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9月8日 星期二

【光葉魚藤】

 Millettia nitida

陳玉峯



  一年依地球公轉太陽而劃分的24個節氣,2020年,在白露之前,台灣中部的低山群,由於晝夜溫差大,許多植物都呈現節氣的溫度計,表達出不同的色溫。我從立秋以後,業已感受到整條68山路的氣氛逆轉,全山的生長趨勢緩了下來,即便秋生葉還是不斷地奮力出擊。

  而白露前後,中部低山的豆科蔓藤物種、山鹽青、林下草本的杜若,以及更早半個月開花的白匏子,啟動秋花的序幕。

  豆科的木質藤本,俗名稱「魚藤」者,分類學上至少包括魚藤屬(Derris)及老荊藤屬(Millettia)等,也就是過往原住民及前人慣常搗碎莖枝葉或根系,用來麻醉水族抓魚的植物,現代化學物質的分析從中萃取出魚藤酮(rotenone),認為是種殺蟲劑,可麻醉魚類,也對神經細胞瘤有若干程度的抑制作用,其中,以毛魚藤(Derris elliptica)的含量最高,然而,常見的疏花魚藤(D. laxiflora)、光葉魚藤等,卻沒有魚藤酮的成分,或僅微量,或說,不具有毒魚的效應。






  表面上台灣島面積但僅36千平方公里大,但隨著不同海拔帶、不同地理區,甚或微地形小區生育地,卻各自擁有狹限分佈型的自生植物種群,其中,中部低山群當然也有一群似乎只囿限於埔里盆地群的維管束植物,例如桃實百日青、天台烏藥等等,而光葉魚藤也可歸屬於這群中台低山的分化或指標群。

  自生植物的光葉魚藤,一些過往記錄認為它是罕見的稀有物種,但各地的報導似乎不在少數,大抵是因為民間逕自栽培之所致。至於野生的情形,我認為數量亦不少,只是過往採集的標本偏低而已。



  木質藤本的豆科植物,大抵從原始森林到次生灌叢、草地都有其不少的物種。光葉魚藤的主要生態地位是次生林、森林邊緣的不耐陰藤蔓。

  顧名思義,光葉魚藤的葉片應具光澤閃亮?事實上這是相對於魚藤類的物種而言;有些植物專業的敘述說它的羽狀複葉的小葉表面無毛,這也是只指肉眼乍看之下的「無毛」,事實上,小葉的葉脈、葉面上在6倍的放大鏡下,即可見有許多短柔毛,葉背更多。而它的「光葉」,指的應該是「葉表面略具光澤」!

  它是魚藤類當中,個人認為花朵最大、色澤最豔麗的一種!




  它趨光的莖頂蔓爬在林緣、樹梢,常呈群團狀的集生,時而盤站的面積頗大,因而適合植物藤架、遮蔭棚的景觀植栽。

  它的小葉通常5片,有小托葉。台灣絨毛弄蝶的幼蟲常見以它為食材。它的花序屬於不斷開放的無限花序;它的旗瓣闊卵形,中基部一小片鮮黃色帶,整片旗瓣白中透粉紅;它的龍骨瓣,狀似彎曲的鳥嘴而鈍,盛花時鮮粉紅或紫紅,美豔淨潔感十分。然而花色善變,如同人的情緒天候。

  它的整體質感,最強烈的在花,極為鮮亮艷,頗有台灣低海拔的草根味道。我建議景觀園藝界可多加培育花期較長、花量更多的栽培品系。目前民間栽植者似乎品質尚有改良的大空間。




  我在202092日,於投—68山路所採集、拍照的樣本,我認為以之為母系加以改良,或可為本土藤花類育出很好的植栽。

  我目前為止的觀察,同一朵花可以開放約4天;第5天旗瓣內(上)捲,旗瓣及龍骨瓣都漸次失水、皺縮或閉合;第6天掉落或枯萎。而陽光愈充足,花色愈鮮豔,反之則黯淡、憂鬱。




2020年9月7日 星期一

【懸絲針】

 陳玉峯

  我山居綠色朋友們當中,對節氣敏感的樹木,首推落羽杉,立秋(2020.8.7)之後,目視已有一、二株色變,整體看來,先從下部的小枝椏的小葉片枯褐;詳加檢視,只是各小枝椏上,龐多小葉片黃化、褐化並略捲縮者的比例、程度的累積或總和,帶給人眼的整體感覺而已,因此,不能說「全樹下部葉片先變色」,而是「全樹下部葉片變色的比例最高」。

  大型草本先知秋者,最顯著的是一池蓮華,不僅「老葉」已變色,蓮蓬枯黑的比例高,蓮花盛開季全然結束,然而,總是會有一、二朵,名喚姍姍與來遲。


落羽杉葉青黃交錯(2020.8.22)。

青黃比例影響整體視覺(2020.8.24)。

不同比例總成樹體外觀(2020.8.24)。

夏荷收尾(2020.8.23)。

***      ***      ***

  甫一進入8月下旬,魔目裳蛾拖著破裂的翅膀,斜墜落在後陽台。它是夏季的夜巡使,就在秋意人不知的夜寒裡,帶著一生的夢,即將投入另個永夢。

  如果昆蟲蛾蝶的夢,進入蓮花落瓣,我不知道《法華經》會不會枯萎?

  蛾多穿著粗厚棉襖,夜色下免不了屬於魔幻帝國。








魔目裳蛾最後的夢(2020.8.21)。

***      ***      ***

  告別幾天降雨,今晨的陽光燦爛。

  二、三週天前我寫一個鳳梨的故事,今天想起一位可愛的學生欣芸,年初送我的畫。她在花蓮鳳林的農場畫寫了一本童書《鳳梨從哪裡來》,寄來時附上一張A4大小的畫,鳳梨下方她畫了鍬形蟲、螞蟻、瓢蟲、蜂及蝸牛,圖後,附註:「⋯⋯照顧、觀察的歷程⋯⋯」顯然的,吃鳳梨是蟲、蝸牛的嗜好,不分地理區。

  我把鳳梨畫拿到陽光下準備拍照。

  當我把畫作剛放下,尚未穩定時,立即跳上來四隻小昆蟲,那種感覺真的很神奇!是趨光?是鳳梨畫飄香傳神?一隻台灣稻蝗還沿著鳳梨葉上走!


欣芸的鳳梨畫(2020.2)。

畫下的昆蟲與蝸牛(2020.8.24)。


從葉基上訪鳳梨畫的台灣稻蝗幼蟲(2020.8.24)。

  古人都說好的玉器或靈性奇物,會「主動」找主人;知音相惜不只是人的天性,萬物生靈皆然。

  山居萬蟲啼嘶,更不用說蛙鼓,然而,不要說一根針掉落,一片羽毛落地有時我都「聽」得見。

***      ***      ***

  原本我以為台灣五葉松枝梢的叢生枝芽葉是明年的新枝,我錯了,台灣五葉松在低海拔的生長不只是一輪春生枝葉,還有夏生枝葉。而且,它的落葉從秋分之後顯著了起來,20208月下旬,池水中除了除不完的大萍之外,褐色的松針數量不少,我不清楚是去年或今年生的老葉?

  蜘蛛掛網在松針上。老松針掉落時,五針有的分散開來,有的老死還成束。有的松針就帶著蛛絲懸吊著盪鞦韆。

  懸絲松針是我在此時、此地的心情。



懸絲松針(2020.8.24)。


受創後夏生葉不斷生長中(2020.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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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門口黃椰子黃褐了幾片大羽葉,它們自盛夏以來加速黃化,此地日夜溫度懸殊。羽葉知秋。

  一群中白鷺飛翔在山居上空,然後落腳隔鄰的圍牆上向我觀望。牠們等著「秋收」。



黃椰羽葉知秋(2020.8.24)。






2020年9月6日 星期日

【蜥兮!】

 陳玉峯

  § 斯文豪氏攀蜥

  這陣子以來,我門口有隻公的斯文豪氏攀木蜥蜴在「顧家」。一般說來,牠是樹棲型白天活動的,可是我懷疑是夜燈吸引昆蟲等聚集,所以門口好趁食,所以好像日夜都會看到牠。

  今天一開木門瞧見牠在在柱子上,我回頭拿手機,決定跟牠對看。

  我看著牠;牠看著我,變換了幾種姿勢。

  我不思不想,更不會去想牠在「想」什麼。

  眼神是造物主留給眾生的天窗。

  牠沒「說話」;我沒說話。

  我們都在說著沒說的話,生界有史以來最多的言語。


看門的公蜥,尾巴約是體長的2倍以上(2020.8.23)。


這眼神!(2020.8.23

pose2020.8.23)。

互看(2020.8.23)。

  § 印度蜒蜥

  不時看見印度蜒蜥在院子裡跑來跑去,不曾動過念頭去拍攝牠,因為牠的行動迅速、身手敏捷,手機拍攝鍵都還沒摸上,早就消逝。

  昨夜我在個小臉盆中瞧見了牠,我沒會意牠受困。

  今早,牠還在臉盆中;看了臉盆中遺留三、四攤牠的排遺,才知牠大概受困了多天。就順勢拍牠吧。

  果然,牠想爬出,卻老是下滑。


印度蜒蜥受困在塑膠臉盆中,我好奇的是牠怎麼進來的?(2020.8.21

不知受困多久的牠(2020.8.21)?

  想說在草地上拍照後就放走牠。

  當我把臉盆倒往草地上後,牠急速往草堆鑽,然後就不動了。

  我拍牠的眼神,未曾察覺有何異狀。

  牠還是不動,我以枯草莖撥動牠,牠呈現略S型的僵硬,我誤判牠是假死,所以我想拍牠假死後復甦走動的那一幕。

  陽光下我一直架著手機等待。

  3分鐘後,我覺得不對勁,再曬下去必死無疑,所以將牠移到樹蔭下。15 分鐘後,牠依然沒動靜。

  牠死了,在鑽向草堆時,已力竭而亡。

  我殺了牠嗎?無論如何,牠的死與我有關,即令我完全沒去動牠,牠也會死在臉盆內。但是,牠的死也還是與我有關!


誤以為牠裝死,最可能已在之前死亡(2020.8.21)。

印度蜒蜥最後的眼神。



  
印度蜒蜥的遺體。




2020年9月5日 星期六

【上帝的平權】

 陳玉峯


  夜間庭院草地不時縱橫雜沓、往來絡繹不絕的各種青蛙、昆蟲、蜘蛛、蛇族及蝸牛等,其中,塊頭大小不一,數量眾多,老是絆腳的就屬非洲大蝸牛。




這隻蝸牛從後面攀住前隻求歡。

  我常不經意地看見非洲大蝸牛交配。

  有時牠們面對面調情;有時一隻追著一隻,旁邊還跟著另隻。追趕上的,軟足濕漉漉地爬上人家的背殼,究竟得如何相互刺激才會交互交配我沒窺探,只是有時恰好撞見兩隻大蝸牛在大觸角斜下方,伸出白白長長的交配器,互相蠕動輸精。



  性別的演化大抵是生物增加歧異、變異最直接有效的方法,用以儲備龐雜的基因差異,接受劇烈、快速變動的環境因子的天文數字排列組合的挑選,簡稱為天擇,而好幾萬年來人擇也介入天擇的運作。




交配。

  想起1990年代,我自行依生物學、演化角度,倡導平權教育。我摘要出核心的一要義:性別是生物圖存或綿延的手段之一,絕非目的!不只上帝允許性別的歧異、多元,事實上是上帝一手導演及創造。就表象而言,軟體動物、蝸牛、蚯蚓等,龐多植物,正是「平權」的最佳範例,每個個體各自擁有雌、雄生殖配備或工具,「沒有」雌雄爭議,還有從中性往正、負兩極端的漸層變異,不一而足;植物更經常變性,可能看自身營養、體質狀態,可能與環境因子連動變化;一些爬蟲類則被簡化為由溫度控制,等等。

  上過我的課的學生,許多人應記得我的叮嚀:

  性別自有其生理、心理的先天差異,但人類的理性、良知及意識,本來就該從超越生物本能面進化,我化約所有性別的核心要義:性別是手段、方法或工具,絕非目的,任何假性別之名的霸凌、歧視、差別待遇等等,都是反意識演化的墮落。任何人對任何人在性別方面的原則是:「我可以為你做任何事,唯一理由是我喜歡、我願意,而不是我應該!交往期間若發生任何肢體暴力等,最好立即中止彼此進一步的關係;待人沒有性別之別,重點是人,而不是男人、女人、不等程度性向人⋯⋯」

  記得我在1990年代的平權演講,先以生物利他行為、利他基因的展現為引言,從鳥類、愛斯基摩老人的自我犧牲,成全整個族群基因池的保全與永續,談到生物學者總愛從如何是最有利於群體圖存的角度解析。然後,提出一個假設性的問題問大家:

  你的父母、配偶及子女分別住在同棟房屋的不同房間,忽然發生大火災,你只有救出2個人的時間,請問你會救誰?

  這個命題可賦予許多種人數的不同組合,也可以只救1人、2人或頂多3人。「答案」或「理由」千奇百怪,但是生物學家隱約有個潛在的心態、或下意識的潛意識,他們認為「救出的人,以能保存、延續其基因」為主旨。

  骨子裡其實就是「基因決定論」的魔咒,一項不能否定物質(本性)為真,卻自甘淪落為「眾生相」、放棄人性或意識中更了不起的理想與崇高的超越。

  我以所謂科學研究報告(唯物科學)的方式講課,台灣的大學生通常不敢反駁,或被訓練成欠缺思想活度的自囿者。

  接著,我切入男性、女性的生物性差異,將性別迷思的過往論證敘述,例如男性就是spray,生物的本能讓他不斷地「想要」到處「播種」,以便「多子多孫」,可是除了「爽播」之外,不用懷孕、不必哺育,幾乎可以不負責任;女性則大大不同,「爽」一次(常常連爽到都沒有)的代價很可能極為高昂,如果懷孕,3個月前後可能有流產及母體危機,且愈來身體愈笨重。到了臨盆時,正是女性最接近死亡風險的極致,生產的痛,更是人類痛覺的最高層級,形同五馬分屍。即便順利生產,接下來的哺育不分晝夜,集照顧生命的百科大全。然後,成長過程的養育苦工,遠比善財童子的53參更艱辛,養出個健全、健康的小孩是菩薩,集修行之大成。

  你看,古代女人可能遭遇的風險如此之高,代價極端浩大,試問,女人擇偶怎可不慎?性行為怎能不瞻前顧後、謹慎小心?所以女性之守節、守貞其來有自,有其生物學的先天依據,云云。

  演講或上課時,我會多重舉證、論述環環相扣,然後我要求聽眾或學生反駁,進入我這課的核心重點:如何破除生物決定論、基因決定論、科學決定論等等論述。

  以上,是第一小節。

  第二小節我說現代生物學與平權運動。

  先從達爾文的「性天擇理論」如何動搖、瓦解談起,再引許多哺乳類猴子、狒狒、猩猩等等的研究報告,說明一大堆所謂的科學報告,根本是沙豬神話,然後進入科學的檢討,剖析科學的不中立,有男性的科學、專制的科學、秘密的科學、暴力的科學、罪孽的科學、邪魔的科學等等,揭櫫科學哲學的各大面向延展。

  第三小節則論述社會生物學中的大問題,沙文如何試圖借屍還魂。然後申論諸多人權如何由文化艱困地演化而來,平權更是文化中的文化,人類的文明、文化如何遠離貓狗的純生物性,洞燭其背景發展的流變。

  我很期待學生、聽眾可以稍稍進入深層的反思,刺激思維向度,以及培養態度及涵養。

  第四小節談當時(1990年代)台灣平權的進展、社會慣習及文化的觀察。先從現實面,數不清的社會新聞的剖析及歸納;細數生活、風俗、習慣、信仰⋯⋯無數的偏見,然後探討法規議題。

  最後一小節談每個人該如何自我教育,乃至行動或實踐。這部分就連重點在此也省略了。

  記得當年我幾次演講時,開講沒多久,男性就一一開溜。到了下半場,有的女性也受不了走人。

  後來,台灣20餘年時程,平權的法規走在全球先端,同婚運動也安然達陣。我從千禧年代中葉以降,不再談平權。然而,同婚之後,將來及現今也將產生系列的新議題或困境。

  看到蝸牛,想起過往弱勢運動的一小插曲。



2020年9月4日 星期五

【 台灣櫸木(二)————雞油正傳 】

 Zelkova formosana

陳玉峯


台灣櫸木樹皮下獨特的蟲紋(2001.7.20;中橫馬陵)。

  台灣櫸木是廣佈東亞中、韓、日的櫸木(Z. serrata)來台之後,隨著台灣環境的特殊性,可能歷經450萬年的在地化,形成今之特產種。

  台灣特產是早田文藏1920年所命名,金平亮三(1936年)也認同,但後來《台灣植物誌》等,皆採取「大種」的觀點,視同東亞櫸木原種。我依各地調查、觀察,其族群及個體多變異,例如東台及不同海拔等;後來,也在日本見及櫸木,認為「大種」是可接受,但台灣的櫸木正進行相對快速的演變中,故保留早田及金平氏的見解。

  我對台灣櫸木的印象,就是它那堅實、紅褐的樹皮與樹幹,配上長長柔弱、散射的先端枝條,冬乾季節在落葉前,滿樹由黃、褐、綠紅、黃紅到豔紅的細小葉片,在整株樹撐起二元對立卻一體成形的美感。還有,春葉芽、小葉的鮮紅繁華,是很獨特的錦繡。

  樹幹本來就是樹的主結構,很少有樹如台灣櫸木,坐定天地之間如許氣概的穩重,這是它極為密緻的心材的質感,所發射出的無形力道。它那塊斑狀樹皮的剝落,台語叫「紅芽、紅芽色」的韻味,大抵就是力道散發的窗口,台灣樹木中具有相似的色斑者即瓊楠,然而,瓊楠的褐紅帶有水的質感,相對於櫸木陽剛、骨氣的韻味,各執陰、陽。



台灣櫸木「紅芽色」的樹皮。


冬景紅葉(1986.1.8;南橫)。

霜寒氣不足的黃褐葉(1995.12.7;大坑)。

紅黃葉(1996.1.15;大坑)。

鮮紅黃葉。

台灣櫸木的春芽葉2006.3.5;台20178K)。

轉綠的新葉(1989.2.24;埔里)。

  它的生材,按日治時代的實測,比重達1.06,也就是說,丟到水中,是少數會下沉的樹種之一,還有一數據說生材1立方公尺重約1,230公斤;它的氣乾材比重是0.7。它的木材是有名的堅重,耐衝擊摩擦,強韌到誇張,保存期甚久。也因為材質佳,曾在日治時代以降,幾乎被尊為台灣闊葉樹第一優材,大量輸出日本及中國,因而備受濫伐。然而,1950年代統計尚有蓄積量146,985立方公尺,我配合其他數據估算,原本台灣應存有台灣櫸木中喬木5百萬株以上!

  老輩台灣人大多知道「雞油」是好木材,因為拓荒時期許多低山存有雞油林,一些地名也保留了「雞油」的印痕,後來卻訛變為「圭柔、雞柔」等,我認為是從原住民的音,轉台灣話的「雞油」之後,因各地腔調問題,國府治台後口傳、筆寫產出的別字(cf.拙作《物種生態誌(一)》,237-255頁,2007)。

  雞油的生態面向,過往雖然有人記錄海拔可達2千公尺以上云云,事實上打從佐佐木舜一對玉山以降的物種分布,即明載是在1,500公尺以下地域的樹種。以南橫為例,西部自台2071K123.5K,或海拔1,565公尺以下存在;東部則自台20169.5K之後,一樣是海拔1,565公尺以下遍在。南投丹大林道是海拔1,400尺以下。

  它分佈全台亞熱帶至近於平地,但以西南部、南部為分佈中心。它是初生或次生演替的先鋒樹種,而可在土壤化育不佳的地域形成純林,或與許多物種共配優勢,形成亞極相社會。

  以屯子山我調查的近純林的2個樣區為例,在東南坡的3百平方公尺內,第一層的大雞油有15株,其次是樟葉楓5株、白雞油2株(1株枯死),全部是落葉樹,或說是本土得以發展出最接近落葉林極相的代表;第二個樣區面積約6百平方公尺中,台灣櫸木(雞油)有9株、樟葉楓5株、狹葉櫟及白雞油各3株、福建賽衛矛2株,而第二層的樹種高達20種以上,也就是受到常綠闊葉林很大的入侵壓力。

  所以,我把台灣櫸木林視為低海拔(註:三分台灣高、中、低海拔為2,500公尺以上;2,5001.500公尺;1,500公尺以下)山地,母岩裸露且土壤化育不佳或較難堆聚的相對陽旱地,長期處於土壤流失立地,台灣櫸木代表此等環境下的地文亞極相落葉林,也分析它的演替如下圖:



  其次,隨著土壤化育程度、地區植群史或其他物種的交互相關、機緣等等,台灣櫸木之與龐多物種共組社會、伴生於其他社會,或少量散生於不均質的立地上。

  它的先鋒質性,茲舉中橫公路台89.9K處,地層反插坡我調查的剖面圖示如下:



  中橫開路時,路面切過,基腳上方土石崩塌後露出母岩塊,從岩隙中萌長而出台灣櫸木,而與造林木如相思樹等分庭抗禮,從溪谷邊坡到山稜皆可存在。大甲溪床則是甜根子草的流浪社會。

  歷來植物分類學都敘述它是落葉大喬木,直幹可達25公尺云云,事實上在頭嵙山地層及乾旱立地上,它也呈現駢幹現象,如同灌木般,從地面不斷萌長新樹幹,狀同單株的族群。


一樹多大小不等的樹幹(1895.12.21;大坑)。

南橫梅山的台灣櫸木直立喬木(1985.12.10)。

六龜屯子山被挖除的大喬木,胸徑達131公分(1991.3.31)。



 
台灣櫸木的雄花及雌花(1989.2.23;埔里)。

台灣櫸木的初果(1989.2.24;埔里)。

台灣櫸木的熟果(2005.5.23;南橫)。

  有一苗木生長試驗指出,北、中及東部種源的小種苗各5株移至台北苗圃,生長2年半後,北部者平均身高194.4公分、東部177.8公分,而中部者227.3公分,地際直徑也是中部者最大,達1.971公分,姜家華等4人(1994cf拙作同書)宣稱中部者葉綠素a的含量最多。

  它的生長速度各地、各株變異大。

  新竹19年生,樹高14.1公尺,胸徑17.3公分,年均胸徑長出0.91公分。

  中埔21年生,樹高16.5公尺,胸徑14.3公分,年均胸徑長出0.68公分。

  竹東33年生,樹高21公尺,胸徑45.4公分,年均胸徑長出1.38公分。

  ⋯⋯

  不過,有的數據我不敢相信。

  物候及其他資訊,我先前已整理,不贅述。

  日治時代不能說沒將台灣櫸木栽植為景觀樹,但日本人大抵將它處理為林木生產的造林樹種。

  近30多年來,台灣「瘋狂」種植台灣櫸木,各種水土保持、行道、公園綠地等,大肆栽種。然而,可能是種源、苗木沒除袋或是不知情的太多原因,我目睹太多生長不良的例證,它們的枝條多柔弱而長得很長、下垂,就景觀而言並不恰當,或說散漫、放生型的植栽。

  日治時代日人永山規矩雄,曾經做了一個長達118個月的試驗。他取數十種樹木的木條插在戶外苗圃的土中,每個月觀察一次腐朽狀況。118個月後,只有台灣櫸木、紅檜、肖楠及瓊崖海棠等4種未見任何腐蝕!

  台灣櫸木是鋼鐵意志的氣質,卻長著愛上妝的小葉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