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9月20日 星期三

【沉默不等於寡言】

陳玉峯



馬殺雞、雞殺馬。


網友Edwin Chen來訊問我:對「沉默寡言」有何看法?
Edwin鑽研台語文似乎很久了,常有自己獨到的見解。他今之提問,先從「diyam-diyam」開始說起。「diyam-diyam」俗作「惦惦dián」,他認為寫成「沉沉」為佳;他從英文、中文、相關語詞延伸,也引魯迅的:
「沉默啊,沉默啊!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
最後他問我對「沉默寡言」的看法如何?
沉指心,默指嘴巴。
人心長在每個人的身體裡;話掛在每個人的嘴巴中,我如何能有見不見解?以這樣的「問題」問我這個「職業病大嘴巴」的人,豈不是要我「沉沉」?我答或不答?
如果採取「言語、文字,溝通而已」的角度,「惦惦」是OK啦,反正都使用那麼久了,大多數人一看就懂啊!然而,考據台語文似乎不以為然,「惦惦」是借音轉義而已,是俗轉,一人用,多人跟著用,錯的也變成對啦。
我不回答「沉沉」是否更恰當,台語文專家太多了,輪不到我回答。
惦惦吃三碗公半!惦惦只是不說話,不是沒有話。跟魯迅的「沉默」同不同義,得看使用場合、狀況,變化太大了。
吉人之辭寡,口舌是非多。這是偏向常態性格的解析,的確好好事,也會講講痞phí)!魯迅的「沉默」偏向能否承擔,該不該然的一種抉擇。
我女兒教我的:一句話出口前想一下,如果沒有用,就不要講。這是她在紐約商場、職場爾虞我詐,磨練出來的智能,側重在功能性的心智使用。
查其言,觀其行。這是相對長時程在檢驗一個人的「合一程度」、誠信或老是扯謊。
沉默跟冷漠的差異太大,重疊的機率太低。冷漠跟自私的重疊度很高,但也說不準。
幾十年了,我經常抱怨人類的語言、文字的演化太緩慢、太不長進了,根本遠遠落後於心智的進展。現今的語言、文字,表面上花俏活潑、歧異多變,究其實,故意錯用、亂七八糟而已,一點兒也沒有進步。「言不及意(義)」已經感嘆幾千年了!
嘴巴是用來吃飯飲水,以及溝通講話的,永遠沉默的啞巴還是會出聲。
光憑「沉默寡言」是無法下達判斷的,連鎖、附帶的相關事項、狀況太龐雜了,我無法對「沉默寡言」下達見解。「寡言」的人也可以做公關,一昧「沉默」大概身心有病?
長年來我在大學課堂提醒學生:
會講話,最好先學會聽,深具思辨能力的傾聽,而可以使用自己的話語,精確地表達別人的旨意。訓練自己同別人對談、推論的能力。透過對話,不斷地訓練自己的心智,也該採用種種「辯證法」,善用邏輯語言去推演任何見解、詮釋、說法、理論等等。
自己有了精確思考,當然也會要求自己準確地使用合宜的語言、文字,從而表達你的思維及纖細的感受。我看見太多的所謂「作家」,挖空心思在語言、文字的表達,吊書袋得噁心巴拉地,卻是思想貧乏、老朽,而早該就木。
現今台灣美其名「自由、民主」,大家競相逞強無知與愚蠢。我看過所謂「網紅」數十百萬點閱的「白癡作家」,好像比爛是當令潮流,大家「輸人甭輸陣」,但這是「他家的事、你家的事」,我不想有意見。任何人只要真的這樣可以「爽一輩子」,那麼我可真「服了他」!
大凡以公為重,熱心社會、世代公義的人,常常會因為自己摩頂放踵、聲嘶力竭,而大嘆社會冷漠、別人自私;一些人更因自己急切、焦慮,而怪咎別人冷酷無情、麻木不仁,從而對「沉默寡言」者「氣憤」起來。
唉!「就其義若渴者,其棄義若熱」,如果自己從事的,是為公、為世代、為眾生、為普世人性、為真理等等的,所謂「對的事」,那麼為什麼會讓自己怨尤怪罪別人呢?(當然還有許多狀況不能如此說!)
我假設會問問題,問準問題的人,大多早有「定見」,但我建議,雖不見得一定要「從善如流」(什麼事都「從善如流」的人大有問題!),每個人內心都一定還有最大的空間裝納異議與創見。
說話不只是溝通、傳達,說話的藝術永遠具備無限天機,沉默也是說話、說法的一或多種方式。佛陀生平說最多話的,就是沉默。而說話,可以開拓出暗示性的含意,而且,對於含意有能力推衍,更能看出其可能發生的影響或後果,庶幾乎接近智慧。

這張嘴說不說話?



2017年9月19日 星期二

【山林生態的內觀】

陳玉峯


中及右是350年生的日本扁柏;左為日本紅檜莎哇啦。

日本奈良東大寺號稱是全球最古老的木造建築物,古代採用的建材迄今1,300多年,物種是日本扁柏。他們宣稱檜木幾年生,木材就可以使用幾年之久,所以東大寺使用的檜木,砍伐之時,樹齡已經超過1,300歲?其實,這只是比喻而已,之所以可以使用千年以上,還有個「奧秘」,日本的古人懂得木材使用的「仿生學」。
東大寺那根1,300年的扁柏主柱,原本生長在斜坡,經常日照處長出多側枝;背光向陰面,幾乎沒有側枝。千餘年前迄於今,他們的神社用材,伐木時是三人聯手以斧頭合砍的所謂「三點伐木法」,除掉側枝也使用利斧。他們伐木時必定註明樹幹的坡向,以後建築用柱,樹幹原本向陽面就安置在陽光直照處,他們認為:如果你反向安置,原本向陰面如今經常曝曬陽光,則加速腐敗速率。他們重視原木生長的環境之與木材使用處環境的吻合,如此,生、死相埒、陰陽相符。
其實這並非什麼「奧秘」。我口訪梅山鄉瑞峯村的百年杉木老茨,主人告訴我,使用的杉木是在地種的,因而使用期遠比在別處使用耐久,而且木造屋務必保持門戶洞開而通風,否則很快地敗壞。道理很簡單,那一株樹木可以活在密閉空間中?!
任何人只要常在自然界中走動、觀察,太多顯著的現象光憑目視,都可發現其與環境條件的相關。通常向著寬闊山谷面,側枝長且多;向著山壁面,因為陽光短缺,側枝少且短。2017630日夜間約8點半,倒掉一株大枯木的所謂新中橫「夫妻樹」,它們的側枝就呈現如此的典型。
然而,我們也可以找出表面上的反例,例如阿里山慈雲寺下坡的那株台灣杉,它反而在朝向山坡內面,也就是慈雲寺方向伸出較多、較長的枝椏,連主幹也傾向慈雲寺,因而我戲稱它是「愛聽誦經」的樹。其實你若仔細觀察,你就可發現生態學上所謂的「因子補償作用」,我們必須找出關鍵性的因子,層層剖析二、三……級相關因素,找出真正相關的因素,是謂「限制因子」。
新中橫所謂的「夫妻樹」,左側朝向溪谷,多側枝;右側為山壁面,側枝少2015.5.15)。
阿里山慈雲寺(右)前,「愛聽誦經」的台灣杉。

我在學生時代,對於調查時的記錄,例如樣區為什麼要記錄坡向,坡向影響什麼因素?何等限制因素(子)才是坡向影響植物生存、生長的關鍵?我從南仁山現存原始林找出了山頂、中坡及下坡或溪谷型的變化主軸,然後再往第二級影響因素等下推,基本的思維模式當然是先分析,而後多層次建構種種的排列組合等等。而分析當然得化約到理想模式,例如我對山坡向的影響生命,先從最單純的每天到每年的日照總量開始思考,於是我畫了兩山坡相對夾著溪谷,檢視理想化的日照量,如下圖:
理想化的東西向山坡日照。
假設這是東、西坡向,且恰好在春、秋分的赤道上,晴天太陽618點出、沒,則山頂或上坡段這天日照可大於9小時;中坡段約79小時;下坡段67小時;溪谷少於6小時。
南北坡向呢?如果位於北半球的不同緯度,則有些北向坡的中、下坡段以下,幾乎終年照射不到直射陽光!
再看森林結構,每片樹葉假設垂直於陽光,則光照下,葉子的本影長度理論上是它直徑的108倍,實際上葉片並非垂直於陽光,加上氣流擾動等,真正本影長度大約是葉片平均直徑的5070倍。假設只有一層樹葉,每片葉平均直徑5公分,則樹冠之下2.53.5公尺範圍內,可以是最黑暗的本影,其下,則是側影及散射光;各不同層次(喬木、灌木、草本層等)的光強度、光照總量等,北向坡的山頂到溪谷的差異可達到數萬倍。
單層葉片的本影及側影。
森林層次與光強度變化。

本短文走到此,只提到光因子的小小一部分。影響光照的動態因素都沒提及,還有龐多的動態交互作用現象都擱下。
土壤或立地基質的大議題,風或氣流議題,氣溫、降水、水文循環大議題,等等,不可能將之化約到純理想的無機物化現象去做討論,而且,別忘了,生態議題是無窮流變的生命與生命、生命與超恐怖環境因子流變之間的關係。更且,我感知生界一切幾乎都是意識不等程度的活體,物化定律只是把玩的一些原則。
所謂的「陰、陽」並非只指白天與黑夜、生與死、黑洞與白洞,而是一切二元對立的概念,而且,其範疇無所不包。換句話說,只要人們一旦起心動念,二元對立的「分別識」就出現,自身即在造出龐多的「風水觀」!
我從唯物生態的學習,走進生態本體論。我真的無能瞭解生態與禪悟有何差別。佛陀時代有所謂顯學的「外道六師」,其中有一師(派)叫做「不可知論」,其乃採取直觀角度,對一切問題都不下決定說,都沒有定論。
儘管我在生態學的諸多道理可以講得「理直氣壯」,究其實,心知肚明於理性語言只能到達類似「不可知論」的狀況。「合理地說」,那是因為我們可以掌握的變數太少,如果可以包括足夠多的變數,就可以拼湊出更逼近的「真相」,「大數據」就是此類的「迷思」之一,基本上還是數理、科技主義的堅持,我不以為然。
當人們生理機能老化,腦功能漸次衰弱之後,理性力量愈趨薄弱,如果平常欠缺「心識」(直觀、體悟、止息或意識本身)的發掘,則只會很動物化地終結,或即物化而已。有生之年的下一階段,我要探索心靈風水觀,投入山林生態的內觀。

2017年9月18日 星期一

【穗花棋盤腳的記憶】

陳玉峯
穗花棋盤腳的落花與落果2017.9.5;台中)。

永遠記得19815月,我在當時被劃歸為核四廠預定地的澳底、鹽寮調查植被之際,首度在溪流旁發現天然生的穗花棋盤腳族群。他們沿著接近海口的溪流畔,依不等距離作三三兩兩的小區域分布。
我觀察且佇足思考,穗花棋盤腳植株分布的模式,很可能就是夏季暴風雨洪峯、每天潮汐漲退、暴風海潮,以及植物落果季節或其與山洪、海嘯等機率,在特定時段的總加成,加上生育地條件的篩選而來。
當下我開始構思。
假設生育地環境因子一概均值,果實經漲退潮時段向溪流上方內運,退潮時,則無力再將擱淺的果實下運。理論上或理想化的漲退速率呈現Sigma曲線,則每道上湧波浪的最高位附近即果漂上溯的機率著床點。如此,我如何由漲退波浪高點及頻度,計算出果實著床的反Sigma曲線,之於溪畔的概率?
反之,山洪暴發、切割岸邊,只有往下推送,迴流擱淺的概率微乎其微,可以不計算,因而下運的可能性為最高。平常,掉落溪流中的果實也是下運。然而,溪畔的母樹落果,一般超過半數落在岸上,而可能在地萌發,蔚為小林分,但能否成長,則是立地條件,及其與母樹、其他植物,夥同環境總條件的限制或競爭而來決定。
無論如何,只要時間夠長久,理論上整個溪畔是否可以形成密度不一的穗花棋盤腳不同年齡的組合,而且,可以跟潮汐的模式、方程式密切相關?我如何由純數學推算,以及實際植物分布調查後,兩者求相關?
我從大二立志做生態研究,但要走上專精化、實驗型的生理生態,或是廣泛瞭解全台灣的植被類型,探索大演化、演替的相對粗放型研究,兩者的取捨,困擾了將近三、四年,畢竟理學院的價值觀偏重在唯理狹義的科學主義,當時的流風叫我們「輕視」某學院某些學系的「不求甚解」啊!
我當然喜歡精準地窮理研究,否則我不會在南仁山進行每株植物的瘋狂全記錄,把從山頂到溪谷的原始林,全數轉成紙面上的縮影與數據。不只如此,我也購買光度計,爬上許多樹上,依據不同層次,每層次測度一、二百個光亮度數值,畫出光梯度;還計算出光斑投影面積;實驗土壤中宿存種實基因庫,等等。
然而,台灣夠小,也夠大,光是要看清台灣全局,窮盡個人一生精力,也未必得探全盤底蘊。若無全局、全盤的瞭解,只做小部分的精密,反而漏失掉天演大戲,形成見樹不見林的「專業狹心症」,而理想是俯瞰全觀,擇要窮理。因此,個人一輩子也就只撰成《台灣植被誌》15大冊而已,後十年則寧可探討生命的全光譜,數理、化學實驗的研究只能割捨啊!
36年來,穗花棋盤腳從1980年代的珍稀物種,經由人工培育,形成大量普及化的造園、造景植栽,但野外自生族群不但沒能天然復育,似乎每況愈下,想來悲哀!或說,台灣行諸數十年的保育,除了嚴正保護區之外,最多的「保育」行為,本質上、觀念或價值觀,依然是「人定勝天」的曲解與誤解!
我是看見路邊人家栽種的一株穗花棋盤腳落果滿地,想起了36年前想做未做的海漂、水漂果實落點方程式。唉!我還有一大堆方程式未曾進行計量與推導,包括預估一片落葉掉落的流體方程式,或落點的概率預估。另一方面,一生也了然,沒有生命或人生方程式。

穗花棋盤腳的垂懸花序及未熟果2017.9.5;台中)。
穗花棋盤腳的人工植栽2017.9.12;二高東山休息站)。





2017年9月16日 星期六

【並不平坦的台南平原】

陳玉峯
台南平原形成的過程中,並非沖積成為廣袤的平坦地形,事實上應該是複雜凹凸的水文、風力及沙土的流變。
先從外海沙汕,淤積包圍成半開放的內海、潟湖,加上曾文溪山洪傾瀉到入海口的南北擺盪,因而我估計千餘年廣闊的沖積扇面,河海大車拚。
而古老的海岸線附近,會形成流動的沙灘後的沙丘,沙丘也會被盛行風力所移動,如果及時形成海岸灌叢,乃至海岸林,則堆積成突丘。
古台南平原很可能散布著系列沙土丘的相對高地。
例如相傳西拉雅新港社的舊址位於台南市中心,舊名赤崁社,它的庫哇(公廨)座落在今之台南火車站的南方,衛民街143巷的「公廨內街」。然而,201797日我口訪衛民街143巷的三位耆老,他們咸稱不知有「公廨」情事,但他們的父祖輩相傳,古代此巷名為「嶺後巷」,也就是在其東側存有小山丘。

台南市衛民街143巷內,相傳是西拉雅人的「庫哇」之所在(2017.9.7)。
衛民街的耆老說,古代這裡叫做「嶺後巷」,位於小山丘之下(2017.9.7)。
衛民街143巷內的古屋砌磚2017.9.7)。

或說台南火車站南方地區,在四百年前是古沙丘的海岸林地形,西拉雅人在此結社,且到安平地區(大員)同外來人種以物易物。
又小東路旁勝利街的妙心寺,老法師敘述,妙心寺附近乃一高地,老輩人傳說可以望見「大海」。此一「大海」應該就是1770年代,清國的台灣古地圖所繪製的「鯽魚潭」。鯽魚潭與府城小東門之間,地圖上繪有一南北走向的「二王崙」,長帶的山丘。
大員島殆為西拉雅人與外來人種以物易物的貿易地,「大員」是西拉雅語,從來轉變成「台灣」(2017.9.7;安平古堡內壁畫)。
妙心寺(小東路旁勝利街)。
1770年代台南古地圖上的鯽魚潭。

這個鯽魚潭址其北流注入曾文溪的流道,大致平行於今之一高,因而一高下台南的永康交流道、大灣交流道等,一下匝道銜接中正北路、復興路等地段,正是古鯽魚潭道附近,地勢本來就較低漥,也形成迄今下交流道,有可能遭逢暴雨時的淹水區。
而現今安平第一公墓所在地,大致即荷蘭人1634年所建立的「烏特勒支堡」。1662125日,鄭成功就是先打下此堡,再由此地架設大砲轟擊熱蘭遮城,迫使荷蘭人投降。安平在地人將此區叫做「湯匙山」。公墓南側的大眾廟旁有株水黃皮的老樹。
鄭成功與揆一締結合約示意圖(安平古堡掛圖;2017.9.7)。
現代版鄭成功與荷蘭締約圖(安平古堡解說牆;2017.9.7)。

此公墓區亦是古老的大型沙土丘海岸林地。又,急水溪入海口南岸的南鯤鯓王爺廟址,古代是小沙丘,上面長滿台灣海棗的近純林。
我之所以隨意舉例說明台南平原的地形,目的在於說明除了臨海淤泥地造陸的紅樹林之外,古代台南平原上應當散布有海岸林或海岸小喬木林的存在。
然而,台南平原的海岸林是何等內容,歷來似乎無人探討。而1662年鄭成功與揆一簽署合約,讓荷蘭人離開台灣的手繪圖右側,繪有類似椰子樹的高樹,依我判斷,第一可能性是繪圖者熱帶想像的妄加;第二可能性,可能是台灣海棗,而不是椰子樹。至於高大椰子樹在安平地區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我推演台南前岸的海岸林或灌叢,可能的主要物種如下:
林投、水黃皮、白水木、海檬果、黃槿、欖仁、台灣海棗、草海桐、紅柴、山欖、稜果榕、海桐或台灣海桐、魯花樹、榕樹、雀榕、朴樹、台灣楝樹、構樹等,物種不多。
而我確定的灌叢或喬木社會有:林投社會(面積遼廣)、台灣海棗社會、黃荊社會、榕樹社會等。其他只能依環境條件推演。

2017年9月13日 星期三

【敬致系所同學的平常話】

陳玉峯(2017.9
台灣原住民外出狩獵、歲時行事或種種決定之前,常會檢視自然現象給予何等的啟示,例如古西拉雅人要外出打獵時,先到「庫哇(註:自從華人陳第1602年來台灣沒幾天,他看到西拉雅人在祭祠場所有一堆包括祭師的人在辦法時,他誤以為是官僚辦公的衙門,所以就將之寫成『公廨』,就此一錯到今天)」,透過祭師(尪姨)等,跟祖靈請示、溝通吉凶,祈求祖靈保佑、賜予收穫。如果祭師不在,則採用「鳥占」。
他們以首先聽到的烏鶖(西拉雅語叫阿唵,Aen)叫聲為準。
阿唵如果叫出「啾──啾──Geu──Geu」,代表不吉利。
阿唵如果叫的是:「Ka──GeuKa──GeuKa──Ka──Geu」,則是大吉大利。
全球古今龐雜人類種族,多少都有畏懼、驚恐、尊敬、虔誠、合一等等,同造物或大化自然宇宙之間的龐雜表達方式及形式,根本的原理是意識不等程度的察覺,對自我的反省,主、客觀的認知,內在安頓倫理的正當性。
新學期的開始,我也有個「心境占」。
如果我內心歡喜、充滿戰鬥力與希望,很盼望上課的開始,這就叫大吉大利;如果我感嘆假期結束,唉,又得上課、工作了,則是不吉利。
自己若不吉利,還會帶衰別人,只要這種狀況出現,我一定立即辭職走人!這是我在教育崗位上的自我基本要求。
這幾天我的「良心占」高分通過,我還適任,我充滿鬥志,而且了無得失。對全體學生、研究生而言,我是系所主任,我談行政。
所謂行政,簡單一句話:讓例行生活、體制、規則等,正常、合理、合情、有智慧地健全運轉。就大學系所行政而言,除了支援、服務教學、研究之外,兼有社會責任與前瞻的承擔。
行政其實影響系所教學、研究及服務甚鉅,我認為行政左右了系所格局、心態、活力的重大氛圍,因而在現行遊戲規則下,原則上一概採取從寬認定的態度,甚至也破格處理或權宜解釋,但這不代表我和稀泥或爛好人,相反的,大是大非、格調、寬容與尊重的明確之下,我對於小瑕疵、小錯誤通常不予計較,更不會放在心上,而依據個人心目中的教育意義、比例原則處理之。我只期盼學子在此環境感染、學習的,是泱泱氣度、恢弘格局與社會人格的薰習;我一向認定一個系所的好壞,是從其畢業生一生對社會、國家、世界生界的總貢獻去做評價的,而不在乎芝麻豆點事。然而,這是待人接物或處事,至於學術,我的要求很高,但絕對不是現行高教體制的形式主義、頭銜,或假學問的「主流」!
行政的核心議題之一是:盱衡350年後的社會與世界,如何規劃出系所的核心價值與所有鉅細靡遺的近、中、長程計畫,且前提是綱要計畫已然就位。此大議題不便在此論議,但至少應以畢業生的將來為優先。
然而,佔據最多時間的「行政」,(其實不是行政),是在處理奇奇怪怪的人們的「疑難雜症」,其實,最大比例的部分,似乎是本來不是問題或沒有問題的「問題」,以及一大堆的形式主義。這方面也不便談,因為會衍生沒有必要的口舌是非。我只提醒所有同學,系辦兩位同仁一直都拚命地為全體師生「解決問題」,她們傾聽太多負面情緒,等等,她們是我所認識最有耐心、處理最繁瑣事務的愛心人士之二,希望大家有事相勞時,稍稍具備同理心,則你可獲致最貼心的服務;平時,則請多予肯定與鼓勵!任何我們對別人的語言、行為或態度,總有一天會回到自己的身上。
其次,就教學而言,這學期由於排課上的一些問題,我擔任「救援投手」,在碩專班加開了《台灣自然史》,另與陳麗君老師合開了博士班的《研究方法論》,而超鐘點。另一班則是每次開都形成「菜市仔班」的《台灣生界田野調查》。關於若干原則,在此簡單說明。
個人感受,成大的學生平均而言都「太乖」,也許許多老師喜歡「聽話」的學生,但在研究面向,我毋寧更欣賞「暴衝、起乩」的「狂狷之士」!因為人類精神、文化創造者、開拓者,幾乎無一不是革其母體文化的命的「背叛者」。研究、探索真理的無限路途上,「背叛者」絕非「背德者」,恰好相反,他們大抵是文化開拓的戰士,特別是我們系所。
請回溯一下台灣歷史,台灣文化再不革命,最可能又墮入歷史的輪迴而不得超生!我甘冒系所的大不諱,台文系所再按照目前的風氣下去,很快地必將被淘汰,或者只成為學院木乃伊。如果我的預言錯誤,那麼更可能是台灣亡國矣!(內容在課堂上論議)
自己反省,我在系上的意義、責任、價值或想像的誘發是什麼?幾近所有的專家、學者、人才都可以被取代,生命演化史上我還不知道有什麼人、何等物種是「必要的存在」!我只不過是恰好具備一點點台灣現今「文化圈」(狹義人文學院、科系)所無有的,銜接台灣自然生界、土地的某些知識、認知及信仰,一些些牢牢與台灣合一的「地氣」、屬靈的內在聯結罷了,或說,內化的台灣主體意識本身,或自詡的,台灣文化的活水源頭、來處與歸依處。
如果我的課堂,可以開啟年輕朋友對母親母土的內在聯結,或至少埋下種子識,那就值得了,因為迄今為止,我還沒有看過台灣文學、文化,之向本土真正伸入根系的作品。碩、博班的課程,也許朋友們可在此面向琢磨。
然而還是得強調我對碩、博研究生的基本態度:我假設唸研究所就是矢志真理,將生命投注於劇烈的某種探尋,「指導」教授「並不重要」,重點在於你能否引發或點燃內在的「原力」!我的課程不會要「教」你什麼碗糕,但有可能可以擴展視野向度、厚度,也未可知。聽課,最好先「虛」其心,放「空」。我看過的大藏經系列,講經之前,老是花了很長時段在做「收心操」,直到「攝心」的氛圍一出,佛陀才願開口;佛陀的十大弟子,以及一些虛擬人物是我所知道的,歷史上最早最好的「助教」!
而大一新生們,我三年來一貫的態度:只想陪伴你們成長。
所有修課的年輕朋友,請你們一概加我FB,因為我隨時會Po出台灣見聞與一些思考,以最淺顯的方式表達,相信或可彌補課堂上的不足。學期結束後,再請自行刪除之。
此外,我剛出版了廣播輯,合計234集,每集4055分鐘,放在音質良好的播音器內,隨時隨地都可播放聽。大家可到我研究室自由借來聽。學校在推動遠距教學,我老早做了多年,聽眾從9歲到90餘歲,可謂老少咸宜,但內容有的實在「很深」。

        學期開始了,無限祝福大家!而我一生每個時刻都是無限生機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