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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8月5日 星期日

【伯公的祝福】3/4


陳玉峯


§鍾屋伯公黃連木
拜別姜屋樹祠,吳前里長引導前往鍾屋伯公,入口即下員山路197巷口。
鍾屋伯公坐西南,朝東北。可能因地勢所在,由樹姿看不出東北季風是否猛烈。
這株黃連木的胸徑不小,我粗估樹齡高於150年,樹上攀纏薜荔、三葉崖爬藤等等藤蔓。
老樹下,灌木或小樹有朴樹、海桐、構樹、魯花樹等;草本以大花咸豐草為優勢,伴生有月桃、瑪瑙珠、三角葉西番蓮、薜荔、月橘、金銀花等等。
由在地環境判斷,姜屋伯公位於頭前溪較古老、較上位的河階台地;鍾屋伯公位於中位河階,而頭前溪不斷下切。中及下河階台地是謂「麻園肚」?這裡,隔著台68快速路及頭前溪,望向北方對岸的新竹高鐵站;南方背山即新竹科學園區及五步哭山。
員山里正好是先進工商業區之間,被包夾的下位農業文化區。
鍾屋伯公的下方,殆即下位河階台地,布列著水田及旱作。
由下員山路197巷口,反方向走下田埂,到達鍾屋伯公(2018.7.14)。




鍾屋伯公(2018.7.14)。


鍾屋伯公黃連木(2018.7.14)。

§詹屋伯公
烈陽酷熱,我汗流浹背。
我們轉往詹屋伯公。詹屋伯公是人植綠竹圍起的,半圓綠蔭下的石製小祠。我一樣卸下屋頂的紅布,拍攝原本的古意。
我席地而坐,頭倚伯公小祠,彷彿是做田後的老農,斜靠著伯公祠,望向自己的田園小憩。
這麼一坐,坐出了伯公與人的意境。再也沒有什麼比得上如此親密的「神靈」,不是「神」、不是「靈」,而是單純土地的慰藉,不需神力,無假神蹟,只是踏踏實實的耕耘,工作與休息,日夜與星辰,晨曦與夕照,四季與成長。伯公是一切長輩、祖靈及土地的總象徵,具足厚生與慈愛,適合坐下來傾訴與交談。伯公接納一切,孕育一切。
伯公是跟人對等的,生命力的載體。
我初睹石板(材)伯公祠,那塊屋脊兩端上翹的「翹脊」,直觀上第一聯結,便是日本自然神教,「太陽神體」乘坐的「御船代木」。
「御船代木」是船體形的日本扁柏所製作,象徵「即令全日本都沉到海底去了,神體仍然浮在水面上」!這是我去日本追溯台灣檜木的來源時,日本宗教信仰告訴我的神諭,我書寫在拙作《七笑因緣》的109頁(2017年)。
我不知道客家伯公祠的打石文化,有無受到日本文化的影響,而我不自覺地必須交代這種體會。
吳前里長拍下我的小憩;我正坐後,請他用我的手機再拍,因為跟我過往純自然的體會、感受有別。吳拍照時,可能沒注意到觀景窗上灑下一道天光。
然後,我們前往麻園肚雞油伯公,同樣在員山里內。
詹屋伯公小祠(2018.7.14)。

我倚在伯公祠上冥思(2018.7.14;吳慶杰 攝)。

我請吳前里長拍照時,他似乎沒注意到漏光(2018.7.14;吳慶杰 攝)。

伯公祠的翹脊(2018.7.14)。

「御船代木」跟伯公祠的「翹脊」有無關聯?




2018年8月4日 星期六

【伯公的祝福】2/4

陳玉峯
§中正橋下河川行水區植群
我央請吳前里長傳來千禧年前後,頭前溪水急劇切割後的,所謂「大峽谷」的景觀,其實,都是人為濫採砂石的後果。如今呢?自然自在地不斷調整地形、地貌。


  
千禧年前後的「大峽谷」景觀(吳慶杰提供)。

砂石超挖、河川下切,形成高低落差(吳慶杰提供)。




凝視著人力與自然力的拉鋸,我沉默無語。
看著水泥肉粽處,定砂不過二、三年,甜根子草即已止息定位,一叢一叢地交織連理,水文與生文,流變的代名詞叫平衡。
水泥封底甚為龐大的面積之上,有了泥沙間隙,雜草見縫滋長;一叢高大的象草,以柔弱的禾本,崛起於混凝土之上,預示著人造物所謂廢墟的序幕。
中正橋下,橋體本影範圍邊,象草定根茁長(2018.7.14)。

甜根子草隨著水泥肉粽的定砂,迅速地長出(2018.7.14)。

甜根子草過渡到大花咸豐草等陸域區(2018.7.14)。

封底水泥地上,草類開始破殼而出(2018.7.14)。

而水泥「封底」百餘公尺外的另一西北端,一、二層樓「封禪臺」下的淤泥區,我驚喜見著「水柳優勢社會」兀自發展中,再度驗證個人認為的,新竹南北地域,只要是淡水淤泥區,特別是在夏季的淹水區,水柳的社會就會脫穎而出或一枝獨秀。這是台灣西北部,在洪荒時代的原始溼地植被的景觀之一。
水泥封底下側護堤內泥沙回淤,先形成草本社會,接著水柳進入。

水柳溼生社會,指示此地為淹水區(2018.7.14)。


吳前里長以鄉里耆老的感慨,沿途告訴我許多客家族群的滄桑。
在台6814K路面下方河階台地防洪(防汛)道路旁,我們遠遠回看中正大橋;河下階的一期水稻,金黃色的稻穗,平鋪著劃一整齊的秩序美感。
足跡是種奇妙的印痕,層層疊疊成厚厚實實的虛空。
我跟車。車行一段筆直的,台68快速路左右、來去兩道高架橋之下。如果不是跟著在地人,我不知道如何穿梭謎樣的時空。
§姜屋伯公連體樹
我們到了下員山路251巷口,員山里集會所的樓房前。
我感覺建物與人文的聯通。方形篤實的樸素之中,如同吳前里長頭角磨出歲月的圓融、剛毅與寬容。
員山里集會所(2018.7.14)。

尋常人家庭院中外伸的台灣石楠,教我有些錯愕。這樹怎麼來著?
台灣石楠或台灣老葉兒的中間型(2018.7.14)。

然後,在下員山路250251巷交接口,拍攝一株中、老齡,保留下來的原生黃連木,接著,走向「姜屋伯公」夫妻樹。
巷口交接處,一株原地樹種黃連木(2018.7.14)。

姜姓家族小聚落的伯公祠坐東朝西,以小祠後小土塚上的兩株連體老樹為靠山。東略上位者是魯花樹、西下位者是朴樹,兩樹緊貼,外觀上甚至一半合體,而悉皆高齡、半腐。每株樹約1人圍起,我請吳里長擁抱魯花,讓我拍照。
吳前里長(2001)的《竹中鄉誌》145146頁中估計,兩樹樹齡各自約200年。毫無疑問,是在地原生樹,而客家伯公文化保存了它們免於被開發,孑遺了在地自然史的印記。
姜屋伯公前的水田已收割,客家人克儉的土地利用方式,幾乎壓縮了自然的生機,而只在伯公樹處預留了天、地、人、生界的一口無形的天井。老樹壽終之後,是否新植?社會變遷中,是否老一代人總是帶著懷古記憶的遺憾抱終?我們的文化可否容許自然的原力,流通到我們的血脈?
文明是生活型式的改變,而非關進步與否。都會是現代人意志的匯聚與無限的伸張,卻也壓縮扭曲了靈性流暢的渠道。現代工商業文明進展的二、三百年來,所有的反省狀似全然無用?
我凝視著老樹、新芽,拍攝著很難拍照的各種角度;我掀開伯公小祠頂的紅布,拍攝石製原味。
周遭,有龍眼小樹、綠竹叢、月橘、柚子,皆乏空間伸展,還有一株朴樹小樹。
我無暇沉思,無法傾觀后土、老樹的啟示。


姜屋伯公連體樹(2018.7.14)。

吳前里長抱魯花樹(2018.7.14)。

綠竹圍繞姜屋伯公右側(2018.7.14)。

姜屋伯公(2018.7.14)。







姜屋伯公魯花樹的針刺。




2018年8月3日 星期五

【伯公的祝福】1/4


陳玉峯
~客家人在台灣時空場域的土地倫理或同靈界交流的界面,就是伯公,伯公小祠是直接的載體,特別是山林、農業的文化~
§北回
2018714日,我透早驅車前往新北中和的國立台灣圖書館,演講、解析台灣的傳統宗教3小時,午後,火速趕往新竹卻因牌示走錯路。在車上,我啃著隔夜生硬的麵包,咀嚼著生界的流年與滄桑。
雖然有些延遲,我還是依原訂,先到二高芎林交流道下來的頭前溪河堤,想要檢視先前在二高頭前溪橋上瞥見的,行水區上的疏林物種。我老是因為一個意象、景象的引誘,不管經過多久時日,總是會逢機、隨緣而一窺究竟。
然而,河堤下布滿次生灌叢、小喬木林,演替階段正進入糾結盤虬的大車拚時期。我一向沒帶柴刀,根本無法穿越,只在河堤上登錄著:黃連木、朴樹、銀合歡、構樹、台灣楝樹……,河階台地上則是同期、不同熟度的,尚未收割的稻田。
二高頭前溪橋下的河堤次生灌叢。



偶而飄來人、境雙泯,或者,台灣社會長期滯留於演替前期的糾纏混沌,亂葬崗文化似的泥淖。只要還有一幅「河清海晏」的抽象畫掛在天邊,每株「雜」草、木苗,從來欣欣向榮。
§詼諧宿命的「大峽谷」
我老是受干擾的電話或通訊中,傳來我與吳前里長慶杰先生相會地點的「竹中(中正)大橋」頭,新竹縣聯絡竹東、芎林,橫跨頭前溪的重要管道。
我來到中正大橋西端口,橋頭標示「竹483K」。
橋下正好是台68快速路近乎垂直或上下的斜交。

中正大橋頭,竹483K


中正大橋下,台68快速路東、西兩側(2018.7.14)。

歷史常常只是歷史,沒什麼合不合理。當初為何選定此地點架設大橋?吳里長告訴我,他小孩子時,橋頭附近本來就是渡船頭。

巧合的是,渡船頭是晚近人種渡河的選址,老天爺老早在百萬年來,布局了兩三條斷層在此附近交會。這裡不只是津道,更是地體隆起的缺口。當斷層躍動,一邊地層跳高,頭前溪立即變成斷層崖的瀑布,然後,隨後沒幾年,河流洪峯等永遠不斷地下切。
中正大橋西北方不遠處,新城活動斷層大致平行於橋線,且可能穿經工研院,橫交金山面,也就是直接經由新竹科學園區,以迄寶山。新竹最高山的五步哭山一帶之所以隆起,我推測也是這條活斷層的作用,因而之前拙文〈還我五步哭山真面目!〉,我在擔憂大鐵塔可能倒塌、新竹科學園區可能重創,還有新竹人口最密集的社區安危等,都與之相關。
中正大橋頭有面銅板解說:(我加註背景資料)
官方版解說(2018.7.14)。

它說明這條大橋起建於1981年,但因砂石開採嚴重等,1986年起即多次進行橋基保固的工程,然而河床下切迅速。19946月,政府終於下令禁採砂石,但已無法抗拒切割營力的後果。20128月上旬,蘇拉颱風來襲,橋基堪虞,當局封閉危橋。隔年,20137月上旬,蘇力颱風帶來的豪雨、洪峯,沖斷大橋,前後贏得「錢坑橋」的外號。
之後重建。花了四億七千萬元,打造為不對稱的斜張鋼橋,橋塔高83.5公尺,最大跨距200公尺。20143月開工,20158月竣工。
也就是說如今外觀美輪美奐的粉紅漸層白的大橋,在我到訪時,橋齡未及3年。
為了支撐大橋塔,有可能創造了全國有史以來最龐大(註:我沒有校驗全國每一座橋梁,故無法確定)的,鋼筋混凝土封底的工程。

「封底工程」龐大,史無前例?(2018.7.14)。



吳前里長引領我由橋頭右側,下抵橋下,一窺工程的未來。
中正大橋下,水泥地即巨大的「封底」工程(2018.7.14)。

我斷言這些表面堅鋼的人造物,終究不敵頭前溪的柔水(2018.7.14)。



大橋塔側觀(2018.7.14)。
大橋塔封底處頭前溪最窄隘,形同「風口」效應(2018.7.14)。

我從來沒看過,也想像不出是何等「偉大的」工程人員,竟然可以設計這種曠世水泥封底?我更無能瞭解這個立體水泥「封底」真正結構是如何搭建,從理論到實際可以支撐多大的力道?而它的基底究竟如何跟底下岩層(砂、頁、泥岩、礫石等)結合?台灣地體結構存有這樣「穩當」的基盤嗎?它是位於逆衝斷層的上衝面啊!(註:後來吳前里長傳來興工時的若干照片,可見端倪。)
吳前里長帶我走到橋塔基封底的西南端,頭前溪水直衝下來的部位。天啊!被山洪沖破的「封底」露餡了!原來所謂的「封底」只是「封殼」而已,國、高中部都沒畢業的3年,早就破了個大洞,露出原本河床的礫石層,於是,工程人員模仿海岸,放置一堆「水泥肉粽」,抵禦流水鋒頭。
我等著看這條橋可以撐幾年?而每一年得砸下多少錢去「墊底」?
被溪水沖破的「封底」露餡了(2018.7.14)!



河床放置系列水泥肉粽(2018.7.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