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玉峯
簡義明教授訪談王小棣導演與我(相互對質?),事前擬了十個提問,其中問我關於綠島的書寫在我「畢生的台灣生界調查與台灣文化探索中,佔據了怎樣的位置?是觀音法理的應現?還是台灣隱性文化再一篇章的紀錄?」
又,「宗教信仰裡的另一個世界,不管是來世或是平行時空抑或是天堂地獄,對於我們面對當下的生態危機究竟是一種理想的召喚、期待救贖的寄情?還是行動的方向?」
没有人可以使用尋常性語言說出他怎麼來到這個世界上而成為他自己,走過了,才有後設加進來的「創作、編纂、評價」,所以問一個還没死的人,你的某一(些)著作「佔據了怎樣的位置」,要回答的前提必先假設你現在是在問我死後的鬼魂,我的座標軸還在走,也會不斷創作。我心態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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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島的彎弓洞。
從俗說,寫綠島是我寫《台灣植被誌》系列的海岸的一部分,依自己對海岸的定義,整個綠島、蘭嶼、所有離島都在海岸生態特徵的範圍內。
由於在我年輕前往蘭嶼調查的時代,綠島是白恐禁地,無法尋常性造訪。2006年重新全面調查台灣全島千餘公里海岸植被時,認為綠島生態系是不同於台灣的生物區系,若非人為,綠島與台東之間,只會有零星生物「越界」跑來跑去的「例外」,所以也没念頭再行調查。
直到2014年6月22日才因為家族旅行,首度到綠島一遊,引起了探索的想法,一路下來就寫了相關的3本。我回頭看寫於2015年3月的,《綠島海岸植被》的自序,說是因為綠島等尚未調查,所以台灣海岸植被尚未出版云云,並不真實,如今感到羞愧,真實的情況是,我根本不知道,也没念頭調查綠島,現今我能確定的是,任何人都是一個能量場域,存有特定的波段,這個場域會受到過往經驗、知識記憶海的影響,並且,隨著移動到任何場域,自會有人事物不等程度地相應,雖然無從量化評估內、外或主、客觀的作用如何,甚至遙遠時空的現象也會共震(振)。
一方面,我緲小得完全不足道;另方面,我是相應而自足的宇宙。
綠島的第13中隊墳場能量極強,我並不知道靠海的小石坵就是挖金故事的發生地,只知從石坵望向牛頭山的海陸地景一流,好似該地正是陸海空的奇異點。
第13中隊望向牛頭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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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館鼻看牛頭山。
接連幾次,我野調綠島,也追溯到台灣面對面或書信採訪。
這系列過程之後,我認為綠島「華人」最可能是清國取代鄭氏王朝之後,不斷追緝、殘殺反清復明志士遺族,而有批「義不食周粟」的族群眼見台灣已淪為清國禁臠,他們不願再住在台灣,遂流亡小琉球。清兵又追兵到小琉球,有些人遂分多次,越過南岬海域,流亡到綠島。免不了有些同原住民殺伐的情事,後來,甚至到蘭嶼抓女人回綠島繁衍族群等,個人冥思推演的「小說」,但終究熱帶環境改變了生活習性,這批「華人」或混合種群很快地「土著化」,直到20世紀以降,才又被迫「文明化」。
什麼樣的人,才有什麼樣的遭遇?什麼樣的遭遇塑造了什麼樣的人?我所謂的觀音法理,表面上是神佛上帝無形,應物現形,所以是什麼,就成為什麼;基本上,是我們歷來接受環境、文化、生長過程與內在基因等之交互反應,所呈現的故事情節,人人心中都有多個導演,導演團和諧一致或所謂的專注程度,決定了應現的水準,每個人都是觀音本尊,但應現出來的內容,可以是從外在的神明(他力),到純粹的自己心象(既是心也是識);而且,示現的程度,可以是個人想像,到全然客觀事實,即令不能敘述細節,必然扣住結構性因果關係。
以是火鷄岩、駱駝岩或任何東西,我確知一直在流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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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島王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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歪樓出來一晃,愈是嚴重的精神病患對自己而言愈是真實;人真的無能真實地碰觸真理,除非人成為真理本身;人愈成為夢幻,外在現實就只是事實;人愈是趨向理想,世界才有演化。事實是,世界、你、我一直都在演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