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玉峯
一、自然平權宣言Declaration of
the Equal Rights of Nature
陳玉峰
1996;柯雅媚,2015英譯
Based
on land culture, nature ethics and world religious care, to aim to restore the
ecosystem in Taiwan, to conserve genetic stock, to prevent environmental and
biological disaster, to reflect civilization and culture, to reveal a view of
all beings with equal rights, in the change of the century, upon human
conscience, we declare the Equal Rights of Nature.
基於土地文化、自然倫理以及世界宗教的終極關懷,為復育台灣自然生態體系、保育天然基因庫、防治環境及生物性災變、深沈反省文明與文化,並揭櫫生界萬物平權觀,在此世紀交替之際,奉人類時代的良知,我們宣示「自然平權宣言」
We
acknowledge:
我們認知:
1.All
beings are unique and irreplaceable in universe, representing the fundamental
principle of the equal rights of nature.
任何生命體皆為宇宙的唯一且無可替代,此為自然平權的根本原則。
2.Difference
of life is naturally good. Each being and its group has the given right to
survival to maintain and enhance difference of nature.
生命歧異度本身即為善,任何生命個體及其族群擁有維持及增進其自然歧異度的天賦生存權。
3.All
beings are closely interrelated to one another and the environment; hence, the
whole is always greater than the total of the parts. Humans are still ignorant
of this full knowledge, and have yet to learn from nature.
生命與生命、生命與環境之間皆為密不可分的關係網,更且,整體永遠大於部分的總和,人類對此全知識仍屬無知,有待謙虛的向自然學習。
4.Any
process of life is irreversible, as tiny as particles of nature, as tremendous
as changes on Earth; each being forms and develops with irreversible
transition. Furthermore, the changes are the ultimate principle of life. The
general tendency of life's evolution is to probe the intrinsic value.
任何生命過程皆為不可逆,小至個體發生、發育,大至地球變遷,無有任何生命過程可資重覆,更且,此一流變的道理即生命的終極道理,生命演化的趨勢即在於探究此一本質性的究竟之道。
5.There
are far and near, intimate and distant relations with all beings within human
nature. The interdependence in time and space pinpoints human values hidden
deep in collective memory, and is to be reached upon self reflection.
人類天性中存有與任何地球上其他生命之遠、近、親、疏的關係,此等時空網的依存關係,正是人類價值之所在,它存在於深邃的心靈記憶,有待內省而開發。
We
proclaim:
我們主張:
1.Apart
from the food chain and the natural law governing all species; no beings have
the right to control other lives, to impose slavery and suffering upon them,
and to manipulate their lives and deaths. All beings have their own autonomies,
to survive in the course of complex evolution.
除了自然律食物鏈的運作原則之外,任何生命不得對其他生命擁有宰 制、奴役、虐待、操控生死的權力;萬物各有自主性,依演化複雜洪流,各自逕行其生存策略。
2.We
recognize that all beings have the right to the use and the preservation of
natural resources. Humans shall set up environmental limits in land use
planning for offspring. The perfection of “the use right of natural resources
for offspring” requires not only to legislate national laws but also to form
international alliances for the purpose of enforcement.
承認任何生物對地球資源的使用及保育權。人類必須在國土規劃中制訂特定比例的下限,保留給後代生命,圓滿「後代生命資源使用的選擇權」,不僅在國內制訂於法規,更須推展國際結盟與執行。
3.Taiwan
is in urgent need of assessing resilience for the ecosystem and establishing
population and natural carrying capacity in sustainable development. Any
species shall be conserved.
台灣亟須依據自然維生生態系健全運作的下限,制訂人口及資源使用的適度承載量,且為任何自然生命設立保育區。
4.It
is mandatory to frame ecological restoration policy regarding the destructed
environment and native ecosystem. Restoration shall follow the rule of natural
succession, to build a grand national territory and a beautiful homeland.
關於已經遭受開發、破壞的台灣原生生態系,必須規劃天然復育之措施,復育則遵循自然演替法則而進行,成就莊嚴國土及美麗家園。
5.We
shall further learn from nature and develop local cultural awareness to
integrate and promote the long-term goal of a global life community.
Henceforward
we will incorporate spiritual guidance and reality wisdom. We will achieve this
integration through recognition of beings on the soil, social and humanitarian
care, knowledge of science, art of life, education of awareness, humanity and
equal rights. We will enhance environmental protection, forest surveillance,
essential cultivation of land ethics and natural awareness. The above are the
good roots to disseminate the idea of “biological center” and put it into
practice in Taiwan, and yet, for universal beings.
No matter
what we encounter and what circumstances we are under, may we have the insights
and the intelligence to devote ourselves to the virtues and the righteous
thoughts to come. May we see the existing evil and wrongdoings through the eyes
of compassion to make a wise response by means of laws.
今後我們將以出世的超然、入世的精進,從認知土地生界到社會人文關懷,從科學知識、生活藝術到覺知教育,從人性、人道到眾生平權,奠定環境守望、山林監測、土地倫理與自然情操的基本涵養,並且以此善根,為台灣土地、全球生靈,傳播「生態中心」的理念與實踐。無論何時、何地、何事、何物之境遇,期待得以具備高度的內觀智能,看得見這社會尚未存在的善與是,且竭盡心力促成美夢成真;慈眼透視這社會既存的惡與非,且以善巧方便如法力挽狂瀾。
二、台灣山林保育與土地使用的前註
2016年1月22日,年輕的環保人士問我:某立委想要修訂森林法,可否請教我?此問勾起我30餘年的感慨,我答以修什麼法?已經修了多少回,為什麼不將這部上個世紀,在中國為砍伐森林的舊時代思維廢除,重新依據地球及台灣遠見的生態變遷趨勢,以及土地生界事實,配合其他相關特別法等,一併進行世紀變革?憲法、國號都可改變,為什麼小小森林法還要繞在舊泥淖打爛仗?為什麼我們不能從國家終極理想目標,從上到下釜底抽薪,一舉釐訂百年新計?2016年已是新紀元,年輕世代總該有世界格局的理想、希望、主張與前瞻吧?!
台灣山林保育運動發軔自1980年代,以丹大林道事件為嚆矢,歷經林務局改制為公務預算、禁伐天然林的行政處置、反退輔會枯立倒木及保護棲蘭檜木林運動、反農業上山、反全民造林的砍大樹種小樹,乃至數十年檢討行道樹問題等等,整套林業政策的轉變或新制五顏六色、繽紛推陳,實質上花樣翻新而本質不變,主要關鍵在於腦袋沒換,法令老骨幹屹立不搖,各種特別法欠缺上位土地使用的總母法,更上位的國家終極目標根本無人置喙。因此,沒必要將體質不佳的舊法再度粉刷,而該籌謀永世大法的創建。
1.在此,我只提出若干旁側參考提醒。先匯集全國民間保育、環保團體及各專業人士(註:千萬不要再找數十年來KMT培養的打手進來攪局,或至少參與者得經民間認可的台灣主體意識者,且最好具備本土第一手生界研究的人員),針對過往弊病、疑難雜症,找出結構性(大因大果、大是大非、世代責任、土地倫理)問題的長遠且根本的解決之道,首楬「台灣生界永世保育或生界獨立宣言」,制訂「台灣國土永續發展大憲章」。
2.楬櫫宣言及大憲章時,理應將全球環境議題全面消化,至少得將聯合國科教文等組織,數十年來的各類宣言、主張、備忘錄、議程大綱等,融會貫通,並依據台灣地體、生界250萬年天演的內涵,釐訂國家龐雜土地使用的健康承載量,明訂永續發展的終極目標。在此國土大憲章明確的終極目標之下,規劃長遠目標的政策,各項法令條文才逐一擬定,一舉解決20世紀以來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的後手治標問題。
3.最低限度,在昧於長年舊慣(也就是民進黨承認,他只是暫時接手國共政權的替代役)、人情利害包袱的情況下,還是不應該只單獨修訂某特別法,而應召集各組人馬,全盤檢討違反事實、違背社會公義及世代正義、相關卻衝突的法條(避免過往特別法一樣大,最後由行政院人治解決之)等等,連鎖修法。否則只修某特別法,依過往特定立法委員昧於特定利益集團的修法方式,永遠沒完沒了而萬法鬥法。
4.在萬不得已的連鎖修法狀況下,總該將所有已知的各項人民所詬病的相關法條,全面收集、分類、修訂,同時,許多行政院各部門每年龐大的「肉包子打狗」預算,例如攔砂壩、水土保持、河川整治、造林、道路系統……,舉凡「無底深坑」的公帑浪費,可以從法源根源處,盡可能杜絕之。
剴切盼望新主體意識的政權,一開始就該摒棄大中國邊陲自我矮化的舊時代腐敗風氣,以永世、永續、世界、世代格局,落實新國會的台灣國格大改造。而行政院轄下各部會的重組、廢除等,一併實施。
三、原始森林的價值或意義
人種是從森林走向草原之間演化而出的,人的本質或性靈來源,很大的一部份是森林所孕育,文明與文化更是森林所從出。我在前述台灣的原始(天然)林及其剖面的簡介,張顯的是台灣的本質,生命史的軌跡與見證,他們豐富的內涵,一直尚未被台灣人或台灣文化所聯結,這是台灣子民最大的缺憾之一,也可以說是靈性遺失的一大環節。在此,我只摘要天然森林的價值或意義,過往伐木或營林、造林的迷思,以及天然林與人造林的差異等三大項,聊表我們天賦自然遺產的重要性。
三─1、台灣天然林的價值或意義
1.天然森林是人類的「靈糧堂」,不僅宗教信仰,乃至文明、文化的搖籃,皆由森林所衍生。台灣人由於394年來6大政權(原民、荷領、鄭氏王朝、清國、日本與國府)快速地更替,截斷從土地、自然生界到文明、文化的貫通,以致於總體的文化缺了一大部份,而這部份正是台灣主體意識的出處與歸宿地,它是我們文化生命、思想、認同的子宮、母體與原力,也是靈性探索的根源。全世界各民族、文化,莫不是從在地生態系(或資源)開創其本質與特徵。
但願台灣人早日破除過往政教對山林的此一隔絕,找回我們生命、思想、意識、性靈依歸的終極國度,也就是認同的基礎,或原住民聖山的概念。
2.原始或天然山林的價值,就是原始或天然山林本身,超越任何人本、人為的價值觀。這是本體性的宣言。
3.地球生命每一個體皆是唯一且不可替代,生命也不可逆,每一生命具有先天的價值,台灣天然林的任何動植物擁有天賦生存權。過往數十年我搶救、倡導「天賦樹權、天賦植物生存權」即此面向的努力。而食物鏈、食物塔的自然現象,請參照〈自然平權宣言〉。
4.台灣天然林是250萬年來,多次冰河、間冰期等,地球生命變遷危機時期的諾亞方舟,保存全球珍稀孑遺的聖地,從海邊而上高山,相當於從赤道熱帶走到阿拉斯加寒帶,縱跨地球4千公里的生態帶,濃縮在海拔落差4千公尺之間,也是自然史在東北亞演化的總成果,具有無以倫比的珍稀,以及不可替代性的崇高地位。
5.台灣是活體地史博物館,其所續絕存亡的活化石生物群,代表自六、七千萬年來,地球演化的信物與全記錄,舉例如下:
頂盛於地史中生代的裸子植物,自第三紀後期,因氣候變遷而萎縮,至第四紀的冰河期則大量滅絕,而台灣則收容一大票這類珍稀的孑遺。此等活化石遍佈各海拔生態帶,林型組合由散生到純林。最古老的台灣蘇鐵,散生於東台低山區,且演化成全球唯一;全台低山的羅漢松,散佈於各類濶葉林相;傲視全球的聳天巨靈檜木群,不僅形成於台灣水源活體水庫中樞的中海拔,更包羅台灣紅豆杉、穗花杉、台灣粗榧、巒大杉、台灣杉等,涵蓋裸子植物大部份的科及屬;次生林相的台灣二葉松、華山松、馬尾松,也形成各類針葉林;美侖美奐的針葉純林如檜木霧林、台灣鐵杉詩樣的造型藝術、秩序美感第一的台灣冷杉林、台灣雲杉林,乃至森林界線之上的玉山圓柏林、玉山圓柏及玉山杜鵑的矮盤灌叢等,簡直是億年時空的搜捕器,呈現完整的裸子植物群芳譜。
古老的原始闊葉樹(林),包括樺木科、殼斗科、胡桃科、楊梅科、楊柳科、桑科等葇荑花序群;木蘭科、金縷梅科、昆欄樹科、八角茴香科……等古物群,乃至古熱帶特產的露兜樹科(林投、山林投等),驚人的時空大會串,牽涉古地史、古物種演化大謎題的關鍵,同時,其空間分佈序列,亦可反映天演趨勢的主軸。
隨意列舉如台灣檫樹。古檫樹活躍於中生代白堊紀以迄新生代第三期,也就是說,現今的台灣檫樹,來自距今6、7千萬年前,當時北美洲還跟亞洲毗連,而地史及氣候大變遷導致的大滅絕之後,全球殘存3種檫樹,即北美檫樹、華中檫樹及台灣檫樹,形成所謂「北美一東亞分佈型」的例證,而台灣檫樹毫無疑問,誠乃世界級瑰寶之一。
可悲、可嘆、可笑的是,阿里山區二萬坪一帶曾經存有為數不少的台灣檫樹,曾經淪為製作火柴梗的便宜貨,而如今在該地屍骨無存!
如果我們的教育體系中得已稍加重視,可以讓國人認知這等曠世奇寶,則又怎會淪落如今焚琴煮鶴、暴殄天物的無知與反智?!3千公尺之上的天府之國,高山植物的玉山薄雪草、尼泊爾籟簫、南湖柳葉菜、雪山馬蘭、玉山山蘿蔔、奇萊烏頭、川上氏忍冬……,不僅是頂級的特產,更記載地球史的密碼與上帝的奇蹟!
6.台灣島是全球生命演化最佳的實驗地,268座3,000公尺以上的大山以下,歧異隔離的山島山腹,好讓7千萬年流離顛沛的物種進行逕自的異域演化(Allopatric speciation),誠乃地球生命史不可或缺的絕妙環境,種種學理探索、生命奇蹟,正可在此一蕞爾小島的萬島生界,盡情奔放演出。台灣山山不同、地地互異,毫無疑問,理解台灣也是解開生命時空隧道的萬花筒。台灣生命的學術素材數一數二。台灣山林在東亞地理位置上,更是全球南北大變遷的要津,佔盡世界研究的關鍵地位。
7.台灣原始(天然)林誠乃250萬年來歷盡地球所有變遷,汰換、適應之後,終極圓滿的生態系,其最能反應與調和台灣天文、地文、生文的所有條件,更能發揮水土保持、國土保安、水文涵養、庇護生界、淨化大氣等等功能,提供動物、微生物系統的棲地,孕育潛在暨已運用的醫藥基因庫,其對人的廣義價值無以倫比,沒有任何人造生態系足以媲美或比較;其價值無法估計。
8.就人類發展及反省趨勢,台灣天然林乃地球自然遺產的重點區之一,台灣天然林保育的成果,反映台灣的文明水準,而且,此一台灣文明,端視台灣人對自身本命土生界的認知、情感、性靈依歸的程度,而表現暨反映本土文化、主體意識的活水源頭暨水準指標。台灣文化若得加進、融入天然林元素,則未來文化的深度、廣度及向度,必能脫胎換骨、潛力大增。
9.台灣天然林6、7千萬年的古老孑遺,到現代新興元素的時間厚度,夥同寒溫暖熱的空間幅度,涵蓋地球生界文化的全面性母體,台灣今後哲學、科學、文學、史學、文化、政治、經濟、藝術、性靈、信仰、宗教等等的啓示或啓發,皆有待天然山林提供根本性的聯結。近年來我在鼓吹「熱帶雨林政治學」的共生演化論,台灣山林本已俱足。但願台灣人早日開發此面向的認知與智能,而確保天然林的續存與復原,將是這代人最大的挑戰與責任之一。
10.台灣天然林最少經濟產值、最愚蠢、最浪費的價值,就是伐木史所謂的林業。說林業是好聽話,事實上百餘年來賣木材會賺錢的,絕大部份僅僅是砍伐天然林,卻摧毀掉山地的穩定性,造成土石橫流、天災地變,不僅是耗竭利用,伐木後的林地繼之以農業上山、觀光遊憩,而原始林的復原遙遙無期。原始(天然)林消失後,土地的產值相較於社會成本、國家成本微不足道。百年台灣,原始林最得不償失的價值,便是木材的利用。
11.其他,例如天然(原始)林是最穩定的終極群落,外來入侵物種最不容易入侵的生態系,等等。
三—2、百年營林、造林的迷思
1980年代之前的林業,大抵是伐盡貴重木(檜木)的原始林砍伐,從未實現所謂的永續營林,而且,最大錯誤的政策是預定將全數的原始林清除,改植為「整齊畫一」的外來種人工林。先是利用美元經費進行「林相變更」,失敗之後,文過飾非地改名為「林相改良」,完全否定自然演替、演化的自然生態原理與造化之功。另一方面,現今的造林、種樹,本質上乃同一套「人定勝天」的思維,從未理解、瞭解台灣自然生態的內涵,過往我抨擊為「有良心的做錯事,善意地做壞事」,而背後則是「蓄意的無知」在使壞。
我歸結下列幾項見解,這些必然是絕大部份過往的林業官員、林學界,以及一大票利益相關者所強烈否定者。
1.KMT統治台灣以來,1990年之前,所謂的林業,基本上是原始林的耗竭利用史。台灣山高、坡陡、地狹、土淺、風狂、雨驟、水急、溪短,地質破碎、地震頻繁,原始林物種經由漫長的適應與天擇,發展出與環境共榮共存、互融一體的生態系,而原始林一旦被砍伐,原有的平衡系統失卻,且開始崩解,不可能即時回復原來的,健全的森林生態系。依據百餘年林業史的事實與經驗,絕大部份的台灣山地,欠缺「永續營林」的先天條件,伐木史所謂的「林業」,只是幹掉原始林的遮羞布,並造成山地解体暨環境災難,更摧殘台灣的物種多樣性,它是專制時代,犧牲台灣長治久安、永續發展,只取決於境外政治目的的掠奪性、戰爭時期的產物。
2.台灣20世紀黨國政策下的林業,奠基於溫帶文化思維,以農務林,漠視自然生態、在地天演的法則,創造系列假學理,例如「天然林一定要經營」、「檜木林不能更新,一定要砍伐」,等等,基本上是反生態、反自然、反本土、反演替及反演化的人本霸道思維。經由1980年代末葉,以迄21世紀初葉的森林平反運動之後,林業單位由事業單位改制為公務預算、以行政命令禁伐天然林、林學體制漸次改變等等,雖已變遷,卻放任大約40萬公頃人造林荒蕪,而且,經由數代人員的更替,林業人才及經驗嚴重流失,但體制建置仍在紛亂之中。
1990年代,筆者提倡全國林地應予兩大分類:保育林地及經濟林地,而且,所謂的經濟林地,應限於既有40萬公頃人造林地範圍內擇取,至於保育林地則循天然演替,令其自然發展,且所有天然林應予立法禁伐之。
3.台灣數十年來早已進口從熱帶到溫帶的原木,佔盡木材使用的絕大部份。政府應予轉型,杜絕大量代工轉售外國的木製產品,協助全球森林保育,並在國內市場上,扭轉過往巨型木材的利用模式,改採小徑木工業,配合人造林地之合宜經營者(生態暨環境保全的條件下),研發國內永續林業的生產暨消費市場之需求與前瞻,在國安(島國被封鎖及自產自用1世紀的規劃)條件下,經營在地林業。
在地林業依確保殘存天然林不再被砍伐的限制下,在不同海拔或生態帶,選訂特定合宜的環境,尋求最低風險之下,試驗、實施本土樹種的小徑木營林。也就是在保育殘存原始林、確立安全、尊重或遵循在地生態系運作的狀況下,乃至市場供需的一貫作業,搭配進口木材,符合FSC及更精進的未來認證系統,發展台灣21世紀的林業。
4.21世紀的台灣不該再使用「林業」字眼,過往誠乃「毀林的業障」,何況在全球氣候變遷之下,各種環境因子極端化的現象,乃至天然樹林及人造林木在不明成因之下,從1999年以降,成塊斑、條帶狀的死亡現象,斷續發生,而且,針闊葉林帶林下的玉山箭竹族群,從海拔分佈的下部界,往上全面死亡,等等,筆者列為台灣生態環境最重大的災難之一已然發生,或「大滅絕事件」已然啟動。
因此,不僅不能再砍伐或干擾天然林,過往的「造林」行徑亦應全面改弦易轍。台灣過往林業單位應以裁縮,改募保育新世代,全面更替為全國環境暨生態保育暨復育單位,進行百年復育及保育規劃。
5.過往筆者抨擊「放生即殺生、放死」、「造林即造孽」,且鼓吹「土地公比人會種樹」,台灣早該實施真正的「生態綠化」,也就是依循任何地區先天潛在的演替(succession)法則,朝向原始森林發展之。
所有山林保育的終極目標正是回復在地原始森林,相對於過往所有造林地係以木材生產為目的。
因此,歷來的造林政策,事實上是違反保育原則,阻止天然演替、摧毀生物多樣性的反生態行徑。今後,山林保育但循前述,在林地合理的生態分類之後,保育林地令其循在地演替模式自行復原;在種源困難的隔離或孤立的林地,始予進行生態綠化。
生態綠化詳見於下一章。要言之,如果硬要種樹,先問欲種樹的區域,3百年前的植群樹種是何?否則種上非該地的台灣本土樹種,依然是反演替、反自然的「在地外來種」!
6.綜合言之,台灣經由20世紀的大開發之後,山林總政策理當配合全球變遷及全國各地國土合理規劃下,且依國家發展總目標,制訂在地林產計畫,並以復育天然林,預測大氣候變遷下,全國生態系可能性的未來,儘可能朝向天演趨勢,進行不得不的生態綠化;同時,在教育、文化系統,從台灣山林的自然認知,由生態知識,培育自然情操,結合原住民暨先民的土地倫理,聯結台灣主體性靈與土地生界認同的橋樑,發展台灣前瞻固本的山林政策。
三—3、天然(原始)林與人造林的差異
1.原始林或進行演替中的天然林,乃250萬年來,漫長生物地理、生態變遷下的自然產物,人力無能營造,無可替代;人造林乃人類依據特定目的,靠藉人力經營,阻止天演進行的,刻意性的林木栽植。
2.原始林乃依海拔生態帶,呈現寒溫暖熱氣候帶,依據生育地所發展出的終極生態系,海拔由高往低,森林結構由2層次到5層次的分化;人造林通常只有單一或2層次。
3.物種多樣性天然林多,相對於人造林的稀少。
4.天然林木各物種的年齡結構複雜,從反J型、啞鈴型、斷續單代型……所在皆有而並存;人造林通常為單一樹種、同一年齡級。
5.天然林平面空間分佈逢機而呈內在的秩序;人造林通常整齊劃一,制式而欠缺自然變化。
6.天然林不僅地上多層次,各類生態群適存於各類的生態區位(niche),地中亦有多分層,且與土壤中的生物、昆蟲、藻菌或分解者等微生態系,複雜進行多重的循環,營造高度水源涵養及水土保持的能力;人造林則地面、地下少分層,空間分化及微生物系的多樣性降低,水土保持、水源涵養的能力甚差。
7.天然林的地景(landscape)複雜細膩且變化萬千,視覺心理等多樣、豐富;人造林單調劃一,欠缺美感的深度與厚度。
8.天然林依據天擇、天演,具備難以想像的諸多可能性;人造林依人擇而固定、狹隘、脆弱,面對疾病、天災等,風險程度高。
天然林維持所有可能性的生機;人造林將所有蛋放在同一個籃子裏。
9.天然林足以永續發展。面對環境變遷,存有250萬年台灣地史考驗後的內在能力,並隨時隨地進行複雜的更新;人造林單代(單傳),通常沒有更新能力,而且無能在地發展,註定終將滅絕。
10.天然林富含龐多的生態指標的效應,從物種的存在或數量、環境因子的指標、樹齡或環境痕跡(包括如二葉松樹幹中火燒的炭末等等)……,提供科學研究、歷史變遷的多樣依據;人造林幾乎不具備生態指標效應,或指標作用狹限。
四、生態綠化原理與原則
簡約瞭解台灣植被的主要類型,並對大肚台地的前世、今生交代之後,我們可以開始探討如何復育對整個大肚台地最佳保育、保護的自然生態系。本章先論述復育或復建的「生態綠化」,並勾勒「生態綠化」的終極目標,也就是大肚台地的原始植物社會的大概。
四—1、生態綠化的原理在於次生演替
所謂生態綠化在2、30年來的台灣,被簡化為較少硬體工程、多些綠色植物等等安排,也有一些工程費盡心思、匠心獨運。然而,我心目中的「生態」是「自然生態」,「生態綠化」事實上相當於「次生演替」,除了少數原住民、民間人士願意嘗試之外,根本沒人在乎「生態」的實質內容,而只是假借「生態」這一名詞或濫用而已。
然而,在都會、城鄉的確也不大可能實施符合自然事實的生態綠化,何況整個台灣的主流文化,欠缺對台灣自然生態認知的充分知識,教育系統從來在灌施人本思維、園林造景、溫帶文化,甚至直接以消滅台灣原生自然生態系為目標。另一方面,現今台灣早已存在一些社區等,耗費鉅資去營造本土植物或蕨類的園區,或說以人力介入,人工維持的植物園林,這些例子都不是筆者談述的生態綠化。
所謂的生態綠化,是指讓自然營力自行復育其原始或終極群落之謂,理論上最省錢,而且,可以長遠維持天然林相,發揮對環境最佳的保護及保育功能者,只在欠缺種源或四鄰已無法提供原始林種源之際,或者,期待縮短次生演替的時程,在事先得知在地原始林結構與主要組成的前提之下,施以次生林或原始林種源、苗木、小樹植栽,促進早日形成在地穩定的林相的人為輔助行為之謂。
因此,生態綠化的兩大關鍵:得知在地原始森林的資訊,以及在地次生演替可能的途徑。然而,以目前台灣文化躁急的特徵,純粹次生演替的途徑耗時太久,一般人較不能接受。
四—1—1、次生演替的舉例
植被生態學所謂的次生演替係指在地原始植群被摧毀之後,循自然演進的植物社會變遷。
1970年代末葉,筆者在台北近郊長期觀察一個廢棄魚池的變化,先是池水淤積,濕生草本入侵,形成李氏禾-青萍社會,接著李氏禾-菁芳草社會完全覆蓋濕地。大約5年後,形成山黃麻幼齡林;10–15年期間持續山黃麻次生林,且水同木、香楠、菲律賓榕等小樹出現,但此後筆者未再觀察,而由近鄰植群,或可推估大約30年後,形成菲律賓榕-水同木-香楠社會,已接近原始林的前階段。兹剖面圖示如下:
次生演替的植物社會變遷,隨著不同海拔或生態帶,不同山坡部位(頂上及稜線、上坡段、中坡段、下坡段、溪谷或溪澗、河床、平坦地等等),不同植物地理區、小區,不同坡向,不同土壤化育程度、土壤濕度、日照時數、各項氣候因子、干擾因素及頻度或強度,四周近鄰植被類型或狀態,以及逢機型意外,等等,存有非常複雜的動態變數,而幾乎難以化約成固定或一成不變的演替模式(特定植物社會的遞變或組成等)。
然而,依據筆者野外40年的觀察、勘查、調查與記錄,還是可以釐定出顯著、普遍的粗放模式。次生演替大抵就是大地受傷後,自我療癒的,外在表象的變化,它受到內外在或生命與非生命物質的交換、溝通協調、合成、組合與重新分配的複雜療程,如果成分欠缺或組合失序,難免會在一段時間內,留下疤痕或殘缺畸變。
更精確地說,大地山林除了是動植物與環境原本一體的演化而來之外,我們過往最欠缺去瞭解、感受、體會龐多內在的音聲,也就是一些超越或不在我們日常生活感官的範疇,卻的確存有相互影響的關連。我甚至於要舉物理學研究的不可思議來做比喻:研究的結果牽涉到研究或觀測者的意識,大地的次生演替也取決於觀察者、關心者的識覺與腦波。大部份人的漠視,更加造成自然生界療癒能力的降低;愈多的關注,大地就會呈現愈精緻的變化、分化與極為細膩的演變。人類迄今為止,對於地球大地這面向的變化,頻常僅及於擬人化的思維、想像,諸如電影《阿凡達》等等自我形而上的幻覺。如果人可以放下或不受西方一、二千年來主、客觀或科技理性的囿限,才可能愈來愈敏感於土地的音聲。
而這意識、精靈面向的交響曲,在此只能存而不論。我只撰述最簡單的植被生態常識,歸納後的一小角。
以台北郊區山地而言,最典型的次生演替,形成第一期的次生林,大致如下剖面所示:
如圖示,北台低山群如果在原森林或人造林被伐除後,而該山坡地原本土壤化育就屬於良好狀態(非母岩裸露),則大約10年以上,形成上坡段是白匏子的次生林;下坡段是山黃麻的次生林。
再經2、30年後,可發展出第二期的次生林,且逐漸接近亞熱帶原始雨林。但一般來說,上坡段的演替速率較慢,而中坡發展到最後,則是該地氣候條件下的最具代表性的終極森林。然而,上述只是我依較大尺度的概說,或原則如此。
下坡段靠近溪溝、溪澗部位,除了陽光時數、強度顯著偏低之外,由於夏秋豪大雨匯聚,沖刷侵蝕劇烈,愈近溪澗或侵蝕溝部位,通常少有泥土可以堆聚,而以母岩、岩塊裸露為特徵,只在岩隙著生陰生型蕨類、草本、灌木類,且次生演替的先鋒樹種山黃麻(壤土生育物種,非岩隙型)無法存活,改以稜果榕、水同木、長梗紫麻、筆筒樹、水冬哥、台灣芭蕉等小喬木、灌木代替。像這種陰濕溪澗地或凹溝及其鄰接的小段下坡段,初生演替(從裸岩、不毛之地開始發展植物社會的系列)與次生演替幾乎沒有分別。
以木柵山區為例,其山溝演替之一例如下圖:
也就是說,原始林是具有大板根的幹花榕社會,而形成幹花榕社會之前,可能停滯在水同木小喬木社會一段很長的時程,而難以預測。
再以高雄為例,郊區觀音山區南勢崙砂岩風化出來的山坡,筆者調查研究之後,認定其在原始時代,在半沙漠氣候下,其穩定的植物社會如下剖面圖:
上坡段是黃荊灌叢社會;中坡段是相思樹-黃荊-山柚社會;下坡段較潤濕地是香楠、大葉楠的亞熱帶雨林,但演替為亞熱帶雨林之前的次生林並非山黃麻,而是以血桐為優勢的次生林。
換句話說,每個地區若要進行生態綠化,必須在地調查研究之後,確定其最可能的次生演替序列,以及終極群落,然後,才適宜挑選重要在地原生樹種,加速其形成原始林的實施技術。
四—1—2、次生樹種的生態特性
現今人們郊遊踏青,如果遇見不是人為栽種的樹木或植物,幾乎全屬於次生樹種或植物,或說看不到原始森林的物種。台中人前往大坑很幸運,得享原生林的洗禮,但民眾及市府卻不斷往大坑山區種植外來種,因長年教化帶給台灣人的,就是外來溫帶文化的「人定勝天」、目的論的內涵,幾近於完全沒有自然情操、土地倫理的覺知教育。我們期盼,在自然天地中,謙虛一些,則可以得到的,超乎想像。
記得碩士研究生兼助教時,我對只要森林受損時,種苗立即大量萌發,從事大地修補的次生樹種山黃麻等深具好感,因為他們以自身彌補大地的傷口,而且,一但長大成林,即令每年長出龐多的種子,卻「不許」自己的小孩在自己樹下萌長,只「照顧」第二期森林物種的小孩可以茁長。等到他所庇蔭的較耐蔭的二期樹種長高,凌駕自己老邁的身軀之後,他功成身退,讓位給二期森林更完滿地成就,成熟的森林生態系。因此,我將次生樹種視為「有美德的樹」!
我想瞭解次生樹種的內涵,於是,我找了2位「粗勇」的學生,到木柵山區,逢機挑選到處存在的山黃麻一株,從主幹基部鋸倒。那是一株年輕的成樹,樹齡估計約10年。在現地依有枝葉的部份分成3段,分別計算主側枝、第二側枝、第三側枝、第四側枝等,之後,計算主幹體積等,並鋸下樣品拿回研究室稱取乾重、濕重等。
現地採下所有枝椏上的果實。現場以及攜帶回研究室的枝葉等計算之,最後得出該株山黃麻的各項數據如下表:
項目
部位
|
枝條長度
|
葉
|
葉
|
果實
|
果實
|
果實數目
葉片數
|
m
|
no.
|
%
|
Wg
|
%
|
no.
|
%
|
Wg
|
%
|
上部
|
360
|
12878
|
31.5
|
1894
|
31.7
|
174036
|
34.6
|
990
|
34.3
|
13.5
|
中部
|
320
|
11079
|
27.1
|
1603
|
26.8
|
133719
|
26.6
|
764
|
26.4
|
12.1
|
下部
|
465
|
16877
|
41.4
|
2483
|
41.5
|
195850
|
38.8
|
1135
|
39.3
|
11.6
|
和
|
1145
|
40834
|
100
|
5980
|
100
|
503605
|
100
|
2889
|
100
|
12.33
|
|
全株各部質量
|
果實重量
|
葉重
|
莖重
|
全株地上部份總重
|
項目
|
g
|
g
|
g
|
乾重
|
2889
|
5980
|
85131
|
94000
|
百分率%
|
3.1
|
6.4
|
90.5
|
100
|
|
|
|
|
|
|
|
|
|
|
|
|
|
|
1981年6月採集的這株年輕山黃麻,地上部總乾重為94公斤,其中枝幹佔90.5%、樹葉佔6.4%、果實佔3.1%,以樹木而言,其果實質量與重量的比例較高,一般先鋒次生植物都具有此等特徵,也就是使用在繁殖部份的資源比例高,或說採取r–selection的策略。
全株枝條總長度大約1,145公尺,以下部枝條為最長,465公尺;其次為上部360公尺;中段較短,為320公尺長。
全株生有葉片40,834片,下段、上段及中段分別佔41.4%、31.5%及27.1%。其重量的比例差不多。
全株該年度產生了50萬3千6百零5粒果實。有趣的是,全株上段枝條的葉子,平均每片樹葉製造的養份(光合作用)養出13.5粒果實;中段每片葉子供養12.1粒;而下段則只有11.6粒,似乎可證明上段葉片受光量大於中段與下段,而山黃麻對直照光的需求,顯示次生物種的另一特徵。
一般而言,台灣經過數百年的開發,次生植物屢經人類行為的考驗,其種源及適應大抵無礙,但其勁敵則是不斷湧進的外來物種。個人認為,次生物種的台灣始源,或其本基地,乃至其原生基因池,應是位於峽谷岩生的環境,以及其間堆土處。至於在人類活動區的次生植物,推測其基因池相較於祖居地(岩生、岩隙地)大有差別矣,然而此面向似乎從未有人研究。
四—1—3、土壤中的種實基因庫
1980年筆者在恆春半島南仁山原始森林中的探索,有次,一株烏心石舅被人盜伐後,原始森林的林冠破了一個大洞。大約一個月後,筆者發現盜伐跡地新長出的物種以次生植物為主,另一方面,筆者在調查原始林樣區時,連續5、6天走在自己走出的路跡上,也就是說我每天來回的踐踏,毀掉了林下的部份組成,但相隔大約1個月重回樣區,第一、二天卻發現原地原物種又已復原、閉合。
於是,年輕的我開始思考森林物種的生態地位(後來國外研究者提出了一個名詞謂之生態區位,ecological niche),不同層次的物種,其影響力天差地別,我使用了反向定義:何為最重要的物種?如果某一物種或某一個體移除之後,引起該生態系最大的變化,是謂最重要的角色。後來,從國外的研究報告也看到有人在研究熱帶雨林之後,對像桑科樹種之全年提供野生動物的「度小月」食物,使很多動物免於在特定食物消失的季節,度過存活的考驗,因此,如果特定桑科樹種消失,很可能引起一連串的死亡事件,或某些族群劇烈式微,因而此等桑科樹種被賦予一個美美又偉大的名詞:關鍵物種(keynote species)。
我舉這些小事例,只為了說明「事實先於理論」的自然界,充滿不可思議、賽勝濁水溪沙粒的啟發現象。
於是我思考那株烏心石舅下方,為何被盜伐後,樹下土壤中立即可以在一個月內,萌長那麼多次生植物,其種源隨時都存在於該地,只待環境一改變即可發揮作用?
我從南仁山的原始林下,挖取了20包每包約1公斤的表土回台大做發芽試驗,但結果的數據量偏低,只能看出趨勢而已,故而在此先不討論,改以敘述後來我在東北部核四廠預定地環評植被調查時,從次生林取得的樣品作討論,之後再回頭比較說明之。
1.次生林下表土的種實族群
我在東北部丘陵區,分別取自不同植物社會類型的表土,在10×10平方公分的範圍下挖取10公分深,得出約1,000CC的土壤,因而試驗後,可以換算每平方公尺表土含有多少可萌發的種子數。合計,取得15個樣品,回研究室後,以木板釘製簡陋發芽箱,上披透明塑膠紙,避免外來風傳種源掉進試驗箱。而每袋實驗土打均勻後,置入發芽箱中,移置於溫室內,且在台北天氣下,確保其陽光照射量充足(註:台大植物系的溫室,氣候條件相似於北台,但溫度較高等),模仿植被被伐除後的跡地。
安置後每天定時觀察,結果很有趣。
種苗的萌發,大約在7–15天之間達成最大的萌發速率,但是,萌長出的小苗隨後又漸次死亡(註:不確定是否因為實驗地環境異於天然狀態,或實際在野外也會發生如此汰擇現象,或兩者皆有),但也有新種苗接替出現,如此,至約40天之後,苗株數量達到穩定,如下圖:
本來有15條曲線,但全劃在同一圖很難看,故只劃出10條,其餘5條在此模式之間,沒影響要表達的內容。
這些曲線雷同於一般成長曲線,先是緩慢增加,繼而加速,達到最快速的反曲點,再轉慢而抵高峯點,然後上下震盪,趨於平穩。
各種子萌發後,一般得經由環境因素及其與其他植物的競爭等綜合效應,但種苗時期通常最易夭折。
依據15個樣品的萌發種苗數目(包括大量死亡者),合計40天長出者,再乘以100,即可換算出該取樣點附近,每平方公尺10公分深範圍內的地表土,含有的種實庫的大約數量,是謂該地40天內可萌發的種子族群量,也就是若大樹移除,或陽光直射時,可以產生的影響。
各樣品換算出的,土壤中40天可萌發的種實量如下表:
樣區
|
社會單位
|
種子數/m2
|
植被型
|
1
|
五節芒—野牡丹
|
19,000
|
山頂
|
2
|
琉球松林
|
18,000
|
中坡
|
3
|
琉球松林
|
13,800
|
上坡
|
4
|
菲島榕—江某
|
12,000
|
溪谷
|
5
|
水同木—樹杞
|
11,700
|
溪谷
|
6
|
桂竹—芒草
|
10,500
|
上坡
|
7
|
琉球松林
|
10,000
|
中坡
|
8
|
芒萁—五節芒
|
9,200
|
上坡
|
9
|
琉球松林
|
9,000
|
山頂
|
10
|
相思樹—樟樹
|
8,000
|
山坡
|
11
|
楊桐—青剛櫟
|
7,600
|
山頂
|
12
|
琉球松林
|
7,200
|
上坡
|
13
|
芒萁
|
5,000
|
山頂
|
14
|
相思樹—饅頭果
|
4,000
|
上坡
|
15
|
豬腳楠—相思樹
|
3,600
|
上坡
|
|
平均
|
9,906
|
|
15個不同植物社會、不同地點,從山頂到溪谷,每平方公尺可萌發量,從3,600到19,000株,平均9,906株!土壤中可萌長的種實量大得嚇人!
至於什麼植物社會、何等環境下,種源或種實的貯存量會最多,由於變數太多,硬要去討論,常形成沒大意義的「偽科學」,而我談的,不過是事實與常識的小試驗而已。
比較有趣的是,各種種實可存活或具備萌發的能力,通常只限於一小段時程,許多次生植物的種子存活期很短暫,例如山黃麻種子的保存萌芽力的時間大約4個月,即使經過處理而貯存在5℃的最佳狀態,也不宜存放超過14個月(註:這是別人研究的結果),或可以說,山黃麻的種苗絕大部份來自當年當季播下的種子!
於是,很有趣的推衍產生,大地、空中必也隨時「佈滿種實雨」,但人們卻「沒看見」!因而,探討此系列「種子飛雨」的傳播,必定是繽紛多樣、劇情五花八門,無論重力、水流、風送、鳥傳、動物攜帶、海洋推送、汽機車行走的渦流捲旋……,但實在很難梭尋或想像在深山的原始林下,一樣佈滿次生植物當季的種源?!
35、6年前的學生、研究生時代,只要看見自然界中有意思的現象,我就會以當時最簡便、最便宜的方式,試圖進一步解析算不清的問題或議題。例如我在森林下往天空看,微風帶動各層樹葉的擺動「風姿綽約」,我開始去估算光強度如何在葉影擺動下,從上往下,在森林各層次排列出光強度的分配?因此,必須先追溯任何物體的本影有多長?若依太陽直徑、太陽與地球的距離及物體直徑去計算,顯然簡單的三角比例即可算出物體的本影是107倍其直徑。問題是樹葉隨時在擺動,本影、側影是流變的,而我即便可以精準算出真正本影的總量,跟我要探討的生態議題相關程度又如何?
記得我拿著當時簡便的測光計,在樹上不同高度逢機測來測去,每特定高度測出100點數據,求取平均值,甚至在林地上,依樹葉的投影,以鉛筆在白紙上畫出光斑及葉影,不同高度重覆繪製。而當年沒有精密儀器測度,我得拿剪刀剪分陰影與光斑,分別秤重量,得出比例的大約數值,現今想來既傻且可愛!後來,我估算出動態樹葉的本影大約落在50—70倍該樹葉的平均直徑,而第一層喬木林冠下最黑暗。
當年沒有任何師長要求或告訴我該做什麼,但我忙得不可開交,因為大自然才是真正的導師,他的線索或再明白不過的道理,佈滿整個生界,我幾乎連呼與吸之間的空檔也無法閒置!相形之下,現今生活的閒散,還是會讓自己感受羞愧,而過往,約在55歲之前,只要陽光露臉,而我不在野地研究調查,就會有「罪惡感」!
問題是自然浩瀚、知識無窮無盡,知道更多愈是更逼進無知;而人很渺小,一生或青春更短暫,我們必須取捨,我光是想看看台灣有什麼(註:what?台灣存有多少植物社會及其內涵,他們怎麼形成的、如何來?How come,How many......),一個人費盡一生也只能瞭解些微。因此,關於個體生態學、生理生態學......諸多很有意思的探討,只能擱置一旁。後來,這些學生時代的試驗,我反覆使用在若干實務型的規劃、研究報告上,不幸的是,3、40年來,台灣在植物生態探討的進展,似乎也沒有太多更有意思的結果,我只好繼續講下去。
上述,土壤中宿存的種實萌發,到了約第40天存活的物種,一律是次生類,其組成在15個樣品中,臚列如下表:
plots
|
1
|
11
|
4
|
5
|
13
|
6
|
3
|
7
|
2
|
14
|
9
|
15
|
12
|
8
|
10
|
頻度(C)
|
species
|
野牡丹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14
|
雷公根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8
|
黃花酢醬草
|
☆
|
|
|
|
|
|
☆
|
|
|
|
☆
|
☆
|
☆
|
|
|
5
|
月桃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8
|
蓬萊藤
|
|
|
☆
|
|
|
|
|
☆
|
|
|
|
|
|
|
|
2
|
牛奶榕
|
|
|
|
|
|
|
☆
|
☆
|
|
|
|
|
|
|
|
2
|
五節芒
|
|
|
|
|
|
|
☆
|
|
|
|
☆
|
☆
|
☆
|
☆
|
☆
|
6
|
雞眼草
|
☆
|
|
|
|
|
|
|
|
|
|
|
|
|
|
|
1
|
涼喉茶
|
☆
|
☆
|
☆
|
☆
|
|
|
|
☆
|
|
|
|
|
☆
|
|
|
6
|
颱風草
|
☆
|
|
|
|
|
|
|
|
|
☆
|
|
|
|
☆
|
☆
|
4
|
魚臭木
|
|
☆
|
☆
|
☆
|
|
|
|
|
☆
|
|
|
|
|
|
|
4
|
香附子
|
|
☆
|
☆
|
|
☆
|
|
|
|
☆
|
|
|
☆
|
|
|
|
5
|
風輪菜
|
☆
|
|
☆
|
☆
|
|
|
|
|
☆
|
☆
|
|
|
|
|
|
5
|
地耳草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11
|
飛機草
|
|
|
|
|
|
☆
|
|
|
|
|
|
|
|
|
|
1
|
淡竹葉
|
|
|
|
|
|
|
|
|
☆
|
☆
|
☆
|
|
|
☆
|
☆
|
5
|
馬唐類
|
|
|
|
|
|
☆
|
|
|
|
|
|
|
|
|
|
1
|
紫花霍香薊
|
|
|
|
|
☆
|
|
☆
|
|
|
|
|
|
|
|
☆
|
3
|
賊仔樹
|
|
|
|
|
|
|
|
|
|
|
☆
|
|
☆
|
|
|
2
|
見風黃
|
|
|
|
☆
|
|
|
☆
|
|
|
|
☆
|
|
☆
|
☆
|
|
5
|
細葉饅頭果
|
|
|
|
|
|
|
|
|
|
|
☆
|
|
|
☆
|
|
2
|
兩耳草
|
|
|
|
|
|
☆
|
|
|
☆
|
|
|
|
☆
|
☆
|
☆
|
5
|
海金沙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12
|
一枝香
|
☆
|
|
|
|
|
|
|
|
|
|
|
|
|
|
|
2
|
台灣山桂花
|
|
|
☆
|
☆
|
|
|
|
|
|
|
|
☆
|
|
|
|
3
|
紫背草
|
|
|
|
|
|
☆
|
|
|
|
|
|
|
|
|
|
1
|
五月茶
|
|
|
|
|
|
|
|
☆
|
|
|
|
|
|
|
|
1
|
蝨母子
|
|
|
|
|
|
|
|
☆
|
|
|
|
|
|
|
|
1
|
ΣSpp.no.28
|
8
|
8
|
10
|
8
|
6
|
9
|
10
|
7
|
10
|
6
|
8
|
8
|
11
|
6
|
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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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模仿森林破壞後,陽光直射而引發土壤中宿存種實萌長而出者,可鑑定者28種,完全屬於次生類,而以野牡丹出現在15個樣品中的14個,頻度近百,其次依序為海金沙、地耳草、雷公根、月桃、五節芒(或白背芒)、涼喉茶、兩耳草等等。此28種中,以雜草類居多,佔約71%;次生木本植物約佔29%或3成不及。
換句話說,次生類無論生活型(喬木、灌木、蔓藤、草本等),一概可在破壞後第一波生長期出現,但在人眼視覺心理上,草本的生長較迅速,因而所謂次生演替,通常率先發展出草本社會。事實上這些草本次生類,必須趕在木本社會形成之前,完成至少一次的世代交替,否則根本無法傳承或延續香火,因為較短的生活史,正是陽性草本的生存策略,而演替只不過是替這些次生草本找到一次群草怒放的暫時性舞台。
2.原始森林下表土的種實族群
筆者從南仁山取得的土壤樣品20包,該原始林是「長尾柯-錐果櫟社會」。
每包約1公斤的土壤均勻化後分成2包,即溫室與蔭棚不同置放處的對照組,觀察其萌發。
蔭棚中的20個樣品平均60天僅僅長出約2株,換算出該原始林下每平方公尺表土,在2個月期間可萌發的種實約有400株。然而,到了第60天,蔭棚中所有長出的種苗全數死亡,以致物種難以確定,但比對長出者,似乎全數皆非次生類型。死亡原因無法確定。
相對的,在溫室中樣品的萌發,以20包的平均值作圖,呈現典型的生長曲線,大約7天後開始出現萌發,且約在第三週期間呈現最高萌發速率,但到了第5週以後,則漸趨停止長出(註:此曲線也間接證明試驗箱沒有跑進外來種源)。
平均每包約0.5公斤的原始林表土,60天內只長出5株小苗,換算得每平方公尺表土中,可萌發的次生類(註:可確定約全數物種屬於次生類)計約1,000株,而其長出且不夭折的物種,以野牡丹為大宗,筆者認為其傳播很可能是野生動物,來往於森林、林緣及灌木叢之間,吃食野牡丹果實,而在森林內排遺之所致,因為即令動物排遺為點狀,但野牡丹種子量多且細小,小雨時地面濕流,乃至如螞蟻、節肢動物、糞金龜等等,皆有助於種子的散佈。
筆者以光度計測度各種不同時段之同時(5分鐘內)溫室與蔭棚試驗箱上的光度超過50次,得出其光度比約為5比1。
兹將溫室與蔭棚各20個樣品平均萌發的種苗數,60天的數據作出下圖:
依據北部次生及人造林,以及南仁山原始林的表土樣品試驗之比較,暫時性結果或推論如下:
A.原始森林下,種苗的發生可能是依恆定的速率,且得以長出者皆非次生類。一旦林冠破裂或其他干擾之後,立即可滋長次生種苗(1個月內),且次生類種苗的萌發,大抵循一般Sigma生長曲線大肆發展,此為次生演替第一波次的復建,但次生種苗必定有大量的死亡或天擇競爭、淘汰。
B.原始森林中,老樹或喬木移除後,陽光若得直射林床,將引發的局部更新或演替,大抵以次生植物為主要。此等次生類的種源可能來自當年或1、2年內,各種方式、途徑傳播而來者,而宿存表土中,且似非破空後立即傳入者(概率較低)。
C.原始森林下,隨時隨地貯存有次生種實庫,一旦林木被伐除或老死更新時,若林地直曝陽光,1–2個月內得以長出的次生苗或可達到每平方公尺上千株,此等數量遠比次生林、人造林的約萬株相較,僅約1成數量。雖然如此,次生類以其採取r–selection策略,投注在生殖的資源比例甚高,種源隨時可以依不同方式到處傳播至原始林下。
D.林冠層藉由陽光量等環境因子的效應,有效抑制次生植物的萌長,並調節林下耐陰種苗的恆定式萌長。其機制及充分的資訊或內容,有待進一步研究。
E.由次生及原始林下土的萌發試驗結果,可推論原始林樹種的苗木,幾乎不可能即時萌長於破壞地。因此,若要人為進行生態綠化或種植原始林樹種時,可能須要施以補助措施,也就是過往台灣的造林作業,撫育除蔓等事工。也就是說,將造林木改為原始林樹種的苗木,但筆者認為其充滿風險,也未必能在數十年內營造出原始林。
F.次生、人造林或人類干擾頻繁地(推測田地更多),本來就具備龐大次生類物種種源,隨時可在40天內,萌長出平均每平方公尺約1萬株的種苗,推估天擇汰選率高,因而人類活動區的族群,具有適應高度變動環境的基因池,且愈難回復原始林。
G.台灣低海拔地區植被在被剷除或干擾後,在月餘期間即可形成次生草本植物社會,但草本、木本、蔓藤物種等種苗皆可同時發生,只因各自生存策略的差異,平均草本植物至喬木的生長速率依序變慢,造成次生演替的表象,大致循草本社會、灌叢社會及次生林的系列變遷。
H.本試驗證實任何土地(除了特殊狀況)不必人為經營,大抵皆可在10–20年內(註:低海拔地區)形成符合該地先天條件的次生林,而不需人為造林。而人為不斷剷除所謂的雜草、雜木,乃違反自然的營力,造成反覆的次生演替,致令土地長期滯留在演替前階段;如果站在保育與自然的角度,人造林或人工營造的「保育或種樹」,皆屬反自然、反生態的不當行為。此面向,台灣的教育一直在灌施錯誤的內涵,實言之,悉皆以外來溫帶文化、慣習,強硬施加於亞熱帶台灣的「強迫症」。
其餘細節詳如前述。本小節提供生態綠化的背景資訊。
四—2、生態綠化的標準程序
基於生態保育、環境保護、國土保安、水源涵養或水土保持等等目的的土地措施,其最佳選擇是「土地公比人會種樹」,「Let it be!」,「Let it go!」而絕非造林、種樹或種錯樹。重申一次,筆者過往不斷闡述的「造林即造孽、放生即放死」,「有良心的做錯事,善意地做壞事」指的是基於自然、保育角度,人們不斷重覆人為意志,渴欲改造地貌去符合自我(社會)要求的地景,卻完全不顧或蓄意忽視自然土地的內涵及原理或天道。
台灣亟須進行的生態綠化,在此盡可能簡單或化約為標準程序。園藝、造景界,若能從台灣自然界吸收各面向的啟發與知識,試驗並發展出系列技術,相信不僅可以節省開支,協同自然營力,共創台灣永續造景的榮景,更可再造福爾摩莎的本來真面目,復可開展在地環境教育、自然解說園區,等等附加價值。
以下,臚列針對特定地區實施「生態綠化」的項目或流程:
1.地區資源登錄(Inventory)
1–1.登錄欲綠化地區自生植物目錄,最好附加相對數量。
1–2.可能的話,進行樣區調查,找出各種植物社會單位,並瞭解其生態特性。
1–3若時程匆忙,至少延請專業勘查主要植群類型。
2.目前演替模式推演
2–1.至少得知在地演替基本模式。
2–2.依據山頂、稜線;上坡段;中坡段;下坡段;溪溝;河床;或特定生育地,提出可能性演替模式。
2–3.依據各地區環境所在條件,上述類型可簡化或合成為上、中、下坡段,或至少可以得知中坡的演替趨勢。
2–4.所有演替總依歸即特定環境的終極群落類型的建立,而除了氣候條件之外,台灣低海拔地區,事實上存在多類型的地文盛相,且久滯該盛相而無法形成氣候盛相。
以上演替模式之極相社會,必須提出,故本項與下一項可以同時進行之。
3.綠化基地之終極社會(或原始林)的建構
3–1.現地若存在殘存的原始植群則成為最佳典範,可依據該原始植群為藍圖復育之,然而,仍需瞭解局部環境與植群類型的相符程度。
3–2.基地若缺乏原始林,則從四鄰相似環境搜尋之。
3–3.如果完全尋覓不著相關原始林資訊,則只能從專業經驗、文獻等,推演其原始林大概。
4.生態綠化技術大綱
4–1.最簡單的方式,依據在地原始森林第一喬木層的組成及比例造林之。然而,有史以來台灣似乎尚未真正實施之,過往最接近的造林是檜木林砍伐後,實行原檜木的栽植,但其乃經濟營林思維下的行為,而且,之所以可以部份成功的根本原因在於檜木是先鋒植物、次生林木,只因其生幅(life span)超長(可超過3千年),導致其下可形成原始闊葉林。而低海拔極複雜的闊葉林,若採造林方式,能否達到低成本與永續,尚待驗證。
4–2.複層造林的嘗試。自然界的演替通常在次生林形成之時,原始林下的第二層以下物種即已斷續出現,且隨第一層喬木的發展而不斷重組,或調整其在數量與空間的分佈。準此原則,在造原始林木樹冠層的苗木,長到大約4、5公尺高度時,即可在林地上遍播第二層以下喬灌木的種實。例如下坡段種植大葉楠苗木長至4、5公尺高度時,其下可播或種植些樹杞、江某、稜果榕、小葉樹杞、山棕等等種實或小苗。
4–3.循次生林方式以人工補植原始林樹種。維持現存人造林或次生林原林相,只在林下補植在地原始林樹種,包括灌木及第二層喬木種源的提供,以及補種第一層喬木的苗木。
本方式乃將現存人造林視同次生林看待。
4–4.現存裸地、草生地的處理。原則上先施以在地次生林樹種的植栽,或第二選擇,即當地傳統容易造林的原生種,例如最廣泛的相思樹等。
4–5.以台灣文化緣故,在墳墓地四鄰因每年清明常有整理墓地兼焚燒草木的行為,最好由政府單位輔導戒除,並在特定地帶種植防火樹林。以低海拔地區而言,榕屬樹種、綠珊瑚等多乳汁且燃點較高者為宜。
4–6.所有施業應建立永久資料檔,俾供長期評析效果,追蹤處置效應,從而建立永續發展技術手冊等研發工作。
4–7.因應特定生物或生育地的特殊處理。本項相當於珍稀或特定物種之保育,另行研擬特定階段生態系的人力介入行為。
4–8.如果可能,應該考量設置在地苗圃,長期培育在地原始森林物種,兼行試驗、遴選景觀優美植物。
4–9.慎防外來入侵生物、疫病危害等相關處置或研究。
4–10.長期建立在地原生物種物候、與動物相關之資訊。
以上,僅為原則或通則,特定地區實施生態綠化之前,必須提出植栽樹種及其處置方式。
五、自然文化或教育
五─1、依諾物語(1)
─除穢的動力
「陳老師喔─,這個你不要錄音,不好意思哪!」
依諾靦腆地說,我以為他要講出什麼不雅的事誌或劇情。
他沿著鎮西堡檜木園區山徑上下,撿拾花樣龐多的垃圾,塞進他的大袋。
他今天的任務是嚮導及解說。他撿拾遊客丟棄的垃圾已長達十餘年,逕自發展出另類的「垃圾分類法」:憑垃圾辨認「人種」!
其實我認識他16年,但將近6千個日子以來,我們只不過見了2、3次面,後來,我只零星從助理或他人,耳聞他的名。然而,2015年12月13日傍晚,他出現在優脈的「優美地民宿」時,我們彷彿是失散多年的家人,單純的喜悅溢於言表。
他的年齡比起鎮西堡看得見的I-bu(台灣赤楊)都大,超過半百了,臉蛋一樣童真與可喜,說話的聲音也很好聽。今天跟他走在山徑上,我有些懊悔為什麼過往,我都愚鈍到未曾發掘這位山林瑰寶。
依諾不要我錄音的,只是這句話:
「檜木園區開放以來,大家講好了,嚮導解說員帶路,順便撿垃圾,但其實,只我一個人在撿!......」
他厚道且心思細膩,他不想損人,即便是微不足道的事實。
而他講得出口的,持續不懈撿除垃圾的內在動力是何?
「......我想這件事至少我個人應該做得到,除了農忙之外,我沒事就往山上跑,到處賞逛,順便撿垃圾。怎麼說呢?這檜木園區原本是我外公的獵場。他除了務農時段,全都獨居森林內,也在這裡終老;他年紀大了,選擇在此掛了!所以這檜園就是我阿公的房子、家人的家園。因此,外來垃圾在這裡,我看不下去,一定要撿下來......家人將阿公的遺體揹下來,依泰雅習俗下葬......是因為這樣,我才有力氣永遠撿下去,要不然有時候心裡很不是滋味......」
依諾的「感嘆」一向很輕,因為他是山林子民,自然界沒有過度誇張的怨懟,他的「反省力」也一樣輕,卻充滿智慧,例如他談到氣候變遷,有些年颱風頻繁:
「每個農民都一樣,颱風來,希望不要打我而去打別人,我就能大賺。可是這樣想想也不對咧,怪怪的啊!大家都是農民吔!」依諾1甲地的高冷高麗菜去年大賺、今年虧損。
他的思考讓我想起古希臘哲學家的話:
「人不為己,則誰來為我?人若只為自己,又將成為什麼東西?」
也許古人、原住民較是接近自然。
2015•12•13,Ino與我久別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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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o背著大袋子沿山徑撿垃圾(2015•12•14;鎮西堡檜木A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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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真的Ino(左)與筆者(2015•12•13;鎮西堡優美地民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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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西堡檜木園區植被主體是濶葉林(2015•1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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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2、依諾物語(2)
一與咬人貓為友
依諾總是能在尋常無比、平淡無味的步伐交錯中,製造驚豔與喜悅。他也始終是頑童。
我們在檜木園區的拍攝工作告一段落後,一行魚貫下山。工作後大家放鬆閒散,只有依諾維持「小白兔電池」的勁道。
「陳老師,你知道咬人貓的心情故事嗎?」依諾把我誤認為「老師」,聲調輕輕地,維持低調。不待我回答,他逕自宣佈答案,附帶示範動作。
「老人家傳下來的訣竅,全身唯一不被貓咬的,只有舌頭,但你得小心,千萬不能碰到嘴唇,只能用舌頭舔喔,你看……貓不咬舌頭吔……」依諾伸出舌頭在咬人貓葉面上來回摩弄:「試看看,沒事地!」
我小心翼翼依樣畫葫蘆,果真沒事;蘇董也俯身體驗,依諾所言不差。我悶想著這是什麼文化,怎會玩出如此的「發現」?而依諾玩興正起。
「你可以檢驗自己是不是山林的朋友,試看看咬人貓認不認你這個朋友。你看,我的手臂這邊皮厚,內側皮薄,但是,咬人貓不會咬我地……」依諾一手抓住咬人貓的枝葉,一手迅速讓一把枝葉,上下左右來回摩擦、碰撞,絲毫沒有被叮咬的表情,而那株咬人貓被他整得七葷八素。
「咬人貓自由自在活在這裡,因為我們是在地人,咬人貓是我們的好朋友,很多動植物都一樣,他們都會了解我們不會傷害他;他們好端端在這裡,你沒事去惹他、打他、殺他,他當然惡狠狠地回咬你;你不要欺負他,你善意地去撫摸、問候他,跟他交朋友。他沒咬你,表示他已接納你!我們泰雅族跟他們是幾千年的老朋友了,當然,我們會狩獵,我們會砍樹築屋,但我們只在需要、必要時打獵、砍樹,山林會無害地賞賜給我們……」
蘇董忍不住讚嘆:「真的吔,奇怪吔!他的手怎麼不會被咬?!」
我仔細盯著他的動作,揣摩著各項因素及可能性。我在顯微鏡底下,觀察過咬人貓的焮毛,當焮毛受力且插進毛細孔時,酸液才會擠進人的皮膚。摩擦的角度、接觸的速度、季節及時辰或焮毛的水壓等等,決定酸液入侵皮膚的數量,還有個人體質及習慣經驗的差異,或說,忍受麻痛灼熱的耐度及時程,也因人而異。
然而,我更相信依諾所言,其背後存有人類識覺心理的奧妙,鎮西堡泰雅人之與烏杜、Gagar的內在關係,還有,他們的自然山林教育。自然界除了物、化定律之外,生命沒有可以化約成公式的東西,也通常沒有「目的」、「該然、當然、理當」,或一大堆「言之成理」的因果論,而是開發無盡意義與生機的流程。也許有,也許沒有,或不必有意義或目的,演化從來不是導向完美!
依諾是自然山林以及農耕文化的活體,他的話不是要人相信或不信。
「我們的小朋友遭咬人貓叮到時,老人家指點的方法「非常有效」,老人家會說:『你這個沒用的傢伙,用鼻涕擦一擦就好了。」事實上鼻涕根本沒效,老人家是落井下石地嘲弄你。那麼,老人家很壞囉?倒也不是,它有哲理在,意思是你還得再訓練,你不懂山林,你的知覺、識覺、感覺沒打開,你還不懂得跟山林萬物溝通……」
這種溝通大抵先經由擬人化的「過渡聯結」,走向屬靈的流動。打個比喻如下。
依諾說:「我們對自然萬象的感受先從比喻開始。以雲跟霧來說,本來是同一個水氣粒子,而我們將山頭之上的叫『雲』(Yu-lon),『霧』則叫做『ka-kai Yu-lon』,『ka-kai』是『腳』,所以『霧』就是『雲的腳』,因為它會在山裡走來走去……」
雲霧是空虛又具體多變的活體,你的心象都可如此馳騁,何況隨時可以對話的咬人貓!
再舉一個「低俗」的具體與抽象。
泰雅話的流星叫「Gu-Gi Li-Gun」(鼓濟‧里Gun),「Gu-Gi」是「大便」,星星叫「Li-Gun」,所以「星星的大便」是「流星」。
這不算稀奇,台灣人一樣叫流星為「落屎星」,只是信手比喻,非關雅不雅。
親愛的台灣朋友們,當我們漸漸可以感受依諾的語言,同時學會與咬人貓交友、對話,我們就可以進入泰雅的山林自然教育的藝術天地。
山徑旁的這株咬人貓,被依諾折騰得七暈八素(2015‧12‧14;鎮西堡山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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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諾(右)講解與咬人貓交友(2015‧1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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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頭之上的叫雲(Yu-lon)。(2015‧12‧13;秀巒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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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3、依諾物語(3)
─時代的命名
坊間許多的植物圖鑑,提及棋盤腳時,常敘述他的果實「像棋盤的腳」。問題是抄寫這句「棋盤的腳」的人,有沒看過棋盤的腳長成何等模樣?
1990年的某天,我特地去一位日本人的家,請他搬出日本的圍碁盤,翻視底部的四隻腳拍攝,果然見四稜圓鈍,與棋盤腳的果實外型雷同。
也就是說,「棋盤腳」這植物的俗名,是在日本時代才產生,反映了當時社會使用物件的象形。事實上,無論學名或龐雜的俗名,從來都是不同時空、習俗、特定地域、造形、功能或用途、諧音造字或諸多莫名其妙、順手逢機等等而產生,沒有必然的理由,反而是現代化、知識系統化之後,失卻了活潑有趣、象徵或寓意的命名方式。
泰雅人的植物命名,依諾在檜木園區,同理說出有趣的例證。
當我解說,只要在林下看見羽狀複葉、葉背粉白的「台灣瘤足蕨」,則指示此地是針葉林或針葉樹的範圍,依諾回應:
「台灣瘤足蕨的泰雅語(可能限於鎮西堡)叫做『韮順(Geu-Sn)』。日治時代,瑪家人或華人搬運鹽漬的鯖魚(瑪家語叫『韮順』)上山,同泰雅人交易。有的鹹魚很鹹,有的味道很淡,也叫『淡瑪家』。
由於鹹鯖魚背藍腹白,因而被泰雅人挪用來指稱台灣瘤足蕨。
之前,泰雅人沒有對台灣瘤足蕨設有專用的命名。」
「八角金盤也一樣,日本人來台之前無名,日本治台後,以日本太陽旗的意象,而八角金盤具有掌裂的大葉片,如同太陽火焰的捲扭騰射,因而直接以『日本』兩字,命名了八角金盤,讀音就是台語的『日本』......」
這兩例屬於隨著外來物,引發的聯想或聯結,別於傳統之以生活事物相似性的命名,例如,木荷的泰雅語叫「Ga-hut」,即鍋巴,煮飯時燒焦的紅褐色,因為木荷大樹的樹皮剝開,具有一塊塊的焦紅斑,從而取名鍋巴。
全球歷來傳統對植物的命名,最主要取決於生活功能的相關。而18世紀以降,為求溝通的精準,確立了學名(拉丁文)制,而世界各地、歷來的植物名,全部淪為俗名。因此,中文沒有「學名」,只有中文俗名!
依據時代的主觀意象而名之「棋盤腳」,倘若以時下流行,是不是有可能取名「憤怒鳥頭」呢?「鳥喙」吐出的是殘存的花柱(雌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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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瘤足蕨族群(2005‧6‧30;台20-141.4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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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瘤足蕨葉背粉白(2006‧5‧11;水山支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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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八角金盤新葉(2004‧5‧8;阿里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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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八角金盤花序及盛花(2004‧12‧18;祝山停機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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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4、依諾物語(4)
─樹鑑
自然界幾乎沒有直線。原住民對於現象、事務(物)的敘述,總是如同山間雲霧、水面漣漪,或者如風,滑溜過葉叢的天旋地轉,很少系統組織化地平舖直述。
然而依諾闢頭的解說卻反常態,如同講授物種分類的檢索表(key):
「老人家辨識樹種,第一步先看主幹、樹形,再看樹皮;第二步抬頭漸次往上,檢視枝條如何分叉;而後觀葉,且配合春、夏、秋、冬的時令物候,如此,樹種的鑑定確定度大致上已近8、9成。再有疑義,就看花、果實、種子等。再不確定,嗅覺也派用上場,剝開小段樹皮聞味道,或口嚼知味......」
其實,所有人都差不多,自古以來依據本能、感官識覺、感覺、直覺,整體研判與辨識生物等。直到18世紀理性抬頭以後,強調客觀觀測且逐步歸納,確定生殖器官特徵的重要性與恆定性,更可逼進物種演化的秩序與系統,於是,唯物自然觀的辨識法,凌駕自然人的直觀,建立精準的植物分類學(Taxonomy)。於是,相關學術突飛猛進,人卻越來越遠離自然,對山林植物也只是冷冰冰的學識、知識、專業、職業、生計、榮譽、名利等等,越來越沒有生命、情意、性靈感,而掛一漏萬,也平白喪失人在山林的許多創意、啟發、慰藉、歸宿或歸屬感。
我一生山林行最大的遺憾之一,就是無法跟同胞分享山林的奧秘,而泰雅原民如依諾,在此面向則予我家人感,就連樹種的鑑定,他談的方法,我大多使用過,今天卻丟給我些許清新。依諾對樹幹、樹根、枯腐倒木的鑑定能力,遠遠在我之上。
「你看,這橫倒腐朽中的樹幹是長尾柯,他的木材纖維呈現細長絲狀。你折斷長尾柯枝條時,不會乾淨斷截,常常會有木質絲拉得長長的......」的確,長尾柯的這項特徵目視明確,顯微鏡卻視若無睹。
「這段樹頭是山漆,不信我折給你看,黃黃的......」依諾俯身拉折枯樹頭的樹根,果然,樹根心材露出了鮮澄黃。
「陳老師,你認為這株長尾柯幾歲?」依諾問我。
我答:「他的樹皮呈現少女肌膚般的澤潤、豐滿、生鮮,顯然吾家有女初長成,不必量胸徑,他在40年生以下......」依諾點頭、微笑。
「大樹的木頭我們分為兩大類,一類叫白的;一類叫黑的。例如烏心石倒地一、二十年後,如果心材呈現腐爛,就叫做『白烏心石』;反之,只在周圍的邊材腐朽,中間黑色的心材卻堅硬如鋼,這種則叫『黑烏心石』,可以保存很長久,也正是我們取來建屋的房柱,是最重要的建材。住了3、40年後,拆遷他建時,古柱子還是要帶走,新房子再度使用老柱,1百年也不會爛,不必做任何防腐措施......錐果櫟、長尾柯、木荷、鐵衫......都有白類跟黑類的分別;優良主建材如烏心石、雞油、鐵杉......」
以功能、原民需求而有木材識別法,得以識別的,自有特定分類群(taxa);更細微的搜索,便是腳下樹根的認識;平常置身山林兩眼平視,樹幹檢驗最少力氣,不能確定時,得由主幹往上一一循序歸納,並累積經驗與熟悉度;為求堅硬耐腐的優良建材,遂從倒木的自然檢驗,獲致二分啟示。
然而這些,整理得較好,也只是紙上談兵,實質的本事,乃在活體形上、形下無分類的鑑定法:
「陳老師,我們還可以敲敲樹幹聽聲音,用來鑑別木材的好壞與樹種。每種樹隨著生育立地、環境差異、樹齡大小、敲擊部位及方式......而有天差地別的識別心法......」
這不離奇,楊國禎教授在學生時代,隨著我調查南仁山區,經久累積,可以憑手摸觸覺鑑定若干樹種,我戲稱為「植物摸骨鑑定法」;更厲害的世界級大師,例如眼盲的演化生物學者海拉特‧韋梅耶(Geerat Vermeij),他只憑手摸貝殼化石,就寫了一本了不起的書《生物與天敵的競爭》。
「扁柏還可分兩類,一類為普通扁柏;另類為『藥檜』,整個我們山區只有4棵,其他的都不能用。取這4棵藥檜幹基的木材削片,一端點火,讓油脂從另端滴落。一次3、4滴吃下肚,可以治療肚子痛、下痢等;頭痛可擦,冬天凍傷很管用,也可治療皮膚病......」
無論是紅檜或扁柏,每株檜木都有精油,為何依諾特別強調全山區只有4株如此神妙?這4株如何鑑定?
「有次楊老師逼著我一定要講出來,我說:一千個人在操場,你可以一眼辨識出你老婆,但我要你說出她的特徵,由這些特徵教別人去找她,做得到嗎?!『一眼辨識』的功夫可以說得出嗎?!
好!我說,要辨識這4株藥檜就這樣......」
依諾將衣袖拉上,露出右手臂,比出五指鬆弛狀:「這就是一般檜木,至於4株藥檜,就是這樣......」依諾接著握緊右拳,右臂使勁,肌條凸出:「他就這樣,會爆筋就對了啦!」
瞬間我感受到了「神氣鑑定法」!
我曾經從布農族取火的台灣二葉松油脂樹得知,一些針葉樹若遭火燒、石頭撞擊、外物刺激或入侵,且多次承受如此壓力,往往多樹瘤,油脂濃且多,可以說,該樹蓄積特定能力及能量,用以保護自己。但因多次受到創傷,成長不易,長相經常畸變、糾結不開,或如同秘雕般的奇形怪狀。
然而,依諾敘述的藥檜只強調勁道,而不在形態!
就植物而言,如油脂、特定精油或其他次生代謝物,隨著環境不同,次生代謝物的化學性質常呈天差地別,這也就是為什麼台灣中、高海拔多次種植人蔘、當歸,最後都遭致失敗的原因。
重點不在這些實用性的神奇,而在於我們除了感官知覺的各別運用以外,更可以流轉變換各種「察覺」,而不須統合,原本就是一體地,去察知、感受、體會,以及更重要的,同「我」之外的任何生命、非生命,進行溝通與流通。
我明白依諾的藥檜辨識法,無法為別人所使用,那是活體自然心,悠遊在萬物的一眼感知,用講的很複雜,永遠講不清;用比的很單純,卻需要一套自然教育養成的素養。因此,我接下來要談泰雅人對自然山林教育的藝術。
附帶地,我舉身心全感的例證。
不久前,日本有位武士刀高手大顯身手,快速的棒球他應聲切半。這不算什麼,玩具槍比米粒還小的B-B彈,他一樣凌空劈成半。美國人帶他去美國作測試,不料測試的結果,他的眼力只比一般人或平均值好一些,但不可能單憑眼力而可劈切B-B彈。顯然的,他的耳朵、皮膚、肌腱、毛孔、血液、神經......似乎都能聯結起來「看見」B-B彈軌跡的預測,同時揮動武士刀攔截交會。固然我們可以說他天賦異秉,但平凡如你我不要忘了,我們一生使用大腦的潛能,據說不到百分之個位數。
人在自然界中可以激發意想不到的潛能、感受與智慧,因為我們本來就是自然所孕育,我們的臍帶不僅只有母親子宮的一條,我相信數不盡與大地、宇宙、所有現象與非現象的聯結,生前、死後都存在,何況現在!
長尾柯倒腐木的纖維呈現細長裂狀(2015‧12‧14;鎮西堡原始林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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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憑樹皮一眼可確定左大樹是台灣鐵杉,右樹是台灣黃杉(2015‧12‧14;鎮西堡原始林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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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子就是一般檜木(依諾先生;鎮西堡檜木園區;2015‧1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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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子就是藥檜(依諾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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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西堡檜木園區分叉路口,右側往A區;左側往B區(2015‧1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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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5、依諾物語(5) ─自然山林教育的藝術
~教育是沒有標準或正確答案的一種心理過程。泰雅人的長輩教育小孩,常常是捉摸不定的譬喻,所謂答案的片斷,通常只是長輩不小心說溜了嘴的多餘~ 2015.12.14
這趟上山原本是為了公視拍攝檜木影輯,我擔任解說。事前我不知道由依諾擔任嚮導,更不知道依諾已經從我認識他時候的毛頭小子,轉眼長成耆老級人物。
這趟工作的人員配套可觀,包括蔡嘉揚博士的空拍操作,雙機高畫質,甚至還有一位四個月大的嬰孩同行。
一開始,空拍我們走進山林的一幕,然後,我們置身山徑。不知從何開始,我聽見依諾陽陽平常的語調,逐漸拉近我們的距離,然後,轉變成我對他的訪談(我隨時都備有錄音機記錄學習),接著,我就忘卻了此行我的工作,心態上只想從依諾多聽些可愛的山林音聲,以致於原本自我營造要如何解說的氛圍蕩然無存。雖然我不能把自己解說的不上道推諉給依諾,相反的,依諾講給我聽的天籟,遠比我更適合上鏡頭。
為保留原汁原味,我不想構思營造,只順著我們沿途不經意的聊天,分享給有緣的讀者。其中一部分,依諾說出了泰雅自然或山林教育的藝術。
「我們的老人家往往在山林間問小孩,那是什麼?答不出來就直接輕敲你的頭,或嘴巴咕噥些損你的話語,包括使用有趣的反諷、幽默的比喻,就是不肯告訴你答案!」依諾無厘頭地談教育。
我問:「長輩不肯給你答案,你如何弄到懂?」
「一回生、二回熟,對不懂的東西越來越確定你已經認識了它。至於什麼名字、有何用處、何等意義或道理、因果關係、人生道理、生存或生計秘訣、神秘經驗等等,大抵是有些時候,老人家不小心說溜了嘴......」
「我還沒唸小學前,有次跟爸爸上山做陷阱。他忙著砍木頭裝置機關,我在旁閒著無聊,隨手拿著山刀剁剁旁側的樹幹。我爸沒由來地撿起石頭砸過來,邊罵著:『你這個沒腦袋,沒事剁什麼木頭!』我一臉無辜,不知犯了什麼錯?
我心裡想著,為什麼他砍木頭做陷阱,可以,我只是剁著玩卻不行?但老爸不告訴我原因,在我小時候偶而就會思索為什麼。
直到我國小五、六年級,13、14歲慢慢才真正懂了,有次,老爸說:『你沒事,一刀都不能碰,真正需要時,你拿去用。該用則用,不該用時,碰都不能碰!』
瞬間,我的困惑、長久生活點滴或無意之間的觀察、累積,一下子貫串在一起了,我似乎真正懂了。
這樣的記憶比較深,因為有段時程你不斷思索!相對的,人家給答案的,你一下子就忘光了!......」
其實依諾沒有講出來的,是他長期與父親的生活中,父親日常行為以及山林萬象的那一大部分,或者,像是華人所說的身教。
西方花了數十年研討,以及我自己多年的評比,臚列出自然人、農業人及文明人最重大的特徵或差異,其中之一,自然人對資源、能源、物質的利用,取決於當下太陽能的營造,而文明人則跨越時空數十億年,把祖先遺產及祖孫幸福都耗竭利用,只製造無法或難以分解的垃圾。
我化約出自然人使用資源的本質:只取當下,只當下取。而泰雅人身體力行,無須言語或解釋。
依諾沒說「教育」,我們只是行走林間,隨順談出。
「對一些脾氣倔強蠻牛的小孩,老人家說:『總有一天你會低頭的!』......」我們行經倒木擋道橫陳處,要嘛你彎腰俯身,從樹幹下方鑽過去;你不低頭,大費周張、繞道也不見得過得去!
我想到印尼原住民的船屋(外型前頭像船首,上翹),屋門口架高、設梯,來訪者必須昂首,主人則下瞰。之所以如此設計,因為他們在鬥法力,主人藉助「上下」,增加自己的「法力」。而台灣的山林,隨時隨地告訴人們謙卑有智慧。
「我們爬山,一定是年紀最小的走在最前面。這是在訓練小孩對環境的靈敏度、判斷力、決斷力、感應度......,訓練你所有的感官、知覺、識覺、悟覺......
如果帶頭的小孩跌倒了,你千萬要趕快爬起來,最好吭都不吭一聲。如果你在那邊哎唷、哎唷叫,老人家會說:『GA-don A-lon』,也就是『你被熊咬了喔!』,用來比喻「怎麼可能!」、「我們大家都走得好好的,怎可能你會跌倒,真是不可思議啊!」(你被熊咬了喔!)
所以,你在那邊哎叫,老人家過來就補你一腳;但如果你真正受傷,則馬上救助......」
「如果有小孩生性怪僻、行為古怪,老人家就說:『睹努‧睹固』,『睹固』是條紋松鼠,這種松鼠經常莫名其妙在樹上爬上爬下,『忙』得不可開交,又像是窮忙瞎忙,也不像是遊戲,反正行為就是匪夷所思。『睹努‧睹固』意即『你的腦袋不知在想些什麼碗糕!』讓人猜不透,如同條紋松鼠衝上衝下,不知道在幹嘛?!」
「我們不會罵小孩:『你頭殼壞掉了!你笨蛋!你白癡喔!我們沒有這種字眼,而只用譬喻。
我們幾乎沒有髒話,沒有國罵、省罵或三、五字經。我們只使用自然山林動植物或生活現象的比喻,具象含抽象地傳達......」
換方式說,至少鎮西堡泰雅人的教育是自然映像的動畫,帶給人形形色色的差異印象與啟發。每個小孩必須以心智、肉身,逕自體會並創發意義,別人不會「教」給你什麼,長輩只不斷地提供你機會與刺激。你的身心本來就是自然,自然界萬物從來互相影響、共構合諧與永續,流暢奔馳於大大小小的循環、互補、緊張、鬆弛、明暗、冷熱、動靜、安危......,自然的文化累聚在DNA,人卻可超越DNA!這也就是為什麼原住民常常自稱為「人」的根本原因之一。
自然教育或文化是活體活潑、自由自在、奔放且收放自如,沒有負面情緒的污垢累積,因而沒有不必要的惡毒的字眼。某些部分狀似斯巴達式教育的嚴苛,但在山林生活本來如此,而且,身心靈的一切,在自然界都可銜接接應與聯結,以致於我實在不想多做解釋。
你餓了嗎?來一碗山林自然!
2015年12月公視拍攝檜林傳奇前來鎮西堡的團隊,背景是優美地民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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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者在鎮西堡檜木A區接受訪談(2015•12•14;陳月霞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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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紅檜冬季葉色由綠轉黃褐,大老遠就可鑑別(2015•12•14;鎮西堡A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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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拍攝的空拍機(2015•12•14;鎮西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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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嘉揚博士操控空拍(2015•12•15;控溪吊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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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6、依諾物語(6) ─原民保育與誌怪
台灣的希望從來在民間,我盡可能彰顯可愛的素人。
2015年12月13日在鎮西堡民宿和依諾重逢,隔天幾個小時山林內他與我的聊天,我寫成5篇短文記錄。而依諾在鎮西堡默默地做了一些相關於保育的努力,以及他的若干感嘆,在此做一結尾。他如同我在山林邂逅的精靈,我只是見證台灣的奇花異卉。他,是泰雅山林自然文化的子民,他們的教育,是讓小孩逕自摸索、逢機觸發,隨同山林天地物候及生物變遷,擊發全光譜的領會、體悟與無窮的創造力,而處處散發活體的知識,以及許多靈動的生活智慧。
當依諾與我們認識之後,他以現代自然科學的知識為肥料,自行澆灌泰雅檜林的沃土,他的自然主體溫和穩健,他發展自家保育的行動。
「在馬洋山、大霸尖山腹的一個區塊,80歲以上的耆老都說存有一群有點像是藍腹鷴亞成鳥,花花的,但沒有長尾巴,飛起來尾巴呈現扇形,短短的。我在1、20年前花了約4年時程去尋找。老人家說,牠體形較胖,像九斤雞、鬪雞的身材,因而飛不遠,大多跳躍活動,老人家使用弓箭狩獵(以前沒槍)。
我搜尋,也設陷阱,從來沒能補獲或看見。我一直循著祖先的記憶,卻嗅不出歷史的味跡……」
我看過類似的說辭,也耳聞現今外來種雜交本地種的怪異演變。不管學理,我討厭現今欠缺自然情操、沒有靈魂主體的所謂學「術」界的嘴泡,以及喋喋不休的強辭奪理。自然事實只一個,每個生命都是宇宙的唯一而不可替代,自然生界脆弱且強韌,250萬年天悠天久的原靈已被摧毀大半,殘存孓遺的,祈求老天給予一線希望與生機!
依諾心中有個大夢,他想延續祖靈天地,前提是許許多多已消失、瀕危的基因務必續存。
「有種『狗賴(Go-lai或Ko-lai)』蜂,跟一般蜜蜂一樣大,但體色較黑,牠們築巢在地土中;牠們攻擊動物時,整群衝出來,被螫到很痛吔!多年來牠們都消失了,我一直在找牠們……」
「人說危機就是轉機,是也不是。植物育種再多厲害,還是比不上現今氣候變遷的快……我不斷地收集我們原有的,未曾被改良的舊品系,繁衍種實。原始的品系,我每年都固定再種植與收集,20多年前開始種植,例如我們後山的小米、地瓜、南瓜、小麥、匏瓜……
我們傳統的地瓜收成後,貯放在地窖,吃到第二年、吃到完都完好如初,不像外面賣的地瓜,放3個月就開始敗壞……
自然山林稀少或瀕危的物種,我採集種子,任意傳播到林床,像飛鳥的不刻意。例如黃蘗,山林裡幾乎都被採伐殆盡了,我取種子隨意撒。他們不需全日照,林下可以長得很漂亮;還有霧社櫻,我曾採集到一類葉子很厚的,小苗長出時,葉片是紅色的,長大後才轉綠。有一類,花跟葉子同時長出。有一類(種)種仁(核)較大型。有2類(種)是花較大,很白,但枝條細且下垂。大概可分成5『種』,老人家以前也觀察到同樣的現象。還有,阿里山櫻(山櫻花),有開花像是玫瑰般地旋轉,有點像玫瑰花未盛開之前,粉紅色的花瓣會旋轉展開,這種,很少,只有3棵而已……」
「我逐步建立我們常用植物3百多種的母語的名,如果遇到不知原名的,我採枝葉探問部落的老人家,10個人當中若有8、9位有一致的說法,那就對了;如果我們這邊不清楚的,我就到宜蘭南澳、台中松鶴等泰雅族區,去爬當地的山,採下同樣的物種,去問在地長輩……其他,沒用途的,老人家都不管了,除非是有毒的、有危險性的……」
「像這種藤花椒,在我們的習俗中,不能在人與人之間存有他。我們跟同伴之間、跟動物之間(像狩獵)、跟山林之間,不可以置有這種植物,更不用說種在房子旁!因為他有棘刺,我們與朋友、家人、自然之間不可以存在有刺的東西,這樣代表隔離、孤立、自囿……,藤花椒叫做『把告』……」我想到外來政權動輒架起鐵絲網、雞爪釘,發射噴死人的水柱、催淚彈,痛擊人的警棍、電擊棒,遑論白恐時代的填海、槍斃、麻繩磨陰部虐死……!
依諾說的霧社櫻、阿里山櫻,究竟是1種、2種、多種、生態型、變種、雜交、多倍體……,我無知,而他的「分類」簡直到達戶口名簿層級。他在做什麼,不必再加以保育、基因庫或一些「有學問」的名詞與解釋。他只是希望親朋好友家人,可以共存共榮在我們身心靈的原鄉。
「有個公司團體上山,他們來『宣導』環保、做善事,他們在登山指標布條上寫著『不要留下垃圾!』,幾乎每隔5公尺綁幾條。我們拚命拆……」
「有次我撞見一部數百萬名車到達,幾個人一下車,將行李箱中的洋酒XO、威士忌,搬到一棵五葉松大樹下。由一位道士時辰一到開始作法,且指揮幾個人同時將2、30瓶酒瓶蓋打開,說什麼靈氣會灌進瓶內,然後立刻關起蓋子,揹上車。他們說喝了會長命百歲!
還有人帶著生辰年月日刻,置放在檜木根部拜拜,還燒樹根,幸虧沒有燒起來!……
搞不懂呢!『睹努‧睹固!』……」
「我們的年輕世代,不再像我們上山打獵,在山林曠野中生活,他們脫離了母體自然,只知利用山林開民宿、賺時尚錢,不懂付出或保護山林,所以我們一直跟他們溝通,現在已慢慢好轉……這一定要有人做……」
「大約來說,森林內的植物,男人知道得多;田間的,女人知道較多,日常生活脫離的場域,便再也親近不起來!」
「鎮西堡檜木園區開放的十多年來,入山的外人曾經有幾位完全失蹤!那些人多半自以為是。有次我帶團,有個人要自己走,我要求大家一齊較能互相照應。他說:那你把我綁起來拖著走好了!他說他三千公尺以上的百嶽已經爬過5、60座。結果,他永遠消失了……」
鎮西堡檜木園區登山口進來一小段路之後,便遇上一條巨石崩積的大溪溝,平常沒水。越溪溝後便遇溼滑陡坡,我1999年9月20日走過,而今已架設林務局百萬發包的棧道階梯,安全多了。未架階梯前,常有外人摔落。
「有位○巡隊長掉下去,腳斷了。我們把他揹到部落,他還罵我們:『這是什麼路嘛!XX』,我們都傻眼!還有一位跟我們說:你們應該向政府申請經費,蓋水泥路面到檜木園區!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能笑笑!……」
這條溪溝依諾叫做「磨刀溪」,因為跨過這條溪溝便真正進入原始林。
「3、4百年前,我們祖先還住在這裡。過溪是原始林,每到了收穫季上山打獵,就在這條溪溝找塊石頭磨刀,所以叫做磨刀溪。
這裡及周遭地形是隘口,到處都是峭壁,爬不上去的,只有這裡適合行走,只能選擇這裡上山……
上山如果不守規矩,老人家說,就像是另一種垃圾!……」
磨刀溪兩岸分隔山林與農業,切割自然與文明,顯然我們走到了斷裂的界面、世代的代溝。
憨厚的依諾及兩位同行的泰雅人對我說著遊客誌怪時,我跟他們說:「你們要創造些故事。例如夏威夷火山國家公園開園後不久,有位遊覽車司機受不了遊客每車次走人時,都在車上留下大量的火山石塊。因為觀光客看見奇特、美麗的石塊,第一個動作就是撿拾,想要帶回家。等到要下車時,一來石頭很重,二來絕對沒有在原地看到時的美感,因此,都棄置在車上。
司機撿不勝撿,靈機一動,每在開車之前,便向觀光客『前置解說』:『火山之神叫希拉,火山爆發時噴出紅熱岩漿,流瀉冷卻後,形成絲狀、帶狀的岩條,便是希拉的髮絲。每一塊都具有法力。佈滿火山園區的都是希拉的髮絲。希拉很愛美,容不得任何人帶走她的髮絲。曾經有一些人撿拾石塊回家,快則一星期,慢則一個月內,都會生病啦、遇上怪事或離奇意外,還有人一命嗚乎!相反地,你在現地觀賞它、禮讚它,保證你身心愉快,諸事順利……』
此後,遊覽車下班後,乾乾淨淨。
你們的『烏杜』相當於台灣人說的『小鬼』或『精靈』;『烏杜』的集合體『Ga-Gar』,相當於大神明。外人不敬地私闖傳統領域,觸怒了許多『烏杜』及『Ga-Gar』,也侵犯祖靈地,在這裡,傳統領域的Ga-Gar的法力超越任何外來神明,在烏杜、Ga-Gar的加持下,你們儘可以創造從童話故事,到驚悚劇情的形形色色故事,輔佐保育,喚醒族人,聯結山林生界,譜寫史詩新歌啊!
你們知道嗎?山林自然的法人就是你們。我在1980年代末葉,代表台灣參加在夏威夷的保育研習營。在參觀火山國家公園的展覽室時,看見一個玻璃櫃,內中置有一隻登山靴,靴底凹槽鑲嵌著3塊小小的火山岩碎石,旁邊有一封寄自歐洲的信,上書:
『親愛的國家公園執事,您好!我是OOO,O月O日來此遊覽時,靴底無意間黏附了火山岩塊,我發誓我真的不知道,回家以後才發現。為昭實情,現在我將這隻靴子,夥同希拉的髮絲寄回。感謝您!』……」
2015年12月13-15日的鎮西堡山林重遊,帶回老朋友張輝山老師種植的天山雪蓮、高麗菜,還有優脈(莊俊明)的一顆超大南瓜。我確定,這些都是烏杜、Ga-Gar的祝福。
回首檜園青山,在橫跨磨刀溪不久,我們曾經翻上的稜線平鞍上,依諾在兩株高聳的「普辛(Pu-sin,台灣黃杉)」及1株鐵杉旁,指著遠方對岸大山稜斜下溪谷的大片山腹說:
「那是我爸的獵場,小時後我喜歡在那邊有一條崩塌帶的砂石土地跑下去、跑上來,落差大約3百公尺深。那片獵場有鐵杉、二葉松,許多落葉樹即台灣赤楊、阿里山榆、台灣紅榨楓……
我下衝時,一旦滑落,就會順手抓取小徑木止滑。最怕一把抓到台灣蘋果的小樹,因為台灣蘋果的小樹幹上充滿硬刺,如同狼牙棒。這麼一握,至少半個月不能工作哪!……」
這趟「曙光原鄉(Cinsbu,鎮西堡)」「回家」的旅程,充滿依諾的音聲,如同我數十年山中的寂靜,一經咀嚼,處處甜美!我也想起這幾年,從美國的翻轉教育、台灣一窩蜂的跟進,乃至芬蘭新近的教改強調:「教得越少,學得越多」,那麼,泰雅不給答案的天籟教育、自然藝術如何?!
對岸山地就是依諾父親的獵場,依諾小時候的伊甸園(2015•12•14;前往檜園山徑小稜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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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諾與我在這2株普辛(台灣黃杉)旁,眺望他父親的獵場,孕育他素養的山林(2015•1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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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場上的地瓜不耐貯存;泰雅傳統品系的地瓜則經年不爛(2015•12•13;尖石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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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輝山老師在鎮西堡培育的,無藥無肥的天山雪蓮。左:陳月霞女士;右:筆者(2015•1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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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朋友張輝山老師無意間得知筆者上山,立即前來熱情招乎接待。左:蘇振輝董事長;右:張輝山老師。(2015•1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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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12•14檜園工作結束後,我們前往張輝山老師的農園,接受他自製天然醱酵麵包、熱茶的招待。左排由前至後:柯金源導演、張輝山老師、蔡嘉揚博士;右排:陳月霞女士、蘇振輝董事長、簡毓群導演、攝影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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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全球暖化下玉山箭竹的死亡事件
六─1、氣候變遷中的滅絕(2015.9)
阿里山森林遊樂區,正在上演氣候變遷的大滅絕現象已近尾聲,遊客不知道,主管當局在睡覺,國家龐多研究計劃很安靜,但不知有誰瞭解國土鉅大變遷的實際內涵?大約明年以降,前往阿里山的人,再也看不見過往檜木林下,密密麻麻的玉山箭竹了!
這是天大的訊息,已經進行了至少11年以上了,台灣人真的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啊!」
2004年12月6日我在阿里山區小笠原山稜線上,發現林下的玉山箭竹開花,當時開花的植株僅占約百分之5,隔年5月,開花植株開始枯死。
2005年3月4日阿里山區怪異降雪;5月,往年發新筍的現象銳降,只及過往的3成以下,或說老化現象顯現?
2005年5月17、18日,我由自忠走下特富野古道,在6.32公里長的步道兩側,不論是柳杉或紅檜人造林下,乃至天然闊葉林下的玉山箭竹,龐大面積或近乎所有的族群,不是盛花中,就是已然全面枯死。又,阿里山森林遊樂區大門口以下的林下,玉山箭竹一樣盛花枯死中。也就是說,2004、2005年間,海拔2,100公尺以下地區的玉山箭竹已趨全面死亡。
此等全面死亡的現象,至2014年已然往上發生。
2015年中,全阿里山森林遊樂區的精華區域,林下的玉山箭竹開花後枯死。2015年9月3日,我沿遊樂區步道檢視,幾乎全面枯乾且花稈枯褐殆盡。
準此速率,隨著大氣候變遷或籠統所謂的地球暖化,以中台灣阿里山區為例,平均而言,我粗估玉山箭竹族群全面死亡的現象,在不同山坡面或不同林型下,10年來,海拔高度挺升了200–300公尺,或說一年平均上移了20–30公尺,這是很恐怖的數據。如果持續上延,估計10–20年間,全阿里山山脈(大塔山頂最高點2,663公尺)的玉山箭竹勢必完全滅絕,或說檜木林帶林下的組成幡然大變。不只是阿里山,全台各地已然發生。
此一死亡面向的生態意義或涵義如下:
1. 我在1970年代證實台灣生態帶往上及往北遷移,從1990年代之後,轉變為劇烈,2010年代已然白熱化,但願往後趨緩。
2. 森林在正、反方向的演替,以林下組成為先聲,代表接下來是林型或森林社會的大轉變。也就是林木的死亡現象,或將難以預料地連鎖發生。
3. 今後,除了林木死亡或衰弱的過程中,很可能併發系列疫病,包括昆蟲、真菌、細菌等菌種的突變與猛爆發生疫情,而無能預防與處理。
4. 森林生態系的瓦解(解構)必然伴隨地體穩定度的衰退,未來水土保持、林地保安的能力勢必大大降低,配合天候、氣象的極端化,台灣山地愈趨脆弱,各項土地利用的風險程度必然大大增加。
5. 其他複雜相關的變數,例如外來種等(略)。
我們該怎麼辦?
1.
2016年之後,台灣山地(乃至連鎖以降的都會平原、海岸地區)危機或風險的不確定性,必將猛然翻升。切忌進行傳統造林種樹及水土保持工程等施業,否則,數十年來「有良心的做錯事、善意地做壞事」,其負面效應或連鎖惡果必將難以逆料,而國家社會成本恐將付出恐怖的代價。
2.
各個海拔生態帶的次生物種(例如台灣赤楊)、松類、低海拔許多次生先鋒樹種的生態區位(或地位)必然擴大或提高。建議各層級林業單位,切忌因造林、種樹而傷害、剷除這些天然次生林木,最好停止造林或所謂的種樹,否則,但只提高造林死亡率,以及林地的二度、三度……傷害。
3.
全國各相關研究單位不僅該早日進行本土生態研究,更該整合為防災及長期變遷的前瞻性措施。從1990年代以來,林林總總的長期研究報告,總該向行政院提出總報告,以及研擬種種應變計畫矣!(註:每年鉅資研究案,總該提出具體對策了!否則,人民納稅血汗錢只在餵養一堆既得利益的私益而已!)
4.
2016年以降,相關保育、保護法規必須朝向更嚴格把關的原則去修訂,彌補近8年來的逆天而行!
5.
自然生態認知及價值觀的改變,近30年來的發展甚為遲滯,民進黨的從政者的知識嚴重不足,若權力核心不重視此區塊,台灣環境生界只會每況愈下,不僅不可能伴隨政治環境之改變而轉好,反而將更加沉淪(註:因為權力轉移,必連鎖帶動相關產經版圖的競爭,而生界環境的傷害必將加成擴大,過往經驗皆如此顯現)。
6.
國人的生態認知、環境知識必須加速本土化、自然化。否則一切必將更趨惡化。懇求國人傾聽土地自然生界的聲音吧!
阿里山森林遊樂區林下全面死亡的玉山箭竹,上部即開花後枯褐的花稈(2015.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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沼平車站對面林下枯死的玉山箭竹(2015.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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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里山森林遊樂區棧道旁開花死亡的玉山箭竹(2015.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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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2、山林泣血—玉山箭竹死亡事件(2016.1)
1990年代我感嘆台灣山林老得比我還快,因為我調查過神木林道以後,林道就淹沒在荒煙蔓草之中;我結束整條丹大林道到七彩湖沿線植被的勘調後,孫海吊橋就消失;郡大林道我完成伐木後的調查,很快地全線不通;曾經楠溪林道我全程取樣調查,更設置永久樣區,完成一草一木的登錄,88災變後屍骨不存、盡付泥流;1988年、2005年我兩次全線調查南橫,樣區設置約3百個,沿途兩側每株樹木登錄,多次災變後,公路中斷,而曾經多次下榻的埡口山莊,如今傳出因山體潰決只能拆除(2016年1月,3月將完全消失)……。
1976年底阿里山日治時代的伐木村莊,一把無明火將之徹底殲滅;1981年第四分道火車站及新聚落落成開張,8月14日我為調查玉山國家公園預定地首度來到「嶄新的」阿里山,火車站是中國式仿琉璃黃瓦;18年後,1999年9·21大震終結了觀日樓及車站的中國圖騰;2003年、2004年,扁政權時代延請日本人規劃新建了今之車站。35個年頭,我以影像、文字,見證阿里山大門口的牌樓翻了好幾番。
2004年,阿里山區林下的玉山箭竹開始死亡;2005年5月中,我記錄特富野古道6公里路徑兩側,玉山箭竹全面盛花、枯死;2015年9月,我見證阿里山森林遊樂區的玉山箭竹連綿死亡,從而估算10來玉山箭竹從其海拔分佈的下界,往上滅絕,平均一年大約上移了2、30公尺。也就是說,4個月前我保守地估計,10–20年間阿里山山脈的玉山箭竹將隨著全球暖化而消失。
我研究台灣植被生態40年,1970年代末葉證明台灣植被(物)往上及往北變遷,各林帶正往高海拔退縮。2006年我公佈台灣海邊植物30年來往北遷移了30–70公里。而遲至2002年,台灣傳媒才傳出杉木成片不明原因死亡的報導。
日昨,2016年1月21、22日,我陪同公共電視拍攝檜木林生態影片,從十字路經二萬坪上躋阿里山森林遊樂區,二萬坪至沼平一帶玉山箭竹已死光。沼平往大塔山登山口途中,林下的玉山箭竹正值死亡的高峰期,觸目驚心的死神氣氛彷若遊走的毒霧,充塞每一處陰影角落,那種鬼魅地獄的況味,1999年921後,我在中寮大走山的地層磨蝕面,「看到了」同等的氣味,差別的是,前者是草木不焚而焦;後者是地層快速錯動的大摩擦生熱,高溫竟教石英融蝕成液體再結晶,而散發的氣體氧化後,在岩面上流動的曲線。
就在這天,「血淋淋」的事實又攤在眼前,我們沿著阿里山閣、姊妹池上方的鐵道走往眠月線,如同我2015年9月預測,玉山箭竹將由森林遊樂區全面死亡後,連綿死往大塔山頂上去,2016年1月22日,這波枯死潮從大塔山登山口的平台,上躋到了登山棧道第90階(註:同行吳仁邦先生登記為第97階),死神真的已經開始上溯大塔山矣!
大塔山登山口舊名「十字分道」,日治時代是3條鐵路的分叉口。2000年8月3日,我從沼平車站正中點,以皮尺測量到登山口的長度是1,953公尺。登山口海拔約是2,329公尺,往上到大塔山頂量得1,690公尺步道長度,山頂標高2,663公尺。山頂與登山口落差334公尺,計有台階2,734個(註:林管處於2004年完成鋪設木階後,2014年第70、71、79、295階的木條蝕腐;2015年重新翻修更替一些木棧條,但2016年1月22日又發現新腐敗木階4、5處)。這條昔日阿兵哥駐守,監聽海峽無線電的山稜,恰好可用階梯當座標刻度,監測死神的腳步。
有沒有人聽懂我歷來在講什麼,或傳達何等山林音聲,我不在乎,但我必須忠實地記載這片土地精靈的歡樂與憂愁、美麗與哀傷、生死簿與歷史。長年來我一直強調的是,台灣中高海拔最龐大的守護精靈的玉山箭竹,自1990年以降逐次衰老,千禧年之後生長勢受挫,且最重要的關鍵,他們是從海拔分佈下界,往上枯死,而2004年我開始記錄直接開花、枯死的證據(祝山與小笠原山之間)。
我沒有將觀測擺放在開花與死亡的關係探討(因為那只是禾本科植物的常態,通常禾本科物種開花後當然是植株死亡),一般植物在敏感到環境因子的威脅,而達到某一臨界點時,常會啟動生理機制,從而開花結實,也就是在植株死亡的壓力下,植物常會將資源使用於開花結實的生殖面向,因為最後資源投注在種實的生產,可將生命基因保留在種實,逃避不利的外在環境,再伺機萌發重建族群。
而這波玉山箭竹的死亡浪潮的現象說明如下:
1.
無論有無開花,阿里山區的玉山箭竹具有全數死亡的傾向,這波是滅絕現象,且開花與死亡不必劃上等號。
2.
這波死亡或滅絕現象是從分佈下界往上蔓延,以阿里山沼平往眠月為例,死神的鐮刀一筆掃過沼平到大塔山登山口,且在2016年1月22日爬上登山步道的第90–97階。本短文旨在留下此一見證。
3.
百餘年台灣植被生態研究史上,筆者過往從未見過玉山箭竹連綿滿山腹的死亡記錄,歷來玉山箭竹開花標本偏向高海拔,過往的更新狀態並非筆者自千禧年之後的論述範圍,不知全球有哪篇研究報告係針對筆者所記載的區域進行何等研究?
4.
我在1981年8月14日首度調查阿里山,2016年進入第35年。早先的阿里山區只要是土壤層足夠厚度且非泡水區,則以玉山箭竹為林下的最大優勢,密麻交織;而為了造林,必須不斷剷除玉山箭竹(以及地下走莖),否則苗木難以長大或致夭折。阿里山區的玉山箭竹族群,筆者於2004年首度記錄開花、枯死,2014、2015年步道兩側山地全數死亡,如果不能在幾年內更新,我預測土壤中竹鞭及根系腐爛之後(究竟幾年才會爛光,尚未試驗或觀測),水土流失的災難很容易尾隨暴雨沖蝕而肇災。
5.
1992年已故台灣文學家陳冠學先生郵寄小花蔓澤蘭標本給我,指控其蔓延成災,後來我撰文呼籲當局立即撲殺,但全國無人在乎。此年前後,台灣植物的物候大亂徵象已顯著;2002年中,全台山地的杉木成片成帶死亡,前後年間我在各地也記錄檜木、鐵杉、松樹不明原因的青壯木死亡事件;2002年底,我開記者會公佈三義火炎山保護區的馬尾松,95.26%死亡(松材線蟲疫病),等等,而我在1970年代末葉已證實台灣植被帶正往上遷移,於是,大約經由4分之1個世紀的經驗,教我以整體論(Holism)的觀點思考問題,個別事件的探討中,我會作可能性相關的聯結。
自然現象是先有事實,然後敘述、記錄(narrative,敘述性生態學),然後再予探討、試驗、嘗試解釋,區辨可能性的(possible)、大概的(probable)、概率的(或統計的)、通則化的(generalization)、似乎真實的、似乎有理或合理的、似是而非的、暗示性的,等等,生物學是近乎沒有定律(law)的,沒有絕對性的(absolute),最起碼科學哲學各面向的思辨是必備的涵養。
我期待有心有識的國人,上山實地檢驗客觀的事實與現象。
30多年來,只要是我(們)提出的警訊,當局及其連鎖的護航艦隊一概連袂急著否定、否認與扭曲、反撲,一系列舊時代黨國的「暴力」與逃避。幾十年了,我曾感嘆我像是台灣土地、生界的驗屍官,台灣自然殯儀館的館長,我何其盼望、禱告歷來我所預警的事件我是「錯誤的」,我曾扼腕地感慨:「再也沒什麼比得上眼睜睜看著自己預警的事件,一件件發生,而自己無能阻止更殘忍的事了!」
我預警阿里山神木快倒了,當初跟我筆戰、放話的,大致尚未成仙,不出幾年阿里山神木倒了;歷來種種的呼籲,樁樁件件一語成讖,如今,我一樣記載著這片土地生界個人能及、所知的事實、見證與告知。這只不過是一個研究者、知識份子的基本責任罷了!
眠月線兩側山坡的玉山箭竹正值死亡高潮期(2016.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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眠月線下坡段的死亡事件(2016.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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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焚而焦褐,觸目驚心!(2016.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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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塔山登山棧道第90階旁的死亡臨界(2016.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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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塔山登山步道階梯旁側,自90階以上的玉山箭竹族群目前安好(2016.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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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管當局的解說牌水準讓人嘆息!(2016.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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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視拍攝隊伍,左起:潘正正、潘怡庭(懷中嬰兒郭習崴)、陳月霞(前)、郭白嘉(後)、吳仁邦(前蹲)、柯金源(中)、簡毓群(後)、吳秉玲。(2016.1.22;大塔山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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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3、玉山箭竹死亡事件第三報(2016.2)
~大年初二際夜,走在祝山山腹小徑。殘紅夕照,斑斑染褐了枯枝焦葉。突然,一陣陣寒意自脊索傳來:難道我是150萬年榮景最後一位的見證人?「成、住」已過,我剛檢驗了「壞、空」的歷史界面?!祝山的玉山箭竹死盡,稜線、上坡段的林木也開始枯死;我自身的老朽煩憂,渺小地微不足道,鋪天蓋地的世紀滅絕,讓我找不到感受。只願「我」是一滴露水,澆灌土地生界另一個春天!~
2016年2月9日,我踽行阿里山核心區另一座山頭祝山,一步一腳印檢視土地的心聲。這天的重點,一樣放在玉山箭竹的滅絕事件,我沿祝山公路兩側切入,抵祝山車站後再循南稜往小笠原山。
自從2015年9月迄今半年來,關於阿里山區的玉山箭竹死亡現象,我已書寫兩次,此行我大抵可以確定這是全球暖化,以及間歇極端化氣候的變遷下,生態帶往上遷徙而伴隨發生的現象之一。以下,條列簡述。
1.
台灣中西部植被帶上遷,而東移現象自此大致可確定。阿里山區自海拔1,800公尺左右林下的玉山箭竹,由2005年生機衰退後,大規模往東、往上連鎖死亡。2016年2月上旬,確定祝山、小笠原山區跡近全數死亡且已枯毀大半。
2.
我推估接下來可能發生的異象或問題如下:
A.
林木或造林木或將漸次單株、成叢或成帶枯死。
B. 暫時估計,約10年左右,阿里山區全面缺水的現象或將明顯化(註:現今阿里山區民生用水來自石水山等地,等到玉山箭竹死亡線再往東移,則自來水源很可能驟降)。
C.
約10年之後,只要此山區遭逢如賀伯等颱風豪大雨,連鎖崩塌的現象必將加劇,或至不可想像的慘況。
D.
植物疫病同時不可預測地發生。
3.
目前祝山至小笠原山之間的瘦稜,玉山箭竹死亡與存活各半。此現象可能是上遷的山稜頂孑遺現象(註:上次冰河期結束迄今大約8千至6千年來,某些植物族群少量殘存於各山頭、稜線上)。
4.
口訪阿里山92歲耆老陳清祥先生確定,90年來從未見過玉山箭竹如此滅絕。
請原諒,我不想再書寫我們能做什麼、該或不該做什麼。我只記錄並寫下自然史的片斷,接下來我只想唸〈大悲咒〉。
水山線去年全死光的殘存玉山箭竹稈(樹幹下;201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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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山林道旁高大的玉山箭竹枯死稈(201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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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山山腹死竹相(201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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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之後,這些玉山箭竹枯死稈將消逝,官僚會說:阿里山本來就没有玉山箭竹!(201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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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山林道最後登頂的台階山徑,見證玉山箭竹往上死亡的最後一波次(201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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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山與小笠原山之間的瘦稜頂,死亡的玉山箭竹高稈(201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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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山與小笠原山之間的瘦稜,尚未死亡的玉山箭竹族群,可能是山頂孑遺現象(201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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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紅夕照下,祝山山腹玉山箭竹最後的遺容(201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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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者預估接下來的林木死亡現象等等,很可能在10年內發生(201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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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40年台灣山林研究調查,難道成了150萬年綠色生界榮景最後的見證人?(201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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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附錄
1.太慢了!—反基改可以開始了嗎?
~人類進出外太空特別強調檢疫必須萬全得無以復加,否則,萬一「異形」入侵,人類必將面臨空前浩劫。弔詭與極度反諷的是,3、40年來人類拚命在地球家園製造「異形」,大肆鼓吹它的好處,卻忘掉它可能終結上帝,近一、二十年來台灣也全盤引進,未「登基」之前的小英總統甚至倡言將奉它為「國策」,擬全力發展之。這個「惡魔」名喚基改~
1980年代歐洲反基因改造反得有聲有色,我們也在研究所討論會辯論呼應,當時我站在反方,使用的名詞是「反基因重組」,我也很想發動防微杜漸、事先立法管制的呼籲與運動,奈何當年台灣環運處於被迫害情結,應付現實問題已是捉襟見肘,實在無能談論台灣人捉摸不著的基改。
就此一延誤,我鬢髮盡白,如今,2、30年飄逝,台灣儼然已繼晶圓之後,視基改生技為再造科技王國的希望。懷抱著懺悔心,撰此短文,說明大約4分之1個世紀之前,我反基改的理由,並加上現今的小例,提供各界酌參。
1.
基改是資本主義掌控全球糧食生產的手段之一,表面上基改圖謀從人身健康、醫療、糧食或環保等等面向,造福人類,事實上更可能以專技壟斷,形成托拉斯的世界帝國,甚至比石油更能左右世界,它必然是今後全球動盪的主因之一,此乃國際公義、地球人基本天賦人權的大議題。
另外不甚妥當的小比喻:1980年代前後,台灣不肖之徒前往蘭嶼、綠島,大肆盜採珍貴象牙木培育,等到移植或成功培育一大堆植株之後,再到蘭嶼、綠島剷死剩餘的天然木,好將其囤積者高價賣出;國際惡棍獵殺龐多的大象,貯存堆積如山的象牙之後,再回頭到原獵區,殺盡殘存的大象族群,只為了抬高手中象牙的價格!這等行徑是罪犯,稍有良心的人都會口誅筆伐反制,然而,基改不同,基改披著救世的偽善,卻在骨子裡鯨吞蠶食人類共同的未來,而普世無感?
2.
我反基改的根本理念在於天演信念。地球數十億年生命基因演化的流程中,自然的突變是不確定性、沒有方向性的,或逢機的,而且,絕大多數的突變是「有害的」或「無效的」(因為未能保留下來)。龐雜的突變個體,經由漫長歧異環境的天擇之下,淘汰最大部份的突變,保留最適合於該特定環境的綜合條件下(至少有數不清的世代邅遞),從而繁衍、產生新物種等等。表象上,突變是逢機,實質上它含有自然或上帝的潛規則,絕對不只是丟骰子的機械概率,最重要的,它是一個步驟、一個步驟決定了下個步驟的可能性,它是有傾向的,每個步驟(或階段)又有龐大、新的可能性,最最關鍵的,它是配合地球環境的長遠變遷,進行天悠地久的調適所從出。所謂宇宙道理、上帝旨意或天演機制,是在長期的每個步驟之中發生作用的!
人為基因重組則不然,而是以人擇,人類無知的有知、有知的無知,刻意猛然換掉一段、一大段、一組或得天演幾十、百萬年的概率或以上的大變動,在人為營造的實驗室或操控的微環境下,進行比上帝更恐怖萬億倍或以上的邪魔途徑,核爆式地改組基因。已知歷史上,從沒有比撒旦更撒旦的恐怖主義比得上基改的恐怖。
為什麼西方宗教曾經發生何其殘忍的異教迫害,卻可容許(或反應溫和)足以完全顛覆信仰核心的上帝本身的行徑數十年橫行?!真是不可思議啊!有史以來,我找不出任何案例可與基改相提並論的反宗教、反自然、反人性、反宇宙者!
如今,美國超市上架的食材大約7成含有基改成份,全球任何「文明」國家何嘗不然。想像一下,每罐每包基改食品內,端坐著一尊惡魔,每個人一肚子邪靈,而嘴巴唱著哈列路亞、稱頌著阿彌陀佛!
3.
數十年來人類反基改的理由以風險為第一,多年來所謂的科學研究卻說是「基改食品與其他食品在營養上並無不同」!業者等當然強調基改食品是「安全的」。
基於演化道理我一定要強調「安全的時效性」,基改食品的危險,很可能是長時間、跨世代的,它具有演化時差(time
lag)的可能性,一旦顯現病徵,早已無可挽救,而且是全面性的,它可能造成人類世代的「異形」,即令現今沒有「科學」可以證明或提醒其危險性!
文明社會許多「文化創意派」早已在乎食物從土地生產到消化系統的全程認證,為什麼卻能忍受「未經上帝認證」的產品?這是一種普世集體慢性自殺的「基因」作祟。還是上帝與魔鬼早就妥協聯手?
我們從事生態保育、環境運動數十年來最大的困境之一,科學無能證明空污與肺腺癌的必然因果關係、砍伐原始森林與土石流的因果關係、某種毒污與某個人死亡的必然因果關係……!環境問題、身心健康問題從來如此。
更悲慘的是,基改的隱藏型危機,目前找不到唯物科學證據方式的因果論證。而人壽常態60-100年,美國主管機關也大辣辣地宣稱,基改作物種子,通過安全審核平均耗時13年,人壽命有幾個13年,這樣的「安全管控」還不夠嗎?這就是我要特別強調的,基改的最恐怖風險很可能是跨世代、「猛爆異形」式的無可挽回!
4.
基改挑戰人類有史以來最可怕的心理認知或昧於無知的人性危機。
此一項目充滿幽微的大矛盾。台灣人先前反頂新表面上如火如荼、驚濤駭浪,如今呢?某個大學校長下令該校園實施「滅頂」,贏得社會讚譽有加,試問那位校長可以下達滅基改?有趣的是教育部卻實施學童營養午餐禁用基改食品,問題是龐雜食品,誰知哪一項非基改?無論如何喊爽的也罷,它打的是一種群眾心理的文宣戰。
與其說滅頂是真正在乎食安,不如說是社會慣習心理學的連鎖反應,人們不會接受餿水油精密提煉出的「安全食品」,卻可以接受太空人飲用、吃食自己排出的大小便,分解、再製的飲用水與食物,因為後者足以認知「現實如
此」,也相信太空梭「夠科學」?
人們很容易相信以常識、慣習行使喜怒好惡的情緒,但對未知、無知的風險,通常會啟動否認或天塌下來也輪不到我的僥倖心態,更何況「世代危機」?環境危機從來如此,我們反核數十年,最不能忍受人們幾近完全不在乎「萬一」,偏偏台灣的核電問題,絕大部分是惡質政治貪贓的操控。2016年元月大選之後,台電赤裸裸的告白台灣不缺電,擺明了「我們從來就是騙你們的,怎樣?!」爛黨暴政詐騙屠殺鎮壓集團可以統治台灣70年,我絕不可能輕易「相信」DDP!!
今後,我檢驗DDP政權的重點,就在主體文化、節操、格調與格局,而凡此文化的內涵,更可在世代公義如基改的議題上張顯。基於保育、環保的台灣數十年經驗,人民只能靠藉自己不斷地長進與深刻地反思,並形成足夠的社會文化氛圍與壓力。
5.資訊不對等的大問題。基改徹底是秘密性科技,是特定集團的隱匿性世界、世代武器。
大家熟知的醫病關係中,有良心的醫師重視資訊不對等的倫哩,強調病人有充分知的權力,特別是侵入性的醫療。基改呢?它就是侵入性、隱藏式、長期性卻看不見,無人能準確預知的未知型危機,偏偏光是最簡單的告知權,業者都可以耗費鉅資去反立法規範,民主自由如美國,迄今似乎只有一個州,立法於2016年7月開始執行,強制標識食品上的基改成分。
試問,為何基改食品這麼怕「見光死」?既然是「安全的」,何必得如同機密武器般遮遮掩掩、躲躲藏藏?除了第1項壟斷理由之外,基改許多「技術」牽涉倫理、道德、風俗、慣習心理等等,極為噁心、齷齚而不為人知的祕密,人民絕對有權力提出最初步的基改成分資訊。
在此年關、寒流、震災的情境下,我不識趣地提出憋了2、30年的憂慮,盼望國會及行政院儘早召集有識之士,研擬相關生技、基改的法規(即令有時是請鬼開藥單)。
2.環境、生界大戰開打了! (2016.1.17)
台灣終於光復了,遲來了71年!
於是,我們可以昂然說出有什麼樣的人民,產生什麼樣的政府,而告別「有什麼樣的政權,產生什麼樣的人民」了!
於是,所有實質上的問題我們必須完全承擔,再也沒有政治結構上的理由可以推諉。
因此,我要恭禧環保與保育界,所有關心環境及台灣世代的朋友們,更嚴苛的挑戰開始了!真正普世公義、世代正義的大戰開打了!
別忘了,千禧年第一次政黨輪替後,一些環保人士或單位被延攬、被消音而萎縮,也曾經發生「過去反核,現在不反核」的鬧劇。
別再說:「我們努力不夠!」這樣的廢話,而該從心態上迎接一個真正挑戰的時代,立即放下幾個月來的殫心竭慮,誠懇喜悅地先恭賀台灣的大勝利、民進黨的大贏家,更要肯定、欣慰於勇於表達的環境派人士的突破,4年間,從0.6%總得票率,經1.74%,達到如今的3.16%,翻轉成長了約5倍,而依據近乎必然的成長曲線而言,很顯然我們處於起步的加速中,我預測未來8年全球及台灣的環境災變,將形成環境黨派增溫,且必邁向反曲點的成長,這是整體氛圍及未來的運勢。
最沒用、最不長進的話例如:「我已經盡力了」、「我們努力不夠」,只要一口氣在,每一刻都是開始,因此,我隨意列舉些微思考,同大家互勉。
1. 此次大選沒有意外,幾乎完全符合人民對前朝傾中賣台、自我作賤的反彈,也在民進黨沒出紕漏的審慎風格下,贏得空前大勝利。小女孩被架著道歉的畫面,當然是化學反應的催化劑、引爆點,但沒有這個瘋狗浪,一樣是大勝,不必誇張情緒型的反彈,除非是在55坡的角力下。別忘了浪很高大,並無前進,真正走動的是黑潮、親潮、湧升流等等主流的洪流。
我要說,這是一場傳統型的大選,它是遲來的台灣大勝利,一切本當如此,它反映出世代自然交替的常態,如果不是這樣才叫「奇蹟」或「畸變」。
2. 連日怪異淫雨中,在老天爺的賜福下,只在1月16大選日放晴(至少中台灣如此),當然是「天佑台灣」,有助於提高投票率,然而,全國總投票率卻創造史上新低,只有66.27%,我認為應該從全國總領票族群,依不同年齡(層)及其比列等分析,才可獲得進一步解析的基本數據,在此先按下,只談大趨勢。
2008年大選投票率是76.33%,2012年是74.38%,2016年竟然只剩66.27%,前一個4年掉了1.95%;後一個4年陡降了8.11%,這是整體趨勢的鉅大變化,理應配合上述不同齡層及比例等解析,才能明白不願投票的族群是哪些人。我推測33.73%不投票的族群中,「文化創意派」必然佔有可觀的比例。
民主自由的西方國度中,後現代社會裏,注重身、心、靈合一,具備充分自主性或主體性的許多個人,他們關懷生命的整體意義,他們探索全方位的聯結,他們自主選擇生產到消費或生活的新模式,他們厭倦爭論了2、3千年的民主代議制度,他們拒絕投票,他們不會追逐盲目群眾的智能衰退,他們在社會中的角色,往往是創造性的前瞻未來,他們是先行者,千禧年前後,有人估計西方這類創意派大約占了2、3成,這15、6年來必然是增加。
十多年前我估計台灣的文化創意派大約有1~2成,如今應已成長為2~3成。
並不是說2016大選,不投族就是創意派,恰好相反,我認為有可能是他們當中,多出來了16萬人,挺身投了綠社盟一票,也有更多的人,在考量大局之下,投了DPP。
簡單說,環境優先的人士合該振奮,為自己、為社會、為台灣暨全球喝彩。
3. 環保、保育從來都是最先進的政治,它是時代列車先端的鼻尖。因為它必須超越自我中心、家族中心、社會及文化中心、民族主義及國家中心、人本及人道中心,進臻到生態中心、宇宙中心的寬闊人格與自性。
數十年來我不斷地鼓吹「我們正在開創這社會尚未存在或普遍的新價值、新道德」,試看反核3、40年,直到近2、3年才獲致初步的共識;後勁反五輕28年,奠基在多少人、鬼、神的合作之下,才有2015年底的暫時遷廠……,台灣的環境運動好不容易才擺脫被迫害的情結,近年來才緩慢地走向理念、信仰的初階,任何環運朋友們,我完全肯定、讚賞、敬佩大家近年來的努力與付出,你們正是貨真價實的環境文化創意先鋒,但請別忘了「一將功成萬骨枯」,多少各行各業各界的支持,多少先輩的打拚奮鬥了數十年,才有今天小小局面的開展。任何人都可以是收割者與開創者,但以理念、信仰為動機者,內心絕不輕易受到一時性的得失而喪志,更何況面對全台灣空前的大喜悅?!
我必須再度地說,我們的運動正要開始呢!
4. 請教所有環運朋友們,40年來台灣環境、生界的問題是轉好了,還是更加惡化?各項重大的環境問題,哪一項真正解決了?!沒有啊!20多年前我在台中反空污,沒人理我,如今PM2.5 遙遙無期,全民吸毒、每況愈下;1990年代我反基因重組,社會一片死寂,如今小英高倡要大力發展生技;1991年之前的森林運動,只讓當局頒佈了一紙禁伐天然林的行政命令,25年過去了,我們還是沒能立法禁伐天然林、社會一樣不願正視造林即造孽的迷思;3、40年來,恐怖的核廢料幾萬束累進,一束也沒能解決,隨時可以釀造世代鉅災的危機啊!1985年迄今,台灣的人口密度、工廠密度、車輛密度、能源消耗、單位面積二氧化碳排放量、危機概率及風險損失,乃至土地總壓力,哪一項不是全球第一?!然後呢?台灣人當家了,經建「成長」會中止?政策會改變?價值觀可以立即翻轉?試問即將執政的DPP,所有菁英們幾人具備環境認知、理念或信仰?新國會多少人才得以抗拒資本主義洪流,力主環境正義、世代正義?龐雜的現世正義、轉型正義,夥同世界政局的詭譎多變,中國惡勢力的無孔不入,林林總總的世間大問題,必將在全球氣候暨環境變遷之下,蛻變出預想不到的數不清的新議題與問題,請問全國同胞,有多少人、多少團體單位,構思好全套系列的因應、突破與前瞻性開創?
環運人士的永世價值與系統建構是何?做為最具遠見、格局的環境政黨,又將以什麼內涵及主張帶領國人,找尋嶄新的普世力量與希望?
5. 時代截然大變化,過往環運的方法、技巧、思維、行動,必然隨時隨地隨境遇而流變萬端,沒有人「準備好了」,一切有待永續的創造力,但此中,核心價值觀、生態中心文化的大打造、大創建,更是價值中的價值、信仰中的信仰。在過往環運精神文化的世代變異下,二元價值觀、心物分離論早已粉碎,但人類新典範、新文化的確立仍然支離破碎、紛紛擾擾。寄語新世代,恭禧新世代,在台灣政權的現實下,年輕世代正需要著手台灣文化的大革命,可以順著政治結構的顛覆下,接著進行宗教、教育界、學術圈、藝文等等大改造,而環運必須聯結母體文化的生態體系,銜接650萬年的造山運動、250萬年的生界演化史,這條開天闢地大動脈的大貫通,連同千頭萬緒的社會變革,我們才可能成為台灣本尊。
萬象幻化地變遷,任何人都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一代一代之間,遠比人們想像得到、想像不到的,還有天文數字以上的傳承與遞變。我們「老一代」的人,還會在未來跟大家再相見,今後,我們一樣默默地培育更年輕的世代,接續創造永續的原鄉台灣。
2016年1月9日,在台中市文化創意產業園區,公播《給親愛的孩子》紀錄片,映後座談會上一位年輕人問我:「你相信什麼?」我回答了一簍筐,但重點是:理性上的相信(believe)與信仰上的相信(faith)不同;生命沒有目的,卻可在隨順流變中,不斷創造出驚艷連綿不絕的意義。環運各世代朋友們,千萬不要被說成「被邊緣化」,我們從來不是「中心」,何來「被邊緣化」;我們從來在創造已然變成現今的「中心」者,我們還是走在最先端!
3.藕斷絲連
—開採台灣檜木林的時空孔道
6、7千萬年前北美洲與亞洲還毗連在一起,後來板塊繼續漂移,地球生命經歷了大滅絕,而當時有一大群生物的殘存者,尾隨地動與氣候大變遷,向北美洲與東亞島鏈遷移,形成後來所謂的「北美—東亞分佈型」,也就是現今只存在北美洲與日本、台灣等地的物種。
檜木的祖先以及子嗣們連同一些左鄰右舍,從此就安居在北美西岸及日本等島鏈。大約150萬年前的大冰河時期,我推估檜木來到了台灣;8千多年來,檜木等全台灣的生命,隨著間冰期增溫往中、高海拔上遷,而且,有可能約在3、4千年前,台灣發生超級大地震,各地有了極大規模的大崩塌,這些大面積的崩塌地,很可能就是形成台灣最壯麗檜木林的地區,包括日治時代所謂的三大林場,以及國府治台後,新闢百數十餘條林道的伐木區。
以阿里山林場而言,在約8×20平方公里的山區,由十字路鞍部東北挺升的山稜,經飯包服山(2,115公尺)、香雪山(2,361公尺)、萬歲山(2,351公尺),抵達小笠原山(2,489公尺),銜接阿里山脈略呈南北走向的主稜,沿著這條主稜從小笠原山北走,經祝山、對高岳(2,405公尺),到最高峰的大塔山(2,663公尺);由大塔山再朝西下去走塔山(2,484公尺)、小塔山(2,291公尺),這樣的一個虎口地形,便是大檜木林所在地,另再延展北區及南區。
台灣的原住民有可能在2、3千年前認識了檜木林,不只是獵場,也是守護族人的神靈;華人可能在19世紀末,即已零星砍伐、利用了紅檜的木材;然而,現代文明人正式記載檜木,應是1896年11月,齊藤音作率領登玉山的冒險之旅,同行的林學博士本多靜六採集了台灣紅檜的正式標本,他使用「花柏」稱呼檜木,但尚未命定學名,當時,日本人還不知道阿里山大檜林,因為齊藤氏及本多氏登山的路徑是採東埔溫泉、陳有蘭溪、八通關,翻上玉山的古道。還有,1896-1898年間,日本人斷續主張要「開發新高山西麓的大森林」,但似乎沒人目睹那片大森林的真面貌。
1899年1月,嘉義的日本新統治者急著進入內山改造原住民,因為之前的2、3年,他們只能等著原住民下山時,以酒食籠絡原民。而新任的官員力主積極深入山區辦教育,且先教原住民的小孩,由小孩「逆向」教育大人。
因此,當時嘉義辦務署的主記石田常平,奉派前往達邦興建駐派所,並僱請公田的華人建築工人上山施工。施工期間適逢農曆過年,工人放假下山,石田氏賦閒,就想起自從他來到達邦,常聽在地原住民提及在達邦東北方,大約7公里的深山,有一片廣大壯碩的森林,因而他就要求達邦社東北方約1公里處的特富野社的頭目,帶他去參觀。
特富野社的頭目Mo-Ru率領2名族人,陪同石田氏,攜帶了3天糧食,循著獵徑,沿著後大埔溪支流北溯約3公里餘。來到一個小鞍部,就是後來被命名為「十字路」的地方,再向東沿山稜線上爬,復往東北方逼進二萬坪(當然這地名也是後來日本人才命名的)附近,第2天他們果然來到近乎紅檜參天純林當中,很可能壯闊浩大的紅檜林讓石田氏瞠目結舌,或說驚訝、震撼得講不出話。他留下來的文字是:「其面積是超乎想像地廣大」!
石田當年在第4天返回達邦社,且駐派所在1899年2月底完工後,他才下山回嘉義,報告阿里山大檜木林的大發現。接下來,經過多次的勘查與大調查,以及一大堆伐木運輸、經營投資、行政關卡、官營民營等等,冗長紛擾的變遷,然後,1906年7月9日,阿里山森林鐵路由民營的藤田組正式開工起造,然而,因為藤田組與台灣總督府,在森林經營方針上意見衝突,1908年1月14日藤田組宣告中止事業計畫,2月11日員工集體解散下山,直到1910年2月,阿里山官營事業終於在日本帝國議會通過,4月16日公佈「阿里山作業所官制」。此後全力加速森鐵建設,終於在1912年12月20日,從嘉義到二萬坪全線竣工。
石田常平的阿里山大發現的路徑,大抵就是1912年2月,英國皇家植物園採集員卜萊士(W.R.Price;1886-1980),從十字路東叩阿里山脈東西向的側稜,於是,石田常平哽在喉頭上的讚嘆,13年後英國人卜萊士幫他說出:
「二萬坪以上,我們置身北向陡坡,其上,佈滿我生平有幸瞻仰的,最壯麗的森林。這裡的台灣紅檜幾乎是純林,他們淋漓盡致地生長到極限,以致於少有人相信他們的存在!他們的樹幹繞了一圈,平均長達9公尺,也就是平均直徑達到2.7公尺,而平均樹高約達45公尺……」
十字路鞍部以上的這條原住民古獵路,乃是日治之前,深入阿里山區的咽喉,日本人循著這條祕徑,揭開台灣檜木林的不歸路。而正式伐木出材的1912年初,英國少年郎卜萊士也循著這條孔道,留下惋惜憑弔原始林的最後見證。後來,這條通路,還擔任森鐵中斷時,阿里山人上下山的救命管道。如今,這條古獵路很大的一部分被拓寬為產業道路,銜接二萬坪、十字路與特富野、達邦,山林滄桑,還印記在每一年春草的足跡,那是古往今來多少人種曾經做夢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