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4月26日 星期四

【為國寶大潭藻礁生態系祈福(6) ──屬靈的召喚】

陳玉峯
~後來我們才瞭解,不是我們在搶救藻礁,而是它們在自救,也在搶救我們的性靈;它們會在必要的時刻,召喚適當的人前來!~
搶救藻礁正是搶救我們的性靈(郭志榮攝;潘忠政提供)。


有位法師送給我一瓶清水,裡面放了一顆大坑山澗的,洗淨後的石頭。我隨手放置在書桌右角落,日夜陪著我在兩盞40燭光的日光燈下寫作。
起初3年了吧?密閉瓶蓋中,水與石頭明淨如初。到了第4年,石頭上開始長出綠藻或藍綠藻團,我沒有使用解剖顯微鏡觀察,無法鑑定。
顯然的,當初洗淨石頭的細微孔隙中,貯留有少量的孢子,經過34年而萌發、滋長。
一位法師送我的一瓶清水與石頭,如今萌長綠意(2018.4.17)。
法師有無特定暗示性的寓意,我沒想過,但我是植物學、生命科學背景的,了然當初的必然,但是,生命有無叔本華概念中的意志,我不確定,而我卻了然萬物皆有不等程度的意識,意識與意識之間,原本一體而分流,也會不斷有交會的節點或共振。
世界上沒有陌生的人或動植物,科學界卻永遠會有新種、變種、亞種、型、亞型的分別識。單純、澄明、利他的正直心念,最容易感悟萬物之間意識的聯結,時而蔚為世間精彩的一場場大戲,雖然現今的思想概念,不斷地否定它的能量與「奇蹟」,但它永遠不需要人類分別識的認定。
2018412日,我在大潭(觀塘)藻礁區,意外地,也從潘忠政的聯想中,聽聞類似的音訊。
我是因為訝異於潘老師過於平穩且鍥而不捨的解說聲浪,不斷地向我宣說潮間帶的生命樣相,因而故意「激」他:
「你我第一次見面,你指著小潮池、翻開石頭、瞪視著眼界下所有能發現的,細微的生命現象或遺骸,一一向我介紹,從螃蟹類、珠螺、笠螺、蚵岩螺、草蓆鐘螺、蚵仔、石鼈、藤壺、扇形叉枝藻、小杉藻、沙菜、殼狀珊瑚藻、柴山多杯孔珊瑚、海葵、酋婦蟹、海葵、豆仔魚、蜑螺……講解,請問,當你用心跟『異世界』的官員、遊客講解時,他們會在乎什麼?他們聽得進去什麼?你本身如此恆定地做著,你跟這些生物之間有何關係?你背後存有何等的信仰?」
一樣平和的態度,潘老師回答:
「我覺得來過這裡的人,多會感受到這裡豐富的生態樣相,有生命情趣的人,也會興起要保育它的意念,然而,來的人太少,我們的速率太慢……」
不待潘講完,我又插嘴:「環境教育遠水救不了近火囉?」
潘老師一樣按部就班:
「是,感覺是這樣!所以我們當然在環評議題上力拚,與之對槓。如果沒有陳昭倫博士來,去年68月他們就動工了!是因為陳來幫忙之後,我們才能柳暗花明又一村。從最早的劉靜榆博士,乃至後來一關一關卡,藻礁逃過一劫又一劫。在這過程中,後來我們感覺到:不是我們在救藻礁,而是藻礁自己在救自己,在適當的時刻,就會有人被它吸引過來!
低潮線下的殼狀珊瑚藻正在說法(劉靜榆攝;潘忠政提供)。
這次,真的是生死劫!這回若能渡過,則整個桃園藻礁的價值,在我們的社會就會被認定,以後就不會有類似的開發問題,而是如何解決汙染的問題了。」
我以42年的台灣生態暨環境變遷的調查、見證,確定1990年是台灣生界的大分水嶺,1990年代是生界大反撲的示警期;千禧年之後,則是生靈的自救期;毫無疑問,接下來就是全面滅絕的時代。
十多年來,我從自然生態的研習,漸漸轉向宗教哲學的摸索;從自然史,銜接屬靈的意識大化流轉史,看穿多數現今宗教之停滯於「我執」的洗腦或麻醉,誠所謂「末法時代」的大亂相,卻拋棄了最美妙的悟覺與靈覺!反而一批批篤志、利他(註:「利他」只是時下概念使用的代名詞)者,從自己生命的奉獻中,體悟出意識的靈動。
眼前的潘老師,一個老實台灣人,毫無沾染神祕主義的故弄玄虛,以平常事、平常話,誠實地說出他的心路歷程,因為我再度逼問:「你自己呢?你跟這些生命的關係呢?你內在的信仰為何?」
「我,本來只是把藻礁當作抵擋煉油廠入侵的工具,但是擋得了煉油廠,下一個汙染源、開發案還是又會來,因為這裡是所謂的『偏鄉』嘛!所以我們想說能否找出可以擋住所有汙染事業的東西來,所以想到能否由藻礁來?嗯!研究一下藻礁,當成抵抗入侵的工具。啊!沒想到研究的結果,才驚覺到原來藻礁本來就是目的!它是世界上少有的自然文化遺產啊!它不只是台灣國寶,它也是全球世人的遺產啊!我們沒有權力在這一代破壞它,我們只不過是向世世代代借來的……
我自己?如今我深切地尊重生命。我小時候常去野外抓小鳥啦、打動物啦,而我在這裡,從生界、生態上獲致的樂趣,以及內心的安頓,遠遠大於捕捉或殘害它們,後來,其實也帶有贖罪的心理!我真的是贖罪,因為長大之後,愈來愈多的知識與體驗告訴我,我們跟生態系、所有的生命之間,其實是具有彼此依存的共生關係,牠們族群數量如果式微,事實上代表的是:我們的環境正在被摧毀!我們沒有權力去破壞它,我們不能傷害生界,我們傷害它們其實正在傷害自己,更在摧殘孩子的未來、未來的孩子!……
老師,你呢?」
他叫我老師,我也叫他老師,其實,我們都叫藻礁老師!感恩!!
多少風霜歲月,數不清多少我在大自然中的跪地感恩,算不盡我書寫了多少籲天求地、問神卜鬼,更加上不會算的立槁沉默,我呢?自然是我的信仰,在茫茫的雨霧,在無窮浩瀚的陸海汪洋中,沉默!
台灣鐵杉雲霧中的剪影(2013.2.27;南一段)。
天主教教宗從20世紀到21世紀,多次在世界各地,向原住民及在地生界懺悔、道歉;蔡總統就任後,向原住民「道歉」,我一直等了數十年,苦等守候著有沒有一個「政要」,可以打從真心,為20世紀以降,對著台灣山海生界大地,懺悔我們的暴行?!
壯麗的大潭藻礁G2區(2018.4.12)。
藻礁生態系本來就是特殊的,極為複雜、奧妙的意識體。201335日,我跟著MIT走南一段,在雲海之上的卑南主峯山頂,導演問我的感想,我說:
「我一生自以為在搶救山林,最近幾年來我才了悟,我們從來沒在搶救山林,而是山林從來都在搶救我們!何其盼望我們的後代子孫,依然可以跟我們一樣,還可以欣賞、體會台灣的天造地設、自然風光!
如果我有前世,必也是山林自然的一分子;如果我有來生,但願我是土石流區的一株大樹,在被肢解之前,在我粉身碎骨之前,我還是吶喊,還是伸出每一條根系,牢牢地捍衛我們世代共同的母親!」
卑南主山山頂(2013.3.5)。
將近半年來,高雄馬頭山的觀音呼喚我去;如今觀音大潭藻礁的生靈召喚我來。聖山靈海是我們這代無可逃避的自我救贖!
(馬頭山案例,造假鐵證如山,政府還賴在那邊,那樣的體制、那樣的官僚──不值得我罵!蔡英文總統,今天的藻礁永存音樂會為妳而開,為國家世代、生界而開!我衷心期盼,您還值得人民罵!)
馬頭聖山(吳明憲攝)。


靈海藻礁(2018.4.12)。

2018年4月25日 星期三

【貓腥草與大花咸豐】

陳玉峯

外來種落花草地,鋪陳台灣文化的另一切面。


絕大部分的台灣人本來就是「外來種」,在意識上若得以全然認同台灣,就算是「本地種」,形式上叫國籍或出生地的註記。外來種人引進外來種動植物原本也只是「天經地義」?
曾經有很長的一段時程,我很「痛恨」外來種,特別是後來被賦予負面評價的,晚近才發明出來的名詞:「外來入侵種」。外來植物「被偷渡」來台以後,如果子孫可持續天然繁衍在台灣,也就是「馴化」於在地,相當於人種的「被出生」於台灣,或「認同」於台灣(或被認同)。然而,馴化是經由台灣環境的天擇機制,篩選或淘汰掉不適存台灣環境的個體,能否存活下來的才算數,但人種則複雜太多了。
外來入侵種之所以被賦予負面價值或「有害」的「指控」,是因為它們顯著「改變現狀」、殺害或取代其他更早來到台灣的馴化種,或造成人類形形色色的經濟、健康等損失,加上許多人類概念、價值觀或成見的認定。而所有的「認定」,都呈現是短暫時空範圍內,因應特定價值系統的變遷,從而進行的不斷變遷。
一旦外來入侵種除不掉了,人們只得被迫「學習」接受它、承認它。而1990年之後出生的台灣人,除非「被洗腦」,否則對於大花咸豐草大概沒人會有特別的排斥感,畢竟從出生看到大,「本來」就是到處都是它的蹤跡啊!

大花咸豐草帝國勢力無遠弗屆(2018.3.29;和美)。

原生地是美洲的大花咸豐草,大約在1970年代馴化於台灣,但是真正開始肆虐於全國低海拔荒地,是在1990年前後。它的發跡,乃至君臨天下,將原本較低矮體型的咸豐草趕盡殺絕的時程,約略相當於「民進黨」之於台灣。
約在1993年,大花咸豐草大軍沿著公路系統北伐到了台中,進入21世紀以降,則在全國各地「執政」。它,全年開花、體型高大、多年生盤據且不斷擴展地盤,如今似乎「討厭」它的人愈來愈少,更諷刺的,近年來竟然還有人主張「要在森林下大量種植,用來當作養蜂的食材」!
大花咸豐草不但霸凌、消滅了許多體型矮於560公分的其他雜草等,如果遭遇過較頻繁的割草,它馬上調整開花結實的低齡化、低矮化,長不到十公分高即可開花。然而,體型低矮化以後,霸凌別人的霸氣也降低了很多,勢力範圍多少也得拱手讓出部分給予別人。
201845日,我在東海校園內首度看見割草地上,大花咸豐草與貓腥草分庭抗禮的現象,白花、紫花相間,配合飛舞的白粉蝶,加上抑揚頓挫的白頭翁、短促連音的五色鳥樂團交響的背景音樂,頗有新田園風光的況味,妍美可觀。

貓腥草(紫花)與大花咸豐草分庭抗禮(2018.4.5;東海)。

五色鳥、白頭翁鳴奏曲下的貓腥草、大花咸豐草盛花季(2018.4.5;東海)。

貓腥草(Eupartorium catarium)之入據台灣,有點兒像是荷蘭人與西班牙人的況味,但西班牙人佔領北台灣才短短16年,就被北伐的荷蘭人驅逐出境,而貓腥草比西班牙人強悍了些。
貓腥草是1999年才被鑑定出來的新外來種,是在台北的石門首度被發現,2001年南進到台中,然而,大部分荒地都已被北伐的大花咸豐草所佔據,貓腥草只能伺機借住小角隅。2006年我在台中港看見數量不多的貓腥草,當時判斷,貓腥草要消失恐怕也不容易。
貓腥草開花時,乍看之下很像紫花霍香薊,一般人恐怕很難區別,何況兩者的生育地要求也近似,它的原產地在南美。為何叫「貓腥」,這是從種小名直譯而來,因為它在外國據說擁有貓般的臭味,而我在2006年的紀錄,似乎味道不顯著,然而,2018年東海校園的族群味道卻很濃厚,我無法判斷是否它們已「回味」,也不確定「貓味」是否等同或類似。
國外的報導指出貓腥草是「有毒物種」,人畜誤食或有中毒的現象,但台灣迄今乏人注意。它比紫花霍香薊更耐殺草劑,201845日東海的族群已盛花,而北台族群的盛花季是5月,6月則遞降。紫花霍香薊過往的紀錄是:3月盛花、4月略降,此後終年零散開花。
我不想渲染貓腥草是否會造成人畜中毒。想起19902000年我多次提醒當局銀膠菊正在肆虐,是有毒植物;19801990年代喊破喉嚨,要人注意、撲滅小花蔓澤蘭,奈何「外來種」人都無人在乎。後來呢?不提也罷。
如今,貓腥草已然興起,然而目前似乎只因頻繁割草之抑制大花咸豐草族群,致令「貓群」可以與之並存。這兩種外來入侵植物在特定的人類行為下,已走上「談判桌」,而現在我只想欣賞他們的丰姿綽約。

2018年4月23日 星期一

【為國寶大潭藻礁生態系祈福(7) ──山海一本經(代結)】

陳玉峯

外埔漁港(2006.9.24)。

親炙大潭藻礁區的一週內,我寫了6篇文章。當我將第4篇傳給朋友檢視有無錯誤後,潘忠政老師傳來一小段話:
「老師,在煩雜事務纏身之際,這篇文章讓我熱淚盈眶,感謝你!」
而鍾秀梅教授回應:
「九○年代回鄉時,潘老師就已經是文史工作者了,他真不簡單!」
黃淑梅導演則傳來:
「我在全景工作時,就認識潘忠政老師了,那時,他帶著觀音鄉民眾,為家鄉農地被掩埋事業廢棄物而抗爭。幾十年了,黑暗勢力一直不放過這個地方,潘老師是觀音鄉這塊可憐之地的良心,盡力協助他吧!」
俗話說:人在做,天在看。不只天地鬼神看得清楚,稍有正義感的人都心知肚明,不必等到死後才審判,人世間的是非公道從來昭昭然。
當潘老師戮力於鄉土之時,我正在為山林請命,而我自許是研究者,一生從不懂得交相結納,認識的朋友絕大部分是走街頭時的偶然或機緣。大概是這樣,以致於我不認識他。
     直到2018412日,短短二個小時在大潭藻礁海隅,與他對話,立即感知我又遇上台灣真實的真人也!毫無疑問,他是藻礁的代言人,最稱職屬靈的代言人,他是台灣草根精神的象徵之一。
石雨傘海相(2006.7.21;台11105.6K)。

石雨傘海相(2006.7.12;台11106K;颱風來襲前)。


於是,我的書寫就夜以繼日。原本只是因為潘老師邀我428日,上凱道音樂會致個短辭,不料412日跟他談話的後段,他講出了山海時空共鳴的靈音,我將之寫在第6篇,打算作個階段性結語。
而我書寫著第6篇時,竟然是沾滿淚水地刻劃。寫到後面段落時,我傳訊給潘老師:
「我正在書寫第6篇,寫到自己想哭,28日給我1520分鐘,這篇的一部分,我也要在音樂會講出!」
他回信:「我將老師致詞時間改訂為專題演講,相信很多環保界的朋友會想來聆聽,讓這聲音傳到不遠處的總統府和官邸。」
其實我想講,並沒有想要「講給誰聽」,我只是純粹必須要講!如同我在山林空谷的足音,自己諦聽著自己的心音,交響著山林梵唱,以及一步一美妙的和弦。自然界花開花落、鳥叫蟲鳴,沒有突兀,更乏目的。
潘老師與我的淚水,是山林的晨霧露珠,是海上浪花與泡沫的靈動,來去只是來去,沒有多餘。
而既然主辦單位、潘老師有所意指,我就加上末段(括符)。
數十年來,年輕時代早已了然:沒有一片落葉經過刻意的安排;沒有任何一顆晶瑩閃亮的露珠,為了炫耀或告知而存在。山海一本經,無字天書。
1986414日黃昏,我在玉山北峯頂(陳月霞攝)。

2018年4月21日 星期六

【平價料理】


陳玉峯


清明隔天午後,翻臉的天氣沒說什麼就變,陣陣接力的北風狂暴起飆,也不知道誰犯了誰?
我到家附近,一家開了15年的平價日本料理吃簡餐。
老闆廖師傅生就一張笑意靦腆的大男孩臉,質樸、木訥;太太則是正面精明能幹型,擅長於生意場合的人際心理。大概隔了23年吧,太太就開起了分店,獨撐半邊天,偶而才會回來老店。
我從他們開張,三不五時吃到如今。
大約是起初吧,我說個故事或現象給廖師傅聽:
「我老家某條街上有兩家雜貨店,一家生意興隆;一家門可羅雀。前者的老闆,人家來買斤糖,他先鏟起約半斤進袋,在秤上不斷少量增加,增加到秤端翹起來;後者老闆一鏟一斤多,再從袋中少量挖出到平衡。
人性嘛,不斷給些小量,施點小惠,顧客看了爽;反之,慢慢減量,顧客感覺你在挖他的肉。明明兩造都差不多,如同莊子在取笑的猴子的故事:早上給三個菓子、晚上給四顆,猴子生氣了;早上給四顆、晚上給三顆,猴子高興了。朝三暮四、朝四暮三不都一樣,難道你計較中午死了,這一生少吃或多吃了一顆?!」
從此,每次我來吃,就會多出一道手卷、一盤炒青菜或一碗湯。老闆對待每個客人如此。他店生意好得很,一年365天只休息年夜飯。店的同一條街,每家店面不斷換老闆,有家店換了八、九回。如今,十家店面關了八家,只有這家日本料理店屹立不搖。
這家小餐館雇請了四個服務生,都是所謂的小老百姓。每一位都打從心裡對我很好,雖然噓寒問暖的話語千篇一律,但是場域氛圍如同我老家偏鄉的溫暖、樸素、單純,有種美好的「不長進」。
今晚我問端菜給我的,長得醜醜也美美的女生:「月薪多少,有休假?」
「二萬多,週休一日,輪替。」,而她們可以維持美好的態度與笑容。
就在我快吃完的時候,一朵花蕾正要綻放的玫瑰飄進門來。她瞥見我,直對我笑、打招呼。她穿熱褲,秀麗甜美,紅潤膚質、吹彈可破;她看見我時,洋溢著溫柔的親切,我感受到她想擁抱我的瞬間遲疑,她十七歲,真的花樣年華。
原來,她是廖師傅的獨生女,從她兩歲,我不時看見她在店裡出現,如今亭亭玉立。
我不知道她對我的親切感,是否跟一件事有關。
她媽很「重視教育」,國中時把她送進一家宗教辦的學校。生活規律化,要誦經,有早、晚課,規矩一簍筐。放假回家時,總是哭紅著臉。
有回,我在店裡吃飯看見她,她就像插在農藥跟化肥上的,一朵半枯萎的花。終於她老爸很慎重地問我:
「小孩適不適合接受宗教化的教育?她哭吵著不想去!」
我回他:
「我幼稚園唸的是齋教辦的,環境還不錯。一年幼教,我唯一記得的是早上十點有餅乾、點心。我不確定該校如何,只知道你女兒很不快樂。是健康的鳥,就不要關在籠子裡養,趕快換校!」
「可是我太太說學校很好,她堅持。」廖師傅一臉無辜、無奈。
我第一次「使用權威」:
「你跟你太太說,是『教授』說的,待久了會有人格異常!」
下一次再看到他女兒的時候,陽光燦爛,活像隻快樂的小麻雀。
今夜,我跟玫瑰花說:
「妳好漂亮,生活快樂!」她興奮地跟我道別。
我愈來愈胸無大志,只希望盡可能我所看見、接觸的人都是快樂、祥和的。至少我數十年相處的、接觸過的販夫走卒、清道夫、換玻璃的,生活場景的台灣人大多如此。
我瞭解如何讓更多的,天差地別的性格、才能、脾氣、際遇……各得其所,有效的指標之一:安詳快樂的程度、比例。我老早預警,目前這個政權必然愈來愈糟糕,因為無私的程度太差,氣度太窄,重用的沒幾個像個人的人,更不要說智慧、遠見了!
餐後看見網路上有則某位肉餅臉的市長,面對環保抗爭人士時的嘴臉,喔──!幹!那等權力的傲慢,我真的吐出來!該市長要求抗爭的人要「守法」,「恁爸就是這樣抗爭走街頭出來的,如今權力在手,你們就得乖乖守法!」。
原本愉快的晚餐,至此大殺風景。政權走馬燈,官門好「修行」,唉!台灣人還有得修哩!

2018年4月20日 星期五

【為國寶大潭藻礁生態系祈福(2) ──海岸變遷】

陳玉峯

1998年桃園藻礁原貌。

2000年台電整地闢建大潭電廠

2005年海岸工程陸續施工,藻礁海岸受到破壞

2010年海岸工程完工,已經陸續產生突堤效應

2015年北側海岸淤積,南側海岸侵蝕


整體說來,興建突堤是種自私與圖謀短暫近利的行為,遑論局部填海造陸的工業區等。
桃園海岸線總長度大約39公里,屬於砂質海岸,而有局部藻礁、珊瑚礁斷續出現。海岸線之行政區由北往南,依序為蘆竹區、大園區、觀音區及新屋區。大園區的竹圍附近海岸,夾雜一些大礫石;白玉、下埔一帶則有砂丘地形,其上,防風林茂密。
經比較各年代的地圖,數位化校正後,從1904年至1987年間,觀音以北的海岸變動小,大致維持在平衡狀態,但大園區的下埔附近則有部分侵蝕的狀況;而觀音以南的海岸,19041987年間大致出現淤積的狀態,特別是觀音海水浴場及永安漁港北側最為明顯。
真正顯著變化的,是「觀塘工業區∕液化天然氣接收站」預定域的前期工程。1999年工業區∕天然氣接收站通過「環評」,20012008年期間陸續進行工業港的先期圍堤、臨時施工碼頭、大潭電廠進水口防波堤、出水導流堤延伸等等工程,於是,「突堤效應」很快地導致地形變遷。
陳亞嵐(2017)的〈觀塘海岸地形變遷特性分析〉一文指出,19972015年之間,這些先期工程完成後,大潭電廠進水口以北,大多呈現淤積的現象;以南,則大致呈現侵蝕,只有新屋溪口出現局部的淤積。
而更早之前,殷富(1999)的〈桃園工業港興建對海岸地形變化之數值模擬〉報告,預估興建5年之後,工業港往南至永安漁港之間的海岸線將會退卻280公尺之多。
毫無疑問的是,觀塘工業區以及接收站等等的填海造陸,必將造成大潭藻礁區天大地大的衝擊,則數千年來台灣殘存的一級海岸藻礁生態系,勢必慘遭徹底破壞、殞滅!
這是一場零和戰局、你死我活?!而藻礁之戰退一步則全軍覆滅?!
也就是說,藻礁保育的運動是場台灣價值觀與良知的大考驗;藻礁在桃園海岸的家園,是上帝指定的;工業區、工業港、接收站,是權勢者一時的方便之計,難道台灣人選擇逆天?!在氣候變化、危機四伏的未來,大潭藻礁及桃園海岸事實上,擔任內陸穩定、緩衝的關鍵保護的角色,政府總該具有些微遠見吧!

我從197882日的鼻頭角海岸植物採鑑以來,大約是在1981年,因核四廠預定地的植被調查,算是個人對海岸生態研究的開端。而1984年我對墾丁國家公園70餘公里的調查之後,建立對台灣海岸植被生態的總論,也注意起台灣最敏感,植物形相或生態最極端的兩大區塊:高山與海岸,正是全球變遷中,生界最敏銳反應的動態區。
20042007年間,我沿著台灣本島大約1,139公里海岸線進行全面的調查,用以撰寫這一生對台灣許下的承諾,全套《台灣自然史˙台灣植被誌》之第1213冊的海岸植被。
觀新海岸由橫向急轉彎為縱向的三條小溪流,正是藻礁生態系的傑作,深具安邦定國之功!

對台灣一生的承諾。
當時,關於「西部隆起海岸(淡水河南岸以迄枋寮附近,全長約410公里的海岸地區)」的瞭解中,對南部「死亡海岸線」的高度變遷感到怵目驚心;對北台之相對穩定也為之嘖嘖稱奇,特別是桃園海岸,其最高及最低潮位相差達5公尺,且其地理位置正位於強烈的「新竹風」之北端,而附近既無大型河川供應大量砂源,雖屬侵蝕型海岸,何以如此穩定?
更奇特的是觀音區海岸的南端,一些小溪流有趣的現象:
大潭工業區以北、永安漁港以南的小溪流,大抵都是由東向西「正常」流向台灣海峽,唯獨大潭與永安之間,由北向南依序的小飯壢溪、新屋溪及後湖溪,都是由內陸(東)向海(西)流到海岸線之前,猛然急轉為由北向南流出海!大約急轉了7090度。
顯然的,原本理所當然的橫向流,突然遇到北高南低的隆起,因而急轉為縱向流。
當年我只推測海岸線附近,北高南低的隆起之所致,而完全不知藻礁生態系擔任了關鍵角色的扮演!
也就是說,桃園海岸的藻礁生態系誠乃數千年來,捍衛海岸地區的守護神,真的是「安邦定國」的大固元!光是這項特徵,怎可在國土計畫、海岸規劃忽視之?遑論其為台灣海岸線最獨特、珍異的藻礁生態系!
我不想再講述一些「政治語言」的呼籲,而權勢者請你們稍微正視、深思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