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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8月14日 星期日

【父親節卡片】

陳玉峯
我最怕人家問我親子相處的問題,我幾乎完全沒有這類「問題」,因而別人家的問題就我而言直是不可思議,為什麼他們硬是要創生那麼多不是問題的問題?在他們的想法中,很可能我是個「不負責任」的父親,因為我相當於「放牛吃草」,除了生活各種客觀需求供應無缺之外,從不干預甚至未曾直接過問女兒的一切,她母女稱我為「爛銀行」。而一般父母對子女的施教,除非女兒提問,我絕少「教育」。生命從來自行成長,何況女兒是那麼可愛。我最討厭中國式的「文人樹」!
日前,陳月霞女士應邀去演講親子關係,她有她一整套的思維,她先以我作測試,要我回答:「你期許自己是什麼樣的家長?」;我回答:「順其自然,提供客觀環境或條件的需要,而非主觀意願的引導。」她默然不作聲,儼然我被死當。
女兒在資本主義帝國的紐約討生活,早就練就一身如今世間生存、生活的百般功夫,莫說我無能「教」她,許多面向是她在「教」我,例如她「要」我:評估沒用的話,就不說!,偏偏我一生都不斷地宣說「看似無用」的公共議題
其實,女兒一直同她媽媽恆無止境的溝通,是母女、朋友或超越所有人際關係的互動,世間很可能少有的特例。而我,直似化外之民。
今年父親節,女兒寄來一張卡片:
「親愛的爹:
今年爸2節卡片恐將遲到,不過,遲到總比沒有好。
我最近二年來開始參與越來越多的非營利組織的活動,它們讓我成長了不少,我也越來越能體會那類有種理想,是和自己沒有直接關係的理想,但它卻充滿一股比起私人理想更有生命的動力。
每一年,我想到年輕些的自己,我都很驚訝以前自己的無知和幼稚。每一年,我都有一種漸2和你的理想拉近距離的感覺。
父親節快樂!
相云 2016

也許我愈來愈像植物,有感也無感。春、夏、秋、冬的土地上,到處會有無止盡的新芽冒向陽光與藍天。

2016年8月12日 星期五

【嘉義的趣味印象(2)─「鵝」誤】

陳玉峯

提起嘉義,先前台灣人甚至外國人都會想到阿里山。從1910年代以降,阿里山帶給嘉義不僅是經濟的繁榮、商業或林業文化的型塑,阿里山神木常成為街道招牌,甚至是台電變電箱上的圖案,嘉義與阿里山幾乎孿生而同體,因此,我將阿里山的「趣聞」也歸劃嘉義(市)所轄。
然而,一般人大概搞不清楚土地管轄、行政權責的議題,阿里山是「國有林班地」,由林務局代管,但阿里山一大堆建築物的建照、使用執照,卻歸縣政府核定,事實上大約70餘年來,地方政府之與林務局、林管處常唱不同調,時而劍拔弩張,特別是縣議會幾乎是「世仇」。
隨便舉例,林管處多年前開發了「水山神木」步道與車站,嘉義縣政府卻不許林管處蓋廁所,以致於林管處不敢張揚「新的遊憩區」,因為擔憂遊客隨地大小便?何況阿里山又是惡名昭彰的426的最愛地區之一!
扯這些543,是因為我要介紹阿里山的軟體「趣聞」,而這些「趣聞」常鑲在硬體建物或人工陳設物之上,以致於我也弄不清「趣聞的榮譽或責任」究竟該歸屬何方?
我關注阿里山超過35個年頭,曾經給予的建議「罄竹難書」,包括林業村等,但林管處執行之後,卻與建議者相差光年距。我不能說他們「文化水平太低」,但「他們」的確時而令人不敢恭維。
例如:二萬坪有兩塊因公殉職紀念碑,一塊是為死於191218日的技師二宮英雄而立;一塊是紀念近藤熊之助殉於1914220日者,後者的石碑銘文為:「從七位近藤熊之助君殉職碑」。而林管處在步道入口立了一塊導覽路牌卻寫成「七位殉職碑」,「從七位」是人死後給予官爵位的追謚,我告知林管處:「人家才死一位,你們為什麼多死了六位?那牌子要改正!」好長一段時程還是死了七位。後來我去電說你們再不改,我要讓它上報。不久,他們乾脆將整個牌子拆掉。
事實上阿里山許多摺頁、解說牌錯誤百出,我曾告知該處太多次。2013年初,我實在「凍祙條」他們長期擺爛,遂去電林管處廖處長:「我可以幫你們每一塊解說牌、摺頁等勘誤!」,於是有位康技正寄來了全阿里山森林遊樂區的解說原稿及若干摺頁。我花了幾天一一勘訂回寄。事後,康技正回寄了小贈品答謝。但是,又隔了23年,部分錯誤依然「抵死不改」!
我所訂正的,包括錯得離奇者,例如他們說阿里山博物館、受鎮宮建於1911年,而1912年底阿里山鐵路才從北門站通車到二萬坪,絕大部分阿里山區都還是原始大檜林,宿舍、官廳都尚未建置完成,日本人吃撐了卻蓋起台灣人的玄天上帝神廟?也建設博物館給台灣獼猴、水鹿參觀?
諸如此類的「趣聞」,以後才分享讀者。本文以下介紹新完建的沼平車站展示廳,一、二件顛覆台灣設置中文系的創舉:
1.         
有張東京明治神宮的鳥居照片,林管處解說文字:
「今天阿里山的樹在東京明治神宮也能看
建議讀者仿照而撰寫些「名句」,並向林務局、林管處投稿吧!又,明治神宮鳥居的檜木早已不在該地,今之鳥居大木是來自丹大林道後來改建者,請林管處別讓國際友人看笑話!

2.         
有張集木柱正懸吊巨大原木的舊照片,其下解說文字:
「在火車裡裝上木材的情況」
阿里山有史以來何時存有超級火車,可以在「火車裡」裝原木(註:「木材」與「原木」意義也不同啊!)?

3.          嘉義北門地區於1915年底挖出2個蓄水池,一號池2,377坪;二號池  5,941坪,且後來面積漸次擴增,用來貯存阿里山運下來的原木,日文為「貯木池」,在陸地上則為「貯木場」,台語謂之「貯木池」或「寄木池」,但林管處的展示圖標示為:
「木儲池情況」

林管處特別嗜好「情況」的「情況」如上圖。

好了,今天只介紹這樣的「情況」!


二宮英雄殉職碑於921地震時歪斜,陳月霞及筆者前往勘察。
近藤熊之助殉職碑於921地震時倒塌(陳月霞攝)。


未被震倒之前的「從七位……」碑,圖中人為陳清祥、陳玉妹伉儷(陳月霞攝)。
嘉義林管處寄來,我加以勘正的解說牌資料。


筆者勘誤的解說摺頁,不知現今改正了沒?
未拆除之前的立牌(陳月霞攝)。

2016年7月31日 星期日

【流浪星球 註:修訂版】

陳玉峯
乘著參加賴和營隊假台東舉辦,順道參訪老友畫家吳明勳自行繪圖營建的民宿「流浪星球」。
「流浪星球」位於台東成功鎮台11公路約124.8K向海一側,也就是恰好在「東部海岸國家風景管理處」的正下方,其下,還有幾畦海岸階梯水田,我在7月底至此,二期稻作的秧苗,剛染上了新綠。
這座「民宿」跟老友的性格不相上下,不慍不火,其貌不揚,但有內蘊,住起來超舒適,足以讓人體會平凡的不凡;它的位置也是夠平淡,它的南北盡是近年來衝浪掀起的熱門與繁囂,而它恰好座落在一頃寧謐的無言中,若從山海剖面下切,它也落點在不起眼的拔俗處。
順著屋側的水泥農路下走約200步,見有尋常小橋,橋面走約20步,橋頭右側有條田埂小徑,順著小徑下走23步即抵達礫灘,礫灘向南,攤開了直徑約3百公尺的半月形砂灘,不由分說,是我的最愛。
這片砂灘夠單調,不適合一般所謂的遊客,因為遊客最愛遊客,遊客眼中最重要的風景是人群,於是,這片灘地的「美感指數」低落,所以,它美得無以倫比,美得足以令靈魂出竅!
我在晨、昏各走一次。
眾所周知,半月形或虎口地形才能形成砂灘,而且,半月地形兩端須有礁岩突出,讓流體海浪迴旋,消弭大海醉酒之後的魯莽,只讓深情的砂礫愛戀,於是,太平洋浩瀚的熱情與暴力,走到了世界的盡頭,在此,剩下溫柔的撫慰,一波接著一波,優雅地按摩,只想在此月牙灣,譜寫暗夜的呢喃,且在力道耗竭處,證明海洋深處的意識,也可會同星辰、日月秘密私語。
每粒砂有一首歌,吟唱著沉默與滄桑。每粒砂也住著一尊精靈,從開天闢地到如今,在消逝之前、之後,名喚美麗或憂愁。這裡的砂精靈以黑衣族群為主要,但混雜著紫、綻、綠、紅、白,隨著陽光起落,閃爍著幻境的妖冶,一次眨眼,一陣媚惑。
早晨的色溫暖調,投射在細砂原型的大小石塊,隨著影子的腳步,走出筆觸寫不出的文章,卻是劇力萬鈞的劇本,只待有緣人展讀生死的纏鬥。我曝曬著消逝的青春,好讓新生的芽梢成長;我走出一行歪斜的足跡,砂精靈急切地解讀每一步的重量;我走進海中,矯捷的游魚劃出朦朧的身影,啄光了我的魚尾紋路,遑論沒有足跡。一絲喜悅,在方寸暗無天日的小縫隙。
我閱讀砂灘上一則則新聞,由陽光與風力合寫與列印。海浪較強勢,每道蓆捲,蓋版的範疇三長兩短,砂精靈恆只流滾吆喝。許多頑石無能,卻頑固地逕下地方版的標題,通常無關緊要,只是茶餘與飯後,卻是你我的生活、休閒版。還有漂流木,大枝、小枝老愛擺「破死」,難以想像,它們裝模作樣,卻寫出一篇篇小品、散文、俳句,也有小小說,但再美也只是「副」刊。
灘地上任一分秒都在改版,沒有自主權。唯一例外,不定時、不定點出現一個個走動的小石頭,它們來自深深淺淺的海底或潮間帶,被浪波打上岸。它們五顏六色,恆以黑色為主調,通常是貝殼,走來走去,原來它們叫做寄居蟹。它們是版面上的廣告。
這裏原本沒有頭版,政客作息的嘔吐穢物或社會版。它們不在海岸,而在陸域都會;它們隨著臭水溝,在老天哭泣的時候,隨之傾瀉,玷汙灘地;它們大量漂浮於海面,海神無可奈何地厭惡,狠狠地再把它們打上岸;它們有個文明社會的名稱叫垃圾。偶而,政客、社會人士也會發發別人的良心,付諸行動謂之「淨灘」;而最多數時候,只任由海與岸交互咬合與撕裂。
烈日紋身,沿著每個毛細孔彩繪,先是遍體通紅,當陽光乾裂後,便成黝黑。這是時間的刺繡,密密麻麻的灼痛,它們提醒我還有知覺。
人生沒有回程,我避開來時的足跡,改採灘地上方,重量級亂石堆聚處。這是暴風怒潮,或東北季風狂飆的印記,滌盡細小砂粒,堆疊中古世紀的城牆與堡壘。然而,流浪星球的礫灘沒有卵石、頭顱石,偶而,一些扁平石也還留著頭角崢嶸。每一石塊都標記著碎裂後的個性殘存。
偏偏在這堆執迷不悟的頑石堆,浮現一顆鸚鵡螺的迴旋硬殼。它的豹紋衣飾褐珞色,突破了等角螺線的黃金分割數列。它生前是數百公尺深海底的頭足綱族,遺體卻遠離原鄉,大概是尼伯特颱風興起的惡作劇?!我量了尺寸,恰好約20公分,顯然它壽終正寢,姑且說它曾經活過20年。它較年輕的紋飾多已磨盡,只剩一片空白,彷彿拓印我的影像。
我走回「流浪星球」的屋宅處。老友將折摺桌椅搬上草皮,端給我2個肉包子、豆奶包,還有2盒昨夜吃剩的水菓。鳳梨是屋前鄰農收割後,殘存的遺粒,沒賣相,要吃自己找去。
我聽著灘地上傳來的交響,眺望著遠方若有似無的,長嘴鱷似的綠島。我要等它40萬年,它會走過來,硬把台東抬舉1公里以上,我明白,這裡是坐化處,以後免費讓人躍居中海拔,一樣面向太平洋。
老友收容了一隻流浪的長毛臘腸狗,很像「飄零的落花」。每逢主人回來,牠會汪叫著最後的愛情。而陌生的客人一入住,牠卻沉默。狗與人,人與狗從來一個樣。牠太好養,我嚼碎的蘋果皮、爛鳳梨一樣吃個精光,早知道我不會丟在草皮上。牠成了老友的名片、流浪星球的標誌。
我沒問老友為何將釘在地中的建物叫「流浪星球」?星球會流浪而不願守住軌道,是即殞石或流星。哪個人不是大大小小的過客,說成流浪太誇張,一輩子的足跡比不上一粒砂的旅程啊!
流浪星球不流浪,它只是定根在無常與有常。它坐守天地間一方寂寞與非寂寞。美感是靈魂的本質,褪色與不褪色,都是美的本尊。


流浪星球民宿坐地於平凡與超凡之間,它是老友的一幅畫作(2016.7.30)。
上眺房舍的下瞰,背景是不空虛的虛空。


從灘地望向流浪星球的背倚靠山。
高色溫的灘地,坐禪的石頭。


坐守砂灘南北的巨岩塊,鎮風止浪。
礫灘近海段落。



小石塊譜寫灘地文。
幽靈蟹捏製的砂團與足跡。


漂流木的姿勢。
漂流木寫在灘地的散文小品。


海浪最後的按摩。
小橋前端右轉田埂即可下海灘。


自此田埂路下走23步,抵海灘。
礫灘前緣。


迷人靈、魂、魄的金灘。
招牌長毛臘腸狗。


流浪星球屋前小池。
褪色的鸚鵡螺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