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3月24日 星期四

【說「結語」的結字】

 陳玉峯

 

 

「結」這個字,原意並非結束,而是兩條線乃至多條向度的交叉處,古人只能用繩或紡織來作比喻。姑且不管客觀面向的時空如何交織或交結,每個人都是三維的空間載體,「他」就是這個不斷變化空間載體的原點。這個立體空間與時間的每個瞬息都交織了一個「結」,這個「結」就是「當下的我」,也在剎那間被推進成「過去」。

「現在」或「當下」就是每秒、每瞬永不停止的,時空交錯的一個「結」,編好了就永遠往下再編一個。所謂的「我」,正是永無阻絕的「結」的連線或連體。

所謂「念念不住」初步的涵義殆即如此。

而所謂的「自我」,大抵如下。

每一個「我」乃是原本澄清透明、無形無狀,說不出什麼東西的某種抽象主體,或隨意叫「靈」也可。這個主體在時空交會點的任何際遇及反應,不斷動態累積或增刪乘除,或過濾,或沾黏等等,也就形成不斷變化的「自我」。所以,一般教育或社會上在鼓勵人家「實踐自我」,是極其荒謬的!

每個「我」都是一個、一個時空及主體交會的結點,每一個結點的不等段落的組合,就是由當下意識,馬上流轉為過去意識的任何東西,包括任何知識、印象、思維、意念、感受、際遇、有感與無感的雜揉體等等,形成一個人的知識或常識的高度變化的體系,也就是「自我」。

每一個「我」、「結點」及「自我」等,不斷累積每刻當下而推進成過去,這些累進的當下及過去的意識、知識,就轉成潛在意識或記憶與非記憶。而這個知識或常識的體系,大抵就是左右、支配這個人的「命運」,而「命」較傾向於自己無能改變的東西;「運」則指自己可以扭轉的念頭、對結點的反應、存儲於潛在意識的內容。

人生的「命運」最大的一部分,就是這些知識體系的龐雜內容的動態變化,其所支配出來的狀態,而大多數的人任憑各結點或結點的片段不斷拖著他走。

 


我們從胎兒時期「聽」著母親的心跳、血液流動、消化系統,以及龐多內、外在的雜音,形成最早的「結點」。出生以後則不斷學習組合數不清的結點或知識系統,這些知識內容愈來愈多(大致就是佛家所謂的「色塵」、印度教的「我執」),形成厚厚一層層的意與識,卻阻絕了能意識的主體或靈體,或本然。

於是,大腦愈處理愈來愈多的知識、資訊,存儲數不清的內容,總成我們的意識大海,人就愈來愈遠離那個能感、能知、能意、能識的主體,而把全屬於過去式的「意識海」,誤認為本體的「自我」!於是,我們愈來愈失卻了純真無邪的本如,我們也愈來愈以過去式決定現在進行式,而這些「過去式」、「意識海」、「知識系統或潛在意識」、「記憶體」或籠統被說成「自我」的東西,正是人類的文化遺產,所有人類文明、文化之所以可以建立的依據,而全部都是根植於這些用心用力的成果,再加以不斷創發、累進的呈現。

這些「色塵」、「自我」大抵是佛家所謂的「業識」。於是,衝突矛盾或弔詭就來了!沒有「業識」就沒有文明、文化的成果,但「業識」卻愈來愈阻絕我們和能知、全知的本體,或者與原我、本體、靈(甚至所謂佛、涅槃、上帝)的連結!然而,如果沒有「色塵、業識」,人也不成為人,「業識」卻直往慾望橫流、我要、我執、惡、害、毀滅方向走,關鍵點不在於「業識」本身,而在於人們未能認清從來沒有一個結點或自我是固定不變的。每個結點或一片業塵,或一般所謂的自我,都恆無止境在流變,抓不住任何須臾的自我!

誤將「本我」假設成固定的「自我」,或說從時、空從無定點,乃至心識恆無不變動的存在,從來就沒有一個不變動的自我。

所有的知識、認知系統如果設定在一個「固定的自我」之上,使惡、造孽、危害世間的可能性就大大升高。

我從「結」語延伸出來的提醒,此面向暫告一段落,如果再談下去,就得談到「無我」是什麼意思,以及「無我」又如何延展「正面」的創造力矣。

 

 

再從另一角度思考。愛因斯坦的相對論,一般咸知的,當速率加快,時間就變慢,接近光速時,時間逼近凝結,如同電影想像出來的,太空船要以「光速飛行」的畫面,也略等同於心跳終止的剎那。

套用剛才的敘述,也就是結點增加到極限,心識、意識也將消失?成為本體本身?歷來科幻片為何不肯討論這面向的發展,而只設定人心或認知機能恆不變動?!

總之「結語」太有趣了,我從來不知道人生或生活的所有內容有何「結語」之可能!這個「結」,隨便、胡亂編劇,就成了曾經很熱門的日本動畫片《你的名字》,或韓劇美人魚幻變的女生,等等。

再想想,現代人每分秒接受的訊息多如牛毛,但我向大家保證,訊息愈接近光速,卻不會變成原我本尊,只會淪為心識及智能障礙,更別說業海、業障了!

老子的棄聖絕智,莊子的逍遙之遊,集體理想人格的「佛陀」的證悟,多少都與「結」點相關。

天啊!我把結語說成了黑洞!

 




 

2022年3月20日 星期日

【今天高市圖演講前言之二—3「O」學派?】

 陳玉峯

 

 

朋友傳來一個名詞:客體導向本體論(object-oriented ontology),說是一種新興的,挑戰西方千年客體哲學的新論述,思考客體如何可以成為哲思的新核心?

「客體導向本體論,OOO3O派」者認為西方哲學長期聚焦在「後康德哲學」及其批判者的「思想及存有之間的討論」,以至於這個關係之外,任何客體的真實都無法被討論或知悉。

3O」派相信,物體是獨立於人類感知之外的存在,本質上並不受人類或其他物體的關係所影響。目前,所有人類與物體的關係,以及非人類之間的客體互動關係,皆經過人類意識的扭曲、決定與呈現。因此,3O」論者將長期丟棄在冷宮的物體真實存有,視為形上學的富饒新場域,大家興奮地要「開採這些思想的原始礦區」。

3O」派強調,世間任何事物雖有其相似性,但並非相同,且沒有特定實體(例如人類)可以擁有宰制的特權地位。唯有藉由翻轉傳統客體(或物件)的從屬地位,方能使當代哲學回歸真正現實的研究。

 

 

看到了近年來一點也不新的「新」論述,我不禁啞然失笑。

我在高中(1970年代前葉)啃讀西方存在主義哲學、文藝,醉心於主客觀無分的中國文化(唐君毅語),讀了一大堆當時(20世紀)所謂的「中國十大哲人」的論述,對如熊十力、牟宗三、唐君毅等等的文思頗為嚮往,讀正氣歌讀到起乩,跟要好同學三杯下肚,相約:「明年此時在長白山上痛飲!

然而,當我看到唯識論歐陽竟無大師想要唐君毅拜其門下,唐卻喜歡新儒家而拒絕時,大師慨然說出:「……吾數十年來黃泉道上獨來獨往!……那等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踪滅,百年孤寂的氣慨,固然凜然壯烈,令人動容,卻也讓我反思學問到極致,是否六親不認、孤芳自賞、朕即真理呢?這套文化是有問題的。原本我醉心於伏爾泰以來的「歷史哲學、人學」漸次瓦解,我想切入客觀、客體的瞭解,選擇當年甚幽微的冷學門——生態學。

 

 

1980年有天,我在恆春半島原始林的南仁山,生平首度見到稀有的馬錢科蔓藤的灰莉開著花,多年的慣習「見獵心喜,枝剪上手,準備喀嚓剪斷做標本。可是,就在下剪時,我捫心自問:「憑什麼,我可以替代上帝,決定另一個生靈的生或死?」

現場我列舉種種富麗堂皇的理由,包括植物學家的「天職」、「引證標本」、「化學分析」、「科學純粹為科學」……,無論如何,始終無法回答憑什麼一個生靈體有權力宰制另一個生靈體;每一個生命個體都是宇宙中的唯一,每一客體具足其獨有的主體,除了自然律之外,像人類之以種種人類中心、人本霸道的本位,私我慾望的放縱行徑,卻假借上帝之名要「管理」大地,還生產一大堆奴役、迫害各類生靈的理論或哲學依據,根本是胡扯的謊言、假象。(註:當時我尚未看到Lynn White 1967年發表的,檢討基督宗教文化的文章,乃至找出聖方濟來大反思)

雖然最後,我還是剪下了那朵灰莉的花,做成正式標本,但是這個天問,唯一的「許可制」,就是承認殺戮是人類的自然律,人必須認定那是人存活、意義之無可代替的天性。

回到研究室幾天之內,我定下「採集倫理」四規則,自行遵守且要求學生。

我開始思考,為什麼我會如此自問,我從人地關係、生態依存、認知、情感(例如愛屋及烏)等等探索,然後銜接到倫理、道德各層次,從而形成我數十年倡議演講的「土地倫理議題。

1980年代以降,我投入劇烈的森林運動,而40餘年來,我為天然樹木、山林,找尋他們可以生存的天賦樹權、天賦花草權,從未一日改變。

 





儘管美國哲學思想界如羅斯頓之哲學走向荒野等等系列後康德時代之後的論述,「生態中心」的論議如深層生態學等,我列為授課的延伸閱讀,然而,總還是覺得濃濃的「人學感」,而我在講課,還是以我從台灣原住民、草根素民,一則又一則的實際故事,加上台灣隱性的禪文化,不斷地刺激著每位有緣人的覺性,而不願發展一定要自圓其說的人之系統學。

山林運動中,為了對抗伐木派,除了林業理論的對決,我戮破伐木是為了保育等種種鬼話連篇之外,我建立了檜木族群與台灣地體造山運動命運共同體的更新數學模式。此外,更重要的,在倫理、價值系統的依據必須創立。我書寫天然林的價值十幾條,其中,最重要的一項:天然林(原始林)的價值就是天然林本身,人類如果相信天賦人權,也沒有理由去反對天然林的天賦生存權。

因此,1990年代,我撰寫自然平權宣言:

 

自然平權宣言

 

基於土地文化、自然倫理,以及世界宗教的終極關懷,為復育台灣自然生態體系、保育天然基因庫、防治環境及生物性災變、深沈反省文明與文化,並楬櫫生界萬物平權觀,在此世紀交替之際,奉人類時代良知,我們宣示「自然平權宣言」。

我們認知:

一、任何生命體皆為宇宙的唯一且無可替代,此為自然平權的根本原則。

二、生命歧異度本身即為善,任何生命個體及其族群擁有維持及增進其自然歧異度的天賦生存權。

三、生命與生命、生命與環境之間皆為密不可分的關係網,更且,整體永遠大於部分的總和,人類對此全知識仍屬無知,有待謙虛地向自然學習。

四、任何生命過程皆為不可逆,小至個體發生、發育,大至地球變遷,無有任何生命過程可資重覆,更且,此一流變的道理即生命的終極道理,生命演化的趨勢即在於探究此一本質性的究竟之道。

五、人類天性中存有與任何地球上其他生命之遠、近、親、疏的關係,此等時空網的依存關係,正是人類價值之所在,它存在於深邃的心靈記憶,有待內省而開發。

我們主張:

一、除了自然律食物鏈的運作原則之外,任何生命不得對其他生命擁有宰制、奴役、虐待、操控生死的權力;萬物各有自主性,依演化複雜洪流,各自逕行其生存策略。

二、承認任何生物對地球資源的使用及保育權。人類必須在國土規劃中制訂特定比例的下限,保留給後代生命,圓滿「後代生命資源使用的選擇權」,不僅在國內制訂於法規,更須推展國際結盟與執行。

三、台灣亟須依據自然維生生態系健全運作的下限,制訂人口及資源使用的適度承載量,且為任何自然生命設立保育區。

四、關於已經遭受開發、破壞的台灣原生生態系,必須規劃天然復育之措施,復育則遵循自然演替法則而進行,成就莊嚴國土及美麗家園。

五、深入學習自然善知,培育本命土的文化意識,結合並推動全球生命共同體的長程目標。

今後我們將以出世的超然、入世的精進,從認知土地生界到社會人文關懷,從科學知識、生活藝術到覺知教育,從人性、人道到眾生平權,奠定環境守望、山林監測、土地倫理與自然情操的基本涵養,並且以此善根,為台灣土地、全球生靈,傳播「生態中心」的理念與實踐。無論何時、何地、何事、何物之境遇,期待得以具備高度的內觀智能,看得見這社會尚未存在的善與是,且竭盡心力促成美夢成真;慈眼透視這社會既存的惡與非,且以善巧方便如法力挽狂瀾。

 

後來,2003年,這個宣言就銘刻在靜宜大學方濟樓入口的左側。

 


 

 

2022年3月18日 星期五

【2022年3月20日高市圖《唯我玉山》第三次演講前引之一—生態智能與覺知教化】

 陳玉峯

 

 

工業革命以降,隨著工具、科技的突飛猛進,所謂文明的進展一日千里,人性欲望也徹底解放,地球資源、能源的耗竭利用更是級數暴增,換來的毒化、無法或難以分解的物質,不斷地重創地球的維生生態系,稍有理性思維者都可以理解,人類不能再如此發展下去,顯然地,這是一條不歸路。

19601970的越戰年代,相當於美國文化大革命的省思潮流中,包括環境、生態面向的興起;19801990年代的反基因重組(註:也就是如同2020年武肺大爆發的人造邪魔之類的)、反核、反人工智慧(包括現今漸趨量子化的科技)等等,人類成神不成反成魔的種種重大危機,在1990年代以降,蔚為哲學、倫理思潮的顯學。

而筆者在1980年代,以植物、植被調查的緣故,確定植被帶以暖化作用,正在向上遷徙之中。1984年以石門山為例,證明台灣鐵杉族群入侵較高海拔的台灣冷杉林帶,更且,由物候調查結果宣稱,1990年是台灣生界的分水嶺,自此走向生態系劣化、各類暖化症候群的不明成因死亡現象、疫病等等,難以預料的,翻天覆地的大變遷正在連鎖發生。

另一方面,筆者從1980年代投入台灣的生態保育暨環境運動之後,諸多案例的參與過程,教我瞭解台灣社會的文化背景、價值觀或倫理面向,嚴重欠缺自然情操與生態學養,且根源多在教育暨社會教化出了問題所導致。

因此,1990年代我撰文倡議反基改、重視生態智能、覺知教育等等,必須在哲學價值觀乃至信仰、意識有所覺醒的內涵或層次大革命,但台灣社會幾乎完全沒有回應或交流討論,相反的,整個國家拚命往「以科技治理科技問題的工技」著力,所謂科學哲學、科技倫理等,約只我的老師林俊義教授及少數看得深遠的知識分子在乎!

 

 

§ 舊文新看

在「生態覺知」的教育改革方面,我推崇David W. Orr的智慧,於19951996年引介他的專書,並就其在1992年發表的論智能的一些思考,依台灣現象改寫成生態智能〉一文如下:

 

~我們正處於你所能想像的,台灣史上最無知的時代……

~有位精神科醫師要診斷患者究竟有無精神病。他問戴眼鏡的患者說:「如果我把你左邊的耳朵割掉,你會怎樣?」患者答說:「我會聽不見。」醫生再問:「如果我再將你右邊的耳朵也割掉,那會怎樣?」患者說:「那,我會看不見!」醫生嚇一跳問:「為什麼?」患者說:「因為這樣,我的眼鏡就掉下來了!」患者被當場釋放,因為因果關係清晰的人不可能是精神病~

當代所謂文明社會的教育,充斥智能至上的偶像崇拜,整個教育系統也環繞在知識、工技的訓練,一大堆測驗、IQ圖騰,把人的價值定位,趕到了「發展、成長的胡同」,這樣的教育在台灣尤其惡劣。台灣人唸書唸到大專院校,所謂過關斬將的莘莘學子,幾乎沒有不是深埋自卑情結的畸形心智(我一、二十年在大學教書的各班調查盡是如此),好像台灣教育系統下,培育了十多年的教育,教導出個個懷著自卑感的怪胎。

從地球人類發展、生界演化史來看,我們目前所擁有已知「如入化境」的知識,有可能是錯誤的時代偏見;我們殫盡心力培植的所謂「智能」,也有可能是趨向全球毀滅的誤導;我們對智能的瞭解似乎相當有限,而今日所謂的智能,更常只是「聰明」之類的小技倆。

我所認定的智能,必須是「長時期」或「跨世代」的,且大多是「整合性」的;反之,聰明是「短期性」、「反應型」,且傾向於片段知識、殘缺事務的掌握能力。我心目中理想的智能必須具有下列五大特徵

第一,我們說某人具有好的智能,或某項思考或行動是優秀的,其必須能區辨因果關係,尤其是大因、大果、大是、大非。

 

 

有位地理學者曾經講個故事,18世紀時,有個類似今天精神科的醫生,設計了一個據說絕對可靠的辦法,去區別患者是瘋子或神智健全。他在一房間中,一邊裝置水龍頭,另一邊放著拖把與水桶。他把要被診斷的患者關在該房中,然後轉開水龍頭。當水流滿地,那些忙著去找拖把與水桶者被診斷為瘋子;那些跑去關水龍頭的人被視為神智健全者。

曾聽過一位研究日月潭水體生物相的研究生的專題報告,他分析了每月份各生物族群的變遷,畫出狀似完美的變化曲線,並解釋族群消長。我問他知不知道日月潭會洩洪,會因暴雨而一夕水體幾近於全面置換,他答大約知道,追問他:既然水體可能多次替換掉,你的曲線意義何在?他傻在講台上。

199155反核,我與中部的一些大學生北上參加遊行。回來後,課堂上學生提出他的批判:「整個反核隊伍,那麼多吃檳榔、抽煙、垃圾滿地丟的鄉下佬,一個人連自己的生活環保都不能做好,有什麼資格反核?」同學都點頭稱許。我問他,反核是不是為了廣大生界空間、跨越數代時間、尊重生命不可忍受之萬一?反核是不是對公共政策瞭解、質疑並表達理念的公民權?反核是不是對自由民主政治的參與,對後代表達保留選擇權的情操?他答是。再問他,個人生活環保是否與個人環境、文化生活習慣背景有關?他答是。我告訴他:「你唸到大學,所謂知書達禮,在乎個人言行,懂得反省,很好。如果那些反核的『鄉下佬』也像你,懂得調整個人的生活習慣,更好。然而,試問這些『鄉下佬』秉持一份鄉土危機意識,流露純真情感,跟你一樣,並非存私為己,在今日全台人民當中,勇於站出,又有些微認知,這樣的人比率有多少?然而,你把尊重生命生機、表達公眾權的大情操擺在天平的一端,另一端擺上丟紙屑、吐檳榔汁,而且,個人生活環保細節卻遠重於反核的集體良知,試問如此的權衡是否恰當?如果我是你,我會拿起垃圾袋,他丟下我撿起。看見你在撿拾他的垃圾,他應會臉紅,會說對不起,會主動一起撿拾,沒多久,你會看到整個隊伍的自制與自動。」舉座學生啞然。

不幸的是,這社會一大票名流、高智力、高收入的中堅,對社會、國家的一大堆建言,充滿可笑的「拖把與水桶」,不僅分不出大因、大果,儘在雞皮狗蒜事打滾,仗恃體制賦予有形、無形的特權,賣弄膝蓋式聰明與投機。

關於智能的第二個特徵是,要能明辨「know how」與「know why。知道原子彈怎麼做,會有什麼反應,引起什麼傷殘是「know how」;知道為什麼要做原子彈,決定引爆或摧毀是 know why」。今天,整個社會充斥如何獲致開發、經建,如何更有錢、更有權,如何打倒同胞便是成功,如何營利、提高國民所得,但不知整體環境、生界與世代的災難,不知人心如何沉淪、是非如何不明,一大堆短期近利的知識,其實只是「無知的知識」、「片段零碎的知」、「無方向的知」、「無所節制的知」、「無所託付的知」,這些know how有可能是「致命的知」、「反生命的知」、「助長病態的知」。

真正的智能通常是緩慢運作,近似於智慧,會問出為什麼,再問基於何等理由、終極目的;真正的智能,要擁有全方位的慧根,對廣闊範疇皆具備可以認知的能力,擁有強大的思惟敏感度,一種得以正視可能性的善的能力;真正的智能,要能見及這世界尚未存在的善與是,要看出這世界既有的惡與非;要善於分辨優先率,看出緩急輕重,分析各不等程度的善,釐析相對較重要、最重要的事務,避免落入「急的事往往不重要、重要的事往往不急」的泥淖;要具有足以嗅出正確方向的鼻子。能夠這樣,是謂睿智。

 

 

第三,好智能的特徵之一,必須擁有維持善的秩序,要能和其周遭環境和諧共存。畢竟,一個人行為的結果,就是其智能展現的水準;無知的自圓其說,無益於自我辯護。智能的運作,總需要耐性與對極限的感知。好智能的人通常不會作越軌的假定、盲目的樂觀,不致假定人類的聰明才智將不斷成長,足以制服先前塑造的惡魔,核能與核戰就是此類的邪靈。如果說任何社會存有「社會智商」,所謂已開發的社會或文明社會,依此角度,無疑是劣等智商。

第四,好智能不違反道德分際。好智能的行為懂得節制、忠誠、公正,富於同情心、誠實度高,得以和人類美德取得和諧。在此所謂道德,並非基於神學上的理由,也非泛道德論,要知「道德是長期的實際性」,因為這些特性是歷來讓我們活得較美好的基礎。我毋寧以「後果論」的觀點去省視人類的道德。從道德出發,人類易於得知人的有限性、不可靠性,以及我們的無知。

如果我們放縱工具主義的邪靈,勢將導致智能的傾毀,使我們喪失透視事物本質或真相的能力,無能照顧到思惟與行動的周延性、整體性。真正的智能是心靈的馬力。

如果我們聽任道德與智能的腐化,誠如愛默生論自然的名說,會導致語言的腐敗,新意象無法產生,老字眼會被曲解,文字語言會喪失刺激感知、感動人類的力量。時下台灣的政治語言,或所謂的文宣,就是徹徹底底爛透了的語言與文字。

一個人可以是聰明的,卻是毫無智慧;可以在所有的學科得高分,卻在生活與生命被當掉;整個文明可以同時是聰明且愚蠢得無以復加。換句話說,今天工技文明展現令人嘆為觀止的偉大成就,卻無能解決最最基本的公共問題,包括環境的惡化與維生系統的迅速瓦解;電腦世界的日新月異,卻伴隨人類心志的萎縮與腐敗……我們的社會愈來愈聰明,聰明到足以摧毀所有可能性希望的未來,卻愈來愈沒智慧。

第五,好的智能是從自然界的「完整性、穩定性與美感」中,獲致其活水泉源,而「征服自然」的聰明,事實上是摧毀人類心靈與智能的根基,是挖掘人類的本源。整個地球豐富的生命樣相,是心靈的「驚嘆劑」、「奇異果」,更是人之所以為人的根本。

 

 

我們有足夠的理由相信,人類的智能不會是從欠缺豐富生命樣相的蒼白大地演化而來;我們亦有足夠理由相信,對造化的敬畏感,與人類的老祖宗之所以歌唱、詠嘆、寫詩,存有重大的關連。自然力營造的事物,像流水、信風、草花、綠樹、雲雨、霧淞、山系、景觀、動物行為、四季變遷、暗夜星空,以及生命週期的奧祕,賦予人類語言與思想的誕生。爾後依然如此,只不過繁茂逐漸褪色。為此理由,瓦解自然神蹟,沒有不會傷殘人類的智能與心靈。

所謂的聰明才智,已讓我們進一步窄化我們的未來;貧血的利己主義,已叫人步上所有的風險,推向最後的愚蠢與毀滅。我堅信,成熟智能的必然指標,終將反映在以生界生命為中心的智慧之演化。保育地球上所有的生命,才符合自稱為人種的思惟。

因此,我們的教育必須改弦易轍,必須及時培育真正的智能;今後的教育最好引導學生,如何關照自身以外的事物,包括集體智能的養成;我們必須發展自然界第一手的知識,好讓良善的智能可資成長;我們要打破當前教育的牢籠、規則、學術的教條、束縛人心的藩籬,讓自然天書,一頁頁在心靈上展讀;我們要鼓吹連結心靈與物質創造的橋樑,將當前文、理學科自由化,活潑地進行橫向思考;我們堅信,Ph.D.是善念智能的表徵,而非工技機械的冰冷;我們需要延攬各行各業真正智能的人才,走入教育,成為學子的良師益友,以及角色的典範;我們必須引導學生,學習感知自然生命,讓人類的心智重新體會寂靜、謙遜、平寧、整體觀、關聯性、優雅、付出、義務,以及大自然的慰藉,尋回生命的至善與美感。


 

上引超過4分之1個世紀前的短文,如今看來更加觸目驚心,因為5G時代,奈米工技、元宇宙(現代觀落陰)的虛擬世界幾乎逼近了人類史上最是虛無之境,年輕世代對「真實感」已屆麻木,短短數十秒或幾分鐘的短片,已可「取代過往一個人得耗費畢生漚心瀝血才能「感悟」的道理(註:古希臘時代的人,平均大約1年只能看一齣戲劇),或歲月經驗的「智能」,更麻煩的是,現今人似乎已然分不清真、假;虛、實;是非對錯,反正一個按鍵輕觸,即可乾坤顛倒、生死對調,誰人還在乎生命情境、苦行美德之類的「八股?甚至諸多的感官識覺的刺激與反應,還不如動物性最底層的程度,遑論什麼優雅、尊嚴、尊重、謙虛、利他、慈悲、寬容、誠實、忠厚、純真、樸素、節約、敬業、遠見、勇氣、骨氣、氣質、涵養、悲天憫人……?!

也就是說,人性正面的內涵愈來愈蒼白、褪色了,失血的夢幻空洞、荒謬,瀰漫在世間,沒什麼是「重要的」,「價值感」的質性已丟失,生命的意義性已被機械世界所僭越。

同時,這並不只是台灣社會的現象,而幾乎是全球普世性的問題,依我一生走過的時空與體會,整個地球生界、自然、山林、土地的殘破、潰決,恰好跟人性、道德、倫理、典範價值系統的淪喪成正比!

 

 

§ 生態足跡與永續?

而全球救贖的正向力量,除了直接投入運動抗爭之外,也不斷研發種種對地球生態系危機或警示的,可測度的方法,例如「生態足跡(ecological footprint)」,也就是「生態需求面積」,直接以數據指出支持一個人、國家全體人口的生命,所需要的「生產土地」及「水源」的面積,用來評估、衡量人們對自然資源的消耗,以及地球生態系所能涵容或支持的能力,進行比較,是1994年,加拿大人ReesWackernagel所發明出來的,可測度或計算的方法。

1990年代我曾經估算台灣的生態足跡,算出來後很是震撼,要維持台灣人的日常生活,需要30個台灣島面積的土地生產!2004年有人由CO2產量等的估算,認為每個台灣人的生態足跡高達6.718公頃,全體台灣人必須由42個台灣島面積的生產量來支撐!

2007年全球有66.7億人口,人均生態足跡為2.7公頃,而地球生物涵容當然負債(-0.9公頃)。該年,全球最「浪費的」是阿聯,人均生態足跡為10.68公頃(-9.83公頃);美國人是8公頃,等等。

林林總總的計算方法、項目、標準,容或有大差異,不管如何,許多國家暨全球必然是「負債累累

由「生態足跡」推衍成每個年度的「生態負債日(Ecologial Debt Day, EDD)」(註:同義詞「地球超載日(Earth Overshoot Day, EOD)」),即算出每一年(該年)的地球進入生態赤字的日子發生在幾月幾日,而地球自1970年代起,即開始出現生態負債。1987年地球在1023日之後即負債;2019年在729日已經用完該年度可再生自然資源的總量,等等。

另一類估算稱之為「碳足跡(Carbon footprint)」,用來計算每個人、某個事件(例如俄羅斯入侵烏克蘭所引起的砲火連鎖CO2排放量)、國家社會所造成的溫室氣體總排放量。而「聯合國氣候變化綱要公約的京都議定書」(199712月)正是想要將全球大氣中的溫室氣體含量,控制在地球可持續發展的「安全量

有人估算,少生一個孩子,平均相當於減排58.6公噸的CO2

「永續發展(Sustainable development,或譯可持續發展)」則有數十百種定義,如果從生態足跡來計算及評估,台灣及所謂的先進國家談「永續,根本是胡扯的詐騙術!我曾經以「元宵節早已吃完中秋月餅及冬至湯圓了,完全沒有年夜飯可吃!」來諷刺。

 

  
 

§ 自然人、農業文明人及現今文明人

就全球人類族群、社會的發展史,以及所謂永續的看法,可將農業定耕全面化之前的人類稱之為「自然人」;農業文明時代的人稱為「農業文明人」;工業革命、重商主義之後的人類是謂「現代文明人」或「反生態永續人」。在此,以簡約方式,從地球生態系的角度解讀之。

 

三大階段的人種

評估項目

自然人

農業文明人

現代文明人

全球人口總數

少於2千萬人

10億人

接近80億人

生活物質或能源的取材

完全取材自在地生態系及現世太陽能

在地取材、部分外來,自給自足

跨越時空,使用數十億年累聚的太陽能,以及核能

人均使用物質及能量的相對量

1

30300

3,000或以上

垃圾

完全沒有

少量,絕大多數可循環

超量無法在常態分解的、劇毒或有毒的,地球史上未曾出現過的垃圾

資源使用的模式或有無儲蓄的觀念及行為

只取當下、只當下取(獅子、老虎沒有鹿肉銀行)

中等程度

盜盡祖先及未來世代的未來資源(跨時空卡奴)

生命多樣性或歧異度

最大多樣性、接近生態系極相(climax

特定程度生物多樣性

最低多樣性、人本霸道、人類世

生態系的韌度、物質循環程度

高韌度、易恢復,依自然營力演替

依人力維持的特定平衡

單一化、高脆弱度、高滅絕危機、循環中斷

永續性

完全永續於自然變遷

中等程度受自然律制約

反永續、反生態、反自然

 

這是相對客觀性的評析,並無下達特定的價值觀批判,只是再度理性說明現今文明的發展趨勢真的沒有明天!

數十年來我在種種場合不斷宣說:我們可不可能不要使用足以養活3千個自然人的資源暨能源?2,500倍已經活得夠奢侈了吧?1,000倍可以活得還可以呀!一個人只有在搬家時,才知道平常造了多少孽!我們必須區辨「需要」跟「想要」的天差地別。

然而,我長年來感嘆超過半個世紀以來,全球最無效能、效率、效應的文宣、廣告叫「環保」,太多所謂的環保更是反環保,而全球每個國家都拚命求取「經建成長」,舉世瘋狂地正在終結地球生界跟人類的未來,根本原因之一,人類文化中的價值觀系統老早已經走偏走歪了!

 


§ 靈性生態與生態靈性

—宗教可以是人性改造的軟性工程

數十年來全球有識之士從生活點滴、社會運動到哲學義理,長期進行地球環境與生命的救贖,大家或許都明白光從理性切入,難以搶救全面潰決的地球生態系,而宗教可以是人性改造的軟性工程直接由意識洗滌種種根源性的問題激發人人本自有之的完整天性聯結人類所來自、終依歸的本體世界上各類宗教一向都是聯結人類同萬象、宇宙的橋樑更是究竟處的溯源直探價值、意義的源頭

而從靈長類以及人類小孩的行為觀察及歸納,筆者對所謂的「價值觀」或「價值原理」給予三個特徵:(猴子及幼兒園的故事)

1.   價值是人賦予的。

2.   價值是感染性的。

3.   價值是創造性的。

從而筆者在各種場合鼓舞、激勵人心,常強調「我們正在開創這社會尚未存在或普及的善良與道德!」;人類各種宗教,包括人為宗教及自然宗教,則提供屬靈的內、外在依據,終極根源的原鄉。

人類迄今為止,所有偉大的研究、探索,必然也發現更深沉的無知,而我們之所以可知、無知,可以意識一切的自心意識的本尊,正是宇宙的原點或原鄉。

 

 

生態學最是自然科學之中,銜接意識、人心、宗教、一切人生之所以有意義、有整體內涵的界面科學,其發靭的原意:探討生命(物)與環境、生命(物)與生命之間的關係。就我個人前往印度的體驗、一生在自然中學習植被生態學,以及長期對台灣隱性禪文化的瞭解,包括我對「觀音」原型的「雙馬童」,在原初吠陀的涵義,「觀音」是任何有形、無形之界面的象徵,「將明未明、將暗未暗;緣起、緣滅,任何起心動念之尚未起心動念、止息之尚未息之前及之後那瞬間的概念叫做觀音」。

在我一生參進大化流轉的歷程中,觀音正是形上生態學!同時,觀音當然是人心意識察覺或了悟自心本體的形容詞。

 

 

佛地經:「……有五種法攝大覺地。何等為五?所謂清淨法界、大圓鏡智、平等性智、妙觀察智、成所作智……」

「大覺地」是佛、如來的境界、境地,「虛空含藏萬物、萬象」,原諒我,我無法以文字來形容,也完全無知。

「成所作智」大抵是從人的眼、耳、鼻、舌、身的五識一體轉化而來,也就是吾人身、語、意的貫通、通達。相對性的,傾向於人們內溯自己及他人的關係。

「妙觀察智」指的是瞭解、了悟到人與其他眾生之間的關係,就自然科學而言,約略即生態學的領域。它,是由第六識(即人的意識、思維、邏輯、理性等等)轉化而來的智慧。第六識當然是運用所有感官、思維,成就所謂的知識、學問,而能通達生態系運作。

「平等性智」殆由第七識(末那識,而與潛意識重疊)轉化而來。第七識一般吾人相當無知、捉摸不定,但是,人的概念、行動,很大的部分由此而來,在可以說明的部分,只能在第六識或理性語言、文字去表達或形容。

一切法(現象)透過「平等性智」的了悟,感受眾生及環境一切,在本質上之無差別、自他平等,自內心激盪出大慈大悲。

而由生態學探討到整個生態系由無機環境因子,到多樣性的所有生物(命)相互依存、交互動態相關,在生態區位(ecological niche)誠然多元分化、絕不平等;在系統或整體運作上缺一不可、交互連動,整體涵義、機能運作、本質上一概平等,去除掉人本偏見,進入了生態智能的思維,以及「生態靈性」的探索,約略相當於「平等性智」。

「大圓鏡智」大致上是人類由精神暨生命主體性的所謂靈魂,或佛教的阿賴耶識(第八識)示現出來的、轉化而來的甚深智慧或境界,如同大圓鏡之映現、應現宇宙萬物、萬象,了悟生命究竟義(自性),斷除所有二元分別識,或不再受分別識的左右,過往我稱之為「絕對自由」、如如自在。

現代生態學或生態哲學的境界可能已逼進了萬物、眾生靈性的察覺,故而可以靈性的生態學(Spiritual Ecology)形容之,但我不確定可否相當於「大圓鏡智」,無論如何,在現今地球生界的處境岌岌可危的狀況下,靈性生態學正是人類救贖的妙法門,或可稱之為「觀音生態學」。

這是我畢生參進自然生態學的一些體會。

也許「生態靈性」可以是「大圓鏡智」。


 

§ 理入、行入

筆者調查台灣山林一草一木47年,迄今還在林野摸索。個人所謂的專業是植被或植物社會生態學,它大致上是發軔於1920世紀溫帶歐洲,「社會」的概念基本上是人類將人群社會的階級或階層,投射到森林,而且假設相似的環境就會出現相似的森林結構(階層)及種組成,然而,就自然事實而論,地球上從來沒有兩片森林是一模一樣的,其實,從來也沒有兩片樹葉完全相同,就狹義科學或物化、數理邏輯而言,根本就不是「科學」,達爾文的演化論甚至被貶斥為「骯髒的科學」、「不三不四的科學」;西方數百年來,生命(物)科學一直與狹義(傳統)科學爭執不斷。在此,只是提醒讀者,生命、生物及其現象從未違背物化等傳統科學的任何定律暨相關道理,但物化定律(laws)是生物的必要條件,而非充分條件,生物(命)之學遠比物化複雜太多了,光是衍出性質(emergent properties)就無法從物化科學去化約。而本文涉及的知識或思維內涵,包括人類心智的本體論問題(Ontological problem)、認識論(Epistemology)、形上學(Metaphysics)、價值論(Axiology)等等,也就是生命(物)科學與生命哲學的議題。

這是西方分析、切割、再人為(文)整合系統化思維的用辭、概念。

我一生行走自然山林,對照半野外、半研究室的「科學報告」(我也算是),以及偏重在讀書論理的「思辨型」,甚至於淪為「耍嘴皮型」等,我大致瞭解「學術」一牛車的問題。

再次提醒:資訊不等於知識,知識不等於學問,學問不等於智慧,智慧不等於生命,生命涵蓋的範疇及於宇宙萬象。

自然山林直接以事理、生命萬象教導、啟發我的,永遠翻新而底蘊渾厚不可測度,更具有無窮、非量化的潛移默化之功,我從自然的刺激,可以輕易瞭解哪來八識或九識之分,但一識而無識,之所以反覆說明五識、六識、七、八、九,只是礙於分別識中人不可能了悟,只能依分別識區分本來無識無分,何況語言、文字只是跛腳、破碎的橋樑。

而我由山林苦行,以及文獻研讀等,恰似菩提達摩的二入四行論〉暨雜錄:「夫入道多途,要而言之,不出二種,一是理入;一昰行入……修道法,依文字中得解者氣力弱,若從事上得解者氣力壯。從事中見法者即處處不失念,從文字中解者逢事即眼闇。經論談事與法疎。雖口談事、耳聞事,不如身心自經事……是故,即事不牽者,可謂大力菩薩。」

我當然連菩薩的一根汗毛也不及,但山林調查就是「行入」;伏案苦讀困思自是「理入」,我再怎麼愚鈍,也可確定我有世界格局的明師台灣山林,不斷地諄諄教誨。我老早參透,「靈性生態」就是「觀音生態」;「生態靈性正是「生態觀音,觀音化身眾生,濟渡眾生。

 

 

附錄

朋友看到拙文後,對於我一步一腳印的領悟,朝向身、心、靈、生界的整合,有感而發地連結到半世紀以來的西方經典,作為人類性靈的救贖提供另一印證,其回應如下:

看到老師窮究40年的調查,最後講出了「觀音生態學」一詞,由不得想起達摩禪師的「二入四行論」,理入者,藉教悟宗;行入者,諸行悉入。

老師以「山林行」臻於全境生態,以人類最終的關懷為目標,看似實踐最高意義上的愛,但他卻說:

「愛即慈悲。『慈』字是『茲心』,這個心,也就是本心、自性或靈魂,是超越一切的;『悲』字是『非心』,沒有分別意識,沒有二元對立的無條件的大愛而沒有愛。

於是,『無緣大慈,同體大悲』意即毫無因果關係、二元對立的本心,自然流露的『無愛之愛』,也就是自然界最容易讓人感悟的自在。」(引自《不凋的玫瑰》)

透過實踐而看見生命的完整,其實也是以「理入」的心理學家佛洛姆對於「真正的愛」的盼望。他那本風靡全球的《愛的藝術》,分析了人類歷史中有關愛的元素、類型、文化演變與迷思,而將「實踐」奉為最高圭臬,是抵抗當代社會「自噬」的唯一途逕。

當代社會最嚴重的問題是,人人看似自由且獨立的,實則是被奴役的。資本主義不只藉由「規律的娛樂」與「被動地消費」,阻礙我們去意識人類更深層的慾望,更將我們的精神世界「資本化」了。(如下列)

 

我=商品

精神=投資

社會地位=利潤

滿足感=消費

前進=交換

 

我們對於時代的進步與樂觀,事實上只是一層一層交換的結果(不要忘了理想上要公平,實際上是剝削),我們沒有前進,而是身上的罪孽更重,向下沉淪。似乎從出生到死亡,就往返於這樣的消費慣性中了。

在佛洛姆的敘述中,這正是人類創造「一致性(conformity)」的假象來代替愛那種「完整性(union)」的手段。根據《聖經》記載,人類吃了智慧蘋果後,就意識到自己赤裸的身體,象徵與自然分開了。但我們在深層意識上仍是渴望回歸到最初的那種完整的,於是就想像出一種「共同體」來欺騙自己、滿足自己,例如獨裁政體,藉由去除異類打造一種歸屬感;還有個人的偶像崇拜(被動)與施虐者的支配性格(主動)。這些看似稱霸的表象,內在實則是殘缺、破碎的,不可能達到真正的同體。

佛洛姆說,唯有成熟的愛可能。他是這麼下定義的:致力於保有個人的完整性與獨立性的行為。當代社會,人們總是學著如何被愛,卻很少思考如何去愛。愛包含關懷、責任、尊重(respect的拉丁文respicereto look at,直視對方的真面目的意思)等等,這些都不是一蹴可幾的;從小到大累積的知識,也唯有愛的行動才臻於完整。這裡的「行動」,問的並不是參與什麼活動(activity),而是動機(motivation of activity),前者意味著被現實、熱情及目的所奴役,後者才是主動的、保有內在的自由與獨立精神的理由。斯賓諾莎就將兩者分為「被動影響(passive affects)」(產生的反應如:羨慕、野心、貪婪)與「主動影響(active affects)」(愛與自由,法國的老歌謠:Love is the child of freedom.)。成熟的愛是活的。

佛洛姆對愛的看法是走向世界的,而他也考察過不同文化所發展的形式,總共有5種類型,簡述如下:

l  兄弟之愛(brotherly love):基督宗教。

l  母愛(motherly love):母親與嬰孩從「同體」到分離過程。當孩子出世後,這份愛必須轉化爲「關懷」成長,然而這是不容易的,許多母親仍將孩子當作肯定自己的存在,於是演變成「操控」。宗教上有所謂「應許之地」,此地被形容為「流著奶與蜜」,意即源自母愛的滋養,以及後天成長中對於生命的喜悅。

l  性愛(Erotic love):也是一種同體的假象,排他性的,層次只在於意志的行使。這也是佛洛伊德失敗的原因,他看得不夠深,以至於將性當作慾望的源頭(Libido)

l  自愛(Self-love):和自私(selfishness)不一樣,自私是一種自戀,不理性的,而且會逃避自己的問題,將問題透射到其他人身上。有趣的是,佛洛姆認為是無私引導出自私(當母親認為自己無私地養育眾多孩子時,因為資源競爭,孩子感受到差別而逐漸自私)。

l  對神的愛:一種是從父系(父權)發展而來,藉由懲罰與獎勵,並訂下規則,例如穆斯林。另一種是從母系發展的愛,要完全地拯救。特別的是,前者(父系)通常會以否定敘述呈現:

The more I know what God is not, the more knowledge I have of God.

而東西方又大致分成兩種思考脈絡:

l  西方:亞里斯多德式(Aristotelian logic)的三段論。

l  東方:自相矛盾式(Paradoxical logic),例如老莊哲學(It is and it is not)、印度佛教(It is neither this or that, 即非弔詭的金剛經)。值得注意的是,老莊哲學的nameless God事實上也是一種absolute God(絕對的偶像,如:獨裁者)。而穆斯林思考世界的方式,並非以現實為基礎,而是唯一真神的心智為基礎,再投射到世界觀。

大致而言,東方的邏輯比較強調內在的轉化與包容性。

回到愛的主題。二戰前,佛洛姆是歐洲的法蘭克福學派的中流砥柱,後來因戰爭逃到美國,見識到資本主義腐蝕人心的可怕,也預見未來世代的艱辛,而寫下此書。佛洛姆發現到,人們在一天八小時的「努力」工作後,將剩下的時間拿來放縱、休息(relax),並且還認為這是對身心一份合理的補償。所謂的愛則流於兩種虛假的形式(Pseudo-love):一是將愛的對象偶像化(idolize),二是脆弱化(意譯,原為sentimental love),迷戀於虛構的產品,並跟隨流行快速地移轉。我們的精神確實受到雙層剝削。因為對於一個努力在達成生命完整度的人來說,每一分每一秒都是自律、專注且耐心的。

而愛的行動中有關於「獨立性」的部分,佛洛姆則解析文明進程的兩種互斥的力量來說明。

從自然人到現代人,分分合合的文明帝國事實上是以「力量」為信仰的,我們操縱、依賴種種勢力,剷除「雜草」,壓制陽光天賦的潛能而掌控一切。但是,回過頭看,這樣的國度反而是人類歷史中最不穩定、也是最快消逝的成就,墨索里尼說得很貼切:「危險地活著。」他表面上對著士兵鼓勵對絕望的勇氣,事實上是要他們為達目的不惜一死。

另一種則是以思考為信念的力量,透過教育,讓潛力如實發揮,不斷地創造與積累知識,所形成的信念是基於個人如實的觀察,不受任何外力影響,換言之,即使外界動盪不安,內在仍可安定地思索。科學史中太多打破典範的例子了,尼采曾寫道:「實踐作為一種人類存在的形式。」這種堅定,或說篤志(rational faith),即我們對愛的勇氣,是人類歷史中更深遠、長久的成就。綜觀當代宗教與政治體系,何嘗不是源自於此呢?

從生態智能到愛的藝術,講的都是對抗整個時代虛無感的方式,人人追求幸福,但同時也活得實在荒謬,靈肉分離以外,由科技創造出的「內鬼」還上演「六道輪迴」。我們在網路世界中看到的壓縮時空之後的「生生世世」,我們每天接收到戰火的「即時影像」,身心從麻痺到震顫,徬徨中,身心似乎已經被轟炸到虛脫了。回到主體靈性,回到篤行實踐,正是清空一切、正視問題與自己的不二法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