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玉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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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大部分的台灣人本來就是「外來種」,在意識上若得以全然認同台灣,就算是「本地種」,形式上叫國籍或出生地的註記。外來種人引進外來種動植物原本也只是「天經地義」?
曾經有很長的一段時程,我很「痛恨」外來種,特別是後來被賦予負面評價的,晚近才發明出來的名詞:「外來入侵種」。外來植物「被偷渡」來台以後,如果子孫可持續天然繁衍在台灣,也就是「馴化」於在地,相當於人種的「被出生」於台灣,或「認同」於台灣(或被認同)。然而,馴化是經由台灣環境的天擇機制,篩選或淘汰掉不適存台灣環境的個體,能否存活下來的才算數,但人種則複雜太多了。
外來入侵種之所以被賦予負面價值或「有害」的「指控」,是因為它們顯著「改變現狀」、殺害或取代其他更早來到台灣的馴化種,或造成人類形形色色的經濟、健康等損失,加上許多人類概念、價值觀或成見的認定。而所有的「認定」,都呈現是短暫時空範圍內,因應特定價值系統的變遷,從而進行的不斷變遷。
一旦外來入侵種除不掉了,人們只得被迫「學習」接受它、承認它。而1990年之後出生的台灣人,除非「被洗腦」,否則對於大花咸豐草大概沒人會有特別的排斥感,畢竟從出生看到大,「本來」就是到處都是它的蹤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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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生地是美洲的大花咸豐草,大約在1970年代馴化於台灣,但是真正開始肆虐於全國低海拔荒地,是在1990年前後。它的發跡,乃至君臨天下,將原本較低矮體型的咸豐草趕盡殺絕的時程,約略相當於「民進黨」之於台灣。
約在1993年,大花咸豐草大軍沿著公路系統北伐到了台中,進入21世紀以降,則在全國各地「執政」。它,全年開花、體型高大、多年生盤據且不斷擴展地盤,如今似乎「討厭」它的人愈來愈少,更諷刺的,近年來竟然還有人主張「要在森林下大量種植,用來當作養蜂的食材」!
大花咸豐草不但霸凌、消滅了許多體型矮於5、60公分的其他雜草等,如果遭遇過較頻繁的割草,它馬上調整開花結實的低齡化、低矮化,長不到十公分高即可開花。然而,體型低矮化以後,霸凌別人的霸氣也降低了很多,勢力範圍多少也得拱手讓出部分給予別人。
2018年4月5日,我在東海校園內首度看見割草地上,大花咸豐草與貓腥草分庭抗禮的現象,白花、紫花相間,配合飛舞的白粉蝶,加上抑揚頓挫的白頭翁、短促連音的五色鳥樂團交響的背景音樂,頗有新田園風光的況味,妍美可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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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色鳥、白頭翁鳴奏曲下的貓腥草、大花咸豐草盛花季(2018.4.5;東海)。
貓腥草(Eupartorium catarium)之入據台灣,有點兒像是荷蘭人與西班牙人的況味,但西班牙人佔領北台灣才短短16年,就被北伐的荷蘭人驅逐出境,而貓腥草比西班牙人強悍了些。
貓腥草是1999年才被鑑定出來的新外來種,是在台北的石門首度被發現,2001年南進到台中,然而,大部分荒地都已被北伐的大花咸豐草所佔據,貓腥草只能伺機借住小角隅。2006年我在台中港看見數量不多的貓腥草,當時判斷,貓腥草要消失恐怕也不容易。
貓腥草開花時,乍看之下很像紫花霍香薊,一般人恐怕很難區別,何況兩者的生育地要求也近似,它的原產地在南美。為何叫「貓腥」,這是從種小名直譯而來,因為它在外國據說擁有貓般的臭味,而我在2006年的紀錄,似乎味道不顯著,然而,2018年東海校園的族群味道卻很濃厚,我無法判斷是否它們已「回味」,也不確定「貓味」是否等同或類似。
國外的報導指出貓腥草是「有毒物種」,人畜誤食或有中毒的現象,但台灣迄今乏人注意。它比紫花霍香薊更耐殺草劑,2018年4月5日東海的族群已盛花,而北台族群的盛花季是5月,6月則遞降。紫花霍香薊過往的紀錄是:3月盛花、4月略降,此後終年零散開花。
我不想渲染貓腥草是否會造成人畜中毒。想起1990~2000年我多次提醒當局銀膠菊正在肆虐,是有毒植物;1980、1990年代喊破喉嚨,要人注意、撲滅小花蔓澤蘭,奈何「外來種」人都無人在乎。後來呢?不提也罷。
如今,貓腥草已然興起,然而目前似乎只因頻繁割草之抑制大花咸豐草族群,致令「貓群」可以與之並存。這兩種外來入侵植物在特定的人類行為下,已走上「談判桌」,而現在我只想欣賞他們的丰姿綽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