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2月11日 星期日

【《自然與宗教》隨筆(2)】

陳玉峯
談自然而沒有走進自然生態系上課,很可能是「葉公好龍」、虛幻不實,甚至於只是在誤解自然、褻瀆自然,然而,還有人心積業甚深而很是扭曲的不自然。
2014年我剛到成大台文系開課,我提出每學期我開的課程會有2次外聘演講,一位「大人物」(例如我請過李前總統登輝先生、林義雄先生、王小棣導演等等),一位草根素人(例如綠島國小姚麗吉校長、國寶楊秀卿女士等等),通常約是一「官」一「民」;2次生態旅遊,一山、一海,此外,企業參訪等,偶也穿插年輕人的「偶像」,例如我找過「視網膜」來演講,上學期則有諾貝爾和平獎來台的專題演講。
天龍之旅(2017512日–14日)。
阿里山之旅(2016129日–11日)。

筆者邀請視網膜於台文系演講(2016.10.12;台文講堂)。

這學期的外聘演講,一為台南地檢署的陳鋕銘檢察官;一為歌仔戲國寶楊秀卿率團演暨講(59日),至於生態旅遊的部分,我得看經費狀況而定,畢竟我在成大這4年,說倒貼也不為過。而最近在準備授課內容時,恰好翻出我已忘卻的事件,事關教育及年輕人的「情」事。
20149月開學後,我公布阿里山生態旅遊三天二夜之後(學生自由繳費,我可全額倒貼),有人匿名從美國寄給成大校長「投訴」我的課程「評分方法十分不當」(天啊!匿名者完全不知道我如何評分,且學期才剛開始!),他控訴的理由琳瑯滿目,例如:
1.     戶外教學未徵詢同學意見、沒寫在課綱、訂定日期的通知時間極短,許多事不及安排。
2.     沒有替代方案讓不參與或不想付費的學生能接受公平方式期中評分。
3.     該戶外教學需自費,且提供住宿的商家並未經過公開招標或批核程序,有圖利特定商家之嫌,且學生安全無保障。
4.     利用期中評分方式強逼學生參加,付費才能得到期中成績!
5.     該戶外教學日集中於國慶假日,以期中成績強逼學生,剝奪假日休息。
6.     該活動並無列在課程大綱,學校有無批准?萬一出事,何人究責?
7.     沒有保障貧困學生之受教權與考試權。
云云,希望學校能適當處理。
這封「媲美」白色恐怖時代的抹黑、栽贓黑函傳到校長室後,校方批個「請台文系卓處,並副知校長室」,於是我看到這封「投訴信」。
一開始我誤以為是「政治抹黑」,但所有指控全部捏造,哪有那麼低能的抹黑方法,不可能吧!於是,接下來的上課,我就把信公開,讀給學生聽,引起學生群情激憤,終於逼出實情來,隔不久,我收到黑函指控人寫來的道歉函(e-mail)。
原來事情是這樣的:
寫黑函的人是成大畢業生,正在美國留學,他(她?)跟台文系的「伴侶」約好1010日–13日回台相聚,因為該「伴侶」向他說要去「戶外教學」(有可能他的「伴侶」向他亂扯期中成績是在阿里山評量,以為推脫?),引發他在道歉信上說的:「……我有如晴天霹靂,又加上身處國外不久,並無多少知心好友……導致一時衝動,在未清楚了解……便向學校……投訴……希望老師諒解我個人對情感的重視與痴狂……實在是非常抱歉,真的真的極為對不起! 學生敬上」
我不會說為什麼「國立大學畢業的留學研究生」之類的,也不會說「現今大學生」云云,因為我從不認為國立大學與不識字的就該有何差別,智慧不會與特定階層有何必然的相關,但說今之大學生等,相當於徹底的3C世代,而無分學歷。
即令我一直在觀察世代價值觀的變遷,我還是有些訝異於整體或個案已然離譜太大!我也替系上那位「伴侶」隱約擔心碰上的,會否是「恐怖情人」;另一方面我也可以欣賞或瞭解年輕的「痴狂」,因為「痴狂」之為用大矣!人不輕狂枉「少壯年」?!
不管如何用同理心、體諒,整個流變社會所形塑出來的,極不穩定的心性自我管理才是我所關切的。前一陣子另有個「博士生」,我不認識,也沒修過我的課,突然因為自己某項「功課」不及格多次,寫信來「罵我」一頓,還數落我不是在社會為「公義」發聲、打拚嗎?怎可不為他的「正義」出力呢?我三不五時就會遇上此等「高學歷」的「天兵」,自閉、自我中心到無法形容。一、二十年或以上的教育,為什麼「培育」出一堆「異形」,然而,大學或各級教職的人格就「健康」嗎?整個網路上多少「精神或神經病患」?這已經超過「未法」時代遠矣!
這門課多少會說及心性的自然,而與其說「佛法」,不如說「自然法」,打從一開始接觸佛教經典,特別是在我投入自然山林調查的漫長數十年間,我始終感悟佛說自然法,但那是由自然界生態系器世間的回溯。隨意不精準的舉例:陽光穿透多層次的森林,拋灑下來無窮動態的光斑,就可領略《華嚴》的「根性是一,緣何有種種差別?」,而相當於演化生物學在問的一大課題:Why are so many species
漫長的山林調查,千萬方塊,回溯是一。

而我唸基督宗教聖芳濟的清貧道,視萬物為同血脈的底蘊我了然,但其西方文化的思維眉角,真的在思考慣習的路線上有很大的差別;我讀古蘭經亦然,畢竟來自不同自然環境下的不同文化,的確發展出不同的思考方式,以及太多價值觀的差異,乃至生活慣習的捍格不入。
我為了感受為何佛教會誕生於南亞印度,所以我前往印度,最主要是想要體會佛教的自然大地搖籃,拙作《印土苦旅》我寫印度足以:熱死你、乾死你、擠死你、吵死你、靜死你、臭死你、髒死你、薰死你、怪死你、餓死你、撐死你……,極端的二元對立反差,讓人一目了然苦海的究竟啊!
我讀印度全世界最長的史詩,馬上瞭解神話中,不同顏色的「猴子軍」,就是被雅利安人「征服」且「融合」的,印度本土極度複雜的原住民,這些猴子軍的將領之一,後來還「蛻變」成為中國《西遊記》的花菓山孫悟空哩。
全球各種自然生態系,從凍原、沙漠到熱帶雨林,真的從各類終極群落(climax),可以映照出文化模式的天差地別。台灣具足從高山植群、寒帶台灣冷杉林、溫帶或暖溫帶鐵杉林、雲霧檜木林、上部濶葉林、下部濶葉林、前熱帶雨林、西部疏林帶,以及海岸林,濃縮將近三分之二的全球林型,教我得天獨厚地坐享「差別相」的「治於一爐」。
為什麼我列舉看似毫不相干的學生現象,精神、心理的不自然,到文化與自然的互相影響,而宗教的底蘊也與自然生界息息相關,此等「相關」在唯物科學基本教義派是嗤之以鼻的,但那是唯物科學的典範執著,其實尚有唯心之執,而在本課程中,是涵蓋天文、地文、人文與生文(自然生界)的體悟融通。
我在乎每位修課或旁聽者身、心、靈的「自然自在」,也許透過本課程狀似天馬行空的交流智擊,猛然有所領悟也未可知。記得,每天24小時的受、想、行、識、意等,以電流波動觀看,可以超過78萬次,人的「轉念」無窮,也許流轉之瞬間,就觸發了「人生演化」的大轉機。
至於要不要再辦野外課,由於過往每年我花在學校或社會的錢超過兩、三百萬元,不但薪水全光,朋友也被我要到「怕」,無論如何,有錢做有錢的方式,沒錢做沒錢的途徑,隨順而處處萌生正面的能量。

2018年2月9日 星期五

【研究倫理小註 ──鑽取神木生長輪】

陳玉峯

  生長輪的分析。
研究史上第一位從樹木的生長輪(或年輪),推測氣溫變遷的人,是1930年代美國亞利桑那大學的安德魯˙道格拉斯(A. E. Douglas),然而,年輪的寬度受到降雨量、日照量、氣溫、其他各類環境因子,或立地環境加成、抵銷等,甚為複雜的交互相關,還有個體遺傳基因表現型的影響等等。
如果氣溫變動較小,降雨量就可能是影響年輪寬度的較重要因素。後來的研究方法,大抵集中在利用各種原子的同位素,用來重建古氣候,例如碳13、碳14,例如日本人研究屋久杉得知,氣溫每上升1℃,碳13的比例會降低0.03%,因而可藉由碳13的比例變動,推測過往二千年的氣溫變化。
我去年前往日本中央高地的木曾(Kiso),那裡的檜木最老樹有1,200年,利用其年輪可追溯氣溫、降雨等變遷;已知全球最高齡的樹木,美國加州與內華達州邊境上的長壽松,樹齡高達8,500年,美國人加上埋在土中的古木銜接,他們推測了該地12,000年天氣的變化。
過往科學界嘗試以種種途徑追溯古氣候及其變遷,例如古代的文獻記載、湖沼與海底沉積物、冰核、樹木年輪,以及有紀錄以來的氣象觀測等等,而除了氣象觀測及文獻記錄之外,其他都是「替代性」資料,不是直接證據,變數太大且須交叉驗證,否則很難評估精確度有多少。替代性推測資料也有人以氧的同位素比例,分析鐘乳石;以X光分析珊瑚礁的年輪寬度等等,花樣很多。
台灣近年來最有意思的氣候回溯,大概是大鬼湖底沉積物的分析,找出了約1,3501,850年的小冰河時期,引發蒙古戈壁的細砂,隨西風盛行而沉澱於台灣。而鑽取樹木年輪討論氣候變化的論文,近年來也出現。然而,鑽取老樹年輪會不會傷害活體樹木?如何下達可不可以、該不該鑽取等,有無規範?什麼單位依據什麼標準核准?事前、事後的處理是何?歷來似乎無人在意,也從未討論。
20181月中旬我接到2通電話,是台南有位從事樹木景觀營造的李文瑞先生打來的。李先生因為前往棲蘭山區等檜木林帶旅遊,得知有人鑽取「神木」的「生長錐」,依他經驗,他認為樹木會因為鑽洞,感染死亡的機率提高,因而熱切且鍥而不捨地追查。
李先生先是上網搜尋相關資料,然後陸續電繫林務局、退輔會,接著聯絡宜蘭的立委辦公室陳情,再回頭詢問相關多個單位。整個流程中他忿忿不平,因而又找樹保團體等,再來找我。
我告訴李先生,我很多年前也曾經接受林務局的委託計畫案,在阿里山區對造林木鑽取生長錐,檢視生長狀況等資訊,而要鑽取生長錐,的確需要考慮研究倫理,畢竟這是侵入性的行為,且鑽後是該以癒合劑等,處理鑽孔,以防感染。
拙作《台灣植被誌(第四卷):檜木霧林帶》研究過程中,曾經鑽取阿里山區檜木及柳杉人造林木的生長輪。

李先生基於愛樹心切,且因四處探詢都得不到有承擔的交代,因而產生種種「動機性」的質疑。我告訴他:你揭開了植物生態等,在台灣為人忽略的研究倫理相關議題,真的了不起!我會將此議題轉告全國森林主管機關等,亡羊補牢,制定一套專業審核規章及許可制度,而您特別強調的「神木」守護,似乎更應有所規範。
於是我向林務局林華慶局長提出此議題,林局長欣然同意且認為此等問題,的確是過往所疏忽,他會責成相關部門著手論議、處置。
我書寫本短文在於公開向李文瑞先生致敬,謝謝他為台灣山林樹木的細膩用心、用情,山林有知,也會感懷李先生的義舉!

2018年2月8日 星期四

【因為多巴火山爆發,人類才開始穿衣服?】


陳玉峯
前陣子坊間在討論大屯山的火山會不會再度爆發,讓我想起2009年初,我前往印尼蘇門答臘「搶救熱帶雨林」,順便從東南亞熱帶雨林反思台灣的演化故事,也順道遊覽超級火山爆發所形成的多巴湖,乃至從科學報告所得知的趣聞。
大屯火山群、基隆火山系會不會再度爆發?無論科學家憑藉多少長年監測的數據告訴人們:不太可能、概率微乎其微等等,我想沒有科學研究者會給予肯定的答案的,畢竟數學概率不等於0的意義,代表隨時可能會發生。基本上,好的科學家想像力通常很豐富,科學、哲學、神學、文學等,在某些範疇以上,本無差別,是群眾內心期待有個肯定的答案,促成科學決定論的迷信盛行。
這裡,我要談的是「言之成理、似乎如此」的一些科學臆測。
大約七千萬年前印度板塊擠進亞洲板塊的下方,推擠的速率每年前約在1018公分之間,造成喜馬拉雅山脈、蘇門答臘的前身向上抬升,伴隨著在蘇門答臘發生無數次的地震及火山爆發。
七萬五千年前,已知有史以來最大的火山爆發及地體大崩陷所造成的「西比索˙比索Sipisopiso)瀑布2009.1.30)。

多巴湖(Toba lake)是七萬五千年前火山大爆發後,火山頂大陷落的火山口滙聚雨水所形成,且在三萬年前再度爆發,在舊火山口中,建立了第二個較小的火山口,即今之多巴湖(2009.1.30)。
推估在約七萬五千年前,在蘇門答臘現今蘇北省汶浦溪Wampu)及巴魯門溪(Baruman)之間,火山大爆發,規模號稱是過往兩百萬年來最大的,火山口的南北長達一百公里、東西60公里。大爆發大約噴出了1,5002,000立方公里的地下物質,光是9天內堆積的火山灰超過一千立方公里,岩漿散布範圍則達接近一個台灣大,火山灰甚至抵達斯里蘭卡、孟加拉灣及安達曼群島,更誇張的是在下風處,在2,500公里的範圍內,堆積了35公分高的火山灰,然而現今的多巴湖樣貌,是經由三萬年前第二次較小規模的爆發,在舊火山口裡面建立了第二個火山口。
人類已知最大的火山爆發形成了多巴湖,而上述的內容人們通常無感,但是,如果有研究報告告訴你,是因為第一次多巴火山大爆發以後,人類才開始穿起衣服來,則多數人大概都渴望知道為什麼?
1991年的皮納圖博火山爆發所噴出的火山灰為例,火山灰擴散到全球大氣層,降低日照量,23年後,全球平均氣溫降低了0.5℃,而多巴火山的火山灰數量是它的七百倍!
依據氣候的電腦模擬計算,多巴火山爆發後的一千年內,全球氣溫比上次冰河時期還低﹝註:沃姆(würm)冰期最寒冷的時代在二萬一千年前到一萬八千年間之間。﹞因此,多巴火山爆發後,全球相當於進入急速冷凍的時代,一開始的幾年內,海面水溫下降了35℃,高緯度地區的夏天氣溫可能下降了15℃!;多巴火山爆發後的六年內,全球全年都是冬天!
這急速冷凍的一千年,東亞的植被起了急劇的改變,甚至有人估計,全球人口可能急降到一萬到一、二千個人而已!
為什麼科學家敢於如此大膽推測?
因為現代人基因的多樣性太偏低了!隨便非洲同一座山內的兩隻猩猩,其個體基因的差異,都比非洲人和美洲的原住民之間的差異來得大!所以科學家從人類的基因模型計算,推演出從15萬年前到三萬年前的某段時程內,全球人口可能急降到一萬至一、二千人而已,而且,「理所當然」地,將人口急降的成因,歸咎到多巴火山的爆發,畢竟人類基因是在多巴火山之後才發生瓶頸效應的啊!
最有趣的是,分析寄生在人類身上的三種蝨子的DNA,三種蝨子是頭蝨、衣蝨及陰蝨。寄生在陰毛的陰蝨與寄生在頭髮的頭蝨是完全不同的種,而衣蝨則是頭蝨在七萬年前演化、分化出來的「亞種」,因此,有人極富想像力地假設,就是因為多巴火山爆發造成的急凍、酷寒,導致人類大滅絕中,有些人「發明」了穿衣服保暖,形成現今人類的祖先,而不懂得穿衣服的,都死光光了,而從頭髮上溜下來寄生在衣服上(吃人體上的血)的衣蝨,由是演化為亞種。
於是,懂得穿衣服的人類祖先,也可在五萬年前開始的沃姆冰期中存活下來,真是「敗也多巴火山,成也多巴火山」!
有趣吧?是科學,還是小說?
與其活在台灣當今刻意當白癡的資訊垃圾中玩泥巴,不如去唸幾本有意思的「科學小說」吧?!在此推薦朋友們去看田家 康(2012年中譯本)的《氣候文明史──改變世界的攻防八萬年》(歐凱寧 譯,臉譜出版),三種蝨子的故事,我就是由該書改寫而來。至於多巴湖許多有趣的人文故事,不妨參考拙作《前進雨林》(陳玉峯,2010,前衛出版社)。
多巴湖的沙莫西爾島上的「多莫村」(肥大的意思),有原住民的石棺,故事有趣(2009.1.31)。
多巴湖畔的挑高的船形屋(2009.1.31)。

多巴湖畔「公主與狗」的故事(請參看《前進雨林》186189頁)。


2018年2月7日 星期三

【地震活體預測】


陳玉峯


201825日晚上935937之間,一位朋友與我在Line上的對話如下:
「我又一直耳鳴。」
「預測好幾天了!」
我回:「地震多了?」
「對啊,耳朵超痛的,刺痛!」
我回:「大的地震?」
「我不知道,只要有地震,只要後來發生45級以上的,(事前)都痛。
事實上在先前的一些小震前,這位朋友早就跟我抱怨他的耳朵又痛了!
他說:「老師,你真的可以研究我!」
多年來這位朋友的耳痛預測神準!
我讀過一些預測地震的報導,網上也有甚多資訊;美國的物理學研究報告則證明了「地震不能預測」,如果預測指的是準確的時間、震央、規模或震度。然而,生物界的許多現象,對自然無機環境的敏感及「先知」,這也已經是不爭的事實,只不過還不能符合唯物科學的近乎公式的預測標準罷了!
不能公布朋友的姓名等,避免他無謂的「忙碌」,但因多年來他跟我說的,「成真」概率太高了,教我折服!



2018年2月6日 星期二

【《自然與宗教》隨筆(1)】

陳玉峯
        心經。

2016年底,朋友阿賢仔自獄中寄來一幅扇形筆墨書寫的《心經》,書寫者,是一位「曾經攪亂了所謂的『治安』,如今長年茹素、棄槍投筆,寫了一手好字的隱者」。這位曾經的黑道大哥為何要送我墨寶呢?阿賢仔說:
「有次機緣,我拿出您的書《印土苦旅》、《前進雨林》、《綠島金夢》給一位朋友看。他翻閱後即高興地問:“作者陳玉峯是不是電視『台灣誌』的那一個?他是保護山林的!”哈!不用我多說什麼。他送我一幅《心經》,要我寄給您。」
我不訝異於一位在五濁惡世、刀口舔血,而在獄中徹悟者,更能善解自然天機。他不需要刻意的自然知識,他用心感受造物,而了然紅塵妄相,但實情在根器。
我說自然即宗教,但宗教非自然,除非宗教滌除掉形而下的部分。
一般台灣人以為的宗教,大抵是人為宗教(註:有創教教主的,之謂人為宗教,相對於族群自然形成的自然宗教,例如薩滿教,但這裡的自然宗教的「自然」兩字並非自然生態系的自然),而且,傾向於「功能派」的概念。
2011年有份報導敘述,台灣年約40歲的中年人,常在痛苦時尋求宗教的幫助;董氏基金會的調查說:出現身心症狀或生病時,除了尋求專業協助以外,高達63%的人,還會考慮尋求宗教信仰。前項調查說,約5.4%的佛教徒表示,曾受苦於自我傷害,而主動向宗教團體求助;基督徒約有2.6%;道教及天主教徒各約1%。宗教活動有助於受苦者的心靈平靜,然而,除了宗教信仰的精神寄託之外,更重要的是在宗教活動中,增加了人際互動,且較熱衷參與宗教活動的人,對別人的關心度相對地稍高。
事實上這些大抵是人之常情而已,上述這些對宗教的描述,殆即我所謂的宗教「功能派」,而歷來台灣許多人因為在現實生活中,身或心遭受重大創傷等等,才「走入空門」,從我歷來口訪過的人歲換算得知,大約整個20世紀皆然;從歷史文獻等也得知,這樣的人口佔「空門」的比例甚高,因而在我曾經的書寫中強調:「學佛或投入宗教信仰,是為了具備一種無我的人格,去做無私的生活行為;出家並非要逃避失敗的俗世生活,而是要從小我出離,進入無私大我的奉獻!」;甚至講出較苛薄的話如:「佛門、修道院不是垃圾回收場!」,然而,近些年來我改變了態度,即令只是「功能派」,我一樣接受,雖然我從來沒有改變對宗教信仰的理念。
教育能否改善人的本質?人的本質又能被「改善」多少程度,既然是本質,或說三世兩重因果下,父母已決定了你的遺傳基因,但環境的確左右基因的表現型或表現程度。所謂第一重「業」,很大的比例在於父母及小孩成長的環境,更連鎖銜接到成長的遭遇,以及逢機的「救贖」,或第二重「業」,包括受教育過程中所遇上的「師長」。
早在2,400多年前,亞里斯多德就在質疑什麼是教育?或什麼是教育適當的途徑?應該著重在道德還是生活的改善?學習應該循其智慧,還是依其性格?我當所謂的「老師」以來,最怕「教」人家什麼,我是最不會「教」書的人!我「討厭」教育的一大堆「理論」,亞里斯多德的「問題」不是「問題」,那是「自我」的執著而已,「觀機逗教」可也。
當個老師、宗教師或什麼「師」,最好先除掉「師」之執。當個老師似乎不是在宣揚他知道多少的「知識、技能」,炫耀或表演他對知識、智能的所能,而在於引導、刺激學習者強烈的探索心。長年來我一向如此,而且愈來愈不知道我能「教」出什麼樣的「學生」,事實上我「後悔」從學生身上學太少!
因此,《自然與宗教》的課程中,我不會敘述太冷僻、深奧的形上內容,年輕朋友們也不必在意「聽不懂」,我會盡量在「理」上讓大家「聽懂」,畢竟理解、瞭解、悟覺、靈覺的後兩層次,才觸及宗教、信仰的範疇。
先前我開「印度佛教史」指定閱讀的《激揚生命的哲學》(雪莉˙雪莉˙阿南達慕提,李淑蘭、沈鳳財譯,19952刷));「台灣的自然與宗教」指定閱讀的《禪在台灣》(李岳勳,1972),幾乎沒有一個學生看得進去,但我還是擺放在研究室提供借閱或贈送。「看不懂」的最主要原因是,我們整個教育系統的問題,還有整體社會環境的流風或氛圍,阻絕我們同我們內在更深層相處使然。
我一直相信「種匏仔會生菜瓜」,課堂上從來會是或該是演化突變最劇烈的場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