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7月24日 星期五

【紫薇與大花紫薇】

陳玉峯




大花紫薇(2020.6.20;台中)。


紫薇(2020.7.5)。


  我實在寫不出紫薇、大花紫薇的學名,也不瞭解分類學的學名對這一大群雜交、培育長達幾千年的樹種有何意義,他們的來龍去脈、族譜血緣,混亂得神明也說不清。

  生物學上對物種(species)的界定很困難,現行生物根本沒有「純種」,不只邊界模糊、一直變動,更何況被「人擇」不明究裡的反覆雜交培植。人們在乎的是他「要」的「東西」,而不知他為什麼「要」、之所以「要」,意志背後,一張張天羅地網中,不是為什麼的為什麼。有些植物我一看就天旋地轉,坊間的紫薇花系就是其中的一群。

  大花紫薇(Lagerstroemia speciosa)以其巨大的對生葉、大朵花花團錦簇為著名,台灣自古即已廣植為庭園、行道園景樹,原產地殆為熱帶亞洲、東南亞等地。

  它的始源狀態如何不得而知,在台灣,以它的頂生大量大艷紫紅花、冬變色紅褐葉、大型蒴果可當乾燥花材等特徵,素為人喜愛。

  它的生育地要求似乎不高,但這類人為栽植的植物可能因為長期「沾染人氣」,它們成長的狀況、開花等榮景的水準,很大的一部分在於人為的照料、「關切」的程度,或說如同寵物,必也陽光、水分、施肥的適度,決定了它們的表現型。

  它有潛力長成10公尺以上的大樹,但台灣人習於將之修剪在56公尺以下,而且,一旦長成大樹,花景不如5公尺以下的盛況,可以說,屬於被虐待型的盛花(註:花盛年凶,植物感知危機時,常會大量開花結實,將生命源藏於種子休眠,等待環境、境遇良好時,開展新世代。)

  原本它的紅褐葉也是一盛景,但因暖化後,各地的時程、表現不一,很不穩定。

  依個人觀點,大花紫薇乃熱帶熱情發散型的地景之一,粗獷、粗糙感十足,花瓣也是一陣陣躁動感,景觀設計者最好能夠掌握它們跟周圍工整的人造物(建物等)如何搭配,否則會有強烈的反差感;若是植為一整片,可以「數大」感,克服其狂野、粗獷的野性,也就是靠藉成片、行列的外在整齊度,弭平熱帶的放射奔放型。



盛花中的大花紫薇(2019.5.30;台中)。

***    ***    ***

  我認為紫薇(Lagerstroemia indica)很可能是幾千年來,由九芎栽培出來的人造種,自然界原本沒有。奇怪的是,資料上說它原產中國,第一代二名法始祖的林奈卻命名為「印度花」,大概地理分享的誤解或統稱東方?

  紫薇殆是紫紅花型、矮化的九芎品系?如今在台灣殆成大灌木的生活型;它的種種性狀,基底上同於九芎,突顯的是花色,以及許多小特徵。

  以高公局種在休息站花塢中的紫薇為例,是典型多幹的灌木,且被修剪為平頭綠籬團;跟大花紫薇相較,它們像皺成一團的木耳的每一花瓣,在紫薇及九芎都具有長細柄,而大花紫薇無柄或只短柄,花大小就不用說了。

  紫薇的果實、葉片、體型當然都小一大號。而冬落葉前,一樣會變色,就是尋常夏季開花時,一樣會有少數的紅葉。


被修剪成矮綠籬的紫薇(2020.7.5)。

被修剪成矮綠籬的紫薇團(2020.7.5)。

花、果、葉都小一大號的紫薇,基本上殆是人擇的九芎(2020.7.5)。

紫薇花(2020.7.5)。


紫薇夏季的紅葉(2020.7.5)。

  而紫薇的常態是由下往上擴展的放射狀枝幹,一般所見,多在3公尺左右高,它是一種碎形美,碎形幾何狀,藍天、綠葉、紫紅花,極為「溫暖」的互補色調,沒有或較少降溫感,但是很適配,也就是說蠻台灣平地化的人造植物地景。

  由於它較秀氣,故搭配植栽設計較為自由,由盆栽、綠籬、園景等,都可自由發揮。

  然而,因為各地苗圃各施以不同品系大混交,「血統」極混亂,葉片、花朵、果實及其他性狀變化多端,景觀設計時可以加註要求小號的、大號的,等等。




小花、小葉的紫薇灌木(2020.7.20;台中)。


花葉較大的紫薇品系(2020.7.20;台中)。





2020年7月22日 星期三

【九芎】

Lagerstroemia subcastata

陳玉峯


我家自生的九芎花(2020.7.12)。


  夏季花卉型的九芎,分佈於中國、琉球與台灣,我推估是最近一或二次大冰河時期才來到台灣成為在地本土植物的,或說它在台灣的孢粉學研究,可以顯示其履歷。

  依據百餘年來的記錄顯示,極限分佈海拔可上達1,700公尺。然而,整體說來分佈中心在1,000公尺以下地區。以我2005年詳細調查南橫公路的數據,南橫西段它分佈於台2064.5117.5K,海拔介於5801,264公尺間;南橫東段則見於台20172.5208.5K,也就是海拔1,380公尺以下的地域。


南迴公路的原生九芎開花(2016.7.30)。

  也就是說,它上接檜木林帶,下抵海岸地區。然而,依我山林實地調查經驗,它應該是台灣下部闊葉林介於次生演替至原始林相之間的樹種,生育地由溪谷到稜線;立地基質涵蓋種種土壤類型,乃至岩壁隙皆可存活;坡向全方位;土壤或大氣濕度幾乎都無禁忌;受風耐度也還算可以;陽光需求由全裸到半遮蔭,斷續因應植群的孔隙作用,融入局部更新的高適應力物種。



  它是台灣常綠闊葉林當中,少數靠藉落葉策略,成功切入時空銜接點的物種之一。就我一生的山林體會,九芎算是能伸能縮、嗜陽耐蔭,面對社會變遷各大階段皆能適存的「台灣人」!它,蓄養節宣,通常不會形成純林或以它為主的優勢社會,而是入駐多類社會中伴生,然而,它的數量還算龐大,我曾估算過,全台灣自然分佈的中、大徑木,應該有百萬株以上。



2019215日九芎落葉(東海大學)。




  台灣許多地名與九芎有關,例如九芎湖、九芎坑、九芎橋等等,原始林中不乏大樹,只如今隨著開發而消失。記憶中,我看過大徑木有超過50公分者。它也是台灣植物分類學上最早被發現、被採集且鑑定的物種之一,更古老的方誌,例如《諸羅縣誌》、《台灣府誌》等,稱其為「九荊」或「九芎」,多強調它的木材性質絕佳,當建築的樑柱,埋在土中經久都不易腐朽,然而,我懷疑是早期矮房子,因為它的樹幹較少是通直者,而且,一樹多幹,算是大灌木的生活型。




  它的木材之所以堅實,事涉它的生長緩慢。

  以蓮花池一株94年生、樹高16.5公尺的大樹為例,胸徑才16公分,年生長直徑僅0.17公分。如果將木材的硬度列分十級,九芎列位九級,可見甚堅硬,台灣早年農業時代生活中,它的功能、利用幾乎無所不括,不僅是優良建材,廣泛使用在農具、炭礦枕木、船具、轆轤細工、手杖、雕刻⋯⋯,最差的,也是優良薪炭、木炭原料。

  然而,在不同生育地產出的木材大大不同,它的生材有1立方公尺重達1,250.6公斤者,比重高達1.25,丟入水中是沉下去的;也有1立方公尺是1,098公斤,比重說是0.574者。

  基於它在惡地也可成活,數十年來在水土保持方面多所利用,甚至是用來打樁,號稱以鐵錘用力打進地中,它一樣生根、萌長,生機旺盛!

  有趣的是,它的小枝條具有稜翼,長大則消失;它的樹幹上,樹皮年年剝落。很奇怪,它的生長緩慢,沒必要換皮啊?可是它每年換樹皮新衣,而樹皮剝落中、剝落後,形成灰褐、灰白、乳白褐、純白的各種印染色帶,表面光滑,且不斷幻變,或說樹皮很有看頭。





  它的樹幹偶見因昆蟲、菌類入侵所形成的樹瘤,做成板面,簡直賽勝各種版畫、抽象畫作,加上種種性質,台灣民間廣植為盆景、樹雕,日本人也引渡植為庭園、造景。

  然而,我要說,九芎整體的美,是種散漫的台式自由、民主,身無定型、體態多變,枝長散亂、失序中有序。它是樹中的散文體,兼具新詩性格,對於崇尚工整劃一的溫帶性格者較為不宜。

  它的物候,隨著全台各地及不同海拔或微生育地而有大變異,基本上是春芽、夏花、秋果、冬落葉,是台灣少數具足四季變化、變色的樹種。


九芎的新葉與殘果(2019.4.4;東海)。


  詳細資料彙編請見拙作《台灣植被誌第九卷:物種生態誌(一)》,327335頁,2007,前衛出版社。















2020年7月21日 星期二

【也是生活】

陳玉峯



  約三十年來我每年理髮四次,都是去居家附近的家庭式個體戶同一位女士免稅店。理髮師從女士到樹獺型的阿嬤,外加重聽助聽器。這幾年我老是懷疑接下來去哪兒理髮?

  多年前,因為靈驗故事故,她家設了規模不小的神堂,開幕時還找我觀摩法事。

  今天我踩著腳踏車去她店。中途看見烤鴨店,預買了半隻,我說:「25分鐘後來拿」。中途,看見紫薇開粉紅花,又看見介於大花紫薇與紫薇中間型或雜配體的另株稍大葉的小喬木盛花。我都拍了照。心裡提醒著自己:記得回程取烤鴨。

  理髮前我問阿嬤:「辦(法)事沒?」她回:

  「沒!人手不夠啊!要辦事得要三才,乩生、文生或武生、武乩,沒開口回答信徒的叫文乩;開口的叫武乩⋯⋯(註:傳統負責跟神明打交道,被神明附身的是乩童,有開口直接回答信徒提問的;有透過文生或桌頭翻譯的;有書寫鬼畫符,由文生代譯的,不一而足,還得看神明降旨時使用的工具而定,工具繁多⋯⋯)」

  我每次看她唸著《地藏經》、《心經》、〈普賢行願品〉⋯⋯,我知道她對經文、字句一竅不通(大概通了六竅?),但無妨,對她而言,經文如同咒語,具有未知的神秘力量,至少,她安詳若定、若愚、若止。

  理髮完我通常問:「漲價了沒?」

  從來同樣價格。我一向外加4分之1小費給,今天多了一項服務:「啊你回去時順路,到那家蒸餃店旁的打鎖匙店,跟老闆交代,來我家換個廁所門的喇叭鎖嘿。跟他說,前有苗圃店,大水溝的聖平堂⋯⋯」

  我得背好地理風水住址細節,還要提醒自己可別忘了烤鴨,因為我一直在思索著九芎、紫薇、大花紫薇、中間型的大混戰。

  到了鑰匙店,我背了一次交代稿,店家太太說:

  「靠夭,她有我家電話啊,打個電話就好了,何必勞你駕?」

  取了半隻烤鴨回來,猛然發現庭院一樓綠繡眼的鳥巢歪斜扯裂,3天前三隻無毛的雛鳥不見了。我搜尋地上,沒有任何可疑的痕跡!而兩天來,四樓半高的榕樹上的三隻小阿鷺似乎剩下兩隻!

  老友王寵裕先生預言三隻剩兩隻似乎成讖!臉友潘雪惠小姐擔憂「那三隻小綠繡眼會不會被阿鷺父母抓去當⋯⋯」,也可能成真!

  生死、悲喜生界事恆如是,人們多了一些時程享受或受苦受難多煎熬?我還是回到前念不滯、後念如如。




2020年7月19日 星期日

【東山飄雨西山晴】

陳玉峯

去年東進山區一、二次,在國6國姓一號隧道前後,立即感受山地跟平地氣候的重大分水嶺在此;附生植物、大氣溼度的保持,就由隧道上的這條數百、近千公尺的低山稜縱走所圈圍。

之後,我頻常往來山海不同的國境,交織冷暖、晴雨或模糊地帶的漸層。

台灣從海邊朝玉山頂的海拔遞變,靠藉有限的氣象測站我們宣稱,從平地往內山,隨著海拔升高而降雨量增加,至中海拔的阿里山區,年降雨破四千一百,而再挺升則漸降,終之於玉山的三千出頭,還有南北兩大異端的坪林及浸水營,咸破八千。

然而,我一生調查植群及山林經驗,了知降雨量取決於地形、坡向、氣流等,遠遠超越海拔。海拔直接的效應甚至可忽略或連帶性的現象而已。

1984年我對海岸的生態特徵下定義,台灣西部宜以面海第一道主稜以下、以西為「海岸(氣候)地帶」,有點類似台鐵的山線與海線之別;幾年前我去綠島施放煙霧觀看氣流怎麼走,去年更想檢測國姓一號隧道上方的主稜,如何左右氣流與降雨等。

想歸想,在沒有特定儀器及工具之前,我只能依賴感官識覺,與其說觀察,不如說是享受造化的布局,以及內觀自己如何對應?

2020年迄今,21日第一株樟樹開花,10天後台灣楓香跟進,青蛙開始打鼓;2月中旬茄苳及芒果花開,一週天後白粉蝶飛舞;312日我採集了第一批樹葡萄,落羽杉的新葉出,而前二天春雨愛落不落地,灑落一地。

3月下旬,第一批油桐花落,落羽杉新葉如同生氣的火雞。清明,南瓜第一朵雄花張傘,10天後,第一朵雌花開放,然而,有效的著瓜果還得等到5月底,在南瓜藤延展2丈長度後。而5月中旬號稱入梅,螢火蟲則已完成旺季。


至少今年,梅雨之前,大地稍微讓我感受了些許真正的台灣春天。我思索著什麼是雨季的生態特色?

直到6月,才讓我等到了隧道東西,東山飄雨西山晴;海岸落水、山區豔陽。

611日,海岸陰雲天;山區晴朗。

大肚台地的盾柱木(2020.7.1116:03)。

613日,隧道東下雨;隧道西放晴。

反正看了幾次東西分治、內外晴雨。

711日,我拍攝了大肚台地豔陽下的盾柱木盛花果,傍晚,驅車向山,國道6號在海岸氣候的西段酷熱,即便時刻已是向晚,然而,望向山區卻是一頃烏雲蓋天,而晴、雨分界,不用質疑,就是隧道上那道縱稜。

再稍細分些,大肚台地、八卦台地或鐵砧山等連線以西,是典型的海岸氣候;國道1號、國道3號接國6東進,在國姓一號隧道之前,是台中盆地(從豐原到彰化約40公里縱長)氣候區。

海岸地區及台中盆地是晴時偶雲遮。

國姓一號長隧道以東則是山區烏雲區。


放晴的台中盆地望向隧道後方的烏雲天。

傍晚5:29行車陽光中。

一過國姓一號隧道即浸泡在雨中。

一出一號隧道的降雨。

國姓二號隧道前當然也是下雨。

國姓二號隧道後也是山區降雨。

其實台灣西部如果存在像國姓一號隧道山稜,固然是直截了當地劃分氣候的楚河漢界;如果沒有,而是漸進式的山稜,則分界線將形成如同大小階梯般,一階一階地遞變。

這類山區降雨,很大的一部分水氣,是來自水文的再三循環,也就是山地本身具有反覆多重的水循環,靠藉著大熱天太陽賦予的動力,造成急速的熱對流,上升遇冷復歸水滴降雨。因而山區通常在午後雷陣雨,是一大類在地型的水文現象。

711日埔里盆地及低山邊緣,傍晚降雨停止後,夕陽復出,下午6:30左右,西天通紅,殘陽迴光,端視有無雲霧折射。



淡雲氣則色調淡(2020.7.1118:51)。

左通紅;右藍天(2020.7.1118:48)。



台灣的主體、本質及特徵是山,山是大地的褶皺,也就是大地的大腦化、思考化、生命化、進化化,應現出主體性、生命性,滋養多樣的生態系,而整體台灣正是個巨靈體。

我經常享受山的萬象,而植物是一根根吐納的毛髮,也是數不清的小宇宙。有知識的現代人動不動就談巨大抽象的聖嬰、反聖嬰(註:2020年殆屬於反聖嬰),不妨也可享受微細的天天大變遷。


【廢柴】

陳玉峯

  台灣平地及離島外加山地計26個氣象測站,分別自1897年乃至1969年開始設站記錄種種氣象因子的數據以來,我們得知全台灣各地全年當中,所謂的「碧空日數」,也就是豔陽高照、萬里無雲的日子,沒有疏雲、裂雲、密雲、霧氣,更不用說降水,這樣的大晴天,在1970年之前,全國最晴的地點在玉山!玉山一年平均約有46.2天碧空日數;最少的,在花蓮(註:蘭嶼不列入比較,因為數據不完全),只有2.9天。

  碧空第二名在東吉島,有32.7天;第三名是高雄,有30.6天;第四名台南28.1天,等等。

  玉山碧空的月分佈,以12月為最多,達9.3天;11月次之,有9.2天;1月有8.8天;26天;105.6天;而6~8月,各只有0.1天。

  不好意思地說,上玉山沒遇到好天氣只好說是「命」也,特別是10月至隔年2月。但是,6~8月上玉山遇上碧空是奇蹟。

  而平地台灣人遇見下雨天的日子,也可說是司空見慣。

  愈是習以為常、視為「理所當然」的事物,通常人們愈是對它們一無所知,更是理路不通、毫不講理。人們莫名其妙地形容雨水下得淅瀝、嘩拉、淅冽、淅颯、淅瑟、噼里啪啦⋯⋯等等,有誰真正聆聽、締聽台灣的雨水是這樣「淅」、那樣「瀝」、怎麼「嘩」、如何「啦」?這些象聲、擬聲詞,又是何等語言、什麼氣候、哪種狀況、什麼跟什麼相撞擊、大中小微⋯⋯數不清變數的排列組合?對我而言,究竟不如台灣老輩人在形容西北雨的「噼呸叫」!

  先來聽一段我家的夜雨:



  再聽一段大萍上的小雨:



  我該如何以文字形容這些音聲?我為什麼要使用宋帝國、明清帝國所謂「中原」在小冰河時期的非台語象聲字?

  我不排斥任何民族、各類字眼的運用,只在乎真實、貼切、有感有受。我永遠學不完,無窮的檢驗、敏銳地捕捉稍縱即逝的意象,可是我真的不明白為何人們寧信度,就是不肯就自己的腳。

  從求學時代,這個想學、那個要知,做不好、學得差則沒有理由,不找任何藉口,只求如何改良、自我改變,萬象追根究柢,而沒有任何一項暫時性的答案可以滿足,整個腦海充斥無窮的未知,合宜時機總會浮出來碰撞一番。我的老師罵我「良性的不專心」,他的意思不是我不專注,也不是不能持之以恆,而是怪我野心太大,什麼都要抓。

  我講求效能、效率,一心多用,隨時跳轉至不同議題,且最短時程內要求專注新、舊議題,能順手解決的絕不拖延。而緩急輕重或優先律由志業、志趣來決定。人生永遠有無數的「不如意」、「挫折」、「沮喪」等等,我寧可把那些「奢侈」的負面情緒時間,拿來思索無限的未知。

  近日看見哈佛大學所謂的研究「報導」,說「成為廢柴的九大根源」,我幾乎全數相反,即便如此,也不保證我能「成才」,然而,的確足以反映現今文明人的通病,日子太舒服了,反正爛爛的就可以活。有的老年人拿此說批判年輕人,依我看,更多有年歲的人反而更爛。事無年歲之別,只是老年人擁有更多的假藉口。

  如今的網路流竄一大堆垃圾國夭壽墮落的腐敗性異想天開,偏偏負面人性就是容易墮入這些麻醉幻劑。台灣傳統的腳踏實地、實踐力行的硬功夫,不一定保障什麼,至少內心很實在。

  我看到廢柴說,瞬間想說將之製成衣服,保證半年內大賣大賺!



【一日談之三 ──新中橫台18高段旁注】

陳玉峯

1941128日(美國為7日),日軍偷襲珍珠港,太平洋戰爭爆發,整個台灣的產業當然大變化,事實上,從1937年日本發動入侵中國的戰爭之後,阿里山區的伐木就逐漸進入所謂的戰備儲材,簡單地說就是拚命砍伐了。那個年代,阿里山區的北部、中部已經都砍完了,所以就朝向南、東部發展,拆掉眠月線的鐵軌,用來鋪設東埔線、塔塔加線及其他支線的鐵道,而且打算把伐木開發中心,由沼平移轉到新高口,同時規劃越過塔塔加鞍部,朝向楠梓仙溪流域發展。


日治時代雜誌廣告的新高口:「新高阿里山登山口。」


日治時代的鹿林山莊,由新高口走上來。

阿里山北區,眠月在伐木年代的聚落。

19429月,台灣總督府行政機關、機構裁縮,營林所撤銷,阿里山原本的公營制度廢除,台灣的伐木事業全數交給公、民營合辦的「台灣拓殖株式會社」辦理,該會社的林業部就經營阿里山、太平山及八仙山等三大林場的伐木事業,而如竹東、巒大山、太魯閣等,委託民營的幾個大會社,更小的林場交給更小的伐木會社。原本穿官服的員工就脫下制服,轉任官、民合營或純民營的單位去了。


相當於民營的「台灣拓殖株式會社」時代,從嘉義到新高口的里程及票價。

日治時代登玉山有三個登山口,西口即阿里山、新高口;東口為玉里;
北口即南段水里,圖為水里的「新高登山口」。

那個年代,原本要由伐木事業轉型阿里山、新高國立公園的計畫就擱淺了,官民營或民營的伐木單位都變本加厲,什麼都用「軍部要的」來搪塞,所以伐木就成了骨牌傾倒。問題是砍伐很快,搬運卻很困難。因此,兒玉(1951年之後改名自忠)經新高口,到東埔山的針葉樹,在19391942年間大致都砍光了,大量的原木堆聚在東埔山下,這批原木直到戰後,1946年冬,一次人為不小心,造成連燒2個多月的大火災,從自忠附近燒往新高口、鹿林山、東埔山,到沙里仙溪,堆聚多年的大量原木全數燒光光。

除了森林火燒之外,194410月,美國軍機開始轟炸台灣,阿里山區由1944年底到19458月間,斷續遭到空襲。1945年春,新高口被轟炸得最嚴重,因為該地是戰略物資樟腦集運的車站,收集南投境內海拔較低的樟腦油等,再藉由鐵道運出嘉義。新高口因被轟炸,導致大火燒,原本的繁榮付之一炬,人員遂移聚至兒玉。



昔日新高口的痕跡已然消失,成為一面牌示「鹿林山野生動物重要棲息環境」,
再也沒人注意到這裡曾經是個伐木聚落,以及樟腦油的運轉中心(2020.7.15)。

新高口在19301940年代尚有2條伐木鐵道,
左邊的是石水山線;右邊是霞山線(
2020.7.15)。

石水山線的路口以鐵鏈圍欄,因為裡面是阿里山重要的水源地。
這條支線長度約4公里,1941年闢建,原始檜林於1943年砍伐,
國府之後進行殘材處理,鐵道於
1953年撤除。

霞山線在鐵路開到新高口的1931年接著闢建,總長度9.2公里。
原本日本人並無開採霞山線及石水山線的計畫,而是保留為阿里山的水源,
以及作為曾文溪上游的保安林,然而,以戰爭的緣故洗劫一空,
1950年代殘材除盡後造林。

這裡,我加個花邊。

二戰乃至太平洋戰爭期間,美國人的間諜在台灣很活躍,如同現今中國在台灣布局的「匪諜」(多是「台灣人」)一般。美軍掌握該予轟炸的重點區,所以連阿里山區這類高難度的山區也頻遭轟炸,而且,美國人的間諜也散播謠言,例如嘉義一些他們想要炸毀的重點區,他們會對其鄰近的居民造謠:

「美軍機要來炸我們這裡,我們一聽到空襲警報,就要馬上燒稻草等,製造黑煙霧,這樣敵機就看不清楚我們這裡,炸彈不會落在我們這邊……」

台灣人就笨笨地燒出濃煙,結果,美軍機就以煙霧為目標大炸、特炸,台灣人才恍然大悟,中計了。

當年載著B-29轟炸機等,來炸台灣的航空母艦,後來改裝成海軍博物館,停放在美國德州墨西哥灣畔的「聖體市(Corpus Christi)」供人參觀。

終戰前後,美國軍機掉了2架在阿里山區,其中有架掉在二萬坪附近,阿里山耆老陳清祥先生說:「大家都跑去撿『飛機肉』,值錢或有用的都拆光了……我也撿了厚厚的玻璃,聽說可以刻印章……那位飛行員的遺體,大家想說是我們的敵人,就草草掩埋。後來,美軍派人要來運回遺骸,大家心想不好意思,趕緊跑去整理出像個墳墓的樣子,讓官方、美國人來挖回去……」

這段有點卡通的黑色幽默,聽得我五味雜陳、苦笑不已,想著台灣人的性格、台灣的滄桑,不自覺地流下幾滴清淚。

現今所謂的新中橫從阿里山經自忠、新高口,到東埔山下、塔塔加遊客中心的,台18最高、最後的這段山路,充滿二次大戰期間的戰火、資源掠奪、樟腦及檜木油(日本軍機用)的故事、山村興衰的歷史變遷,乃至國府領台之後的殘材處理、楠梓仙溪流域大開發、觀光遊憩的轉型,以及生態保育、國家公園的繼起。

地體生界的百年流轉,世間人來來去去的傾軋、打拚、美麗與哀愁,換得獼猴群的戲鬧,山花依然清純地盛放。


1946年中,陳儀指示,因為日治末期伐木超限,所以下達5年內不准伐木,只准造林,
但是「如經許可」,一樣可砍!而該年底南京的交通部向台灣一次洽購鐵路枕木
113萬根,
加上政治動盪,「不伐木」徒具其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