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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5月17日 星期四

【來興仔畫作的「命名」】


陳玉峯  
運送我心目中的那幅「台灣聖母像」到和美的畫室後,秀免姊有點兒欲語還休地,希望我可以為來興兄在728日,假台中市大墩文化中心展出的畫作「命名」。

2018422日,我到來興仔的畫室拿回這張祼女圖,秀免嫂正在擦拭畫框的灰塵(和美)。
2018422日,我又光顧來興兄嫂在和美的畫室。這天,我告訴他們:我們在一起的最大特徵就是自在,近乎絕對自由的言行,而了無多餘的心念。我可以像白癡,可以有感而發而毫無遮攔與禁忌。
秀免姊想要我題畫作之名,我隨口答允後才想到:喔!這可是「嚴肅」的工作吔!我對藝術狗屁不通,對台灣畫壇一無所知,做人又毫無「規矩」,只是因為對來興兄嫂有種世間少有的親切,我就貿然接受?然而,我看來興兄作畫不就一念之純,但憑直覺揮灑,「好與壞」不就端視其裸真爆發與手觸的合一程度嗎?我當然可以與之應對。
所以我說,讓我隨便挑幅稍有「感應」的畫帶回去,培養些微氛圍。
於是繞著畫室一周,我選了一張「裸女畫」,是1990年的作品,也看到他櫃子上的一尊觀音雕像,順便帶回來。
我之所以選這張看著模特兒畫出的裸女圖,並不是因為它「出色」,而是有點兒感覺到當初畫家的「意象」。
(叔本華的)意志。

這幅畫的線條、色塊很單純,主題的裸女在窗旁側坐,雙腿及連地椅的色系相同,只是往下愈厚重而已,不成比例的身體側坐,左手臂加深顏色,大致平行於開窗,只不過是用來建構立體感。誇張的脖子猶如手臂,托起天真無邪的頭臉。
我認為來興仔畫完裸女後,靈機一動,在左後方上補一男子,也是無邪卻無舉足輕重地,仰望著裸女。
於是,有趣的意象出現了,我斷定這是來興仔先前讀過叔本華《意志和表象之世界(The World as Will and Representation)》,潛意識或無意識的情況下,將人只不過是被種族繁衍的意志所欺騙的概念,從畫筆下迸發,成就了這幅小畫。
所以此畫我題名為:(叔本華的)意志。
我舉此例用以說明我要為來興的畫作「命名」的原則或依據,也就是如同文學所謂意識流的寫意中,隨順而接受每張畫作與「我」的際遇,或予我的意象。
如此方式當然不是理性或秩序的表現,因為來興仔的畫從來就不是理性與秩序,而是整個人與某一場域的交會中,他的意識最直接的激盪下,直白流瀉而出,而他自己也不見得講得出所以然。
來興仔是纖細而始終蕩漾在他的直覺、意識海中,這是他作畫的本質。而本質中的正義感或社會良知驅使他,朝向政治的不公不義、鄉土或社會生活型的急遽變遷,以及他的生活環境(人、事、時、地、物)帶給他的意象反映,三大面向作畫去。
他以他自心為最大的畫布,選取逢機的場景作呈現。他常常當然地反映出時代集體的夢魘、吶喊及單純之愛的控訴,而創作的表象,正是西方的「表現主義」。
來興仔在台東延平布農農場,他20年前的畫作(2018.4.23)。

雖然來興仔年長我4歲,但我們接受時代的氛圍、西方思潮等雷同,在生活、工作內涵上即令天差地別,台灣主體自覺則是地下水連通管,更且,在自由率性的性格上,我們似乎頗為接近,至少在看穿所謂藝文界,或沽名釣譽的偽君子面向,我們幾乎是全然一致,所以我敢寫他。
而藉此機會,我要附加說明意識流動或靈動的註解。
長期以來的經驗、感悟,特別是十餘年來我較偏向台灣禪門的摸索,我傾向於認為人從在娘胎中,即開始接受環境資訊。出生後,隨著成長及全方位閱、聽、聞、身受、意動或思考,隨時隨地都有龐雜的任何影像、符號或複雜的資訊進入意識海中。而能夠思考、明顯記憶或可以表達的部分或比例,則微乎其微。
換句話說,除了有感、可受或起心動念的腦波活動每天高達78萬次之外,其實另有更龐雜到無以復加的訊號是「無意識」地進入人腦或心海。那些不為「己知」的訊息,一樣構成或總成「自我」的要素,甚至於從來都在左右著人的思維、行為與夢境。
隱形的認知、非認知儲存在腦海、在心房、在皮膚、在內臟、在全身軀,而且,以不明所以然的未知途徑,影響著每一個人的生前死後,更不用說呼與吸之間。
這些成分或元素,或無名無知的訊息與運作,其實正是「直覺」的機制,也是「第六感」、「第七感」或「靈覺」的來源之一。有些人在特殊的狀況下,可以說出他的「前世」或「來生」,我認為也是這些「未知識」的作用(但也有可能性是超越所述這些)。
來興仔收藏的觀音雕像很本土。
我要解讀宇宙現象,或本文所述的,為來興仔畫作「命名」的,也就是我個人歷來、將來的認知與非認知的,籠統稱之為「直覺」的東西。
因為似乎罕有人明述,在此我多事地記上一筆。佛教所謂「因緣」,是因為語言、文字、思考難以盡意的這些東西的作用吧?
此外,我從來興仔畫室拿回來的觀音木雕像,其實也是此類的隱形心音、心力的象徵,而且是台灣人集體的、具足普世性的象徵。
這尊觀音很是「本土化」。它是由象牙木或烏心石的心材所雕刻。它的身材也不成「正常」的比例,不妨看成另類「表現主義」的手法。人人自為一尊最真實自在的觀「音」。
這尊觀音以及來興兄的裸女畫,根性是一,而有種種差別相,只緣分別識使然。
現在,我來「玩」一下「改畫」或「改相」。
我利用畫框玻璃的反光,帶進天窗下的詼諧,變成男生拜觀音:
 
而局部的雕像可成莊嚴相:
 
換個角度,觀音在洗衣:
 
諾!我就是以此手法,為來興仔的畫作「命名」。

2018年4月4日 星期三

【世出世間】

陳玉峯



母親「安息主懷」12年;父親住在「船頭埔」已屆27年。今年清明前想說是否撿骨合住「聖山」,所以回老家祭拜時,廳堂上依慣例問起他倆。
「爸仔!我是玉峯。祖公媽見證,爸仔,是不是可以今年撿骨裝甕,跟媽一起合置在民雄聖山?如果您首肯,請應我一聖杯!」
爸搖頭。
「爸仔!您喜歡在原地風光,如果確定不動,您應我兩杯!」
毫不含糊確定,雖然合計三杯的概率是八分之一。
轉身向媽遺照牌位:
「媽!我是玉峯。祖公媽見證,由於聖山一般規定十年撿骨,今年可否將您遺骸撿起,同爸的合置聖山永久靈位?若您同意,應我聖杯!」
媽拒絕。
「媽!既然如此,在聖山管理單位尚未告知撿骨之前,我就不必主動囉!若您確定,您連應我兩杯!」
果然連擲兩聖杯。
至此,概率約在合計64分之1,沒有任何遲疑。
也罷!父母在世常吵架,他們是經媒妁、奉長輩之合,個性天差地別,屈就於傳統威權的慣例,數十年煎熬,何苦解脫之後,為了子女方便或其他理由,再度為形式而起莫名其妙的意識波動?
塵歸塵、土歸土,一樣塵土各有其不等程度的「意識」,自適就好!
老家父親及袓先牌位(2018.3.27)。

臨終前被受洗的母親遺照靈位(2018.3.27)。

父親位在「船頭埔」的「家」2018.3.27)。

母親位於天主教聖山的墓園2018.3.27)。
我一直思索唯心、唯識論點中必有重大盲點。「萬法唯識」也有其重大的誤解,突破不了人心的囿限,是神職人員、修行者及傳播者連鎖誤導之所致,還有人類對「真理」的希望、界定,出了大誤謬,目前我尚未能透徹。而在習俗中,當然是「以生『度』死」,無「念」而自在可也。

「迷信與否」不在於「靈界、靈解之有無」,而繫於個人自覺之是否放棄。如果不能洞燭人間世最起碼的通情達理、寬容(厚)對待人際,且前提是是非明辨、顧及時空生界一整體,否則寬容、通融不過是鄉愿、徇私,更加虛偽、奸詐者。而靈覺是全面了悟世間及出世間的融通、合一,無塵俗經驗或知識系統網的自迷與自著,絕非藉鬼神靈界之偷渡私心、自我之迷障。
隔天,我在高速公路休息站逆光瞥見黃鐘花小樹盛放。我下車專心拍照。一位小姑娘走來,聲音宏亮地推銷按摩器。
我沒太注意她,因為我正取景。她不管我正忙著,啟動按摩器朝我脖子猛壓,轉往肩膀、背脊,還問:
「感覺發熱沒?」
我答:「沒!」
她接著往腰、大腿、小腿,依序講解著按摩器的功能、作用處;我專心構圖,隨她講。然後,我停下來看著她,問她:
「這樣直銷的成功率有多少?底薪、銷售獎金比例多少?挫折感如何?如何調整心態?……」我問。
「底薪二萬,做多做少差距大。我不想用父母的錢。像昨天心情很不好,我告訴自己,轉念頭,看看自己的能耐。心念一轉,我就做去……」她無邪地答。她的眼神明亮。
我跟她說:「我爬山、運動,用不著這類按摩器。你小小年紀懂得轉念、調整心態,挑戰自己,了不起,有志氣。我買一組。」
「吔!」她跳起來。我付一千五百元。
「啊!太高興了,這隻青蛙(小按摩器)也送給您。」她快樂地離開,一會兒又轉回來了:「一興奮就忘了,漏掉給您保證書!」。
看著小朋友離開,我心一陣悲憫。生平厭惡利用人性之善而使惡,而看遍奸商直銷手法之龐多利用年輕人的花樣,我心愀然、沉默。當然,平均而言,台灣似乎還算是不怎麼惡質,真的可列位人性優等生哩!
從無機物到生物相,乃至於人種;由近乎無意識,到意識極致的靈體,如果不予全括俯視、透視而了悟,永遠是抱殘守缺。
我看佛教二千五百多年的經文及其旁支延展,其實正是涵括了有形至無形的一切,只可惜語言、文字或溝通的符號極其囿限,以致於絕大部分都是造成誤解。巴比倫塔恰好做了一個角度的比喻。
我在拍照花景時被直銷(2018.3.28)。



2018年3月30日 星期五

【兩大媽祖信仰的鬥爭】

陳玉峯

北港朝天宮(2010.9.7)。


朝代更替或政權轉移前後,最容易發生「忠奸」之辨或志節的質疑,這是永遠無法避免的人性慣習,連神明也無能倖免。
我出生於北港鎮,1959年八七水災時,我67個半月大,赤腳坐在床沿,踢戲著滾滾洪水,形成我童年的少數印象之一,也算是沖積平原的故鄉,頻頻接受北港溪河川改道在個人身上的印記,真是逝水流年。
相較於北港近四百年北港溪河道變遷史,我童年的洪水經歷微不足道。
據說1621年顏思齊、鄭芝龍登陸笨港(北港古地名,我比較採信「笨港」地名是洪雅原住民的稱呼──Pookan,華人音譯而來),在今之水林鄉及北港鎮總共設置了十個寨,所謂的「寨」,大致即以木製柵欄圍起的武裝防衛營地,如果以石頭為主,大概會寫成「砦」,等等。也就是說立即就地取材設柵,代表當地有森林或足夠的樹木,我推演大致是苦楝、榕樹、朴樹、血桐、構樹、紅樹林樹種或灌木等。
我北港的鄉親考據出來,除了後寨的位置以外,其他九寨都已明確,計有主寨(大本營)、左寨(左翼營)、右寨(右翼營)、前寨(先鋒營)、糧草寨(屯糧處)、海防寨(海口鎮守營)、哨船寨(掌理船隊)、北寨(後衛營)、後寨(集訓營)及撫番寨(同原住民交涉區)。當時防範的敵對者有原住民及荷蘭人。
顏思齊與鄭芝龍在北港的事蹟,在拙作《台灣植被誌》系列當中,我將之列為台灣華人開拓史上,真正落地入籍的開始,而這個歷史起點,直到八七水災的1959年,才在北港鎮的圓環噴水池上,由當時的「台灣省政府」設置了「顏思齊先生開拓台灣登陸紀念碑」。
北港圓環的顏思齊拓港紀念碑(2010.9.7)。
我不知道我一生關懷台灣草根文化,從來不願攀附權勢的性格,是否跟北港的歷史特徵有無相關,卻曾經有台大林曜松教授公開演講時指著我說:「台灣生態界有兩大怪咖,一位是眼睛永遠向上看,就是○○○院士;一位是眼睛永遠向下看,就是你陳玉峯!」,事實上並非如此,我應該是看向立體時空360度全方位,而鎖定在公義之所在,以致於被人視為最不懂得攀炎附勢吧!
如果說冥冥之中自有牽連,我只能說我從小跟隨父母祖母輩進出北港朝天宮有關吧?而朝天宮自古即反清禪門的大本營,但歷經政教極其複雜的纏鬥,現今留下來的文字痕跡,我只能一切存疑,或說,即令在一片和稀泥的是非莫辨流氣中,我只能相信尚有至高澄明的正氣在俯視。
說來好笑,北港圓環的顏思齊紀念碑在我青年期前推童騃,始終是個模糊失真的印象。它之於我,只是國小釣魚的場域。我有一個水缸,裝盛釣自噴水池中的吳郭魚,我想要養上一百條,可是不管我怎麼釣,水缸中的魚隻始終無法突破99條。小時候的我,似乎是想要有個完滿的整數,但現實世間難容?
北港拓墾史先於台灣外來政權統治史。1661年鄭成功打下台灣時,古北港殆已形成街肆。而文字史說:鄭成功的叛將打下台灣的11年後,閩僧樹壁和尚「奉請」湄州媽祖神像來到北港(1694年)。如同一大堆台灣廟宇緣起的老梗故事,反正就是攜帶神像者小憩後,神像卻「賴」在該地,代表神明要落籍該地,外加靈驗的神話情節,1700年北港朝天宮的原型「天妃廟」,就由「笨港街外九庒居民」捐資合建矣。
1703年,嘉義人劉卻在笨港二度反清起義失敗,被捕遇害。
1724年,笨港街建置汀州媽祖廟(笨南港媽祖廟)。
1750年,北(笨)港溪河川改道,將笨港街一分為二,也形成南港與北港的地理分家;1765年的統計,南港及北港街的納稅商家合計599家。
此後,乃至之前,包括漳、泉械鬥、反清起義事件、清國政令頻改、追緝反清勢力、懷柔收編聚落及代表性廟宇等等,根本的政治或意識鬥爭的「事實」,全然被湮滅,或改寫成符合政治的「正確性」!
1797年,北港溪再度大變遷,洪水氾濫、河道南移,南港及北港街災情慘重。
我只列舉以上二、三則老家滄桑,而本文想談的,是北港媽祖的「忠奸」議題。
李岳勳(19723841),在整理媽祖信仰的史料時,宣稱:「媽祖是被滿清政府利用以征服台灣反清運動的一大象徵」,而「媽祖信仰的歷史記載,在凡是具有正義感的人讀來,是很不愉快的東西……」。
他敘述,北港朝天宮珍藏一本1767年(乾隆32)第二版的《昭應錄》,這書跟媽祖神話的「母本」,明初的《顯聖錄》最大的不同,在於將叛將施琅率領清兵打下台灣的部分,全數予以刪除。然而,為避免太過明顯,另刪除清國之前的幾則「聖蹟」,並保留施琅在平海受難受到媽祖救起的一則。
李氏認為《昭應錄》是閩南人對清國利用媽祖去鎮壓反清的媽祖信徒,所做的消極的抗議。而媽祖信仰的「忠奸」之分,最具代表性的,呈現在新港的奉天宮與北港的朝天宮。他敘述這兩家媽祖廟的母體是笨港天妃廟,而笨港天妃廟正是台灣民間信仰的總本山,用以對抗施琅所扶植的台南大天后宮。
然而,笨港的天妃廟逐漸被清國的政治力滲透,而恰好在1797年,洪水沖毀天妃廟,重要資材及神像在水師提督王得祿的資助下,移至新港,興建了今之新港奉天宮。
新港奉天宮媽祖廟(2018.3.27)。
新港媽祖廟的千里眼是藍(綠)的(2018.3.27)。
新港媽祖的順風耳是紅的(2018.3.27)。
就是街道圖案也呈現紅藍(綠)對調的暗示,但一般不會去注意(2018.3.27)。
北港人掃墓掛紙跟新港人也不同(2018.3.27)。
新港人掃墓的掛紙(2018.3.27)。
我今年在父親墳頭的掛紙(2018.3.27)。
北港人雖然失卻了「祖廟神像」等,仍然秉持原本的民族氣節,重建了今之北港朝天宮,統領以《昭應錄》為依據的反清志節信仰系統,對抗以《天妃顯聖錄》為根據的清國官方及半官方的信仰系統。
此間絕非如此簡化敘述所能交代,但兩極或二元對立的意識鬥爭的確存在,而且不只是在系統、陣營、個人,甚至在每個人的心識中也是如此糾纏,然而,有史以來,似乎也只有李氏在《禪在台灣》一書(1972年),勇於如此剖析,後來,他在1986年又寫了《魍港媽祖》一書,以簡白口語,再度陳述了一次。而他解釋,北港朝天宮媽祖廟之所以被台灣民間視為「反清」精神的總代表,是因為北港(古笨港)被誤認為古魍港(即今之布袋好美里),而古魍港媽祖神像比鄭成功還更早來到台灣,且從來沒有被「外族清國」「摸過頭」,算是從未被「政治」玷汙過的「台灣唯一」,於是,陰錯陽差,北港媽祖繼承了自荷蘭時代以降,主體意識的台灣精神應現。
可能是台灣年代最古老的魍港媽祖(2012.6.3)。
魍港媽祖的劍帶(2012.6.3)。


魍港媽祖斑駁的神尊一部分(2012.6.3)。

魍港(好美里)太聖宮(2012.6.3)。

魍港(好美里)太聖宮的外牌樓(2012.6.3)。
歷史與事實是互相極盡荒謬、戲劇的幻象,而存活似乎遠勝於道理。如果真有「神明」,必也至少保留真相的一部分,更且最重要的,在於「過化存神」,也就是台灣精神的法脈傳承,即令所有人、所有現實世間法都否定它!
我這個北港子弟,跟李岳勳先生一樣,曾經在小時候被母親引介給媽祖當「義子」(註:台灣傳統民間很普遍的人神關係之一),而我一生以自然理學為師,卻自2011年識得李前輩著作,且在2012年自然而然前往好美里太聖宮,得蔡隆德先生之助,瞻仰「剜肉」為子民治病的魍港媽祖本尊,原來,我一生受到無形台灣精神的護持與應現!而我也輕易看出從未有人道破的,反清與順清的媽祖廟的表徵,在於千里眼與順風耳的紅色、藍色對調!北港媽祖的千里眼是紅色的。
20122013年我在研撰《蘇府王爺》一書的過程中,算是看透中國與台灣的政教鬥爭,四百年如出一轍,如今卻更膚淺與盲目!而台灣主體繫賴的觀音法理,能否在這一波較之古代更是一面倒的戰役中殺出重圍,也考驗著神性、人性之能否逼近靈性?!
魍港媽祖挖神尊的「肉」為子民治病(2012.6.3)。

在魍港媽祖照片前的蔡德隆先生及其母親顏秀琴女士(2012.6.3)。
北港朝天宮紅色的千里眼(2010.9.7)。

北港朝天宮藍色的順風耳(2010.9.7)。

屏東慈鳳宮的千里眼是藍色的(2012.10.27)。

屏東慈鳳宮的順風耳是紅色的(2012.10.27)。



2018年3月6日 星期二

【《自然與宗教》隨筆16 ──微妙心法】


陳玉峯

幾乎每一天我就po出這系列隨筆一篇,我知道閱讀的朋友很難「消化」,除非心智經驗久處類似的薰習(但也可能誤解更深),或更恰當地說,我們的心理、心智具有較多的重疊段落或可共鳴。
因此,在此,作一中場休息。至於有無下半場,我現在不知道。
先作個前文歸納:
1.此系列之前各篇都只有在講同一件事,加上歷史、生活遭遇點滴、引導等等,試圖破除「文字障」,直逼核心議題,也就是世界上許多宗教共同的目標:消除或放下不等程度的「自我」!而「自我」即經驗知識系統的不斷累積所建立,也是人類一切文明、文化創發的動力引據,因而形成創造與痛苦二元對立的根本問題。
2.宗教要嘗試提供人心終極的慰藉,更要協助所有因感官識覺、意志、思考探索所帶來的困擾及痛苦,不管是貪、嗔、癡、無明或任何名相,因而隨著族群、文化、時空背景、無窮境遇、個體差異或所有異變,產生數不清的暫時性的「解決方案」,包括告訴你「這是唯一真理」、「不容絲毫置疑的經典」等等,還有天文數字的「胡說八道」。
3.幾乎所有「問題」終究得回到每個人自心去自己承擔、化解。過往我戲謔地宣稱:「自由人99%的煩惱是自找的,剩下的1%通常也不例外!」,蘇格拉底的話一樣管用:認識你自己。至於如何認識,或記載這些解套的方式、案例、歸結、說法……,佔據人類文字史極高的比例,然後不斷傳承、再創造,且隨時空迸發無窮新的問題,似乎從來沒有解決問題,只是延展更龐大精緻的愚蠢與苦痛。能否「自覺」是主要關鍵。
4.我只偏重在台灣傳統禪文化的小部分,而且依據我認為最足以代表傳統台灣文化的,李岳勳前輩的《禪在台灣》一書的前半部進行導讀。只希望台灣的「斷代文化」能夠稍微「止血」一下,台灣人及其禪文化真的很棒!它就是為什麼台灣人「夭壽好」、「社會安定度極高」的根源頭,但也形成台灣人的缺陷,此即台諺:「有一好,嘸二好!」。
5.其他。
而我說必須暫停是因為不想「誤導」,這是我數十年來的「優點」,因為當有人快要或已經「相信」、「迷信」我的「說法」時,我必須將之打回「原點」,否則很可能會形成一般的「他力主義」,或尋常「宗教事業」式的一堆○○?我只在乎每個人獨立自覺的主體,我一個「信徒」也不要,否則,我早「該」去當廟公,而不是在教育界。
系列隨筆再寫下去,可以有幾個主動線:其一,往所謂做學問的方向去,這會造成大多數人望之卻步;其二,循上課問答議題逢機發揮,持續「隨筆」;其三,特定議題講徹底,等等。
無論如何,有項問題或該注意的現象在此提醒。
朋友問我:「你相信唸經超渡的力量?經文本身為何能夠承載這種力量?我第一次唸黃檗的《傳心法要》時,感受到一些清心寡慾的精神力量,我那時曾懷疑是否古文本身的美感讓我如此。但我一方面覺得神奇,一方面也覺得那是一種強大制約的力量。」
這位朋友每次丟問題來,每次我都不假思索,隨口應去:
「虔信(faith,或印度的「巴克蒂」)一直是人類精神力中,最具效應或療效的途徑,它具有龐多的名詞與內涵,在聲音的部分就發展成為所謂的『密語』;在文字的部分是謂『經典』;在特定個案叫『靈驗、奇蹟、神蹟……』,基本上是當事者先前接受過的概念、經驗知識常識在支撐。至於客觀上有沒有超自然的力量,或眾人匯集的某種超自然的能量,沒有人能普世證明(因為都訴諸科學),但也不能完全否定。
我們的心才是決定『有、無』的關鍵或鑰匙。你想到『古文本身的美感』是不是讓你感受到的原因,你這『一想』,正應了我剛的回答。經文只是經文,是人心讓其有力量,經文是象徵的對象或承載的代表之一……」
再加句:「你久處藝術氛圍,你對經文的感覺也會往那方向傾向,解釋當然往那邊傾去,而其實佛法似乎就是要拔除所有的『傾向』,回到不會傾向而能傾向任何角度的那個原點。」
朋友了然地回答:「回到那個原點,生命有無限可能」,然後繼續說:
「有段聖經的話:In the beginning was the Word, and the Word was with God, and the Word was God. 我問資深修女,the Word我們翻譯為『聖言』,意思是最初天主的言語,聖經說起初就有聖言,聖言和天主同在,聖言就是天主。為什麼是Word?這『字』代表什麼?聖言為什麼是天主?
修女回答:不太容易解釋。天主透過耶穌誕生成人,祂也傳達天主的語言,祂是天主的語言,祂是真理、道路和生命。天主的旨意透過耶穌表達。天主是愛,一切愛的根源。」
我回:「一般南傳佛教強調『止息』,就是放下框架、特定傾向,連想都沒想要放下什麼,或也沒有放下的念頭,於是,天主就是我們心的原點,但要講出來,就得找個象徵物,就WordWhatever,不用懂就『懂』了,一解釋就不懂了!
修女的回答完全沒有人們想要知道的理由,而是以『虔信』代替解釋。而且,就人類溝通的語言而言,很難找出更好的說法啊!」
我加補一句:「我看書或文字,通常不會掉入文字假象的陷阱(聽人家說話、說法也一樣)。
讀者們,你看懂我們的對話嗎?事實上無論是《心經》、《金剛經》、馬祖道一、石頭希遷、黃檗的《傳法心要》或這類的語言文字,都只是想要傳達無法傳達的心的如實感受,the Word完完全全一樣!然而,你一看那些禪言禪語,你的腦筋就打結,例如「萬法唯心造」、「凡所見色,皆是見心。心不自心,因色故有心」之類的,狀似相反相背的弔詭,那是因為我們的常識、知識、經驗,大抵係以「合理、合乎邏輯」為標準,用來建立「自我」的一種認知系統,總成阻隔我們和最內在主體的層層障礙。而我在長年來讀書、看文字,很容易跳開講述者自己建構出來的假象或陷阱,更不斷跳開自己試圖「合理化」自己的傾向。所以不太容易陷入一大堆文字障、語言障。
這是一類微妙的「心法」,不被自己的認知系統所綁架。
年輕朋友們,「看不懂」我寫什麼,一點都不必擔心,千萬不要硬要求懂,更別說裝懂。看得下去,其實你已「懂」了,只是常態或現今社會的慣習,阻礙你真實內在的感受罷了,有些時刻、機緣下,你就「啊!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