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2月26日 星期一

【糜仔坑(梅山)因緣】2/3

陳玉峯
§ 嚴村長的現代版解說
嚴清雅村長在豬灶溪畔向我解說:
「……這條叫豬灶溪,翻過去那邊有條三疊溪,南邊還有條華興溪後來跟石龜溪在溪口合流……在下方又交會。卡早這裡是舊公所旁,村人都來此作宰殺豬隻家畜後的洗滌,洗衣、洗菜都在此,是謂豬灶溪。(註:溪名未考證)
卡早,咱庄做紙業,就利用這條溪。1950年代紙業大興,我們這裏還有蔡倫廟。有個南村庄,大約一半的人都在做紙廠,因而溪流的污染很嚴重。(註:所謂的紙業乃利用竹材,製成拜拜用的金紙,行銷全國。)
該年代有我們庄內人到台北,台北小姐問他作啥活,他答當廠長。台北小姐一聽喜出望外,當廠長是不簡單喔。因而跟他返鄉,一心想當廠長夫人。那知一回鄉,台北小姐腳穿高跟鞋,好不容易坎坷走上一個多小時才到他家。
台北小姐一看工廠差點昏倒,就一個紙水槽,一間破爛屋的一人工廠,嚇得轉身逃離……」
嚴清雅村長(右)與許應典執行長(左,紅衣)在豬灶溪邊解說梅山史(2016.9.13)。
嚴村長的解說兼顧雅俗,帶有解嚴、解放後的幽默,但他避開了梅山地名來源一節,畢竟無人可以給予「正確」的答案。

§ 原民、華人界碑
前述初墾與成立造紙工場的時距長達百年,也就是說,在17081807年之間,原始森林漸次被摧毀,且改植為竹林及果園等土地利用。由梅山鄉的地理、地形考量,在華人的農業文化而言,絕大部分土地只能闢為「園」的生活型,或台灣人所謂的山產。而拓殖的進展,我推估先是流動性的工寮,再遞變為早年的小聚落。後來我看李若文(2000)的報告,大致上也是如此解釋由「寮」,轉變為「家」,由是形成小部落。
以時程而言,華人大約花了一甲子的歲月,幹掉從梅山到太平,海拔9百公尺以下,東西直線約45公里的丘陵及山地的原始森林,這樣的速率恰好跟綠島原始林主體的破壞等同(陳玉峯,2015ab)
而海拔挺高的開墾,必然與原住民發生衝突,這方面的人種傾軋罄竹難書、全球皆然。然而,華人與原住民對自然資源及土地的概念天差地別,後者是自然人,對資源利用大抵僅止於「只取當下,只當下取」,囤聚、儲蓄的概念稀薄,遷徙而讓地力自然復原是生活型的常態;前者是農業定耕型文化,不只安土重遷,且頻頻蓄積又擴張,而「有土斯有財」,一旦盤佔,永世不還,復鯨吞蠶食,掠奪原民的土地不遺餘力。
另一方面,古來「山中無政府」,1722年的土牛紅線大致是自欺欺人,不過是官僚在發生問題之際的自保形式之一,開發浪潮從未休止。於是1768年農曆3月,官僚下令在今之162甲縣道的11.55公里附近,轉進北上太平山的車道不遠處上方,在巨石塊上刻字,是即「嚴禁匠民越界私墾碑記」。
梅山文教基金會在車路邊立牌指示「民番界碑」大石塊就在上方(2016.9.13)。

這塊大石頭應該是太平山略呈南北縱走的山稜下,古代某次大地震時,屬於反插坡的西向坡,由山稜或上方滾落,停滯該地者,現今屬於孟宗竹造林下,因而巨石上頻常佈滿竹葉,且密生苔蘚,若無熟知人士指引,難以辨識。登上這石塊的一小段路,梅山文教基金會設有幾個小台階,且在巨碑旁,立牌書寫碑文。其下方的車路邊,則立有紅底白字的標牌:「民番界碑」。
碑文內容是「重申以大山脊分水為界,山前屬民,山後屬番」云云,在《鄉誌》133134頁列有「制式」的解釋,無庸我贅言。若將「美化」的形容詞、華人本位去除,加以儘可能客觀的史觀,毋寧才是面對台灣歷史的態度,而且,若能「翻譯」為台灣人的日常生活、價值觀或普羅草根的思維,毋寧更「真實」與親切。
我身處台灣所謂的「學界」四十餘年,深知產、官、學、外來政權洗腦式遺毒「迷信」的根深蒂固,而李岳勳前輩恰好以青、壯年的階段,遭受兩個外來政權,赤裸裸地高壓灌施截然不同的意識型態,他內心的苦楚與蛻變或轉折,乃至行文的虛實交織,合該由我解讀。所謂的因緣,某種程度正是「任務或天責」,我不得不相信除了每位生靈各有其不等程度的「意識」之外,集體的不同層級,更有不同集體意識等第的無形運作。
先將重點交代。
我估計,18世紀開始,或1700年代,華人移民或只分佈在梅山以西。梅山乃南北通道的一處休息驛站。17001740之間,梅山形成聚落,且梅山向東,直線距離約2公里,也就是觀音山(標高429.5公尺)、麻園寮山(標高535公尺)南北連線以西,大致被華人開闢成果園、竹林等。
1740年代以降,乃至1768年間,大約30年時程,華人將勢力範圍向東推進到太平山(標高968公尺)、紅楠坑山(標高1,051公尺)南北稜線以西地域。而1768年設置了「嚴禁越界私墾」碑,乃就地取材的銘刻。
1768年以降,乃至19世紀初,很可能華人的工寮已東推至瑞峯地區,東距梅山的直線距已超過12公里的深山。
也在此間,海拔約1千公尺以下的地域,華人墾殖區的山坡地上,原始林消失,改植為竹林、果園,因而1807年已可收成竹材,從而設置製紙工廠。
而我冥思探索的,不在於我能多精準地找出拓殖史,而在於追溯李岳勳前輩身世的根源,因為他的先人自福建南靖遷居台灣何處,只落個「固無可考」,卻在「第十七世顯祖玉河公定居梅山鄉瑞峯村」(約在嘉慶年間),其先人為何甘昌拓殖深山,最是高風險地轉進內地?
間接而模糊的側面「證據」在於梅山是個「雜性」聚落。雜性而能共居一地,這在古代,很可能是「反清志士」的集結點。我以李前輩悟出的道理,連結李氏家族的可能性移居內地,是否在梅山特定古人的掩護、接應下,避禍深山?
1768年設置的這塊原民、華人界碑,恰好佐證了李氏族譜定居年代的合理吻合。此面向容後再述,在回此界碑。
界碑旁立有石碑上銘刻的文字(2016.9.13)。
嚴清雅村長以竹竿輕拂掩蓋銘文的落葉,但界碑上的文字已難辨認(2016.9.13)。
這塊「嚴禁匠民越界私墾碑記」很可能是反插坡由上面滾落的大石塊(2016.9.13)。

§ 界碑今詮
梅山鄉前鄉長黃世裕先生接受筆者口訪(2016.9.13)。
台灣迄今的草根,價值觀依然緊抱外來政權賦予的「階級」、「尊卑」,因為那是過往「政教合一」的產物,透過宗教不斷延續皇權帝制的人治思想。其中,庶民口訪的內容,經由「學界」的加工增刪,往往失掉原味,但草根還是「等因奉此」、照吃不誤。顯性與隱性文化有時大相逕庭,卻在台灣史上彼此「愉悅並存」!此乃牽涉台灣主體的自覺,正是透過如李前輩所領悟的心理哲學所傳承(陳玉峯,2015ab2016;李岳勳,1972)。這等深邃的禪悟在此先不討論,只舉此界碑的草根傳述。

梅山鄉前鄉長、現任梅山農會總幹事黃世裕先生敘述:(2016.9.13)
1760年代華人與原住民的糾紛頻傳,大家就約定好,以那一條山稜為界,原住民打獵時,如果獵物越過稜線跑過來了,你們原民不可以追獵過來,自動放棄;華人呢?也不可越過山稜去採山產、拓墾,雙方如是唱明。
雖然現今人的解說較有台灣味,但該碑文相較於同年代前後的碑記,似乎較形草率,內容也形同道德勸說,個人有些懷疑似乎尚有隱情也未可知。畢竟所有史料文字,都是華人本位,就連我的書寫,一樣無法純然客觀。
所謂的「民番界碑」當然是強勢者的自我標榜,並不代表清國的行政力及於此線。我認為梅山鄉絕大部分地區,終之清國統治,都屬於半自治區。而梅山聚落的形成,乃至朝內山發展,自始至割讓台澎,都可能是反清遺民的疏開地域。而梅山鄉的拓殖,有如游擊隊的流動性工寮,至少某種程度以上如此。
這些流動性工寮漸次也因原始森林的消失,慢慢拓殖為龍眼林、竹林等,而筍寮、腦寮、炭寮、石灰寮等,配合水源的穩定,逐次在特定區域發展成家族式的小聚落,儼然無政府的自治區,直到清國末年的1888(光緒14)才在「梅子坑街」設立「打貓東頂堡」的「堡長」一職,也就是說,1888年之前,清國的行政力不及於此,而我一直懷疑自1683年以降,陳永華的部屬後代等反清志士,大多隱入南台淺山丘陵地,逃避清國嚴苛的查緝或屠殺,如同果毅後、東山鄉,我認為很可能梅山鄉也是此類志士的隱匿之地。
我推測或臆想梅山鄉人李岳勳前輩的先人李玉河,在約18世紀末或19世紀初,之所以定居梅山鄉瑞峯村,有可能也是逃避清國直接或間接的查緝之所致。
 2016913日筆者前往梅山鄉農會口訪,左起嚴清雅村長、黃世裕農會總幹事、筆者及梅山鄉文教基金會許應典執行長。

雖然我毫無今人所謂的「證據」,但我在十餘年來的田調、口述史訪談,隱約或冥冥之中,一直存有些微的微妙「感應」,牽連或驅策著我,隨順地探索此間奧妙。

2016年12月25日 星期日

【糜仔坑(梅山)因緣】1/3

陳玉峯
~用心走過的足跡叫道路,流轉心田的叫記憶,記憶與道路交錯盤桓,滋生美麗且豐富意象的偶然與巧合,或即因緣~
有意思的逢機與隨順或即緣起,如同登山看見自己身影現出「觀音園」(日文映光輪)(張曲祥攝、提供)。
我的流年走到玉山山塊、阿里山脈山麓地帶的梅山鄉,緣牽台灣靈性原鄉,李岳勳前輩英靈的導引。也是李前輩走過的足跡,教我回溯陳永華過化存神的,台灣奧妙的山川傳奇。於是,我來到了李前輩的故鄉。
玉山主峯。

§ 梅山鄉地名的由來
1721年鴨母王朱一貴揭竿反清之後,清國深恐「叛民殘黨」流竄內山,與原住民「勾結」,加上該等年代華人不斷入侵、盜墾原民領域,且不時滋生鬪殺事件,因而在1722年劃定「土牛紅線」,也就是在地圖上勾劃原民與華人的界線,並非真正設置「土牛溝」,更無「隘勇」看守,純屬紙上作業。
在此將近三百年前的中部地區,華人大致尚未入墾丘陵、淺山,因為由當時這一段段「土牛紅線」檢視,今之梅山鄉的範圍盡屬「蕃地」,或日治時代宣稱的「奧地」,大多為鄒族的傳統領域。
梅山街肆(2016.9.13)。
梅山鄉大抵是清國統治中、後期,華人才逐漸分波次移民拓墾。起初,梅山不過是華人在山腳地帶行旅經過之地,後來有人在溪邊設寮販賣「米糕糜」給旅人休憩、食用,因而梅山舊地名叫做「糜仔坑」。
1717年的《諸羅縣誌》(陳夢林撰)很可能從台語「糜仔坑」音轉中文字,首度將該地登錄為「梅仔坑」,依此記載,華人在梅山並無顯著的聚落,只是路過。反正從史料考據等,大致可以確定華人是在1740年代以後,才以收採原始闊葉林內的資源為目的,進入梅山鄉區,從而設置簡易工寮,採集黃藤、樟腦或製板等,而梅山本身或即少數幾戶人家,提供客旅方便的驛站。
然而,出版於2010年,顏尚文教授總編纂的《梅山鄉誌》敘述(5253714頁):1708年詹陞向官府申請墾照,開發梅仔坑荒埔,而73頁說梅山庄1708年「此聚落已存在」,但遍查全鄉志,我找不出「申請墾照」與「已存在聚落」如何同時存在的聯結式證據,換句話說,有可能撰寫人「認定」這「聚落」是「先斬後奏」,抑或草率落筆,或說想當然耳?而714頁「大事紀」在1708年之後,隔了近百年,才列有「1807(嘉慶12)9月吳才竹紙工場成立」,或說百年間「找不出」明確證據或資料,足以探討早期開拓史?
而李若文教授於2000年發表的〈日治時代、梅山地方之發展與變遷——一個「協力者」鄉庄的形成與認同〉,提及「……地契等民間資料顯示,康熙471708)年今日梅山鄉境內已經有漢人移民入墾,而往後違令越界的事則越來越多」,或許即是出處。
我以李岳勳前輩出版於1959年的《梅山鄉的全貌》,詳加對照該鄉誌之後,決定採信李前輩的見解,並以個人生態研究的心得,加以演繹,畢竟該鄉誌除了大量引用李前輩的書寫之外,「新發現」的內容似乎不多,但我的旨趣不在開拓史的考據,而在於體察李前輩的思路。
因此,究竟「梅仔坑荒埔」是否就是現今的梅山,明確地點在何處,我無能下判斷。目前為止,似乎也無人可以斷定《鄉志》的「真實程度」?但「梅仔坑」地名的由來,我認同李前輩的「糜」說,而非「開發前此地長滿野生的梅樹故得名」,梅樹是華人帶進台灣的外來種,歷經數百年始終未能馴化「入籍」,何來「未開發前長滿野生梅」?!野生梅有可能是頭嵙山地層上的「庭梅」,在梅山鄉「野生長滿」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我認為「梅」說,最可能是國民黨在二二八事件之後,被「政治正確性」無限上綱誇張的結果,但清國時代華人的確有可能在此地「遍植」梅樹,卻非關地名緣由,反而是國民黨據台之後,因梅山地名而大量種植梅樹。
而較早為地名之爭議,在今之梅山公園種梅樹,是在19201930年代,因為1920年台灣實施地方自治,原「梅子坑區」被改名為「小梅」,梅山人為此名很不爽,江德樹先生擔任小梅庄長期間一方面申請改名梅山,另方面在庄有地(今梅山公園)大種梅樹。
2016913日,太平村嚴清雅村長及梅山文教基金會許應典執行長,帶筆者前往豬灶溪畔,據稱是古代賣粥處,也就是梅山公園丘陵地東側下方,古稱豬灶溪的小溪溝,如今已經人工整治成半自然的排水溝渠。
坦白說,我不在意該地是否真正是梅山地名的起源點,僅止一個意像已然足夠。它反映的,代表先民必先確保有水源,方得生息。我想像著此地在原始時代,最可能是大葉楠、黃杞、香楠、樹杞、江某、榕屬樹種等等的亞熱帶雨林,且台灣芭蕉、水同木等點狀或小群聚存在。而樟樹、茄苳等,也會在特定區位繁盛。附生的山蘇花,林下豐富的蕨類物種;翠綠龐大葉片的姑婆芋,以及繁多草本灌木滋生;黃藤等針刺型鉅大的蔓藤蜿蜒穿梭,更有目不暇給的野生動物、昆蟲孳息綿延。
洪荒時代,梅山地區的森林合該壯碩,氛圍必然幽深緲遠。我額外的冥想,山林地氣至少得該以孕育人文世界的巨擘。而我由李岳勳前輩的筆觸及出版,我對梅山農會的文化氣息頗感好奇,它似乎迥異於台灣其他地區。

梅山公園路口標誌(2016.9.10)。
今之梅山公園(2016.9.10)。
梅山公園內的紀念碑區2016.9.10)。
梅山公園自生的本土樹種台灣楝樹,其下方是外來種的梅樹2016.9.10)。
梅山公園內的梅樹2016.9.10)。

2016年12月24日 星期六

【變態狗便】

陳玉峯
~廟小妖風大,池小王八多~
真正的狗、狼等動物有其天性及演化,動物學家認為狗之忠於人,殆因為狗是群性,服膺於「狗王」,你養牠,牠視你為狗王、狗主。
人養狗獲得的慰藉、心理補償大得很。就人的眼光,狗的「德性」無以倫比。
你在路上看見滿地的狗大便,你作何想?是狗、是人、是正常動物都會排泄啊,問題是排在那裏,有無規矩或常態。現代文明社會,養狗人會自行幫狗包回去放在適當的地方。然而,還有高度多樣化的豢養狗、流浪狗、難以歸類的狗,其中,更有龐多的變態狗、瘋狗,特別是進入後現代、解構後的社會。
一大堆瘋狗、變態狗的狗大便胡亂飛,請問,你要罵大便、罵大便狗或狗主?這些狗皮毛的顏色有紅、藍、綠、雜、七彩繽紛,更常會變色,狗主人也常更替;不同顏色皮膚的主人會養各種的變態狗;各種顏色的主人(一向也會高度變色),也常莫名其妙養了一些各種顏色的狗,狗又會自行繁衍與蛻變。變態狗也不一定要餵養食物,一般說來,也可只餵養龐多的「精神食糧」,權勢愈大的變色人種,法力愈高強,但也不一定。
古代丐幫常需要打狗棒,因為缺乏充分的秩序,又須向各種主人要食、乞討,更得應付流浪狗、變態狗。現代社會須要嗎?打狗棒、打狗棒法也千百種,不一而足。而丐幫有幫主,幫主也可能變成王,社會愈亂,愈有機會?
唉!狗性也有人性;人性更有狗性。人狗不分久矣!新社會、新典範便須由狗與人重新締造,怕只怕沒機運扭轉啊!

我們不可以隨便罵狗或人,更該迴向為其超渡,畢竟眾生相緣業而來,也將帶業歸去,阿彌陀佛!

2016年12月23日 星期五

【〈糜仔坑鄉的山水注〉1 —海鼠山可正名為飛鼠山】

陳玉峯
研究阿里山歷史期間,曾看見KMT據台前期的研究人員,書寫了一個地名叫「海神廟」,看得我一頭霧水,深山何來海神的廟,神明的境界、管轄怎會如此錯亂?
後來我由其描述確定,原來是阿里山鐵路的一個小車站,地名為「平遮那」,台語名喚「He-Cen-Aa」,外省人初聞,音近「海神廟」,由是書寫。
三、四百年外來政權更替了五、六個,台灣的地名在正負面人性、慣習、偶然或巧合,種種因緣下,不斷置換、更替,這些往往不是是非對錯的問題,台灣人也一向會「犯錯」與寬容。
有些為歌功頌德暴政劊子手的地名最該革除,但政治現實也殘酷,往往得費時好幾代才會變更。世間不盡然必須強調特定的「該然」,從眾議,也隨世代變遷而流變吧。
在台華人或經由大混血的廣義台灣人,對於土地存有人本主義美德的象徵之一,即「地基主」的觀念與祭祀。地基主指的是第一位(批)使用某地的人,死後成為該地的守護者(神或鬼),祂的神格地位很基層,歸屬於土地公轄下。
準此,對於地名似乎可採取原則如下:
1.      原住民使用最早,且富有在地土地特徵或生態意涵的地名應予恢復。
2.      原無地名者,以第一次命名者為優先,類似國際生物學命名法規的原則。
3.      違反公共正義、扞隔在地地文或人文太過離譜、不雅到觸發眾怒,或種種不堪地步的地名等,可予更置之。
4.      更替命名由在地人主導之,且以在地的主體意識為依歸。
嘉義縣梅山鄉本來沒有外來種的中國梅花,可能因過往日治及KMT的政治文化,加上清國時代已登錄地名為「梅仔坑」,且如今經濟、人文的種種效應下,似乎不可能更名為原始地名「糜仔坑」,然而,深山瑞峯村有座名喚「海鼠山」的山頭,似乎可以更名為「飛鼠山」。

海鼠山似乎原本無名,日治時代日本人發現此山區飛鼠特別多,而台灣飛鼠(可能是白面鼯鼠?)外形狀似日本的「海鼠」,延用之且稱呼此山頭為「海鼠山」。台灣人看見日本人使用「海鼠山」的稱呼,也跟著以台語叫之。
我問了34位瑞峯在地人,他們都不知山名的由來。
我訪調此地後,確定此山區在日治時代暨之前,大多數面積屬於原始闊葉林,應為樟殼帶,山頂暨上坡或以細刺栲、樟葉楓、假長葉楠等樹種為優勢,中、下坡段應繁生香楠、瓊楠、幹花榕、九丁榕、稜果榕等樟科、桑科樹種,因而飛鼠繁生是為自然。
將日本人「誤稱」的「海鼠」,改回反映原始林原生動物棲地之名,合理也符合台灣傳統的土地倫理。
飛鼠山乃至坔埔地區在清國時代幾乎都是原始林,日治時代除了闢為農田地之外,開始種植巒大杉(採自仙人洞地區的種源,謂之大點雨杉),但原始林仍然維持主要面積,直到國府據台階段,1950年代初葉暨之前,原始林伐盡,多改植為杉仔林,隨後,以進口木材衝擊造林市場而式微。1987年以降,受到阿里山公路茶葉的影響,徹底改變山上經濟,自此,飛鼠山區全面改植為茶園。
飛鼠山標高1,311公尺,山頭設有涼亭,環360度盡為茶園,而遠方以阿里山脈及草嶺最為醒目,特別是後者,自從921大走山之後的地層依舊怵目驚心。


飛鼠山頂的涼亭(2016.9.26;瑞峰坔埔)。
登上涼亭的樓梯及旁側茶園灌溉用的水塔(2016.9.26;瑞峰坔埔)。
飛鼠山區自1987年以降,全面淪為茶山。
開花結實的茶灌木。
籠罩在雲霧中的草嶺大崩瀉地2016.9.26;飛鼠山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