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3月30日 星期五

【兩大媽祖信仰的鬥爭】

陳玉峯

北港朝天宮(2010.9.7)。


朝代更替或政權轉移前後,最容易發生「忠奸」之辨或志節的質疑,這是永遠無法避免的人性慣習,連神明也無能倖免。
我出生於北港鎮,1959年八七水災時,我67個半月大,赤腳坐在床沿,踢戲著滾滾洪水,形成我童年的少數印象之一,也算是沖積平原的故鄉,頻頻接受北港溪河川改道在個人身上的印記,真是逝水流年。
相較於北港近四百年北港溪河道變遷史,我童年的洪水經歷微不足道。
據說1621年顏思齊、鄭芝龍登陸笨港(北港古地名,我比較採信「笨港」地名是洪雅原住民的稱呼──Pookan,華人音譯而來),在今之水林鄉及北港鎮總共設置了十個寨,所謂的「寨」,大致即以木製柵欄圍起的武裝防衛營地,如果以石頭為主,大概會寫成「砦」,等等。也就是說立即就地取材設柵,代表當地有森林或足夠的樹木,我推演大致是苦楝、榕樹、朴樹、血桐、構樹、紅樹林樹種或灌木等。
我北港的鄉親考據出來,除了後寨的位置以外,其他九寨都已明確,計有主寨(大本營)、左寨(左翼營)、右寨(右翼營)、前寨(先鋒營)、糧草寨(屯糧處)、海防寨(海口鎮守營)、哨船寨(掌理船隊)、北寨(後衛營)、後寨(集訓營)及撫番寨(同原住民交涉區)。當時防範的敵對者有原住民及荷蘭人。
顏思齊與鄭芝龍在北港的事蹟,在拙作《台灣植被誌》系列當中,我將之列為台灣華人開拓史上,真正落地入籍的開始,而這個歷史起點,直到八七水災的1959年,才在北港鎮的圓環噴水池上,由當時的「台灣省政府」設置了「顏思齊先生開拓台灣登陸紀念碑」。
北港圓環的顏思齊拓港紀念碑(2010.9.7)。
我不知道我一生關懷台灣草根文化,從來不願攀附權勢的性格,是否跟北港的歷史特徵有無相關,卻曾經有台大林曜松教授公開演講時指著我說:「台灣生態界有兩大怪咖,一位是眼睛永遠向上看,就是○○○院士;一位是眼睛永遠向下看,就是你陳玉峯!」,事實上並非如此,我應該是看向立體時空360度全方位,而鎖定在公義之所在,以致於被人視為最不懂得攀炎附勢吧!
如果說冥冥之中自有牽連,我只能說我從小跟隨父母祖母輩進出北港朝天宮有關吧?而朝天宮自古即反清禪門的大本營,但歷經政教極其複雜的纏鬥,現今留下來的文字痕跡,我只能一切存疑,或說,即令在一片和稀泥的是非莫辨流氣中,我只能相信尚有至高澄明的正氣在俯視。
說來好笑,北港圓環的顏思齊紀念碑在我青年期前推童騃,始終是個模糊失真的印象。它之於我,只是國小釣魚的場域。我有一個水缸,裝盛釣自噴水池中的吳郭魚,我想要養上一百條,可是不管我怎麼釣,水缸中的魚隻始終無法突破99條。小時候的我,似乎是想要有個完滿的整數,但現實世間難容?
北港拓墾史先於台灣外來政權統治史。1661年鄭成功打下台灣時,古北港殆已形成街肆。而文字史說:鄭成功的叛將打下台灣的11年後,閩僧樹壁和尚「奉請」湄州媽祖神像來到北港(1694年)。如同一大堆台灣廟宇緣起的老梗故事,反正就是攜帶神像者小憩後,神像卻「賴」在該地,代表神明要落籍該地,外加靈驗的神話情節,1700年北港朝天宮的原型「天妃廟」,就由「笨港街外九庒居民」捐資合建矣。
1703年,嘉義人劉卻在笨港二度反清起義失敗,被捕遇害。
1724年,笨港街建置汀州媽祖廟(笨南港媽祖廟)。
1750年,北(笨)港溪河川改道,將笨港街一分為二,也形成南港與北港的地理分家;1765年的統計,南港及北港街的納稅商家合計599家。
此後,乃至之前,包括漳、泉械鬥、反清起義事件、清國政令頻改、追緝反清勢力、懷柔收編聚落及代表性廟宇等等,根本的政治或意識鬥爭的「事實」,全然被湮滅,或改寫成符合政治的「正確性」!
1797年,北港溪再度大變遷,洪水氾濫、河道南移,南港及北港街災情慘重。
我只列舉以上二、三則老家滄桑,而本文想談的,是北港媽祖的「忠奸」議題。
李岳勳(19723841),在整理媽祖信仰的史料時,宣稱:「媽祖是被滿清政府利用以征服台灣反清運動的一大象徵」,而「媽祖信仰的歷史記載,在凡是具有正義感的人讀來,是很不愉快的東西……」。
他敘述,北港朝天宮珍藏一本1767年(乾隆32)第二版的《昭應錄》,這書跟媽祖神話的「母本」,明初的《顯聖錄》最大的不同,在於將叛將施琅率領清兵打下台灣的部分,全數予以刪除。然而,為避免太過明顯,另刪除清國之前的幾則「聖蹟」,並保留施琅在平海受難受到媽祖救起的一則。
李氏認為《昭應錄》是閩南人對清國利用媽祖去鎮壓反清的媽祖信徒,所做的消極的抗議。而媽祖信仰的「忠奸」之分,最具代表性的,呈現在新港的奉天宮與北港的朝天宮。他敘述這兩家媽祖廟的母體是笨港天妃廟,而笨港天妃廟正是台灣民間信仰的總本山,用以對抗施琅所扶植的台南大天后宮。
然而,笨港的天妃廟逐漸被清國的政治力滲透,而恰好在1797年,洪水沖毀天妃廟,重要資材及神像在水師提督王得祿的資助下,移至新港,興建了今之新港奉天宮。
新港奉天宮媽祖廟(2018.3.27)。
新港媽祖廟的千里眼是藍(綠)的(2018.3.27)。
新港媽祖的順風耳是紅的(2018.3.27)。
就是街道圖案也呈現紅藍(綠)對調的暗示,但一般不會去注意(2018.3.27)。
北港人掃墓掛紙跟新港人也不同(2018.3.27)。
新港人掃墓的掛紙(2018.3.27)。
我今年在父親墳頭的掛紙(2018.3.27)。
北港人雖然失卻了「祖廟神像」等,仍然秉持原本的民族氣節,重建了今之北港朝天宮,統領以《昭應錄》為依據的反清志節信仰系統,對抗以《天妃顯聖錄》為根據的清國官方及半官方的信仰系統。
此間絕非如此簡化敘述所能交代,但兩極或二元對立的意識鬥爭的確存在,而且不只是在系統、陣營、個人,甚至在每個人的心識中也是如此糾纏,然而,有史以來,似乎也只有李氏在《禪在台灣》一書(1972年),勇於如此剖析,後來,他在1986年又寫了《魍港媽祖》一書,以簡白口語,再度陳述了一次。而他解釋,北港朝天宮媽祖廟之所以被台灣民間視為「反清」精神的總代表,是因為北港(古笨港)被誤認為古魍港(即今之布袋好美里),而古魍港媽祖神像比鄭成功還更早來到台灣,且從來沒有被「外族清國」「摸過頭」,算是從未被「政治」玷汙過的「台灣唯一」,於是,陰錯陽差,北港媽祖繼承了自荷蘭時代以降,主體意識的台灣精神應現。
可能是台灣年代最古老的魍港媽祖(2012.6.3)。
魍港媽祖的劍帶(2012.6.3)。


魍港媽祖斑駁的神尊一部分(2012.6.3)。

魍港(好美里)太聖宮(2012.6.3)。

魍港(好美里)太聖宮的外牌樓(2012.6.3)。
歷史與事實是互相極盡荒謬、戲劇的幻象,而存活似乎遠勝於道理。如果真有「神明」,必也至少保留真相的一部分,更且最重要的,在於「過化存神」,也就是台灣精神的法脈傳承,即令所有人、所有現實世間法都否定它!
我這個北港子弟,跟李岳勳先生一樣,曾經在小時候被母親引介給媽祖當「義子」(註:台灣傳統民間很普遍的人神關係之一),而我一生以自然理學為師,卻自2011年識得李前輩著作,且在2012年自然而然前往好美里太聖宮,得蔡隆德先生之助,瞻仰「剜肉」為子民治病的魍港媽祖本尊,原來,我一生受到無形台灣精神的護持與應現!而我也輕易看出從未有人道破的,反清與順清的媽祖廟的表徵,在於千里眼與順風耳的紅色、藍色對調!北港媽祖的千里眼是紅色的。
20122013年我在研撰《蘇府王爺》一書的過程中,算是看透中國與台灣的政教鬥爭,四百年如出一轍,如今卻更膚淺與盲目!而台灣主體繫賴的觀音法理,能否在這一波較之古代更是一面倒的戰役中殺出重圍,也考驗著神性、人性之能否逼近靈性?!
魍港媽祖挖神尊的「肉」為子民治病(2012.6.3)。

在魍港媽祖照片前的蔡德隆先生及其母親顏秀琴女士(2012.6.3)。
北港朝天宮紅色的千里眼(2010.9.7)。

北港朝天宮藍色的順風耳(2010.9.7)。

屏東慈鳳宮的千里眼是藍色的(2012.10.27)。

屏東慈鳳宮的順風耳是紅色的(2012.10.27)。



2018年3月29日 星期四

【簽書】


陳玉峯

簽書演講會(2018.3.25;旗山國小禮堂)。

      20183月下旬我不算忙碌,卻是沉浮人間世,直到325日深夜告一段落。
325日我在月世界觀看眾生相,拍攝一段不怎麼攝心的僧尼誦經,幾張春天的樟、楝花景,然後趨車在28號公路上。
馬頭山登山口附近,我從外車道想要迴轉,瞬間一部朋馳車,從後方快速撞上我的左車頭側,我瞬間念頭「是我想迴轉」,所以是我不對。下車後我道歉,對方司機一臉怒氣過來,但很快地消除。然後一位女士下車,就是那類「善盡維護自身權益」的人,抱怨一大堆,包括她的保險只有六千多塊云云。
我一開始即先拿一萬塊錢及名片給司機跟他說:「你們保險能付即付,不能或有任何不足,不用收據,告知一聲,我立即支付。」,那位女士還是囉哩叭唆一簍筐,從各種角度拍攝,我擺個pose微笑讓她拍照。我有點同情加上一絲厭惡,反而是司機男士在勸慰她:「人家都說全部賠給妳了,好了啦!」。
不論後車撞前車的是非對錯,不管明明我有打方向燈,只因為我念頭是要迴轉,而在斜彎山路上我完全沒看到死角來車的竄出,真是意外啊,我沒有一絲絲要去計較的想法。我只是對於那位女士還會生出厭惡感感到愧疚,畢竟她之所以那樣,有其習氣養成的,我所不知的,反正大概不會是愉快的際遇,我為何還會「厭惡」呢?!
她的車體堅硬,沒啥大損傷;我的老車不堪被撞,凹陷一片,方向盤歪斜,打滑燈及剎車燈都紅起。他們大致滿意地離開,我也開進黃惠敏家吃中餐。心想,原先預感我會出車禍,在馬頭山神的護持下,應已化解此厄吧!
車送修,搭吳明憲君的車前往旗山國小禮堂準備演講。
我一一向鄉親握手致意。
一位阿伯緊緊握著我的雙手不放,嘴裡嚷嚷著:「不讓你走!不讓你走!……」,活像個撒嬌的小男孩;一個阿嬤握著我的手,眼淚就掉下來;一位女士趕去買小籠湯包及酸梅湯,生怕我演講中肚子餓;一位望重的銀髮族直說要來拜訪……
禮堂老舊空蕩,很容易吸收人的能量。自己不滿意我的演講,因為惦記著長者的腰幹撐不了那麼久。老輩人大概很久很久沒有如此漫長的靜坐,他們努力不讓自己打瞌睡,我得不斷鼓舞他們。
我知道我講的內容對多數的他們太過生疏,但他們硬撐著,且不時報以掌聲。他們的臉龐,流露著台灣歷史最後、最純樸的容顏,無須考據,他們就是馬卡道歐時空尾音的印記。
泥岩地理區是深海滄桑與幽怨?
演講三個半鐘頭,接著我簽名在義賣書上。
我簽書的速率算是迅速的,卻簽出了生平僅見的漫長。竟然有人有耐心地錄影下來,好像簽了36分鐘。再累,腰幹也得挺直。
我也「義賣」了幾瓶最後的「鐵板沙」及急水溪入海口的黃砂。義買者買下自己許給馬頭山的志氣。一位高中生(?)接下鐵板沙,在這保守的偏鄉很不簡單;第一位勇於「買」砂的,是壯年漢子,我感受他的血脈噴張,還有幾位女士……
面對赤誠,我還是靦腆。
我去牽那部老破車。修車師傅還幫我清了垃圾,置物箱多出了一些硬幣,還有2個好像是公文袋之類的。我問誰人的忘記拿走?師傅說:沒啥東西送你,就紀念包!
我想到DPP如何靠藉這批廣大偏鄉的素民贏得政權,如今竟然這樣殘忍地要把情義拋棄?我不相信人心如此淪落,偏鄉還是滿山春芽。
這幾天內,我關掉了臉書;「面試」了碩專班入學生,也「審查」了某國立大學兩件應聘的,厚厚的科學論文,還有私校的一件,我真的很「害怕」要「審查」別人!龐多因素左右著人的偏見,無論我如何自我要求持平、寬厚、前瞻,是人就不具備上主、神明的天平,況且,數十年來我透徹看穿統治強權設計出來的結構之惡,凌遲且操控負面人性。
我演講了三場次;前往廣播電台連續錄音一次8小時、一次7小時;在民視錄影了一次;學校上課,也同日本訪問學者聚餐會談。幾次類似的經驗,我實在不忍苛責台灣學界;家隔壁砍掉我後院幾株樹,我付了兩萬元工資,理由:長在我家範圍!左鄰右舍都「恨」透了我們喜愛的樹木,千方百計要砍掉;金錢物質留不住在我身邊,日昨得知:女兒宣稱我要什麼可以買給我,但錢絕不給,因為我都會「給別人」;這幾天,也寫了6篇長短不一的雜文。
家後院的樹木被砍光了!
上電視節目為馬頭山請命(2018.3.22)。
左起胡忠信、筆者、柯一正導演、蔣耀賢。
十天之間,一樣陽光之下沒有新鮮事。凝視接觸的人、事、物,想像著全球舞台人性翻騰的噪音。有時,我可以出離得透徹;有時,不得不承認沮喪立槁,我只是自我要求,高過60歲的人,沒資格對人表現。我反而祈願,不再有那麼多人對我好,接下來還得面對拿回來的一堆香蕉跟甘藷「煩惱」呢!

山蕉與蕃薯。
襌門是台灣史上最隱密的轉型正義!


2018年3月28日 星期三

【文化覺知運動此其時】


 陳玉峯


看了幾十年的民間團體組織,乃至政黨從無到有的歷程,基本上都是「群性」的運用。
約在1991年吧,有某政黨轄下的派系,兩位尋覓或吸收成員的人來找我,他們應該是「投石問路」而來。他們佯裝成聊天拜訪,試探性地聊些天南地北,後來我才瞭解他們所為何來。為何來找我?因為當時我在為林俊義教授的選舉團隊賣命,他們也有所打聽我的為人。試探過後,他們大概判定我無法「為黨」而不問是非,也就不了而了。如今,該派系已然蔚為權勢夭壽大咖的系統,佔盡世間權謀之大成,而其要角我早在當兵時共營房過,如今則蔚為我所鄙視的權奸之流,大概享盡一切「榮華富貴」也未可知。
也曾有其敵對陣營的人來訪,目的大致雷同。而我自從投入弱勢運動以降,一直視「黨」字即「尚黑」,絕非好東西,必然是運用「負面群性」的集團,知識分子所當避免,因而迄今我從不立案,也乏組織。
經由230年的檢驗,當年來找我的人雖也算是當時的「知識分子」,迄今至少表面上還有些微「良心或正義感」,差別的是,他們雖然對其執政同志,在朋友面前還會跟著別人痛罵幾聲,但選舉到了,一樣歸隊效命、表達「忠貞」,此時,其群性即黨性,黨性超越良知及正義。
也就是說,為維持集團的續存或榮華,個性不得超越群性或黨性的人,才是政黨、派系所要吸收的對象;而黨性即群性的超級加強版,發揮團體圖存的一切可能。全球任何「黨」派皆然,包括法西斯、黑手黨等等,造就人類史上極致的暴虐或偉大的帝國。
台灣從日治威權暴政下漸趨有秩序、有節制的尊嚴,卻因大東亞戰爭再度淪為絕對的軍國統治;更不幸的,1945年鼎革,卻帶進中國內戰史大敗的一方君臨,在1947228事件的大鎮壓、屠殺之後,繼之以全球近代史最漫長的38年戒嚴。而經由高雄美麗島事件,1987年解嚴以降,至千禧年的13年期間,締造筆者認定的「台灣文藝復興運動」,各項民主胎動傾巢而出,但基層文化涵養或價值根基略嫌不足,因而在中國式「以結果論英雄」(註:唐君毅的東西文化比較宣稱:中國整部信史,他只承認半個英雄即項羽,也就是說中國幾近完全欠缺西方為崇高理想,永不妥協追尋的浪漫主義!)籠罩之下,反對黨愈來愈趨向變相的「現實主義」,從而形成「只要選舉勝出」的現今掌權政黨的「台灣價值」,特別是其第二、三代以降!
千禧年阿扁當選後,我在報端宣稱:只有成功,才看得見底層的缺陷;如今則全面爆發,這是負面群性、黨性的必然,理想、格局、遠見、公義等,愈趨式微。這只是相對客觀的事實。而從日治迄今,目前台灣傳統的知識分子、堅持理想抗爭運動的民間志士等,其社會「地位」、「人性尊嚴」則淪為谷底,有些類似毛澤東取得天下之後,被勞改、下放的「臭老九」。
正因為如此,社會良知或過往所謂的知識分子,在台灣今後發展的基本責任,雖然更加艱鉅,卻也益發重要,而必須發揮制衡器與方向盤的「導正」功能,絕不該跟著「窮斯濫(爛)」矣!
我估計經由「馬八年」與「英四年(?)」,或可出清一些「現實鬼」的「官場現形記」,但這些負面群性引發的丑角搶食等,不值得我談論。我只在乎正面人格、正向能量人士的承擔。
就小範圍的台灣生態、環境運動的狀況也一樣。
全面背景的大遺憾,仍然停滯在自然、土地、生界認知的不足,以及人地情操或價值觀一直無能彌補20世紀政治所造成的殘缺。現今學院、研究界的水準、技術與人才等,顯然已有長足的進展,然而,其人格、哲學或價值之與台灣的聯結程度,似乎無有顯著的進步,原因或關鍵從來出在政治、政策掌舵者未曾釜底抽薪的更替。坦白說,我看不出民進黨政權與前「朝」有何兩樣,因為「人擇」的機制從未改變,反淘汰的徵象「持之以恆」,得以掌權者,都是黨性或唯利是趨為主導,這是因為民進黨政權在文化、科學的根底,近乎全然闕如之所致。
由於靠藉選票得天下,長期缺乏文官之培育,因而試圖在政務官之外顛覆文官體制,近來這面向的鑿痕歷歷可見,「奪權」的手段算是「粗魯」了些,關鍵可能出在心胸格局較狹隘,排除異己的手法也很粗糙。
認知背景如此,國土、生界、環境議題等,我由年輕世代的助理教授、副教授之授課內涵檢視,似乎也偏向國外取材,國內引用者又因派系門閥因素,除了數量偏低之外,大抵朝向如公視影片取材,距離台灣自然生態系的學理、內涵,尚有一大段距離,而且,最重要的是,我們最需要的是:在內心價值系統中,認同整個土地生界是我們永世的原鄉,而不只是資源、享樂、研究的題材。自然科學的知識若欠缺認同、合一的聯結,台灣人永遠是流浪在台灣島的外鄉人!
在此等先決條件不足的窘境下,事實上近20年來的環境運動者雷同於20世紀下半葉,基於打抱不平者多,從理念、信仰、知識系統出發者極稀,而學界中人願意挺身而出者,雖然較之千禧年之前稍多,就比例而言還是太過偏低。
也因為環運人士相當於偏向不黨者表面上較多,但看得清整個結構性議題的人仍然太少,在長遠理想、信仰面向的提升,一樣處於主、客觀條件的劣勢。
我還是著眼在年輕世代的培育為重。多年來我已擺脫樂觀、悲觀的層次,且隨順做些小事,我相信文化覺知運動早已興起,我一樣可以在結構面向提供些微前瞻。

2018年3月27日 星期二

【託夢?】


陳玉峯


馬頭山黃惠敏女士傳來一幅筆墨2018.3.18),說是惠敏父親黃萬福先生逝世後,託夢給惠敏姊夫雷安邦先生,由雷先生於2005年農曆四月初七所「夢錄」:
「岳父大人黃萬福夢境留言 當一切塵歸塵土歸土有所領悟 視所有良弓藏 鳥飛盡是否在乎 如果說情未盡緣未了還能珍惜 盼再世續前緣擁來生永不放棄」
惠敏註明:「我要去把筆墨裱框紀念時,老闆說前一天就知道我會去。」,然後惠敏問我,上述字畫有何特別含意?
我問惠敏:雷與你父親關係如何?雷的基本資訊。
在未問之前,光看該字畫,我瞬間認為莫非黃萬福先生乃反清志士私密傳承的後代,且歷經台灣人派系(同一陣營)內鬥折翼後,藉酒、賭了盡後半生而矢志不改?則其生前必有所話語向女婿雷先生託付?
如果我直覺不離譜,則該訪談雷先生才能解開台灣隱性文化在馬頭山區一小角的些微祕辛?其實不只雷,理應盡速口訪馬頭山區孑遺耆老為是。
「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語出吳、越鬥爭,越王忍辱勝利後,范蠡寫信給文種留下的名言,提醒文種說越王勾踐是個「可以共患難,不能共享樂」的人,還不溜很可能命都沒了!
史記也引用在楚漢相爭,韓信的謀士蒯通看透劉邦陰狠的性格,以兔死狗烹、鳥盡弓藏警告韓信。所以韓信臨死前說:「敵國破,謀臣亡」!
也就是說,黃萬福先生曾經在生前某段時程內,效命於某派系,而遭利用完之後被拋棄,可是他還是一副死忠不苟,即令死後,陰魂有所領悟人生的險惡面,而其靈魂還是「情未盡、緣未了」地託夢女婿,還要「再續前緣,擁來生永不放棄」!
則黃很顯然在生前已傳承、託志於雷,如此,其「志」是何?以反清志士之最終極志業當然是「反攻大陸,收復河山」囉?
所以我問惠敏,雷何許人也?
惠敏回:「雷安邦,○○年次,陸官專科七期……,屬於芋仔番薯第二代;姊夫熱心、孝順,對我們娘家視同己出,跟爸爸關係互動很好!」
唉!信然否?!有待查證。(2018.3.18,午時)
我將以上手寫稿傳給惠敏之後,午後213分,惠敏回話:
「哇!老師,以前我爸還真對政治熱衷,確實被利用。我爸不跟人計較,即使委屈,也只內放。」
然而,這算不算現代版的託夢、解夢?我不知道。太過於合理就不是夢!但待後續校驗。

2018年3月26日 星期一

【4G找3G】



臉書關掉以後,有朋友問我為什麼?只答:世間無常。
任何人隨時隨地可能就死了。愈是相信有常或依常態思考,且身心力道旺盛的人,特別是志得意滿的權勢者,執著也愈強。建立在世間法(現象)的信心,如同朝露流雲。
我有一支3G、一支4G的手機。我常用4G那支打給3G3G
有天在3G上看見3通未接電話的號碼,號碼有點兒熟悉,卻想不出是誰人?查遍朋友通訊欄也都找不著,後來猛然回頭才知道是自己打給自己。
這只是短期記憶不大管用的人常犯的毛病,也可以比喻為現代版的「自我」追尋。
不久前寫了系列破除「自我」或禪悟的短文,很快地「我」向「自我」試劍。試劍時而鮮血淋漓,或俗話說生不如死。「自我」就是「太愛自己」或「自私」。在「親人」眼中,「我」大概是「最自私」的人。
我看過太多這樣的「悲劇」,自己也欠缺智慧去「禪除」。有些狀況,所謂的出家、自殺,毫無疑問,正是最「自私」的人!
任何人都不是「一個人」生活。「活」著就不斷滋生層層重重、大大小小「自我」所造的「業」,善業、惡業都是業。
「業」端視「距離」而呈現「善、惡」的程度之別。
叔本華是否看清這點,我不清楚,但他寫出了很大部分的「事實」,這「事實」在佛家概念而言,微不足道。
西方文化最是優美的世間法,大致建立在「自我」的層層套疊的追求與實踐,加上宗教的美化與「愛」的渲染。叔本華看透這點,名之為悲劇。
東方文化藉由遺忘、寄情化外,扭曲「自我」而成就天文數字的美學表現,愈遠愈美。
也不見得是東、西方的不同,只是程度有別。但丁就是十足東方式。
4G3G忘了4G3G4G呢?
書寫當然是業障的象徵。

2018年3月23日 星期五

【葡萄與漢氏山葡萄】

陳玉峯

第四年漢氏山葡萄結出的小果(2017.12.10)。


四、五年前我在家頂樓的花塢,種了一株葡萄。起初,碩大的葡萄莖葉抽出,攀向馬櫻丹的枝幹上,我也依時澆水,習以為常。
第二年,我發現長出的「葡萄葉」縮小了,葉形也怪怪的,但我只以為土壤環境不佳,生長不良所致而不以為意。
第三年,樹上攀藤的「葡萄」開花了,奇怪,怎麼花序截然不同,花朵迷你、花樣奇特。我竟然想說再等等看。後來,「葡萄果」長出來了,小小的,紫紅、藍綠,鬼才相信它是葡萄。我還是迷信它是我種的葡萄。
第四年,我終於不得不面對事實了。最可能是我種的葡萄在第一年落葉後就死了。第二年長出的,恰好是鳥類排遺的漢氏山葡萄種子,在同樣的位置上萌發,第三年長出了漢氏山葡萄的花序,並開花結果。
好可笑喔!我是「植物學家」!因為我親自種植而「堅信不疑」!
第五年春,被砍掉的漢氏山葡萄重新萌蘗。我得好好保全它,隨時提醒自己「執著」的可怕!
不只是種匏仔生菜瓜吔!
第五年從頭萌長的漢氏山葡萄藤枝葉(2018.3.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