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4月25日 星期三

【貓腥草與大花咸豐】

陳玉峯

外來種落花草地,鋪陳台灣文化的另一切面。


絕大部分的台灣人本來就是「外來種」,在意識上若得以全然認同台灣,就算是「本地種」,形式上叫國籍或出生地的註記。外來種人引進外來種動植物原本也只是「天經地義」?
曾經有很長的一段時程,我很「痛恨」外來種,特別是後來被賦予負面評價的,晚近才發明出來的名詞:「外來入侵種」。外來植物「被偷渡」來台以後,如果子孫可持續天然繁衍在台灣,也就是「馴化」於在地,相當於人種的「被出生」於台灣,或「認同」於台灣(或被認同)。然而,馴化是經由台灣環境的天擇機制,篩選或淘汰掉不適存台灣環境的個體,能否存活下來的才算數,但人種則複雜太多了。
外來入侵種之所以被賦予負面價值或「有害」的「指控」,是因為它們顯著「改變現狀」、殺害或取代其他更早來到台灣的馴化種,或造成人類形形色色的經濟、健康等損失,加上許多人類概念、價值觀或成見的認定。而所有的「認定」,都呈現是短暫時空範圍內,因應特定價值系統的變遷,從而進行的不斷變遷。
一旦外來入侵種除不掉了,人們只得被迫「學習」接受它、承認它。而1990年之後出生的台灣人,除非「被洗腦」,否則對於大花咸豐草大概沒人會有特別的排斥感,畢竟從出生看到大,「本來」就是到處都是它的蹤跡啊!

大花咸豐草帝國勢力無遠弗屆(2018.3.29;和美)。

原生地是美洲的大花咸豐草,大約在1970年代馴化於台灣,但是真正開始肆虐於全國低海拔荒地,是在1990年前後。它的發跡,乃至君臨天下,將原本較低矮體型的咸豐草趕盡殺絕的時程,約略相當於「民進黨」之於台灣。
約在1993年,大花咸豐草大軍沿著公路系統北伐到了台中,進入21世紀以降,則在全國各地「執政」。它,全年開花、體型高大、多年生盤據且不斷擴展地盤,如今似乎「討厭」它的人愈來愈少,更諷刺的,近年來竟然還有人主張「要在森林下大量種植,用來當作養蜂的食材」!
大花咸豐草不但霸凌、消滅了許多體型矮於560公分的其他雜草等,如果遭遇過較頻繁的割草,它馬上調整開花結實的低齡化、低矮化,長不到十公分高即可開花。然而,體型低矮化以後,霸凌別人的霸氣也降低了很多,勢力範圍多少也得拱手讓出部分給予別人。
201845日,我在東海校園內首度看見割草地上,大花咸豐草與貓腥草分庭抗禮的現象,白花、紫花相間,配合飛舞的白粉蝶,加上抑揚頓挫的白頭翁、短促連音的五色鳥樂團交響的背景音樂,頗有新田園風光的況味,妍美可觀。

貓腥草(紫花)與大花咸豐草分庭抗禮(2018.4.5;東海)。

五色鳥、白頭翁鳴奏曲下的貓腥草、大花咸豐草盛花季(2018.4.5;東海)。

貓腥草(Eupartorium catarium)之入據台灣,有點兒像是荷蘭人與西班牙人的況味,但西班牙人佔領北台灣才短短16年,就被北伐的荷蘭人驅逐出境,而貓腥草比西班牙人強悍了些。
貓腥草是1999年才被鑑定出來的新外來種,是在台北的石門首度被發現,2001年南進到台中,然而,大部分荒地都已被北伐的大花咸豐草所佔據,貓腥草只能伺機借住小角隅。2006年我在台中港看見數量不多的貓腥草,當時判斷,貓腥草要消失恐怕也不容易。
貓腥草開花時,乍看之下很像紫花霍香薊,一般人恐怕很難區別,何況兩者的生育地要求也近似,它的原產地在南美。為何叫「貓腥」,這是從種小名直譯而來,因為它在外國據說擁有貓般的臭味,而我在2006年的紀錄,似乎味道不顯著,然而,2018年東海校園的族群味道卻很濃厚,我無法判斷是否它們已「回味」,也不確定「貓味」是否等同或類似。
國外的報導指出貓腥草是「有毒物種」,人畜誤食或有中毒的現象,但台灣迄今乏人注意。它比紫花霍香薊更耐殺草劑,201845日東海的族群已盛花,而北台族群的盛花季是5月,6月則遞降。紫花霍香薊過往的紀錄是:3月盛花、4月略降,此後終年零散開花。
我不想渲染貓腥草是否會造成人畜中毒。想起19902000年我多次提醒當局銀膠菊正在肆虐,是有毒植物;19801990年代喊破喉嚨,要人注意、撲滅小花蔓澤蘭,奈何「外來種」人都無人在乎。後來呢?不提也罷。
如今,貓腥草已然興起,然而目前似乎只因頻繁割草之抑制大花咸豐草族群,致令「貓群」可以與之並存。這兩種外來入侵植物在特定的人類行為下,已走上「談判桌」,而現在我只想欣賞他們的丰姿綽約。

2018年4月23日 星期一

【為國寶大潭藻礁生態系祈福(7) ──山海一本經(代結)】

陳玉峯

外埔漁港(2006.9.24)。

親炙大潭藻礁區的一週內,我寫了6篇文章。當我將第4篇傳給朋友檢視有無錯誤後,潘忠政老師傳來一小段話:
「老師,在煩雜事務纏身之際,這篇文章讓我熱淚盈眶,感謝你!」
而鍾秀梅教授回應:
「九○年代回鄉時,潘老師就已經是文史工作者了,他真不簡單!」
黃淑梅導演則傳來:
「我在全景工作時,就認識潘忠政老師了,那時,他帶著觀音鄉民眾,為家鄉農地被掩埋事業廢棄物而抗爭。幾十年了,黑暗勢力一直不放過這個地方,潘老師是觀音鄉這塊可憐之地的良心,盡力協助他吧!」
俗話說:人在做,天在看。不只天地鬼神看得清楚,稍有正義感的人都心知肚明,不必等到死後才審判,人世間的是非公道從來昭昭然。
當潘老師戮力於鄉土之時,我正在為山林請命,而我自許是研究者,一生從不懂得交相結納,認識的朋友絕大部分是走街頭時的偶然或機緣。大概是這樣,以致於我不認識他。
     直到2018412日,短短二個小時在大潭藻礁海隅,與他對話,立即感知我又遇上台灣真實的真人也!毫無疑問,他是藻礁的代言人,最稱職屬靈的代言人,他是台灣草根精神的象徵之一。
石雨傘海相(2006.7.21;台11105.6K)。

石雨傘海相(2006.7.12;台11106K;颱風來襲前)。


於是,我的書寫就夜以繼日。原本只是因為潘老師邀我428日,上凱道音樂會致個短辭,不料412日跟他談話的後段,他講出了山海時空共鳴的靈音,我將之寫在第6篇,打算作個階段性結語。
而我書寫著第6篇時,竟然是沾滿淚水地刻劃。寫到後面段落時,我傳訊給潘老師:
「我正在書寫第6篇,寫到自己想哭,28日給我1520分鐘,這篇的一部分,我也要在音樂會講出!」
他回信:「我將老師致詞時間改訂為專題演講,相信很多環保界的朋友會想來聆聽,讓這聲音傳到不遠處的總統府和官邸。」
其實我想講,並沒有想要「講給誰聽」,我只是純粹必須要講!如同我在山林空谷的足音,自己諦聽著自己的心音,交響著山林梵唱,以及一步一美妙的和弦。自然界花開花落、鳥叫蟲鳴,沒有突兀,更乏目的。
潘老師與我的淚水,是山林的晨霧露珠,是海上浪花與泡沫的靈動,來去只是來去,沒有多餘。
而既然主辦單位、潘老師有所意指,我就加上末段(括符)。
數十年來,年輕時代早已了然:沒有一片落葉經過刻意的安排;沒有任何一顆晶瑩閃亮的露珠,為了炫耀或告知而存在。山海一本經,無字天書。
1986414日黃昏,我在玉山北峯頂(陳月霞攝)。

2018年4月21日 星期六

【平價料理】


陳玉峯


清明隔天午後,翻臉的天氣沒說什麼就變,陣陣接力的北風狂暴起飆,也不知道誰犯了誰?
我到家附近,一家開了15年的平價日本料理吃簡餐。
老闆廖師傅生就一張笑意靦腆的大男孩臉,質樸、木訥;太太則是正面精明能幹型,擅長於生意場合的人際心理。大概隔了23年吧,太太就開起了分店,獨撐半邊天,偶而才會回來老店。
我從他們開張,三不五時吃到如今。
大約是起初吧,我說個故事或現象給廖師傅聽:
「我老家某條街上有兩家雜貨店,一家生意興隆;一家門可羅雀。前者的老闆,人家來買斤糖,他先鏟起約半斤進袋,在秤上不斷少量增加,增加到秤端翹起來;後者老闆一鏟一斤多,再從袋中少量挖出到平衡。
人性嘛,不斷給些小量,施點小惠,顧客看了爽;反之,慢慢減量,顧客感覺你在挖他的肉。明明兩造都差不多,如同莊子在取笑的猴子的故事:早上給三個菓子、晚上給四顆,猴子生氣了;早上給四顆、晚上給三顆,猴子高興了。朝三暮四、朝四暮三不都一樣,難道你計較中午死了,這一生少吃或多吃了一顆?!」
從此,每次我來吃,就會多出一道手卷、一盤炒青菜或一碗湯。老闆對待每個客人如此。他店生意好得很,一年365天只休息年夜飯。店的同一條街,每家店面不斷換老闆,有家店換了八、九回。如今,十家店面關了八家,只有這家日本料理店屹立不搖。
這家小餐館雇請了四個服務生,都是所謂的小老百姓。每一位都打從心裡對我很好,雖然噓寒問暖的話語千篇一律,但是場域氛圍如同我老家偏鄉的溫暖、樸素、單純,有種美好的「不長進」。
今晚我問端菜給我的,長得醜醜也美美的女生:「月薪多少,有休假?」
「二萬多,週休一日,輪替。」,而她們可以維持美好的態度與笑容。
就在我快吃完的時候,一朵花蕾正要綻放的玫瑰飄進門來。她瞥見我,直對我笑、打招呼。她穿熱褲,秀麗甜美,紅潤膚質、吹彈可破;她看見我時,洋溢著溫柔的親切,我感受到她想擁抱我的瞬間遲疑,她十七歲,真的花樣年華。
原來,她是廖師傅的獨生女,從她兩歲,我不時看見她在店裡出現,如今亭亭玉立。
我不知道她對我的親切感,是否跟一件事有關。
她媽很「重視教育」,國中時把她送進一家宗教辦的學校。生活規律化,要誦經,有早、晚課,規矩一簍筐。放假回家時,總是哭紅著臉。
有回,我在店裡吃飯看見她,她就像插在農藥跟化肥上的,一朵半枯萎的花。終於她老爸很慎重地問我:
「小孩適不適合接受宗教化的教育?她哭吵著不想去!」
我回他:
「我幼稚園唸的是齋教辦的,環境還不錯。一年幼教,我唯一記得的是早上十點有餅乾、點心。我不確定該校如何,只知道你女兒很不快樂。是健康的鳥,就不要關在籠子裡養,趕快換校!」
「可是我太太說學校很好,她堅持。」廖師傅一臉無辜、無奈。
我第一次「使用權威」:
「你跟你太太說,是『教授』說的,待久了會有人格異常!」
下一次再看到他女兒的時候,陽光燦爛,活像隻快樂的小麻雀。
今夜,我跟玫瑰花說:
「妳好漂亮,生活快樂!」她興奮地跟我道別。
我愈來愈胸無大志,只希望盡可能我所看見、接觸的人都是快樂、祥和的。至少我數十年相處的、接觸過的販夫走卒、清道夫、換玻璃的,生活場景的台灣人大多如此。
我瞭解如何讓更多的,天差地別的性格、才能、脾氣、際遇……各得其所,有效的指標之一:安詳快樂的程度、比例。我老早預警,目前這個政權必然愈來愈糟糕,因為無私的程度太差,氣度太窄,重用的沒幾個像個人的人,更不要說智慧、遠見了!
餐後看見網路上有則某位肉餅臉的市長,面對環保抗爭人士時的嘴臉,喔──!幹!那等權力的傲慢,我真的吐出來!該市長要求抗爭的人要「守法」,「恁爸就是這樣抗爭走街頭出來的,如今權力在手,你們就得乖乖守法!」。
原本愉快的晚餐,至此大殺風景。政權走馬燈,官門好「修行」,唉!台灣人還有得修哩!

2018年4月20日 星期五

【為國寶大潭藻礁生態系祈福(2) ──海岸變遷】

陳玉峯

1998年桃園藻礁原貌。

2000年台電整地闢建大潭電廠

2005年海岸工程陸續施工,藻礁海岸受到破壞

2010年海岸工程完工,已經陸續產生突堤效應

2015年北側海岸淤積,南側海岸侵蝕


整體說來,興建突堤是種自私與圖謀短暫近利的行為,遑論局部填海造陸的工業區等。
桃園海岸線總長度大約39公里,屬於砂質海岸,而有局部藻礁、珊瑚礁斷續出現。海岸線之行政區由北往南,依序為蘆竹區、大園區、觀音區及新屋區。大園區的竹圍附近海岸,夾雜一些大礫石;白玉、下埔一帶則有砂丘地形,其上,防風林茂密。
經比較各年代的地圖,數位化校正後,從1904年至1987年間,觀音以北的海岸變動小,大致維持在平衡狀態,但大園區的下埔附近則有部分侵蝕的狀況;而觀音以南的海岸,19041987年間大致出現淤積的狀態,特別是觀音海水浴場及永安漁港北側最為明顯。
真正顯著變化的,是「觀塘工業區∕液化天然氣接收站」預定域的前期工程。1999年工業區∕天然氣接收站通過「環評」,20012008年期間陸續進行工業港的先期圍堤、臨時施工碼頭、大潭電廠進水口防波堤、出水導流堤延伸等等工程,於是,「突堤效應」很快地導致地形變遷。
陳亞嵐(2017)的〈觀塘海岸地形變遷特性分析〉一文指出,19972015年之間,這些先期工程完成後,大潭電廠進水口以北,大多呈現淤積的現象;以南,則大致呈現侵蝕,只有新屋溪口出現局部的淤積。
而更早之前,殷富(1999)的〈桃園工業港興建對海岸地形變化之數值模擬〉報告,預估興建5年之後,工業港往南至永安漁港之間的海岸線將會退卻280公尺之多。
毫無疑問的是,觀塘工業區以及接收站等等的填海造陸,必將造成大潭藻礁區天大地大的衝擊,則數千年來台灣殘存的一級海岸藻礁生態系,勢必慘遭徹底破壞、殞滅!
這是一場零和戰局、你死我活?!而藻礁之戰退一步則全軍覆滅?!
也就是說,藻礁保育的運動是場台灣價值觀與良知的大考驗;藻礁在桃園海岸的家園,是上帝指定的;工業區、工業港、接收站,是權勢者一時的方便之計,難道台灣人選擇逆天?!在氣候變化、危機四伏的未來,大潭藻礁及桃園海岸事實上,擔任內陸穩定、緩衝的關鍵保護的角色,政府總該具有些微遠見吧!

我從197882日的鼻頭角海岸植物採鑑以來,大約是在1981年,因核四廠預定地的植被調查,算是個人對海岸生態研究的開端。而1984年我對墾丁國家公園70餘公里的調查之後,建立對台灣海岸植被生態的總論,也注意起台灣最敏感,植物形相或生態最極端的兩大區塊:高山與海岸,正是全球變遷中,生界最敏銳反應的動態區。
20042007年間,我沿著台灣本島大約1,139公里海岸線進行全面的調查,用以撰寫這一生對台灣許下的承諾,全套《台灣自然史˙台灣植被誌》之第1213冊的海岸植被。
觀新海岸由橫向急轉彎為縱向的三條小溪流,正是藻礁生態系的傑作,深具安邦定國之功!

對台灣一生的承諾。
當時,關於「西部隆起海岸(淡水河南岸以迄枋寮附近,全長約410公里的海岸地區)」的瞭解中,對南部「死亡海岸線」的高度變遷感到怵目驚心;對北台之相對穩定也為之嘖嘖稱奇,特別是桃園海岸,其最高及最低潮位相差達5公尺,且其地理位置正位於強烈的「新竹風」之北端,而附近既無大型河川供應大量砂源,雖屬侵蝕型海岸,何以如此穩定?
更奇特的是觀音區海岸的南端,一些小溪流有趣的現象:
大潭工業區以北、永安漁港以南的小溪流,大抵都是由東向西「正常」流向台灣海峽,唯獨大潭與永安之間,由北向南依序的小飯壢溪、新屋溪及後湖溪,都是由內陸(東)向海(西)流到海岸線之前,猛然急轉為由北向南流出海!大約急轉了7090度。
顯然的,原本理所當然的橫向流,突然遇到北高南低的隆起,因而急轉為縱向流。
當年我只推測海岸線附近,北高南低的隆起之所致,而完全不知藻礁生態系擔任了關鍵角色的扮演!
也就是說,桃園海岸的藻礁生態系誠乃數千年來,捍衛海岸地區的守護神,真的是「安邦定國」的大固元!光是這項特徵,怎可在國土計畫、海岸規劃忽視之?遑論其為台灣海岸線最獨特、珍異的藻礁生態系!
我不想再講述一些「政治語言」的呼籲,而權勢者請你們稍微正視、深思之!



2018年4月19日 星期四

【為國寶大潭藻礁生態系祈福(5) ──結構之惡】

陳玉峯


  

2013420日,蔡英文主席造訪藻礁,寫下「藻礁永存」,想必是2018428日「藻礁永存音樂會」的出處!(潘忠政提供)


~自由但價值典範瓦解的社會,事實上只是變相的專制帝國,台灣目前的土霸政權,處處流露如此的,權力的傲慢與買辦的割據。這類現象並非始自2016年的二次政黨輪替,而是長期執政的地方政府,以及黑暗派系的蛻變。~
2018416日早上,朋友傳來15日下午,「環團代表」年度例行進總統府「拜會」總統的感受:「……只能說,她在偏聽之下,似乎已然忘卻初衷!」,我只能苦笑,難道全國沒幾人看穿遊戲規則底下的運作?盱衡全局,此面向我只好存而不論,還是先回到正面人性的台灣。
412日下午,大潭藻礁之上,我傾聽、凝視平實、剛毅的潘老師,娓娓道來他與藻礁生態系或台灣社會的生死相許。他的氣質一點兒也不是都會型的「環保人士」,當他說出:「我原本是教師聯盟的成員,還在教書時,1993年我成立『觀音文化工作陣』,概念脫胎於『嘉義文化工作陣』。那時,正值社造興起的時代,當時牽涉的政治面向較多……」,我心裡頓生:難怪!

§ 顧一條溪的男人對決體制結構的大惡
「……2000年我退休。2006年我回來觀音區,成立『大堀溪文化協會』,當時我想餘生不多,乾脆顧一條溪,把它顧得乾淨。大堀溪是觀音區最大的河流,在地人都唸大『窟』溪,可能日治時代改寫成『堀』吧?……」
潘老師是1983年到新坡國小任教自然科(觀音區中山路二段),桃園在地人,大我一、二歲,原本俱足主體意識,他應該是看得見自己根系的人,他自嘲「否底吔!」(指加入台灣教師聯盟)。
2011年,吳○○要將桃園龜山的中油煉油廠遷來觀音(即觀塘工業區計畫),他結合新屋人,發起「觀音不要煉油廠運動」,隔年籌組「桃園在地聯盟」,暫時「成功地」阻止「共業」,然而,民間認為,「觀塘工業區」本身填海佔地232公頃,後來改稱在北方填海77公頃,而「東帝士年代」如何取得土地?原計畫包括工業區、石化區、天然氣接收站,等等,期間,官商如何結合,疑雲重重,雖然權勢集團知道在地民間拒絕多事故的煉油廠,因而現在不提工業區、煉油廠,改稱填海的77公頃縮小為37公頃,只做「沒有替代方案的第三天然氣接收站」,位於原本的臨時碼頭區。
讀者、朋友們請逕自上網搜尋「桃園煉油廠」,以及公共電視一、二十年來的相關報導,或可窺進觀音大潭的環境生界危機,根源於桃園(龜山)煉油廠的「遷廠」。潘老師擔憂的,並非只是天然氣接收站的問題,而在於「中油、台電、資本家、官僚大聯盟」的策略運作。潘老師跟我說了多次的「頭過身就過」,實乃台灣數十年結構性的大問題,我推測蔡總統很難瞭解箇中原委,或說體制長年之惡!
一位朋友告訴我:「政府」想要把桃園煉油廠搬遷到海邊,市區煉油廠那塊地「很值錢呢」!一語直逼關鍵。
由此出發,不斷惡質蛻變為一簍筐的小議(問)題、假問題,再借助行諸數十年,瓦解民間反對勢力的老梗手法,以民制民,而達成「金權帝國」的目的。而有些「環團」(或假環團)也跟著起舞或蓄意「被利用」!全國數十年來的大案例,似乎皆然。
這幾天我瀏覽著桃園問題時,後勁反五輕的歷史及人物,一直盤旋腦海。我想念老朋友,已仙逝的劉永鈴先生!而北部鹽寮、貢寮反核四運動所遭遇的情節,也歷歷在目,跟現在雷同,但現今權勢者更加惡質。
我也估算著填海造陸232公頃,加上林務局如果解編防風林區,合計約在460公頃以上的面積,正巧相當於目前桃園煉油廠(龜山區民生北路一段)的480公頃。
半屏山下的石化帝國今已歇業(2013.12.25),還有人記得半個世紀的夢魘嗎?!



後勁反五輕運動極為壯烈(2013.12.9;後勁文物館)。

劉永鈴先生(2014.2.11;後勁)。

劉永鈴先生生前最後送給我的照片。

去請教貢寮反核的草根前輩,歷來官方、資方如何收買人心的方式數十年如一日,左起楊貴英、吳玉華、林明生、吳文樟及簡定英(2013.10.1;於貢寮接受我的口訪)。


§ 弱勢的弱勢
我問潘老師:觀音在地人如何看待所謂的「天然氣接收站」等?
「在地人早年在此捕魚、抓鰻苗,如今偶而設有定置漁網,然而漁獲大大不如從前。自從被規劃為觀塘工業區之後,海岸地帶變成禁區,在地人就很少來此。而在地人大多對藻礁生態系的價值近於無知,又被○○單位洗腦,○○會帶在地人到各地旅遊、參觀,告訴他們天然氣接收站很安全,更是國家重大的建設……許多『頭人』可能被『收買』了,都會出來表達應該配合國家『建設』,何況這一帶的藻礁已經『被破壞到差不多了』(註:倒果為因的說法)!……
重大的一個原因是:在地人因為長期獲得大潭電廠的回饋金,因而可能認為如果中油來了,一定也有回饋金,所以他們說:擋也擋不住啦,不如直接把回饋金談清楚!他們散播著:政府政策要做的,擋不住,這裡已經沒有什麼生態資源了,不值得保護啦!而官方一再擺明非來不可,拒絕其他替代方案!……」
340年來,這些老梗的手法從來沒有改變,如同政治的圖騰,恆存於人性的弱點處布滿菌絲,隨時隨地冒出子實體,散布且繁衍。


§ 權勢的黑洞
堅貞是人性的玩笑,價值觀也是一時權宜?以體制改變體制永遠只是夢囈?
多少當年的反對者(黨)一旦坐上體制的權勢,昨日之善昨日死;今日之惡今日生!為什麼換了位置就換了腦袋?
根本的問題在於價值觀與信仰的文化涵養,或個人的人格及智慧等第;體制層級、層面,以及文化、制度的結構性議題;客觀環境、機率或外力議題,以及其他。
除非至少以一本書的篇幅,否則難以照顧大要,但我估計今後政治上的兩到三代,將會是台灣政局另波的黑暗時代,不大可能有立竿見影的改變,因為整個社會的沉淪趨勢,下掉得很凶,這可由當今權勢用人及大學生的價值觀來檢證;大公無私且有遠見、智慧、格局的人,幾乎全面被淹沒。
貧窮或弱勢文化出身,而未有良好、厚實教養的目前壯年政客,吃相極為難看,我在其他文章中略有著墨,於此略之。
桃園藻礁面對的墮落面與全國同步。
「我們奮鬥了幾年,很傷的是2014年鄭○○跟我們去抗議吳○○,表現得一副很有人文、生態的素養,當選以後就不甩我們了,否則那時候正是最佳逆轉的時機,也不會形成現今政客掰出來的困境或泥淖!……」
2013年蔡英文來到這裡,盛讚藻礁是重要的自然遺產,她寫下『藻礁永存』四個字,言猶在耳。我們428日上街頭、辦音樂會,請她一齊來搶救藻礁不為過吧?!……」
潘老師溫和地敘述。如今呢?「背信忘義」、前往總統府「拜會」,罵過也「拜」過了,接下來只能祈請天地英靈、神鬼加持了!
我想起歷來所經歷的政客,從立法院、行政院到總統府,只閱歷了一、二次,我就斷然判定,千萬別一廂情願地要去跟「大官」說理、談理想、良知,或許如中國戰國時代的合縱、連橫之術才能奏效,如今絕對「現實」的「中國思想化或治術化」,你憑何「實力」跟人談「條件」?!
李前總統為什麼在退休後一再強調「脫古改新」?兩次大選前,我都向其請教過這些「政要」,李前總統看得很透徹,當年也都罵得很凶,這些人都在世,我沒必要起口業;我瞭解潘老師的心情,但無能也不想多說些什麼!
2017929日筆者第三次訪談李前總統。
我永遠希望無窮,一樣深耕基層,明知不可為而為。我只能祈禱、祝福如潘老師這樣的台灣人,可以激發更多如是的「潘老師」,而藻礁也會找到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