再者,最普遍且捐款人數佔全國之冠者,即宗教勸善、樂善好施,定期小額捐款,或富貴人家趨炎附勢、互相拉抬的宗教錢閥,等等,舉凡這些,我一生迄今一概無緣得知其真實面貌,我講不出它們的奧妙。
我很有限的接受捐款的經驗,絕大部份都是屬於台灣禪文化,也就是心中沒有行善想法的行善,通常,那是一種內化的「該然」,就像高雄市公園陸橋下賣10元自助餐的朱玉女阿嬤,10塊錢讓你無限量吃到飽。她賣了50幾年,賣掉了7間房子!朱玉女年輕賣餐時,看到許多窮困的碼頭工人吃不飽又不敢太花錢,她就採取這樣的方式,顧全窮人的面子、裏子。她就覺得應該這麼做,她沒有什麼行不行善的念頭。善不善都是被逼問出來的,只好找些大家聽得懂、俗話這麼說的佈施。
同樣原理,沒有理由、不須動機、目的的無所求行,只是自己覺得該然的一種內化倫理,這是台灣人400年來,禪門不立文字的教化,感染出來的一種內在自覺。它的基礎是「緣起性空」,行為準則是「饒益眾生不望報,代眾生受諸煩惱,所做功德盡以施之」,且「不捨世法,不壞威儀,而能隨俗」,也就是說,做再多所謂的純粹利他,他覺得也沒做什麼善事,他看起來只不過是普普通通的草根基層,只是吃飯、睡覺、做事,但無論做什麼,都可以「過心」而當下自在。大家想一下,如果一個人做了善事,心裏都擱著他在做善事,期待別人可以知道他在做善事,台灣可以因為他在做善事而善良起來了!再想一下,這樣人是多麼可憐啊!被善事綁架良心、監禁良知,活得好辛苦,很不自由吔!
之前告訴大家我問那位想要捐錢給我的女士為什麼,她被我逼急了,只好用一般人聽得懂的目的或動機論說:我就有心無力,你能做事,就讓你做吧!事實上,我很清楚她在做的事根本不需要理由,更無須解釋,因為這就是「禪」,但「解釋」就是指月之指,而且,說是一物便不中。我只好說,台灣存在著一大票人,右手做的好事,不讓左手知道,右手也當下就忘了!
然而,這樣的說法,現今絕大多數人很可能還是不懂。我過去也不懂。我媽在世的最後230年都在編織、義賣,捐給宗教團體、醫院病童。2007年春,我在我媽的墓碑上題了一段話,最後一句是:「行善的最大好處,就是忘了善!」題字當時我完全不知台灣禪,不知台灣傳統的觀音法理、觀音心法、無功用行。2007年以後,我到印度,我寫興隆淨寺的歷史沿革,才到妙心寺圖書館,無意間看了李岳勲前輩的奇書《禪在台灣》,我才了悟我一生行徑的始源處,也終於解破了不須文字、語言的善行,無善之善、無德之德、沒有佈施的佈施,等等無功用行、無所求行。
但是,這套心法太過微妙,一下子道破很可能沒人懂,因此,2015年我出版的2本書:《玉峯觀止台灣自然、宗教與教育之我見》及《台灣素人宗教、精神、價值與人格》,特別是後者,我寫了一些台灣素人的小傳記,附加了許多小故事,透過故事的潛移默化,傳述這些語言、文字表達不來的心法。但是,我還是擔心讀者看不出來,所以我落筆時,仍然儘量用大家習慣的方式。
事實上這套心法最難解釋、無法理解的部份在於:有些人根本沒有接觸到前面敘述的禪法,也沒有任何先前的經驗,卻在某些機緣下,做出沒有目的、動機的善行,換句話說,這種無善之善是可以隔空、隔時感染的,不像病毒,至少還得靠氣流傳播,因此,幾乎是神秘主義或超現實的一種靈動。先前我寫,《台灣素人》時,只敢用接受無功用行善行的人,有天也會用同樣的方式,化作愛與行動,施加在後代或其他人身上,如今,我想也該試著直接說明了。
§百猴效應
我先舉「第一百隻猴子效應」(百猴效應,Hundredth Monkey Effect)的故事為例。
1950年代初葉,日本京都大學動物學家前往宮崎縣(南日本,九州濱臨太平洋的一個縣,Miyazaki-ken)海岸邊的一個小島Koshima(幸島),研究一小群在島上的日本獼猴的行為。他們用甘藷餵食、觀察。除了一般動物行為的記錄之外,研究人員發現,猴子在吃甘藷時,不喜歡沾黏在甘藷皮上的土沙,會將土沙拍打掉一些。後來,有隻1歲半的雌猴(相當於人類56歲小孩)發現在溪水中洗一下會更乾淨,甘藷更好吃的樣子。不久,大部份的這群日本猴都學會水洗甘藷的行為,但是仍然有一小部份大約年齡超過12歲(相當於人類的450歲)的公猴,始終拒絕改變,而且這群頑固份子,多屬於社會階級較高層的權貴或領導猴。
溪水乾涸後,猴子也懂得跑去海邊用海水洗,而且,看起來好像更好吃的樣子,人們會聯想到是不是沾了鹽水更好吃?
接著,1975年勞倫斯布萊爾(Lawrence Blair)出版的書《Rhythms of Vision: The Changing Patterns of Belief》,談論信仰的改變模式,在其序文中提出了「百猴效應(Hundredth Monkey Effect)」這名詞,強調上述故事的後續驚人發展,也就是1952年到1958年間,大部份猴子都水洗甘藷吃,只有老權勢頑固分子拒絕,但1958年間,當幸島洗甘藷猴子的數量達到臨界值的時候,譬如說第1百隻,接著則全部島上的猴子都洗甘藷吃了,老頑固也改變了。
更神奇的事發生了,隔海對岸的九州高崎山(Takasakiyama)的另一個猴子族群,竟然也懂得洗甘藷吃了!這兩群異地的族群完全沒聯絡啊,這種行為卻可跨越空間、不須媒介而感染?!
也就是說,某種覺醒達到臨界值(例如說第1百隻猴子)之後,這個覺醒會超(跨)越有形空間的阻隔,感染傳播給不同的族群!
1979年萊爾華生(Lyall Watson)出版的《生潮(Lifetide,生命潮流)》將之擴大解釋。
後來,肯恩凱耶斯(Ken Keyes, Jr.)又出版了《第一百隻猴子(The Hundredth Monkey)》一書,而讓這些故事廣為流傳。我剛講述的內容就是肯恩凱耶斯的敘述。「百猴效應」就廣泛地被當成啟發人心的寓言,比喻正面力量帶來的社會改變。
從唯物科學或狹義科學的觀點,跨海感染等等說法是偽科學,但人們就是喜歡傳播這類立志性的,美美的傳說故事,用來激勵人心。
1996年,日本的經營顧問大師,船井幸雄也寫了《第一百隻猴子》,而且到處演講;1997年台灣也有了翻譯本,於是,渲染的主旨集中在:當某種行為、思維,匯集到達某一臨界點,其影響力將不需要任何媒介,而可以無遠弗屆,到處感染、鼓舞人心。
講更細些,日本經營顧問之神船井幸雄很會掰,他說:只要是對的信念,這類無形的力量,就可以聚集,而形成很大的正面能量;只要團隊中的任何人願意率先行動,他就可以在群體中產生示範作用,並在無形中跨越時空的藩籬,從而影響絕大部份人。任何新觀念的推廣,一開始只要有7%11%的人願意接受且認同,則一旦到了特定的臨界點,就會出現驚人的進展而質變、量變。
於是,台灣許多演講人、宗教師,也多不斷引介、宣講這些故事或道理。
這類說法,到我陳玉峯手中,我的解釋會有一點點不同。
其一,在我未曾親自到幸島、高崎山及其他地區觀察或驗證日本獼猴的行為,以及收集、研讀京都大學的動物行為相關報告之前,光憑我看過的洗甘藷影帶等,依實證主義、狹義唯物科學的判斷,日本獼猴隔海感染的說辭很可能是偽科學、假科學的誇張;隔海、隔空感染其他猴群的說法,有可能是研究人員的疏漏。
其二,為何這類研究以及往後的詮釋根源自日本?依我對宗教文化的瞭解,最可能是日本具有顯性禪文化濃郁的氛圍(而台灣是隱性的禪文化)。日本獼猴行為的研究,很大一部份是事實,但解釋及推衍的部份已經不屬於唯物科學的範疇,而是人文學科的領域,但自從20世紀中葉以降,科學的定義、科學哲學的既廣且深的探討,早就打破科學與其他學科的壁壘分明,而層層套疊、複雜交織。所謂「偽科學」的駁斥,是從唯物科學基本教義派的觀點所產生。
其三,老頑固權勢猴拒絕改變,但是超過臨界值之後(戲稱第1百隻),全數猴子的行為都改變了。這的確是偽科學,這是文學化的比喻、聯想、期待、群體氛圍等。這些說故事的人,為了說服群眾,甚至假造數據,將象徵、比喻、想像等,右半大腦的活力,穿上數據的外衣,假冒實證,例如船井幸雄的7-11%、臨界值的第1百隻等。
其四,超越時空的傳播是可能的,但藉科學、數據的造假,卻有害於事實。依我見解,世人最熟悉的隔空傳染的例子,源起於佛陀在靈鳩山的「拈花微笑」,心傳給大迦葉密法,但此例證是佛陀與大迦葉都在同一時空,只是不必藉由言說的領悟,是即後來禪門的師徒印證。(註:「印證」還是有些言詞或動作)
超越時空的感染,事實上以人類群體行為來說明,遠較用猴群為例更顯著,因為人類是已知所有生命當中,意識(靈魂,Consciousness)最強烈的物種。
19世紀末,法國社會心理學先驅古斯塔夫勒龐已敘述,從個人到群體心理,存在有系列明顯的變化。有意識的個人人格會消失,無意識的集體人格會得勢。也就是說,由個人的思想、感情的暗示,可以相互感染,而轉向或匯聚成某種共同方向。這種群體心理或氛圍,最顯著的例子之一類,即日本文化,例如明治維新時期到軍國主義的盛行、戰爭的大屠殺、神風特攻隊、日本第一等等,但我認為西方的嬉皮、神秘主義的流派等等,也都屬之。正、反面都可能,魔鬼也利用這招。
佛法講的「應現」某種程度以上亦然。
套用印度教現今修行能人的理性敘述,一個修行極深的人,可以藉由他的腦波,改變周遭人們的思想波,將自己的想像,植入周遭他人的腦中,讓旁人的感官皆察知、看見修行者的「想像」。無論你要稱之為念力、思想波都一樣。
中國古代道教的許多傳說,例如道士化作白鶴飛走了,真實的情況是該道士將自己的思維化作白鶴飛走了,植入其他人的腦波,自己再趁機會溜走了。另如印度修行人實施魔術、幻術,道理皆然。
其五,我個人沒有印度修行人的訓練與閱歷,更沒有上述能力,但我從自然界的體會,後來讀佛經、理解印度教的經典,很容易產生特定程度的相應。我在台灣山林40年的生態調查,在自然界當中,不由自主的體會,原來各種感官知覺可以互換、流變,例如中央金礦到白洋金礦之間盛開的紅毛杜鵑,讓我由視覺,轉化為腦海中的現代熱門搖滾;溪谷流水聲配合雲霧,轉化為弦樂四重奏,我確定五官感覺可以流通、互換。
我在自然山林的調查過程中,不自覺地說出:原來,感情是最深沉的理性;理性是最優雅的情感!我根本沒有將之分別。
我不談神秘主義,一點兒也不迷信。8年來我對台灣宗教的學習,讓我體悟深沉的台灣禪法,台灣傳統宗教其實只有一尊神佛,即觀音佛祖,但是由於政治的多變,外來神明不斷更替,但都只是應現觀音而已,底層的本體觀音從來穩穩坐定,如同台灣的自然界,而台灣的禪法,就是觀音、媽祖、王爺、三太子的禪宗法脈,直接從馬祖道一禪師傳承而來,它的傳遞、傳播,或感染人心的方式,有一部份是類似「百猴效應」,但百猴效應是穿上科學的外衣,卻走向文學的想像與神秘主義的途徑;觀音法理則以心傳心,透過台灣長期純粹利他的方式,不斷滋長像高雄朱玉女、陳樹菊之類的草根基層,從而形成台灣最美的風景,卻從來不會彰揚。它是隱性文化。
請容我再強調一次,聽眾朋友,你不必一定要求每句談話的合理性、邏輯正確性,因為這些東西最主要的部份,不是唯物科學的思維模式。唯物科學的邏輯,也不會理解這類直觀的禪悟或感染。
我現在要直接說201574日綠逗高雄演講的捐款事件了。原本綠逗安排高雄的演講人並沒有我的名字。是因為627日,綠逗在台中市五權路「小英之友會」辦的演講中,我第一個講完就因有事先離開了。隔天,王美琇打電話給我,說是有一對高雄的聽友,特地從高雄趕來台中,只為了想看我一面,因此,無論如何,高雄的演講會要我下去。
所以我就開始準備演講的內容。我單純地想說,我做的廣播節目不到半年就因經費短缺(聽說一個月要花40萬元)停掉了,剩下一個傍晚的節目,是讓年輕、青壯世代談論政治等等的內容,且目標鎖定在2016年的總統及國會大選,那麼我演講的內容,就該為綠逗至少募到1個月的廣播費用,不能讓青壯世代失掉廣播的聲音哪!
我所瞭解的禪宗文化,最大特徵之一就是赤裸裸的裸真,念頭愈單純愈好,最好是沒有念頭。要有念頭就是利他,而利己就是惡。
也許是我單純的念頭感染了高雄鄉親,那天7位演講者,好像只有我直接向人家募款,我內心只想、只希望讓青壯世代可以繼續發聲啊!沒想到到了演講會的最後,由清貧生活的草根,捐出了超過一個月的數額。我當下對無功用行的感受,像電流一樣的瞬間體會,而講感謝實在是多餘。
其實我過往幫別的團體募過幾次款,都很圓滿,這不是金額多少的問題,更完全不是我會講話,而是台灣基層早就流動著如同百猴效應的一種內化的氛圍。如果說我有功用,充其量是我恰好碰觸到草根基層本來就具足的,沒有佈施的佈施。他們本來就一直在做著沒有行善的行善啊!
近年我體悟了所有修行的總目標(生活就是修行)在於兩大項,也就是超越物理、化學定律的超自然,以及超越三世兩重因果的捆綁,或說超越DNA對自己心性、行為的控制。我的存在,就是帶給接觸或未曾接觸的人們能量、力量、希望、反思等等,心的、靈的活化,而完全沒有功德,沒有做些什麼吧?!
最後,我要談科學。現今絕大多數做科學研究的人,都屬於唯物論下的狹義科學主義者。其實,狹義的科學是利用我們有限的感官接收的窄隘訊息在下判斷的。它是以所謂的理性、亞里斯多德邏輯(註:A一定等於AA不可能等於非A;數理邏輯、公式、定律)為基礎,它是現代的一種時代典範,這種方式求得的真理,只是特定認知下的一種真理,但絕非真理本身。
我過去在《風雲台灣.談古說今》當中,曾經講了一輯「科學的謙虛」,重點或暫時性的結論是說:經過現今科學實驗檢證過是正確的,而且,再經「否證法」檢驗過也是正確的,這樣正確無誤的定律、公式、理論等,充其量也只被評估為接近約79成的真理而已。
現在我要說,被認定為「偽科學」的東西,也有可能存在著一些「超科學」。什麼叫偽科學?科學哲學中曾經辨識了種種偽科學,偽科學跟假科學也是不一樣的東西。我隨便籠統地舉個小例子:
有段我很窮的日子,我連走路都希望撿到錢。經過統計,我撿到1塊錢有70次;撿到5塊錢硬幣有20次;撿到10塊錢硬幣有10次;我從來沒撿過50塊錢的硬幣。因此,人們遺失錢幣的關鍵在於重量及大小,愈重愈大的錢幣愈不容易遺失,或掉下去也愈容易被找到。
這也算是偽科學,無聊!
真的,我愈學愈多卻愈來愈沒有學問。對我來說,真理很重要的一部份是,人啊!永遠要帶著謙卑的反思,真理都是信仰的一種態度。
不要以狹義的科學去質疑信仰,更不要只以自然科學的真假去質疑信仰、理念,也不必過度以科學質疑鬼神、靈魂。科學、數理邏輯的真假或真理,只不過是一種相對性的信仰。
親愛的聽眾朋友,談這些東西沒什麼深不深的問題,只不過多數人不熟悉而已!所有語言能談論的東西,只要深入探討,幾乎全部都有問題。我不打誑語,蘇格拉底最真切的一句話:唯一我確知的就是,我什麼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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