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0月30日 星期四

【生界對話】

 陳玉峯

 

柯導問四十年重返八通關,生靈告訴我什麼?我想跟生靈說什麼?對現今人文世界可以提出什麼忠告?

從來渾然一體的同一回事,我只想善待自己的心。

1980年代算是台灣大轉型的時代,1987告別全球最長的戒嚴,至千禧年之前這13年百家爭鳴、探首陽春,蟄伏40年的民或草根生命力猛然爆發(台灣的文藝復興13年),側面催生了第一次政黨輪替,我在大選後,在報端書寫預警:只有「成功」,才看得見底層的缺陷,後來,悲劇就發生了。

1996賀伯災變,天文啓動示警;1990年前後,台灣植物的物候大亂(就以平地外來種的木棉為例,它們後來花了大約20年的時程,植株調整了回來),我視1990年為氣候變遷的分水嶺(英國的研究也有類似的見解,我後來才看到歐洲研究的結論),是依據生靈的示現。

1999921大震則是地文大暴衝、大警告,我在勘查九份二山、草嶺大地滑時,「看見」潛蟄或禁錮地層中的「邪靈」被大釋放出來了,同時預告了如今負面人性惡的傾巢而出。

千禧年前後,典範開始急劇瓦解,相應於走上「只破不立」。

千禧年之前我在報端撰文:只有台灣人不再把颱風、地震看成災難的一天到來,才有真正的台灣文化誕生!

1992年天下雜誌發行「發現台灣」;21年後,2013年齊柏林的「看見台灣」問世,其在台中公播時,胡志強市長邀請我致辭,我說我還没看,就叫我說啥?台下的市長回嘴:讓你看完就講不完了!也是,我只說一重點,台灣好不容易才「發現台灣」,進而「看見台灣」,不知何時可以「成為台灣」?!

山林經常跟我訴說著山林烏杜、GaGar的憂愁;也撫慰著我焦慮不安的心性,然後我止息迴饋,我至純至性地祈福,直到不分彼此。對於世人、人文,我不會「忠告」什麼,只想以善待自己的方式,善待世世代代及今人及往者!

我過去説:我過去戰鬥、現在戰鬥、將來戰鬥、死後戰鬥!

我現在說:我過去和解、現在和解、將來和解、死後和解!一切和解!


2025年10月8日 星期三

【獎與講】

陳玉峯

 

 

國際殼斗科(橡樹)協會(International Oak Society)今年107日,在墨西哥瓦哈卡(Oaxaca)舉辦的大會晚宴上,頒發「特別服務獎(Special Service Award)」給我。因為我沒前往參加,會會長羅德里克卡梅倫主席(President Roderick Cameron)寫信給我,要我寫個書面感想,讓他們在大會中宣讀。

獎項說是「頒發對橡樹殼斗科知識的深化、保育與欣賞,並將有關橡樹及其地的知識傳播給大眾」做出貢獻者,會長信中說我「在橡樹的保護展現遠見卓識,將科學洞見與公眾的倡導相結合……培養對瀕危橡樹生態系統的倫理……」云云

最近三個月,我回溯了19801990年代我做了什麼事,感受到我似乎一輩子可比別人的三輩子,工作的效能、效率、速度及數據,好像只有起乩或瘋狂才做出來,而且,狀似徹底命投入的「付出」,如今終於領悟了並非我「付出」了什麼,而是台灣生界賦予我這樣的機緣,我才可能感悟佛家所說的「願而來」,冥冥之中我是命而來,我是「有任務」的人,我總算了盡我的該而已。我滿懷無限的感恩,沒有什麼付不付出;我慶幸我如此幸運與如今的安詳。

如同我在卑南主山頂的表達:「年來我一直誤以為我們在搶救山林,直到近年來我才了悟,我們從來沒在搶救山林,而是山林從來都在搶救我們!」因為只有界的完整,我們的靈魂才不會殘缺,我們才是全完整的人,所我們所該做,只不過是讓我們個「人」而已!

我回給大會的感言如下:

Remarks of Thanks

Friends of the International Oak Society, thank you. I'm grateful for living web of oak roots that seems to weave our hearts together across the Earth.

 

Since the 1980s I have thrown myself into movements to "save Taiwan's forests." Only later did I understand that it is the forests that have been saving us-rescuing the parts of our humanity that modern life forgets, and reminding us how to be fully human.

 

In the past 5 years we have watched, with love and concern, the magnificent oak forests of southeastern Taiwan. They are an irreplaceable piece of the world's oak mosaic; when these gene pools endure, something in the human spirit remains whole.

 

My heartfelt thanks to Roderick, Amy, Dan, Phillip, and Joeri of the International Oak Society for giving Taiwan's oaks a voice. I hope more friends from around the world will come to Taiwan to work with us, and here at home we have a special part to play in this global effort.

 

Hallelujah. With sincere thanks and respect,

 

Yueh-Fong Chen

 

想起在山林的面向,我參與台灣第一次森林運動;我發起第二次林運動,成台灣當局宣禁伐天然」;我發起第三次林運動,把抗爭標的轉向「農業上山」,遭受茶農山葵農的威脅、恐嚇;我參與最是劇烈的第四次森林運動,19982002年的搶救棲蘭檜木林,我遭受到抹黑、誣衊、威脅、恐嚇,聽說有數千人在痛罵我,我在職的大學,校長也接到「檢舉」我的黑函等等,有趣的是,有些當年在抹黑我的人,如今搖身一變,成為「保育」的功臣、倡導者。

幾十年過去了,山林或森林的議題上,從來沒有人會「什麼「」給我,反而是如今的外國人,他們只是來台灣跟我們上了一趟山、開了一個研討會。於台灣界的前途,我們當然需要全球人的挹注,我心懷感恩,但是,我心沒有什麼,只是希望東南區台灣的櫟林可以健康續存罷了。

突然我想這個IOS一定是純民間的國際組織吧

記得公視柯導演在東南區一大片被剷除得光禿禿的原櫟林地問我:「陳老師,你為山林奮戰數十年,如今卻又看到這樣的場景,你有何感受?!」我一開始想要長篇闊論、痛一番,但是講沒兩句,我突然轉身面對被屠殺殆盡的黃土地說:「山林冤魂們,我已力盡,就請你們自報仇去吧!」我只能掩面慟泣,我還能有什麼感想、感受?!

史迄今,台灣有誰比我的呼籲搶救寫得更多、講得更多、抗爭更多,為山林眾生靈?!50年山林眾生天涯路,能不孤孑立槁也難。然而,我還是無限感恩任何遇或創傷,是山林神靈,賦予我參進意識的本體、領悟了我靈的來處與去處而無來去。

 

 



2025年6月25日 星期三

【夏至之後(2)】

 陳玉峯

 

 

擠牙膏似的,我境愈閒,則一生學、思、聞、意象、影像之類的內容,會自動湧出而反芻,很像是出清囤積物,有深刻內涵或道理者留下、深化或提煉更進一層次的思維,太多只是界面知識、膚淺現象或記述者、隨時代變換名相的空泛術語……等,則拋棄,「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上半句太膚淺,不用了;下半句的「殆」字,就我而言,比較是「怠」之意,特別是上了年歲之後,會加速腦細胞的死亡,精神力因怠惰而潰散。這些,跟清除二元分別識不同,免除二元分別意識只是不被分別意識綁架、束縛,一樣明察秋毫、清清楚楚,而不生煩惱、無得無失、悠然自由自在,可依種種層次,濟渡適合被引渡的因緣而無引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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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大二唸到化學熱力學的「焓」與「熵」嚇出一身冷汗,當下洞燭生命的「原罪」,違反宇宙終極性定律,活著就必須永遠戰鬥、奮鬥,否則就是死亡,這是生命的本質之一。

邏輯實證論開山祖師維根斯坦讓我了然,除了自然科學語言存有真假值之外,人類所有語言都是重疊性的程度而已,沒啥「真或假」的絕對性,或所謂多變的自由心證,從此,我對無謂的「爭吵」索然無味,對所謂的「真理」也自行區分為自然科學、數學邏輯在特定範圍內的相對客觀真理;人文祈使句或希望式的「真理」;宗教式虔信型的「真理」,以及禪悟型的真理。後三者,當然是唯人式的心相,但是,客觀真理是否為絕對真理、何謂真理?人心為何嚮往真理?客觀、主觀不也得靠人心人智的認知,既認知就沒有絕對性。

 

 

唯心、唯物、唯理論鬥了幾個世紀又世紀,科學理性的盡頭搬出了整體論(Holism),但是整體論看似沒啥路用,又沉寂了數十年,直到量子科技看見一道曙光,旋又掉入了唯用主義的窠臼,丟給人類更加極不確定性的未來。

另一方面,我從生命科學、生物學、生態學的基本原理之一,生命組織系統的「衍出性特徵」,「找到」生命的意識、性靈、靈魂等的物質基礎,而靈性等卻是澈底純抽象,它是1+1>2,大出來的部分,又是整體,沒這個「東西」就不是生命。

 

 

十八年來,我開始探索台灣禪,乃至禪的本質、佛教經典思想史,此階段我老早已對唯心、唯物、唯理、常識性或第六識暨之下的東西差不多免疫了,乃至寫了不少台灣禪的東西,然後,我根本不用再說起什麼禪不禪,對一大堆禪言禪語都遺忘。台灣夏季的蟬鳴一向叫知了。而台灣人的認識論正是「不可以知知,不可以識識」。

我了然觀音法理的內、外在機制,那兒,無所謂超不超越什麼,沒有有或無,沒有言語符號,沒有自由、自在、自如,當然沒有解決什麼問題,沒有因為所以,只是這樣或那樣。

 

 

再則,我一開始投入自然生界調查,立馬發現人們(專家學者)的概念遊戲。自然界無善非惡,無窮的可能性締造每分秒可能性的無窮,卻是生生死死萬花筒的鏡像無限的變異、傳遞,組合成時空生界萬象的變遷,傾向或趨勢等,一樣不可思議地幻變,說出任何一類原則、秩序、規律、原理,所有說出的立馬死亡、殘破。只有人的思維鈣化或自以為是的詮釋時,才會有虛幻的一堆什麼理論、知識、教科書。我在山林中,直是時空、生命、無窮個體及其精靈變遷的銀河遨遊。

 

 

就以從小到老,台灣禪風薰習下,淳厚、素樸、處處為人設想、三輪體空的行善無善,我一輩子浸淫在何其溫暖的台灣民風,而且,我的際遇可以說佔盡世間之美好,我没有任何一絲絲不滿足,一切已具足,我的感恩既透明、澄明到沒有一絲雜質。

然而,這些林林總總人生的百態萬象,都不是我在探索的終極內涵,我只是澈底照見只要是生命,就沒有任何終極性的意義,以及意義的意義(i.e意義的本質)。

從生物性、本能到抽象的意識本體;從物化世界的定律,到生命的衍出性特徵;從理性認知到禪境無分別意識的意識主體;從一切人文化成到擺脫人心的一切自囚的解放,我只是在全光譜中,彷彿回到童騃的天問。我不是在求一個答案,已然沒有無窮的循環論證,我的心智歷歷分明,沒有世俗所有的因果,而只剩無垠的悲憫。

 

 

親愛的友人們,原諒我不算是婉拒誰人,我只是在人類文化的軌跡中漂浮,哲學常常只是人學中的,系統化的執迷或虔信;科學原本的謙沖走向了唯物、唯識;宗教則不提也罷;文學、藝術之類的東西我更不想提及,我過度敏銳地看透,只剩下童貞的無意識。我選擇獨處。凡是只在七情六慾中打轉的,只會在得失煩惱中打滾,而我深層的哀傷或淡漠,是從童年到死亡、死亡後,像宇宙吶喊生命的緣起與究竟的原力。

絶大多數人總是處在外界給予自己的刺激及反應,無暇顧及自己在時空、生界、宇宙中的哪裡,遑論屬靈的天問。我一生對自己靈性感受、體悟的蛻變,讓我回到童騃與無盡的死後,沒有「乘願再來」的現世留戀。

 

 



2025年5月29日 星期四

【譯本代序】

 陳玉峯

 

大學時代收集、研讀日本人在台灣的,有關於生態、植物(被)調查報告,直覺地認為那是明治維新以降,西化、科技化的產物,特別是林學,幾乎就是德意志的本質或風格;有了年歲之後,我才瞭解日本人整體文化、行為、性格、價值系統及人生觀的背後,帶有濃厚禪的底蘊,而且,長年幫我翻譯的人格者郭自得前輩,也是禪佛的行者,即以這本木竹利用的報告而言,雖然表面上只是按部就班、重複例行敘述,不僅沒啥花俏,簡直是木頭人AI版,但是正因為處於台灣木竹生活型的尾端,忠實地留下了台灣自然資源開拓史,珍貴的生活型大記錄,示現了達摩祖師的理入」及「行入,平平實實地實踐,更且,對我做一輩子台灣植群調查的人而言,這份報告讓我體悟了自1850年最後一次小冰期結束後,迄今,全台灣低海拔的生態系,其實正處於急劇快速的變動或動盪期,卻因為三、四百年來原始森林的絕大部分被摧毁,以致於整個生態界無人得見和窺進台灣生界的奧秘!而從這冊報告對諸多物種側面的描述,我才領悟得出若干的對我的啟發。說來有點怪異,我一生觀進的天演史,整個相關學界似乎完全遺漏或忽略。

我本來就是「異類」,這些不足為奇,就連這本木、竹生活型、文化,之没人重視好像也是當然,更不用說我從來以整體論探討世間萬象,或是我對台灣生界的理解、瞭解、悟解與靈覺的內涵。

然而,台灣需要留下或見證些本質性的內涵,在我自許此生對台灣的功課大致完成後,自由自在地善盡一呼一吸的該然當中,諸如日治時代篤實研究調查者所留下來的實體文化遺跡,如果可以留下多少精神餘緒,遠比我自行創作,也許對後世更有價值。這本台灣的木竹材的利用代表的,正是移民台灣的先人們,在自然環境或資源使用之下,生活型的內容,相當於歷史上,台灣農林業文化中,實用生活工具或物資含工技的另類百科,它不只是台灣,也牽扯日本、中國南方、東南亞,乃至全球的些微印痕,同時,它把農林業文化之與台灣山林生界密不可分的相關,樸素無華地記錄了下來,提供給後世廣大或豐富的引據,不只對考據、學術研究等等,乃至於演戲道具用器場景,林林總總的情感、深層記憶,或是形而上的,總其成是謂台灣曾經的土地倫理的一部分。

國府治台迄今,曾經引用這份報告的內容(不見得有引證文獻),或是相接近的報告,可以相互參考的中文輯,例如台灣銀行金融研究室編輯的(1950年),台灣特產叢刊第七種:台灣之木材,可以用來對照許多本報告並未加註的,許多今人難以瞭解的敘述,包括我自己。很抱歉的是,我在本中譯本中,對於植物分類學的物種學名等,乃至龐多須要加以說明者,一概留白,如果我要一一釐清,恐怕得花上三倍篇幅,而且未必「正確」,之所以出版,如前述,是種抽象的精神餘緒。

不只意義指涉,全報告中的文字、語言、口氣、標點符號等,我也不予更動,忠實地保留古日文及郭前輩的時代風格,我從中尚可體會一些抽象的,古老年代的價值觀、形而上。本報告基本上是依據台語轉化為日文,我也沒有加註,例如「風箏」寫成「風吹」、「陀螺」記為「干祿」、「竹蜻蜓」叫做「飛鳥」等等,相對於現今的台語文的「新發展」,我情願保存其古意的「甜蜜」。

我在整理、校稿中、不時擲筆三嘆,例如台灣洋(雨)傘發展的過程,因應不同地理區不同的生態特色,應現出適地性,也為所謂的多元性(化),本來就是生界的本質,台灣不可思議的歧異多元,本來就是台灣的本質,從自然到人文自古天成,絕非時下淺薄、流行表象的文宣,本報告側面流露出不著痕跡的,內化的多元、健康的多元與流變,也是我長年書寫大化流轉的意象之一。

感恩我的恩人、前輩郭自得先生,在此誌念之!

感謝長年幫我打字、整理資料,辛苦處理冗長繁瑣文書工作的陳麗冠小姐!

感懷上森公司蔡再益總經理、

上境公司吳靜宜總經理、

福境群公司盧文德董事長,有了他們的善緣暨功德,本書才得以問世!

 

                                                                         2025年母親節雨夜

陳玉峯 於大肚台地

 



2025年5月23日 星期五

【天馬行空的引言】

 陳玉峯

 

我是北港囝仔,一出生就是媽祖的契子,但是小時候去了兩次關仔嶺的新巖與舊巖(地理位置在下方),卻有種不可言喻的親切感與神秘感,好像是終極歸宿之一。

17歲第一次讀六祖壇經,我愛上了六祖的裸真,感悟了一些意在言外的東西;67歲第二次讀壇經,用自己的語言把它改寫了一次,即《壇經旁註》一書(2019年),此間50年,而我73歲之前的50年,既是專心調查、研究台灣植被生態,也是從自然史、自然生態在參禪,歷來屢屢自然而然地跟許多法師結善緣,例如傳道法師、心淳法師、聖嚴法師、印順法師……,也有直接吵架的大宗師(就不要列名),我欣賞諸法師、大師如何「開示」信眾,有時也接受法師們的徵詢,而了然法師們除了個別不同的智慧之外,其等與信眾之間交流或溝通的技巧及本質,但不能在此說出,因為任一對話都是唯一,無法化約,也不能解析,因為本來就沒有好壞、對錯,每個「解答」都看雙方如何自行自圓其說,而彼此通常處於心念(理)不對等、資訊不對等、威權不對等、解釋權不對等、智能不對等,等等,不只是溝通當下,而且是事先的心態傾斜,甚至是懸崖上下之別。實質上,這幾乎是一切宗教共通的現象,從預先的虔信、過程的虔信,到最後常常只剩下虔信。這是禪的大敵、死對頭。

「人們需要神,如果沒有神,也得創造一些給人們」,所以人造神永遠會應運而生。禪是要破除這些迷思,但是現今的禪師、法師不談禪,然而,台灣四百年來穩穩的四大傳統價值系統中(台灣地體及自然生態系;原住民的自然情操暨土地倫理;鄭氏王朝的帝制倫理,註:以3萬餘間寺廟為代表的美德教化;創造最美風景是人的禪門無功用行,註:殆自陳永華引進深具反清、反外族意識的閩南禪徒,包括三太子寄寓「禪除」分別意識,乃至在清國追緝下,蛻變為隱性禪,且蔚為台灣文化最深層的底蘊。);(另註:加上晚近台灣人的自由民主運動所形成的第五大價值系統,但我強調必須是「自由、民主、法治、責任與承擔」),最為深厚普遍,卻因政治取締、打壓、意識形態的長期被改造,徹底轉入地下化,形成隱性文化、隱性禪的「無功用行」,於是,從知其然不知所以然,走到不知其然不知所以然的純粹該然,也就是台灣人好到莫名其妙,卻不知道自己的好,更不知道為什麼好、不為什麼好!而在時代變遷中,曾經由顯性禪文化的日本人統治了50年,台灣人建立了人格者的典範,也在鼎革後,逐步解構、稀釋,1987年解嚴以降,特別是2008年之後,急速墮落,而自由、民主的形式暴展,法治、責任與承擔幾乎蕩然不存。

在這等時代價值系統變遷的背景之下,每個人面對不斷暴增的不確定性,身、心、靈的危機與際遇交互引爆,而且全面破碎化、奈米化、迷思化、空虛化,人生不僅沒啥目標,在3C工技產品、物慾文明蓆捲之下,就連常人的五感六識大多麻痺化,人生命、生活的本質、品質內涵貧瘠得無以復加,只在光鮮亮麗、奇毒無比的物化流行中滅頂,更不用說3CAI核爆以降,人人的「自我」膨脹到對自己殘忍都不自知。

對常人而言,他只知道、只在乎自己的「煩惱、苦痛」,更且「別人的傷口你不會痛」,很少很少的現代人會去關懷離開自我「遙遠」的「別人家」,或整體社會、不同國家地理區其他「世界」的事,他可以確知川普的戲劇語言一句話,他損失了多少億、多少千萬,卻絕不相信自己的心念可以撼動全世界。現今人不相信心念是最恐怖、最厲害的「蝴蝶效應」。然而,並非任何「心念」,必須是慈悲、智慧的心念。同時,沒辦法要求一般人去從宇宙思考到人種發展史、國家社會種種變遷史,再到他個人生活史,乃至他目前的所有煩惱的連鎖相關,一般有「問題」的人只會想到如同看醫生,只想要給我什麼藥,很快地治好我的「病」,怎可能要求不可思議的連結來打通病的根源呢?我不確知中醫是不是那麼了不起,但這句話很漂亮:西醫治病,中醫醫人!

然而人就是這樣,普遍只想向外力求助仙丹靈藥,遺忘「仙丹靈藥」在內不在外,只不過每個人的先天、後天的本質及境遇天差地別,一生中最大的問題常常出自從受胎到少年期的遭遇或經驗,或即傳統說法的「命」,而一切際遇及反應或即「運」的範疇,從而反思如何而「命由我作,運由我改」,傳統的典範即袁了凡的《了凡四訓》,它是禪的世俗版,完全不著禪字,或沒有禪不禪的禪。

「禪」意即「除」,除掉本來就沒有的「龜毛、兔角」這類精緻的愚蠢,全面鼓吹「公為善、私為惡」的全方位、全層次的無善之善、無德之德、無功之功,或沒有比較心、計較心、分別心的無緣大慈、同體大悲,或說很難懂的「去除人的分別意識,回到人之所以能夠意識的意識本體或本尊(純抽象、形而上的東西,不管叫做靈魂、小梵、大梵、神佛、造物主、薩滿……都可以)」。

台灣哲人李岳勳前輩說的,要瞭解台灣傳統宗教,兩本書可概括絕大部分內涵,一即《了凡四訓》;另一是封神演義(榜)(古代科幻書),我可以簡略交代(略)。

我要跟大家分享或討論的,最主要是我在山林大半生的自然禪,真正自然山林的大道場,而不是文字、文宣在闡釋的虛擬自然、人為自然、擬自然、假自然,250萬年來自然生命天演的說法,最是台灣原汁原味的心法。

先打個岔。

智能的極限或特定時段整體心智的碰壁的那道牆就是我所謂的信仰,因此,信仰的目的或終極目標便是打破或跨越信仰。信仰是生命在錯亂之前,安頓身心的一道道符咒。人生如果沒有信仰,在我而言,會是一件很恐怖的事,但是,如果沒能究竟信仰背後的第一因,就算白活了。

我在高中時代(1960年代)讀西方哲學史、東方思想史雖然囫圇吞棗,事實上奠定的,是人文思維的底蘊,後來一輩子的閱歷中,我才能瞭解高中暨之前閱讀的內涵,幾乎是決定一生思想的關鍵,大學乃至社會生活中的閱讀,很難對人生祭起根本性的改造,然而,我在大二唸化學動力學,唸到焓與熵,我嚇出一身冷汗,這是生命的「原罪」啊!而且,任何能量轉換一定喪失部分,宇宙的一切必定死亡、消失,所謂的熵增「定律」(註:我不認為可以說成laws)。

一個人自行教育自己的,最精華的年代就在20歲之前,接下來的,影響人生的,最厲害的,大概就是牛頓運動定律的「慣性」作用!所有慣性當中,最恐怖之一,就是自以為自己思想自由,想怎樣就可以怎樣想,這是人類文化中最頑固的誤解之一,事實上人類最大的不自由,就是以為自己思想、思考自由,而禪就是要破除此等不自由。

禪的「自由」就是所謂的「見性」,不再被不是我的「自我」綁架,不再受到人類文化、思想模式、知識系統、慣性常識及思維所束縛。

常人的煩惱,以前我說的:「一個依現今所謂自由的人,百分之99的煩惱是自找的,剩下的百分1通常也不例外」,因為人腦只有加法、乘法、多次方,而沒有減法、除法、開方根,念念等比級數暴增,愈想放下愈是放不下,本來就沒有東西可以放下,逼自己去創造一大堆不存在的東西去放下,愈放愈多。

所謂的智慧,常常只是跳躍的精靈,一般所謂的智慧,很大的比例是術算,凡是以現實利益妄相去評估或得失的,根本就不是智慧,智慧必須是覺悟的絕對溫度計,愈是接近-273°C0°K),六祖說的不思善、不思惡的那當下,就是逼近絕對0°K,而常人任一分秒,包括睡覺時,心念大腦都是發燒的,一天起心動念超過36次怎可能不發燒。像我在書寫、在說話,心念快速流動怎可能不發燒,但是六祖壇經的精句:「前念不滯、後念自如」就是「熵增定律」,念念的轉化如同熵逝,能量消散掉。

我是如何將念力、念能消散掉的?因為自然界就是最大的熵失場域,我的感官識覺心念漂流在如同每個念珠的每片葉子上,每株樹、每枝草都在超渡我。

再度岔開。

據說古代,群眾撿起石塊準備砸向「有罪」的婦人,耶穌說自認為無罪的人可砸她,所有的人悻悻然散去。換作今天台灣,有可能耶穌話還沒說完,石頭如雨下,砸向「罪人」,也砸向「耶穌」,大家也互砸。現今的形式「自由」可以是掩蓋懦弱、遮掩邪惡的工具,窮凶惡極地演出自己的「正義」。

歷史上台灣人曾經普遍的倫理道德水準,十足優雅、嚴謹到精緻、清風流水般,光是我遇上的、交往過的人格者不知凡幾,幫我翻譯古日文30年的郭自得先生(19162011),就是典範之一;我所際遇的販夫走卒、三教九流的人性光輝更是俯拾皆是。這些故事三天三夜說不盡,何況我從小到老、從故鄉到各地的際遇。

我是在想,今天這個「工作坊」,旨趣不在表述我這個人、我的專業或專題演講,而是來的朋友才是主人或標的,或說來人當「考官」,提出「考題」(來人的人生或內在議題)來考我,我不會以什麼專家、學者的姿態回答,而是以同理心,但因每個人的人生經歷、業力、業障、智能面向天差地別,我在傾聽之餘,也許會有剛好的譬喻、類似情境的另類思維,提供你參考而已,我不是有執照的諮商師(念青才是),只是跟大家說些來自山林、自然的生命霞光、夕照、雲飛、露珠的音聲罷了,我們的生活中遺漏的,太多可以相互啟發的內涵,我的眼界有別於一般滯留在「人之學」的多數人,只是有所大差別,並非在強調比較心、計較心,相對而言,不大受到「人見」之困。

平平實實的人生態度,不會有那麼多裝飾、作樣,我相信真切。

我切入對話的引言面,可以是:

1.  從宇宙史、地球史、台灣自然史談到台灣人的客觀論述及特徵。

2.  從個人生活史(台灣人文變遷史)說故事。

3.  從我50年山林調查研究史,談禪悟的另類面向。

4.  談台灣隱性禪,400餘年台灣主體的神秘傳承。

5.  看圖說故事,經典生態連作數十套,任何一套都可發揮從自然科學到靈性生態的演繹。

6.  即興創作,因應對應之人而創發。

7.  其他。

也可以從平凡人的老、病、死、生談到終極性議題,端視相應之人的智能、經歷、涵養或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