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玉峯
果毅後鎮西宮,主奉神農大帝 |
尖山朝西偏北斜下的一條直線,大致經過佛山(古稱鼓山)、果毅後、柳營及新營的平原區。這條線及其南、北兩側的鄰近地區,潛藏著台灣史詩的礦脈、神話與諸多政教的寓意故事。現今的「果毅後」村,真正命名的源由,來自它位於旗山、鼓山的下方,原名「鼓旗後」,後來以諧音改稱「果毅後」。
2012年10月11日際夜,我在果毅後鎮西宮邂逅了廟主委林文彬先生,他是說故事的能手,而鎮西宮最為燴炙人口的靈異故事,殆如該宮主奉神農大帝的神像,十多年來鬍子增長了15公分;還有廟側,氣根五爪斜竄的大榕樹,正是一條小龍逃竄時,被神農一腳踩住尾巴,而小龍被定住之前,龍爪最後從地中向上一衝所生成。這條龍,迄今依然神氣映然,不時顯靈教化或濟助世人。
林主委算是很有個性的草根素人,初見我時一副「不屑狀」,不料,與我對談之後話閘盡開,還堅持請我在廟口吃碗麵。麵攤上,他述說了許多鄉野傳奇,包括尖山與鼓山的神話。
尖山在古代原本很高,而鼓山則矮而肥壯。兩山經常愛較量橘子跟香蕉的問題。尖山向鼓山挑釁說:我們來比高;鼓山向尖山叫囂說:我們來比重、比大。兩山無聊的較勁,卻禍延人間百姓,於是,玉帝差雷神,在一次雷雨中將尖山打落掉泰半,而鼓山原本渾厚的山頂有個大龍穴,裡面窩著一隻母龍及幾隻小龍。這個大龍穴,被柳營僱請來的方士破掉了,於是群龍分竄各地,母龍向南遁走,隱於赤山龍湖巖;數隻小龍藉著急水溪上游的溪水西竄,最後一隻小龍則在果毅後村的西界,被神農大帝釘住,保留一縷神蹟。
依據多年來我對台灣宗教哲學的瞭解,在台華人的神話故事、稗官野史,以明末及鄭氏王朝三代為母體,且隨清領212年間作蛻變,或說隨著王爺廟、媽祖廟,作時、空的大流變,但許多神話或傳說故事,大抵都孑遺特定的「共構」關係。然而,歷來我之所見,罕有人從政教解讀其奧蘊。
我認為尖山、鼓山之爭,柳營、果毅後之鬥,最大可能就是鄭氏王朝三代,以及亡於施琅前後,鄭氏王室及陳永華、馮錫範等權臣之內鬥或派系分裂的隱寓,有清一代,台灣反清復明意識的能人、志士,編杜神話故事,用來刺激、提醒台灣人,從而留下來的。而且,我敢大膽地宣稱,許多故事的本意,實在是有心有識的台灣古代菁英,目睹「亡台在台」的悲痛下,藉助於說故事,不斷警惕台灣人務必要團結,切勿被外來政權籠絡而分化。
聆聽林主委說故事的那夜晚,40燭光燈泡下的昏黃,廟口特定的氛圍,讓我心我靈,隨著故事的情節,擺渡到台灣史的神髓中樞,教我在當夜的野調日記上寫下:
「幾十年了,我一直在想像,我要拜請319鄉鎮、無數庒頭的耆老們,召開民間故事的聚(大)會,在廟埕、在曬穀場、在榕樹下,講出天南地北、神鬼秘辛,薈聚民族靈魂的深處底蘊,譜寫福爾摩沙的悲歡離合;建構一座座意境寶山,刻劃一條條藝文川流。曾幾何時,我也漸漸步上耆老行列,而我的美夢是否也將遠去?!林主委的聲浪,生似海底揚塵、峰頂掀波,撩撥著台灣與我的過去心、現在心、未來心,也就是眼前的這碗點心!……」
我也註記:「……台灣成千上萬的大小山頭,微血管般密佈的溪澗,只要有了故事,山川、地文就活了出來!」
林主委感慨地說了句:「做囝仔時,我那問事誌(註:台語文「事誌」讀如ㄉㄞˋ ㄐㄩˋ),大人們常喝斥我:『大Lan Pa囝仔,問嘿幹嗎!你懂什麼!』;大家都不重視什麼文化傳承,因此,沒什麼機會多瞭解……」
在此向台灣人告白,我年歲不夠老、我心更年輕、我的鄉土夢依舊在,任何朋友可否幫忙在鄉野,找出三、五耆老群聚,大家輪流講故事、吟歌詩,將所知所識的鄉土傳說,一一道出,也可互相校正,而我將前往錄音或拍攝,轉成文本或剪輯影帶等,且可以發展後續延展,以及深入探索、研究,更可訓練一批年輕世代,進行長期采風登錄及藝文創作。
雖然將近40年來,我在山林研調的啟發與冥思,較難與都會人分享與共振,但我深信鄉土藝文等面向,很容易引發共鳴與合作,但願有志趣的朋友隨時與我們聯絡!祝福台灣!
(註:有關果毅後的傳奇故事,請考拙作《蘇府王爺》一書)
(左)多年來鬍鬚增長15公分的神農大帝神像,(右)神話傳說小龍向上竄出龍爪所生成的大榕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