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2月7日 星期四

【馬頭絕嶺的的神蹟(4) ──綠營點將錄】

陳玉峯



~我們走在藤蔓的天梯上~
在天、地聯手,形塑馬頭山的鬼斧神工以來,植物、動物應運而生。晚近冰河期之後,自然人、文明人也逐鹿來到泥岩層的大本營地區。
馬頭觀音引導我前來,而前此,空靈界已稍加勾勒之後,合該回到我的老本行,植物生態的巡禮。
我沿途錄音著所見、所感、所想。我常告訴學生,隨時備有錄音工具,特定意念、情境、靈感等,只會在特定場域、際遇下發生,而稍縱即逝。美妙的思想頻常只有數秒鐘的嚐鮮期,說時遲,瞬時滅。有了錄音機的當下截錄,有時都還抓不著靈悟精靈哩!這也是為什麼雅利安古代的智者,設計出「雙馬童」的「行動比思想還快」,畢竟「觀音」就是「靈悟」的象徵。
唯物自然科學或自然現象的領悟也一樣。

§ 綠營點將錄
──之一:海的韻味
當我行腳馬耳尖稍,就在肉粽似的砂岩角下,岩隙及薄聚土處,出現冬枯的「刺芒野古草/扭鞘香茅社會」。這兩種禾本科的草本,從綠島、蘭嶼、恆春半島海邊的石塊上,分布到內陸的乾旱地。兩者固然可以靠風傳播,但出現在馬耳尖還是予我些微錯愕,畢竟風傳也得著床,難道這些植株只緣一次意外,在此綿延傳宗數十百年?
馬耳尖附近簡義明教授及黃惠敏小姐置身枯草中,其右側纖細筆直的花序枯草就是刺芒野古草;花序上好像棉絮小團的枯草即扭鞘香茅(2017.11.26)。

更誇張的是,海岸溼地或沿海魚塭堤岸常見的鯽魚膽,竟然也出現在馬雲宮公路入口處,令我懷疑捕魚人來此參拜,意外偷渡而來,抑或盛行海風,搭配汽車的輪轉圈,狂飆來此落籍?
馬雲宮入口處(台28公路右轉口)右側一叢海岸溼地植物鯽魚膽(2017.11.26)。

我們在馬耳尖(圖根點)之後,沿瘦稜再走往馬臀。馬臀的懸崖邊,存有一株台灣海棗大樹,瘦稜兩側也有一、二株小樹散生。
同樣的,台灣海棗從墾丁青蛙石向海處,暴風浪潮可以襲擊點,以及如香蕉灣海岸林外珊瑚礁上,分布到面海第一道山稜的前、後岸地帶。其向內陸,可退到如大肚台地面海坡地、高雄柴山及半屏山上,都屬常態;位於大社東方的粉砂岩觀音山上,直線距海約13公里,算是稍偏向內陸的族群。而如馬頭山距離最近的海岸已然27公里,又有西側多道淺山、丘稜種種地形的阻隔,則為數不少的台灣海棗植株或族群之存在於馬頭山區,似乎是已知最深入內山者,就海邊植物而論,寧無怪異?(註:龍崎地區皆屬同一系統)
馬屁懸崖上的台灣海棗(2017.11.26)。

或說馬頭山區存在有海岸(邊)植物的若干特色,除了乾旱或生理旱地的環境特徵之外,可不可能是上次間冰期的海進階段,且地體尚未隆昇至特定高程,致令馬頭山區隸屬於海岸範圍,從而孑遺至今?而人文上所謂鹼性水的馬尿之說,也與柴山泉水如出一轍?
20171126日午時,雲層籠罩下的山區,卻在我們在山頭勘查期間,斷續有幾次短暫的陽光直曝,包括我在拍攝大台灣海棗時,山神酬謝予我一陣晴朗。固然這是雲層流動的偶然,何妨看成特定的恩寵或暗示與啟發。

之二:海岸制高衝風地的有刺灌叢
也是海岸的韻味!馬頭山瘦稜與裸岩突尖稍下側,植群組成出現不少臨海衝風山頭的有刺灌叢元素,例如:魯花樹、烏柑子、雀梅藤、台灣海棗等,除了少了刺裸實之外,馬頭山瘦稜讓我想起貓鼻頭、雷打石或大尖石山山頂!

有刺灌木或小喬木的魯花樹(2017.11.26)。
有刺灌木烏柑子(2017.11.26)。
有刺蔓性灌木的雀梅藤(2017.11.26)。

過往研究不算深入的生態報告說:海岸強烈衝風處的代表植群即為有刺灌叢,生態學家也給了一些言之成理,卻非必然因果關係的解釋。一般認為強風吹襲地段,針刺灌木具有降低蒸散作用的機制,云云。
姑不論真偽程度是否過半,馬頭山稜強烈予我海岸衝風有刺灌叢的印象。如果我沒上來,我幾乎不可能預估馬頭山具備充分的海岸特徵!
四十多年來我雖然近乎工作狂,也曾自嘲是高級勞工,然而,我是幸福的,特別是隨時得享天機、撞見天眼,分享了上帝無以倫比的事業,以致於常有「溫柔的遺憾」,也就是無法與人共享智性、靈性的狂喜。近年來我已了然,不該遺憾,而該充當使徒,廣播天籟與佳音。

之三:我們走在藤蔓的天梯上
明知道我是懸空,生平首度對蔓藤投注生死的信任票!
就台灣植群最奇特的現象而言,在山頭、山稜的比例原則估算下,馬頭山瘦稜的最重大特徵之一,正是蔓藤團的最大覆蓋,這頂馬鬃帽,賦予馬頭會生氣、會Say No的動態形相,加上頂下的原生刺竹林的搖擺,雙馬由是而奔騰!
原來,活靈活現真的是地文所造就的生文。感謝我自己堅持要登稜頂!
勘查日所見最大覆蓋面積,且莖徑從食指到手腕粗判斷,非得有數十、百年無以致之。其中,幾乎單種形成「假性社會」的物種即酸藤。
藤蔓天梯最主要物種的酸藤(2017.11.26)。

當我們前往馬尾方向時,略凹鞍及至上攀陡峭,最大部位的所謂山徑,事實上是踩在層層酸藤莖等,糾纏環繞、交互編織的騰空藤架之上,起初我還不敢確定安全無疑,後來想到一把頭髮足以拉起表演人在空中重力加速度的迴旋擺盪,我就是在藤團上翻滾跳躍,藤編力道絕對足以支撐,至少理論上如此。

藤架攀繩路(2017.11.26)。

想到為了我的登頂,自救會延請消防員(救難隊?)切除、推開大叢蔓莖,內心實感抱歉與汗顏。而聽說很多年前曾有求道之人,在馬臀山尖蓋了一個簡易竹棚,在此制高場域「修行」,但不知修出展翅白馬否?而此說讓我質疑自己對藤蔓年歲的高估,除非「修行人」是以輕功點藤團而凌越,或是修剪成小徑無礙藤齡?

之四:藤蔓(蔓性)假社會
曾經我在調查研究大甲鎮植被時,在河堤、海堤的水泥體上,看見大面積的番仔藤、無根藤的披覆,其實,在一般林緣、籬笆上,蔓藤植物從來以一個固定生長地,抽蔓覆蓋了大領域。想一下,農家的絲瓜棚不就如此。
在中、低海拔的自然野地,巨岩、石塊區很少見及「絲瓜棚」式的植被。而依植物社會的界說,此等蔓棚充其量只是社會的一個附生層次,從立地或攀附條件,難以說成一個植物社會,但自生態系的概念檢視,一叢附生植物、一個使用古老的水龍頭上的苔癬層、一條積塵滋生洋吊鐘的屋頂上水溝,不都也可視為迷你生態系。
因此,我對大面積(通常大於數百平方公尺)的蔓藤植被,賦予「蔓性假社會」的稱謂,聊表其生態上獨樹一格的特色。
而馬頭山頂、瘦石稜,只要在稍大的岩隙或岩塊稍下方,足以收集、堆聚塵沙部位,以風傳或鳥播的種子可以萌長,則藤蔓的特色,恰可發揮其他生活型無能蔓越的岩塊空間。
酸藤一旦有了立足的據點,攀附在岩塊上或其他植物的特徵便大肆發揮,如入無「人」之境。它們起初必須忍受岩塊白天高溫、夜晚冷涼的劇變,但它們的藤莖基本上是採取據點定樁的功夫,絕大部分的植物體並不著附在岩塊上,新蔓莖則沿著舊老莖,做各方向的新滋長。於是自搭藤架,立體交纏,終而長成厚厚海綿床墊式的騰空藤團,為馬背瘦稜舖上一大層綠色風衣。
馬頭山縱瘦稜上,藤蔓(性)物種多,且各具不等大小的空中領域。例如扛香藤、羊角藤、疏花魚藤、山素英、海金沙、野牽牛、毛葉西番蓮、雀梅藤等等。

之五:天文及地文盛相物種
西南半壁旱地灌木的黃荊(2017.11.26)。
就台灣西南半壁的氣候,以及泥岩地層合體的整體地理及地文環境,馬頭山瘦稜裸岩間堆聚的石質土、泥岩土,發展出無法合閉的小喬木或灌叢社會。
代表性的木本植物例如:黃荊,其數量不多,卻是指標之一。
山柚的株樹可能最多,它以厚片臘質反光的樹葉,在半年旱季或生理旱地上脫穎而出。
九芎存有少數植株,它採落葉方式渡過生理乾旱期。
土蜜樹及細葉饅頭果,數量中等,旱地小喬木;南嶺蕘花則是海岸、海崖坡地上的小灌木。
而如台灣海桐、多花油柑等,顯然都是西南半壁的元素。
山柚(2017.11.26)。
九芎(2017.11.26)。
瀕死的一株細葉饅頭果(2017.11.26)。
土蜜樹(2017.11.26)。

之六:鳥族種的
我在瘦稜裸岩上見及鳥類的排遺痕跡,看來屁眼頗大,我懷疑大型飛羽喜歡停佇在此絕嶺,大冠鷲、東方蜂鷹或是過境候鳥族等,可能相中馬頭山稜者,數量或許不少。當然,尋常飛羽的落腳自不在話下。
我認為瘦稜物種很大一部分,就是鳥族下種的。
典型的鳥栽植物例如土菝仔(番石榴)、大葉雀榕、榕樹、島(白肉)榕等,是指果實經其吃食、排遺的空投而來,而雖我沒記錄,但如烏柑子、多花油柑、土蜜樹、毛葉西番蓮、台灣海桐、馬櫻丹、台灣海棗等等,也都可能來自鳥類,也有可能並非排遺而來。因為由下往上傳播的反重力、反雨水的機制,除了風力之外,當然是飛羽、哺乳類、囓齒類動物最為可能。
鳥族種的番石榴(2017.11.26),數量不少。
年度第三次落葉後,再長出新葉的大葉雀榕(2017.11.26)。

上馬尾之前的凹鞍一上來,一株較高大的山枇杷及另株小樹,我猜不出是大鳥或松鼠的傑作?飛鼠、蝙蝠也不無可能,總之山枇杷經常出現在山稜,而憑其較大的果實或種子,按照鳥喙的結構似乎可能性很低。
分不清風傳或鳥喙的牧地狼尾草,勾起了我對月世界曾經的記憶。
原生植物尚有如懸崖邊的台灣蘆竹,位於馬尾巴上的一大叢;五節芒是次生風傳的吧!其他物種如血桐、月桃等,只見一株。
我故意留下一些覆蓋度或數量不少的物種尚未敘述,因為感受上不佳,似乎映射馬頭山不祥的部分,也就是外來入侵種。
山枇杷要落葉前轉紅色(2017.11.26)。
牧地狼尾草(2017.11.26)。
台灣蘆竹(2017.11.26)。
血桐(2017.11.26)。


2017年12月5日 星期二

【馬頭絕嶺的神蹟(3) ──白馬飛天】

陳玉峯
馬耳尖上三人合影,由後向前:黃惠敏、簡義明及筆者。請注意,我的右側下的一堆乾草是刺芒野古草;左側乾草多為扭鞘香茅(2017.11.26)。

馬雲宮前小敘後,黃松宏、高淑慧、黃惠敏、簡義明與我,信步走向馬頭山。
28公路旁,我們走向次生灌叢洞開的登山口,然後馬上登陡坡,且立即看見稀有的小草羞禮花。羞禮花一經褲管觸動,很快地打躬作揖,閉合了起來,旁側還有少見的伏地兔尾草。
伏地兔尾草其貌不揚,是旱地低伏不耐蔭的物種,可列稀有行列(2017.11.5)。

馬頭山登頂大概是我登山史以來,由登山口到山頭最短促的迷你段落,然而,很奇特的是,瘦稜上的許多山徑並非踩在地土,而是騰空的蔓藤體上!
馬頭、馬身是多破裂節理的長條砂岩塊,我們一開始上溯的土地,正是大砂岩塊風化崩落的砂質土,加上泥岩層的混合體。這種地形,生態學上叫做talus,也就是石山懸崖下的堆聚坡,所以馬身的大砂岩塊,像是自牙床上長出的一顆門板牙。
登馬頭山的前段經由刺竹洞,因陡峭易滑,之前的先行開路者掛設繩索,感恩!(2017.11.26)。
大砂岩塊(牙齒)在左側,右側是泥岩層及崩積土(牙床),崩積土(talus)上長滿原始的刺竹林。由後向前:黃松宏、簡義明、黃惠敏(2017.11.26)。

§ 地圖測量的圖根補點
「牙床」陡坡山徑兩側,接近「牙齒」冒出的部位前,有一小段的刺竹原始林,老死的竹稈參差不齊地斷折,但其歪斜的倒向,似乎呈現某種規則,我姑且假設它們是順著盛行風向的指標箭頭。於是,我們來到了「牙根」出肉處,也就是大砂岩塊與泥岩層不整合的銜接處。接著,我們要翻上瘦稜,直上山尖。
到了突兀的山尖下,立有「台灣省政府」的永久測量標,或測繪的控制點叫做「圖根補點」,反正就是測量標示用的「土地公小柱」,民間登山客分不清什麼東西,一概叫做「三角點」。


第二匹馬耳尖下的圖根補點(2017.11.26)。

它讓我想起位於台中公園內的「台灣測量三角原點紀念中心碑」,我敬佩早年乃至今之負責盡職的測量員,他們多是無名英雄!
圖根點後幾步路,最尖聳的裸岩塊正是最高點。我爬上去坐在「馬耳尖」上。
環顧眼下方圓一周,不由得讚嘆觀音婆心大慈大悲,惡地不惡,而是連綿鋪陳一片祥和與溫柔!
位於台中公園內的「台灣測量三角原點紀念中心碑」(2013.3.10)。
馬耳尖突岩(2017.11.26)。

§ 馬頭登頂小自我
原來,泥岩之所以人稱惡地,除了西南半壁半沙漠、半年乾旱的天候,加上泥質土的不穩定龜裂且「溫和」崩蝕下陷之外,多如牛毛的小山尖猙獰,月夜難免有化外異世界之感。因為人們看得太近,計較地體的每一條皺紋,從而在視覺心理上,增添落寞與滄桑。殊不知從馬頭觀音頂下瞰,大化溫柔的景致才足以伸展!
任何人只要在時空尺度稍稍加碼,得見泥岩本質的和緩流動,彌補大地的差異歧見,方知觀音本體的同體大悲!
說教科書話語:台灣西南半壁的青灰岩或泥岩的地層,由於顆粒綿細,加水後黏稠遲滯,順著重力緩慢流注低窪部位,因而從稍大尺度檢視,整體地形十分平緩,起伏溫和,加上原始刺竹林茂盛,消除微地形的高低落差,造就從制高點下瞰,大地連綿平緩延展,是即高屏人先天的氣質。
沒上馬頭山,不知泥岩惡地的寬弘大肚。
自馬頭山巔俯瞰平緩的泥岩區(2017.11.26)。
山下仰觀的馬頭象形山頭即在黃松宏側方的小突(2017.11.26)。

§ 放下小歧見,羽化飛上天
自稱「小邪」的黃惠敏講故事如同製作童裝,自然、纖細、天真可愛。歷來我見過不少解說人員,裝腔作勢、嘎嘎不停地敘述一大堆自己絕不相信,網路上東抄西湊的不搭調碎片或垃圾。你只消盯著他的眼神,他就會像漏氣的氣球。
小邪靜靜地,有問才有答。
我們上躋的馬頭頂圖根點,並非山下仰觀所見的,甩頭搖鬃的大馬頭,而是我所認定的,第二匹隱身現頭的馬耳尖。原來,山神與我靈犀點通,一開始祂就以此據點相邀;原來,我在山下看到的兩匹馬,其實是單身雙頭馬。雙頭同體根本就是二元論的本質,現雙頭二元即為生滅法;同體合一是為無生法。
哈!靠夭!我說馬頭山正是台灣的本體觀音絲毫無誤!
我問小邪此山故事。
「山頂這塊裸岩尖原本有刻字,字形怪異(火星文),先前較明顯,如今更加模糊、隱失!耆老說石上有碑文,唸懂的人,即可化作白馬飛向天空!」
可以想像觀音化作古代旅人,來回府城、旗山古道,而且登臨馬耳尖,刻下一堆符號與銘文,只待有緣人。
而我已破解謎文,字跡自當風化散去!
小邪的故事,我不必查詢鄉志或民間傳說即可確定,並非「原版」,而是經由她消化、內化的創作。究竟是化身白馬、或搭乘具有雙翅的白馬飛向蒼穹,其實是同一公案。
黃惠敏於2016811日拍攝的馬耳尖怪異圖案、符號或碑文。

20171126日我登頂時,神秘碑文多已褪去。

讀懂碑文當然是瞭解、體悟自然之道,與大地同化,回到自己所來自的心音,人人本自觀音。此時,外在觀音消失,內在本體觀音現身,所謂「三身」之假言說也不必多說。
許多觀音殿的柱上對聯「罵盡」天下人:
「若不回頭,誰為你救苦救難?
如能轉念,何須我大慈大悲!」
觀音直接誶幹譙:「拜啥小!回去自行了悟啦!」
唉!我完全沒有悟與不悟,更無八不。
幹!升天的不是「我」,天底下數不清的活待做,大夥兒還得落草土地,當地藏王去,先將垃圾掩埋場去除,再來觀「音」吧!
自行了悟啊!觀你個頭,拜啥?!

反垃圾掩埋在聖山!


2017年12月4日 星期一

【馬頭絕嶺的神蹟(2) ──台灣觀音的原型】

陳玉峯
右前小山頭尖即馬頭山一般公認的馬頭尖(2017.11.26)。

打從我看馬頭山看出馬頭象形時,我就覺得是雙馬飛奔。
雙馬並轡或自由奔馳的意象,就是觀音的原型,婆羅門教最早的經典,《梨俱吠陀》中敘述的「雙馬童」!
已知「雙馬童」流傳的最早年代大約距今3,5003,600年前。據說祂是一位青年的善神,行動迅速得比思想還要快。祂的特徵是:大慈大悲、救苦救難,祂能讓「瞎者復明、殘廢復全、母牛多乳、閹人生子、老女得夫、沉船獲救……」!
西元36世紀期間,緣於大乘佛教跟印度教(前身即婆羅門教)力拚,原初佛教接近無神論的本質漸次褪去,大量吸收有神論的造神,並創造出僅次於佛的第二大類理想型人格或神格叫做「菩薩」,於是,「雙馬童」被大乘佛教收編,並被改造為「馬頭觀音菩薩」或「馬頭明王」,再遞變為聞聲救苦的觀世音菩薩。
觀世音到了唐帝國時代,玄奘大師在翻譯時,為了避諱唐太宗李世民的「世」字,將之簡化為「觀音」。而佛教在多次傳進中國進行「本土化」的複雜過程中,隨著詮釋佛法的不同觀點、不同側重或主張,隋帝國時代產生中國佛教史上第一個宗派:天台宗;到了唐帝國時代,玄奘、窺基開創唯識宗;接著又有華嚴宗、禪宗、律宗、淨土宗、密宗等。禪宗又下分潙仰宗、臨濟宗、曹洞宗、雲門宗、法眼宗等。反正嘴巴說「心、佛、眾生三無差別」,實際上卻是各自執著得天差地別,如同《華嚴經》說的:「根性是一,緣何有種種差別?」!而台灣近年來也有人開創了另一宗。
我扯這些沒人真的釐得清的一大堆「宗」幹嘛?因為台灣在KMT來台之前,幾近全屬於閩禪(禪宗)系統,而禪宗系統中,觀音已轉位為佛的位階,所以原本台灣的觀音叫做「觀音佛祖」,是尾隨KMT帶進淨土宗等等宗派,才有「觀世音或觀音菩薩」的字眼流行,後人不查,各派大混亂,觀音佛祖逐漸被降格成菩薩,更荒謬的是,也有人稱呼為「觀音大士」,也就是宋帝國時代,宋徽宗將佛教改成道教,「菩薩」變成了「大士」之所致。宋太宗更離譜,他當皇帝之後,有次入佛寺,見到佛像時正遲疑「拜或不拜?」,因為恁爸是天下至尊的皇帝啊!於是他問左右該拜不拜?寺裡的和尚拍馬屁地說:佛是過去佛,皇帝您是現在佛,現在佛見過去佛,不拜!
筆者老家北港慈德禪寺供奉的是觀音佛祖(2011.10.24)。

這個「不拜」奠定往後皇權勝過神佛的「階級觀」,所有宗教的神格再也無法翻身,政治凌駕鬼神佛道,遑論宗教歷來皆倚附於政治強權,政治當然控制宗教。後來,為了「親民」,「總統」也拿起一把香隨俗「拜拜」。到了「民主時代」,為了選票,政客們只好「逢廟必拜」了!矛盾、弔詭的是,帝國時代,神格是由皇帝「敕封」的,因而女神一下子是「天妃」,一下子又被亂倫成「天后」,然而,民主總統也「拿香隨拜」,模仿皇帝「賜扁」,但字眼不敢太招搖。
再回「觀音」。
觀音的原型既是「雙馬童」,但「雙馬童」是什麼樣的「神」,《梨俱吠陀》講得不清不楚,歷來似乎也沒人以理性語言講得清。我花了一段時程去參悟,也到印度去感受。我認為「觀音」是個極其幽微的抽象詞,是由天體運轉,光明與黑暗之間,「過渡的瞬間」的象徵,衍伸為人的起心動念之「將起未起」、「將滅未滅」的剎那,因而「觀音」即觀進內在屬靈的「心音」,也相當於禪宗的「悟」之瞬息。
觀音不是一般「神明」,而是人心生滅之間的象徵(筆者收藏的如玉觀音)。
馬頭山是台灣觀音的原型,我打從第一眼即如此判定(2017.11.26)。

不過,世人喜歡自己身心之外有個超越自然律的「靈驗外力」,可以賞賜給人「不該得到的禮物」、「意外的驚喜及福報」,所以讓「觀音」停留在聞聲救苦、法力高強的神明,既方便實用,又可由外力來安心,因而觀音更加淪落成贖罪卷式的某種超能力,符合「有拜有保庇」的「對價關係」,至此,成為唯物與唯心胡亂混合的某種「神明」矣!
這個解讀其實已在多處敘述過了,可是對馬頭山卻有必要重述。
我認為泥岩惡地形既是恆春半島與台灣西南部山區暨海岸平原之間的生態過渡帶,氣候變遷(冰河期及間冰期)下,台灣生界演化的調節重點倉庫,也是人種族群演變的交會帶,居住在泥岩地帶的住民,有可能很大的一部分是原住民華人化、華人與原住民大混血的大本營,成大物理系蔡永東教授質疑長年的「台灣人、客家人身分及血緣」專書中認為,很可能最大比例的台灣人本來就是原住民族!
我探索台灣土地倫理文化的過程中,迄今很難在「華人」族群中,找出其與在地環境深層聯結的範例,而在馬頭山區卻感受、聽聞到原住民人地關係的本質,卻以華人宗教的文化形成來表現,將聖山聖地、山神與土地公三者融合來表達,時程則是在清國時代,從台南府城到旗山地區的古道上,仰望突出泥岩地形的一條砂岩透鏡體的馬頭山之際,將時空的自然場域,依台灣原民自然宗教的本質,寄寓天文、地文、人文與生文的一體成形的演化。
毫無疑問,一場垃圾掩埋的戰役,意外掀開台灣人文與自然深層結構體的面紗,讓我找到台灣歷史暨文化失落的環節,而且在土地倫理的典範面向,楬櫫美妙的里程碑。
很有意思的是,當我將馬頭山子民黃惠敏小姐,在馬頭山講述聖山的神話故事披露在臉書上,我的同事,美濃「客家子弟」的鍾秀梅教授留言:馬頭山也是我們重要的聖山,小時候常跟夥伴在美濃遙望、瞻仰!
我不能將鍾教授的一句話當作土地倫理建構的引據,卻可以彰顯馬頭地標在西南半壁淺山地區的文化心理意義,馬頭山真的是具備人文地理學、文化學無以倫比的重大地標中心。
而我第一次在吳明憲地理師的引導之下,從正、側、橫面觀看馬頭山時,卻看出「雙馬童」的涵義。就唯物觀點,當然是地形、地勢的簡單象形;就傳統山川地理角度,它是四面八方住民的心理靠山;就地文哲理直覺象徵而言,它是具足形上意識的巧妙,予我台灣觀音、雙馬童的啟發,觀音不是外在神明,而是內在幽微的澄明。要知「神佛無形,應物現形」,馬頭山本身恰好具有如此「鏡面」的特徵,也就是貓來貓現、狗來狗現,彷彿照妖鏡,足以診斷興衰成敗、陰陽正反的介面載體。它,真的是有靈性的場域。
      
觀音不斷轉型與在地化,但原本幽微的象徵意義永存;「音果能觀身上別生法眼;祖來成佛胸中本具婆心!」(澎湖媽宮觀音亭;2012.10.15)。

這類山川靈體,最有名的例如佛陀最後講《法華經》的靈鳩山,我唯一一次瞻仰此山,就讓我照見缺了一小塊鳥喙的靈鳩象形(註:據說佛陀入滅後,此鳥喙裂解掉這一小塊),而馬頭山恰好是政局、民心的投射體,台灣地文的映射中心之一。這方面由在地耆老傳說它崩塌哪個方向,該方向就會發生較大的劫難得到印證。
我說馬頭山正是台灣原型觀音的載體!
而我即將登頂,見證馬頭「鬃毛」的生態意義。
附註:關於觀音的來源,及其在中國在地化的傳說故事等,請參考拙作《印土苦旅──印度˙佛教史筆記》,2010年,前衛出版社。
印度靈鳩山的靈鳩象形(2008.4.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