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玉峯
大彎迴路一轉來,我們在林緣看見一大團又是惡名昭彰的,千禧年代末葉入侵低山群的毛野牡丹。
68山路的車流不多,毛野牡丹如何感染此地山區難考,我是不會興起除或不除的疑難。
它予我的感覺如同綠色的,溫和的刺蝟,它的長毛介於剛柔之間,或只能說毛糙糙的,顏色白透明或局部略帶紫紅。直白說,它渾身很具野性美,更不用說花果。
好惡、價值判斷,很大的一部分是被置入的,而美感則是先天的偏見。我先天的「偏見」似乎很強,但人人喊美的人工刻意我殘障。
68山路已經是毛野牡丹「社區感染」的範圍。 |
毛野牡丹純潔的花容。 |
毛野牡丹紫果業已成熟。 |
§ 溪瀑遠望
輕鬆前行。
麻竹叢、鵲不踏、江某、小梗木薑子、杉木及香楠現身打招呼後,來到了68—2.5K處,右側是居上的民宅,綠籬植栽是桃實百日青及台灣五葉松;左側有土肉桂、江某、軟毛柿,以及杉木伐採後再萌長的二代木。一般,裸子植物或針葉樹一旦頂芽或樹幹尖被斷折,樹體無法再生長且將夭折,杉木卻不是,伐後可自基幹旁再生二代、三代木,因而是良好的造林樹種,曾經在台灣盛行了數十近百年的榮景。
路彎左側有塊可泊車的小空地,旁有一株落葉樹,我不確定是否即秀柱花,反正走訪著山黃梔、猿尾藤、山素英、酸藤、桂竹、橄欖樹,左遠方,舂粿坑溪谷水瀑的淙淙聲浪入耳,溪谷地景也漸敞開。
行走山林中,打開鬱閉林帷、揭開天幕不是用手,而是用腳,只消幾步路即可開天闊地。68山路也不例外。
迎向開闊之前,我一樣點名著天兵天將:大葉楠、江某、台灣欒樹、白袍子、菲律賓白袍子、山葛、構樹、血桐⋯⋯經過一內凹彎時,我曾經拍攝的那株梅花(註:收取梅子的實梅,較早開花,而不是觀賞用的梅花)已長滿新葉及果實。它的右上方陡坡,零散分佈了多株伙伴。
接著,上坡段麻竹林、橄欖園;下坡段一小片梅園。
廣東油桐、野桐、翼核木、糙莖菝葜的唱名之後,左側豁然開朗,直擊遠處穿經玉門關而來的水潭與小瀑布,剛才耳聞水聲的面目,直現在遠方的眼前。
山素英是小型蔓藤,花如其名。 |
血桐具盾形葉,果殼似刺球,花形奇特。 |
梅實(2020.2.25)。 |
舂粿坑溪在玉門關下方的水瀑。 |
§ 天曉得孟加拉榕的傳奇
之所以一小段山路可以遠望溪谷水瀑,是因為68山路在此段,係以高聳的駁崁護坡,故而路下方形同懸崖,沒有植物阻攔視野。
就在這小段路邊,困惑了我年餘的是,路側突出駁崁之上,附生了一小株孟加拉榕,它如何越過重山,離奇的長在這裡?
直到2020年3月21日,我跟上森景觀公司的同仁,解說68山路的地景生態至此,距離這株孟加拉榕沒幾步路,同樣長附在駁崁上的兩叢雀榕,它們告訴我它們的身世後,我總算了然。
工程人員在建構鋼筋水泥的駁崁時,能否護岸保固,很重要的關鍵之一,在於如何將地下水導引外流,否則內部積水,壓力增大,且流竄切割或蝕解地基,很可能整個護岸剝離。因此,任何駁崁都會安設一些排水管口。
這些排水口即便在乾季,多少仍然有水流冒出。於是,長途飛翔的鳥類眼尖,會有機緣前來排水孔解渴,甚或淋浴,順便解放。於是,鳥隻排遺中的種子,在此潮濕的水孔,加速萌長,因而向下伸根,上長莖葉,巧將榕屬物種的纏勒或攀附固結的樹性發揮,在此駁崁上接二連三,長出了傳奇或離奇。
我無法證實我的小說極短篇,我只是重述雀榕告訴我的悄悄話。我認定它們誠實不欺,否則,光憑飛鳥排遺凌空而降,又恰好落在排水孔的機率,至少也得幾萬年吧?!何況短短十餘公尺,連宗三次,未免也太過分!
孟加拉榕在台灣尚未見有顯著的馴化,卻在68山路駁崁上離奇附生。 |
就是這株雀榕告訴我它們的身世由來。 |
其實,單就機率而論,更大的可能性是落在那道駁崁的半塊磚寬的頂部。因為鳥類從空谷飛行上來,停在駁崁牆頂休息的可能性大增,從那道頂面檢視,可看見存有許多鳥類的排遺,也許,孟加拉榕的種源就是停佇鳥的一次隨機排遺,而不是真的去排水孔吃水。又,楊國禎教授推論,很可能附近山居人家植有該孟加拉榕的母樹。
孟加拉榕由排水口向上長莖,向下伸出不定根。 |
雀榕在駁崁上纒勒不定根,我没看到初根是否在排水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