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玉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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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燈一景(2018.10.20;18:13)。 |
§ 場景
蘆洲的環堤大道及成蘆大橋宛似雙手合併,捧起其下的河川浮覆地,二重疏洪道淤積出來的平整水濱。斜北之側,觀音山染上際夜金黃的頭暈。
2018年10月20日顯然是個大好日子,全國各種活動成千上萬舉辦,從慷慨激昂、高亢熾熱的政治浪濤,乃至祥和安寧、深層內溯的宗教活動,總成台灣天地一幅平衡的常態。
我參加了一項宗教與藝術合體的活動:「友心的漣漪」,現代佛教宗派「真如苑」主辦的〈2018國際祈福水燈節〉,地點在台北蘆洲區成蘆橋下的音樂廣場。
何麗滿女士導引著我,從河堤走下之字形通道時,我看見觀音山、淡水河拱繞下,壯闊人潮的廣場,以及井然有序、捧著水燈船,成二人縱隊,由領燈書寫處,迤邐蜿蜒超過五百公尺的人龍,前往河邊施放處緩緩前進。
因為來自世界各地,以及台灣十方群眾龐多,施放水燈從下午2時起即已展開,正式祈福儀式則在際夜5時半至6時半上場。
所有施放的水燈在活動結束後,全數由下游受委託的船家回收,絕大部分的材料可回收再利用。燈火使用閃爍的LED。他們想要做到接近零垃圾或無汙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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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音山、淡水河拱繞下,蘆洲成蘆橋下廣場放水燈的群眾(2018.10.20;16:20)。 |
等候放水燈的人龍(2018.10.20;16:24;動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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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回收的水燈(2018.10.20)。 |
§ 因緣
朋友問我:你不像參加各種普渡型法會或活動的人,何以參加?
事實上我接納世界上各種正派宗教,盡可能瞭解各宗教、教派、次團體、民間巫覡、普羅信仰、尋常拜拜……,而我一生真正的道場,可以是大化自然界43年來的鑽研、探索,可以是十丈紅塵、滾滾悲憫的法相,可以是無始無終的意識海。我似乎沒有特定宗教在堅持、執著的「放下執著」、「無我而我」,我不知道那麼多反覆無常的堅持「不堅持」。
連續三年,真如苑台灣的神職人員、修行者杜一郎先生、何麗滿女士伉儷,他倆來到台中找我,要我在水燈上書寫對已逝親友等等的姓名,藉由水波蕩漾、映射、傳導,將智慧與慈悲的燈火,從水面擴展、感染及全世界,也相當於超渡了亡者。
他們沒想到我寫出的,從250萬年來台灣生界動、植物,台灣自然史、人文史的眾生、非眾生。第二年,他們又來邀請我參與,我問說:「我不是都寫過了?」,他們說:「你背後還有一大群……」,我想起多年前,心淳法師寄給我的《三時繫念》。我一樣沒去。
第三年,他們再度找我。我答:「好!我去。」,他們單純、愉悅、興奮地笑開來。我開始嚴肅地思考,的確,一切生界無數意識的載體,無始以來是輪迴於種種界面,我每刻當下,不多以無念之念助念嗎?他們何其誠摯地邀請,只希望我臨場感受其氛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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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7月6日杜一郎、何麗滿伉儷第三度來家中邀請參加水燈節(台中)。 |
§ 場域
多年來,我車上三不五時播放著傳頌空海法師(西元774–835年)一生傳奇的,作曲家喜多嶋修的名曲《曼荼羅》。許是因緣綿長、奇妙,真如苑的開宗法脈,多少也與空海聯結。反正,就是沒有刻意,也乏目的。
何麗滿女士幫我買了來回高鐵商務廂車票先行寄來,更來訊說她會在月台第六節車廂接我,帶我轉兩班捷運,再搭接駁車到河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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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麗滿女士在台北高鐵月台第六節車廂等候我下車(2018.10.20;15:2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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捷運站下來後,等候接駁車排隊的人群(2018.10.20;16:08)。 |
記憶中,多次宗教團體找我,禮節多是仔細、熱心到不行,除了鋪設臨時紅地毯讓我走過之外,上完廁所出來,還有侍者捧著熱毛巾讓我擦手,讓我這個山林鄉野之人很難「適應」,終至趕人別跟在身旁!因為那已經屬於過分且不自然。我始終無法忍受宗教傳承帝制時代的人際、階層關係。
而何女士等真如苑人士,三年來跟我的接洽,完全沒有「宗教」的氣息。他們對待我的方式,只有誠懇、熱心、自然而不造作。我不知道我是「貴賓」,本來只想說跟著人龍排隊去放水燈,哪知道被引進貴賓及記者的營帳內,還有餐飲等休息處,最後還進內場,觀看儀式流程,事前,也同真如苑總部來的國際部部長松永
淳先生、企劃部部長代理堀 玲子女士等人寒暄幾句。松永先生交代,要我事後跟他說「整體觀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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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國際祈福水燈節的羅馬旗在街頭(2018.10.20;16:0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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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賓、媒體招待處入口(2018.10.20;16:3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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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致歡迎詞(2018.10.20;16:43)。 |
我一生接觸宗教界「大師」、「上」人、「上座」、「住持」、樞機主教、乩童、巫祝、什麼行頭似乎不少,而一向對等相待,心態上如如平常。宗教上的聖與俗,全然隨著我的心念而轉;聖,即心專公義、以天下蒼生為念;俗,即放空無事無念。事實上,我根本沒有聖、俗之分。當然我了知作為宗教的唯一特徵:超自然的靈驗,在未應現之時,對大眾而言,是「需要」某些外在、形象、形式的區隔;而絕大多數民眾不明白,是他們集結他們虔敬心力或心念,「神職人員」才能導引向超驗的「能量場」!
簡單地說,我沒差別相。在我面前裝相,我可能會毫不客氣地破其相。正法不是標榜神通、異相;正法不著相,也沒正法不正法;正法亦是假名,奈何群眾須要著相包裝。
然而,今天我走到水燈法會場域,我毛孔多次起伏敏感,我知道現場絕非只有萬餘民眾,許多「無形」也趕來薈萃。我看天看地,無念如同一株樹木。我不需要神祕主義,意識海本來就到處充斥,只是我時而無感。一向,不管何方無形,「他們」對我從來友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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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如苑在全球各地的作為(2018.10.20;17: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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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祈福儀式
水燈源自印度恆河,恆河連通全球水域。
真如苑歷來施放的水燈,饒富藝術造型的多樣設計,今年的,樸素大方。
儀式由小型弦樂團的演奏,伴隨大銀幕,介紹真如苑的宗旨,以及在全球各地的義舉、善行,側重的是「全球思維、在地文化行動」。我斷續觀看,隱約感知,這是與時推進、跨越國界、適應各地異文化的佛教現代宗派;其以密教的若干手法,由其教主等化簡調整成進化版。
最最重要的特徵,他們以日本宗教藝文的一些禪風,平易近人地進行人道及文化關懷,優雅地呈現現代化的文藝風格,又保存了儀式的莊嚴祥和。他們讓人平淡地感受、感懷,而沒有多餘的語言、文字。
我欣賞從教主、僧侶、幹部到服務人員的氣質,絲毫未曾沾黏歷來宗教的神怪幽冥,而以開朗正向的樸素,吹拂與在地環境和諧同一的氣場。我喜歡他們毫不虛假,無有多餘。
壓軸儀式由八位僧侶緩步進場,而後主教就位。他們的服裝設計高雅。
執事僧人誦唸祈禱文,乃至教主蒞臨等,我看見鄰座何女士淚流滿面,我跟她說:「嗯!洗滌清淨!」
我間歇拍照,雖然何女士事前告誡:「不可拍攝全程」,我了然原因。
當現任「苑主」伊藤真聰女士講述著祈福旨趣時,現場及大銀幕同時出現的真人及影像,我瞬時感受:影像比真人「真實」!我不知何者是本體、何者是應現?也就是說,象徵意義浮現,我的意識海也投入現場氛圍。人間世精神而已,肉身受限,唯有意識可以超越。我毫無幻覺,而是自由出入於各種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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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如苑八位僧人入場(2018.10.20;17:28~1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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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藤真聰苑主致辭、祈福(2018.10.20;17:37~1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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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施放水燈
簡單莊重的儀式之後,我們前往浮岸水濱施放水燈。
我臨時書寫的三面文字如下:
「台灣歷代諸英靈!
此時、此地、此間一切眾生、非眾生,屬靈、非靈,大化所有意識、非意識,同體合化!」
「所愛、非愛,同體大悲;諸神、諸靈、天龍八部,安其所安,如如同化!」
「能語、能文,不能語、不能文,空無一切,無所安止者,此住、此安。宇宙合空!」
因為我想不出要為特定逝者作何祝禱;因為屬靈境界不染業、不沾鍋。我能祈福、祝禱的願力,在於我自身當下心念能否止息,無所念而念。念起必生業;無念無業,精純無他而祈願同體。
行為上從俗。
我了然放水燈的儀式,切中眾生過往對亡者諸多業障的精神救贖,因而具有普世人性的吸引力。我其實不須要此等形式;我在山林、在十丈紅塵,呼與吸之間皆可無形從事。我早該坐化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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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施放的水燈(2018.10.20;1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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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燈一景(2018.10.20;18:13)。 |
§ 回程
手機拍攝幾張水燈畫面後,折回。
杜、何伉儷同我合照後,何女士再度拉著我搭捷運。
從蘆洲終點站上車者,泰半是真如苑的信眾,他們愉悅地跟何女士問候。我問一位拄著拐杖,聽說曾經中風的先生,以及他虔誠的太太,他們參加真如苑的活動內容是何?何女士也終於講出真如苑作為宗教本質的特徵。他們強調「靈能」、「接心修行」,之所以虔信,實乃在現實界,他們備受煎熬的親人或自身的身心問題,以及生死難關等等,悉皆靠藉此一信仰而化解了不等程度。
宗教之所以永遠宿存及演化,必須靠藉超自然的靈驗或奇蹟。而地球生命一貫是數十億年來,突變、演化而出,DNA銘記無窮世代的因果業障,現世一代無論當事人如何努力,除非在根本分別識上泯滅,否則永遠在身、心、意之間,反覆折磨。我當然也不能免,只是我很幸運,43年間一直在各種生態體系中「受惠」,浸淫在跨越時空的前世、今生、來世流轉。「神」、「意識」當然在萬物、萬象、萬事之內。
人造環境是最大的業報、果報,我常凝視著一張張臉譜而無限悲憫。而今天真如苑的場域,我看到了甚為自然的祥和,沒有多餘的道具或垃圾。我由衷祝禱所有人,得以讓慈光漣漪蕩漾久久。
至於真如苑的種種內涵及在世界各國的行徑等,網路上多所見之,無須我贅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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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何伉儷與我合影(2018.10.20;18: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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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水燈施放(2018.10.20;1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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