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2月13日 星期三

【馬頭絕嶺的神蹟(7) ──馬雲宮】

陳玉峯


馬雲宮與馬頭山,李偉傑 攝。

從南亞談到台灣西南半壁泥岩地的石頭公,也該談到咱們自家的石頭公了。我們的石頭公源自馬頭山的崩岩塊,而馬頭山更早的名字叫銀錠山?反正心中第一順位是金銀財寶,眼睛很容易看出意念來,且價值觀從來具有感染性吧!

§ 馬頭山、將軍山、馬柱、旗尾山、鼓山的聯想
我曾追溯陳永華反清復明的宗教及軍事佈局,順著急水溪,找出台灣禪門文化之隱匿於西南半壁,而北部我追到竹崎、梅山、草嶺一帶;南部如今推進到馬頭山區,其中,地理、地形方面,鄭氏王朝時代的兩大精神支柱,一為皇權倫理;另一即禪門本體與應現觀音,前者,又由軍事佈局與山川地勢相結合,因而台南果毅後一帶有旗(尖山)、鼓(鼓山)、劍(劍山)、印(媽祖廟)之說;高雄五營之前鎮、左營、鳳邑、旗後、後勁等,而田寮、內門及旗山等青灰岩內山區,我認為即隱匿於南部山區,反清志士後裔逃避清國追緝的大本營,因而田寮竹仔坑有傳說故事,指將軍騎馬打仗回來,將馬栓在「馬柱」(一片陡峭山丘),揮灑軍旗(旗山),鳴鼓(鼓山)休息,馬頭山也就聳立在那裏。
急水溪流域是陳永華佈局反清的中心地域(2012.9.7)。
在南174-38.1K公路旁,拍攝像鄭氏王朝軍旗的尖山(2012.10.12),此尖山在古代叫「旗山」。
鄭氏王朝的五營旗後來轉變成為王爺廟、媽祖廟等等的令旗(果毅後天后宮的營斗及令旗;2012.10.4)。
由二高325.1K拍攝的果毅後尖山,位於上後方的一條小山脈,山頭像軍旗飄揚(2012.10.13)。
由二高325.1K拍攝的鼓山(小塊黃色的部位;2012.10.13)。

此等故事在南台淺山、丘陵地區司空見慣。而反清志士後裔等,同在地平埔原住民混血,大抵就是平埔、華人宗教文化融合的開端。此面向,過往似乎乏人研究。

§ 神馬的故事
鄭氏王朝終結以後,清國將鄭氏軍民大規模遷回中國,而大量反清志士由是而隱入山區。隨後兩百多年,清國一直在追緝鄭氏餘眾,且官僚及其附庸的認識字的「讀書人」,一直編創著一些愚民故事,核心宗旨在「防止台獨」,而流傳迄今許多的民間故事、地理風水龍脈被破的傳說、宗教神話等等,大抵就是清國政戰的「成果」,絕大多數台灣人或「文史工作者」不明就裡,歷來都在為「敵」宣傳;另一方面,反清志士一樣藉助於宗教的隱形斗蓬,創造種種神明、寄寓,從事大鬥法,但因屬弱勢,且不落文字,加以年代久遠,正反雙方陷入一團迷霧中。



果毅後的「相公廟」因後人不察,誤書為「萬聖公廟」,其實拜的是陳永華,自來沒有神像(逃避清國追緝),只有「相公神位」,如今變成莫名其妙的「萬聖公神位」(2012.10.11)。
果毅後陳永華空墓旁側不起眼處立有石頭公,上刻「后土」字(2012.10.4)。
陳永華墓旁另一處拜石頭公者(2012.10.4),來源待查。

1940年代泥岩地的舊路(《續修田寮鄉誌》469頁)。
反清一方,時常藉由天候、山川、水文等異象,揭竿豎旗;清國一方亦如法炮製,像極了現今台灣的「亂相」,因而如濁水溪之水清、水濁代表換政權,921等等,何嘗不是。
而馬頭山則以較大的砂岩塊崩落,象徵某些預兆或社會重大意外的對映。
傳說中,馬頭山的三次大崩石(《續修田寮鄉誌》,132頁):
1.1945年上半葉,馬鞍部位有天突然滾落一塊百公斤大石塊,半年後日本降服。據說該石滾往鹿埔方向。
2.1947年元月,馬頭部位滾落下一顆巨石,不久,發生228事件!
3.1979年,高雄美麗島事件發生前夕,相近於台灣鼎革的那次落石,馬鞍背再度滾落巨石。
2017年之前也有落石與反映的災變。而黃惠敏小姐告訴我的故事,增加了落石方向,也暗示該方向相關的災變或劫難。
從這些故事暗示性的涵義,教我推測馬頭山徹底是台灣意識的聖山之一,它最可能源自鄭氏王朝反清志士後裔,混血或結合平埔族人的複雜變遷與寄寓。

§ 馬雲宮的由來
第一代馬雲宮位於本圖左側搭帳蓬處的後方(2017.11.5)。
現今馬雲宮是第二代(2017.11.5)。

228落石」滾到古老的小路邊後,奇怪的是,附近住民開始膜拜這顆落石,也就是神馬之石的象徵。因為馬頭山下住民,自古奉馬頭山為在地山神、土地神的象徵,而到了黃惠敏這代,使用了我歷來在解釋土地倫理的聖山概念及其用詞。
我推測,神馬落石的祭拜,源自反清志士後裔自身不見得理解的意識,該意識內化、幻化為山川自然崇拜的象徵及寄寓,並以之形成族黨、鄉里的場域中心。
然而,促成此等意識移轉成石頭公載體的牽引,可能來自西南半壁青灰岩地域,某支西拉雅族群的印度教俗,主體卻是反清志士後裔的山神、土地公之類的概念。
我在西南半壁的田調中,偶而會見及先人在儉困年代,以石板或石塊搭起的袖珍土地公祠,而在馬頭山區的住民稱之為「三片仔」,先前馬頭山下往旗山的古道小徑上,也有「三片仔」,黃惠敏傳給我她拍攝的,其實是「四片仔」,可能依「四」的忌諱,口說上略掉一片也未可知。
馬頭山下古道上的「三片仔」,相當於石頭公與土地公的合體(黄惠敏提供)。

2017115日我首度造訪馬雲宮探詢此宮由來,黃惠敏如是說:
「我們這裡長期都是膜拜石頭公,那時候(註:1961年)182縣道(註:即今之台28公路)闢建,那顆石頭公剛好位在預定拓寬處,工程單位就把它移開。但每次移開後,馬頭山頂又有個大石頭掉下來,所以就跟石頭公商量,我們為祢移位祭拜,保佑工程順利……」
「後來有次,因為要年度拜拜,我爸爸(註:黃萬福先生,已故)夢中有大感應,要他往某個方位,在馬頭山的某處找去!爸爸一開始以為只是個夢,跟他的好朋友談起,兩人討論的結論,何妨去探看看。
他們依夢境指示,果然找到那塊『雲母石』,就這樣將那塊石頭請來供奉!」然而,此中尚有曲折,我於20171210日去電惠敏查證,詳細時間尚待進一步查訪在地耆老,而大概如下:
228落石」被工程單位推到山谷之後,馬頭山頂馬上又掉下另一塊。令人懷疑有靈異,畢竟代表在地人信仰的石頭公一去除,住民頓失依止象徵的載體,而反覆移除又下掉,更增加靈驗的力道。黃萬福先生又依夢境尋獲「雲母石」,經祭拜後,在今之馬雲宮後方,村人合建一小祠供奉該「雲母石」,是為第一代的馬雲宮。
第一代的馬雲宮只是小小間,人必須彎腰躬身才能進去奉香。設立年代我推估是1962年,因為「石頭公生」是農曆1010日,而1961年開路,故而我推測1962年為元年。
後來,因某開發案,吳姓業主承諾為村民蓋間「大廟」供奉石頭公。不料蓋出來的,卻是今之小祠。時間點待查,我暫時推估是1960年代末葉或1970年代初。
馬雲宮祭拜的這塊石頭,乃1961年黃萬福先生依夢中感應指示找出的(2017.11.5)。
筆者第一次所見的馬雲宮石頭公(2017.11.5)。
筆者第二次拍攝的馬雲宮石頭公(2017.11.26)。
黃惠敏於馬雲宮內(2017.11.26)。
自救會會長高淑慧女士(2017.11.5)。

1210日的電訪,惠敏也說:耆老說,我們的祖先來自台南府城。因此,加證我的先行體會。而過往,台南枋子林住民拜拜時,都會呼請:「我們那些住在山下的祖靈們,一齊前來受供養!」,成因同一。
我認為2010年以降,我在西南半壁的調查探訪、宗教探索,無形中導引我朝向台灣歷史失落的重大環節,也就是鄭氏王朝遺民隱姓埋名,遁入山區或偏遠地帶,與各地原住民融合,並依觀音法理之主體與應現手法,形成西南半壁,台灣的隱性文化。這股主體文化,就是成就如今民進黨執政的主力與後盾。而民進黨若背離這股文化的活水源頭,必將立即敗亡。
毫無疑問,馬雲宮就是馬頭山神、台灣主體意識、觀音法理、原住民傳統宗教、土地公等等的混合載體。
台南淺山旭山村小路旁的小土地公祠,其內的神位加上百姓公(右),我認為即反清志士的無主孤魂集合處(2012.10.12)。
隨著時代變遷,鄭氏王朝的三角軍旗如今有的已經變成洋化的羅馬旗。圖為嘉義布袋好美里太聖宮的6位王爺旗(2012.9.7)。




§ 白馬將軍的其他故事
我訪談自救會的村民,他們認為馬頭山的「馬神」會幫助他們,而黃惠敏稱馬神為「白馬將軍」,似乎將古代的將軍山等,融合在一起,我知道民間信仰、傳說故事,從來依人而傳承且流變。
黃惠敏敘述,耆老在此山區謀生、活動或路過,都需要向馬神致意,到馬雲宮膜拜或告知,馬頭山自古即是他們的聖山或信仰中心,我想到阿立祖、阿立母可以道教化,當然也可以在地聖山化,她說了其他的故事:
「古早,有個老員外坐轎子從旗山要返回府城時,到了馬頭山下,因口渴,下轎找水喝。他看見馬頭山湧泉處突然冒出幾個字:腳踏烏金,雙手捧水喝(台語),這員外意外地獲得『烏金』……」
「早期馬頭山有幾股泉水,有甜的,有鹹的。馬鼻處是鹹的,水面會浮上鹽涎,一層白白的礦物質,很鹹。後來,我才領悟出來,這就是我們村人說的:土地公伯仔會曬銀,暗時會曬銀!因為晚上月光投射在這層鹽晶時,會反射出銀白光,閃閃發亮。
馬頭山中段下方,古早人叫做『中港』(註:港取音,指一股水泉),俗稱『馬尿』。以前我家,甚至馬尾巴下方的十幾戶住家,都靠這股泉水生活。我爸從中間那邊,以竹管接水到家,水質甜中帶微鹹,我們都說是馬尿……」
「……古道上那個『三片仔』,上面書寫著『福德正神香位』,客家族群才使用『香位』這兩字,可是我們在地沒有客家人,老輩說這裡的人將客家人驅趕下美濃地區,美濃地區的客家人因禍得福,美濃地區可闢為廣大的水田區……」
「……我是我爸親手接生的,我的生日恰好跟白馬將軍誕辰日同一天!我爸在彌留之際迴光返照,跟我說了一些話,他說他要帶我爬馬頭山……」
黃惠敏跟馬神的靈異故事在此不說。
然而,我終於瞭解為什麼我第一次看馬雲宮那塊石頭時,看出兩個小女孩要爬山,而中偏右浮現的是個骷髏頭;第二次看時,石塊左側浮現女性側面大圖,下方是一旅雄兵,女側面有隻閃亮的眼,而中偏右的圖像彷彿是達摩頭!
我起了一陣雞皮疙瘩,原來那兩位小女孩正是自救會長高淑慧女士及黃惠敏,而骷髏頭轉變成達摩頭,象徵在地人(此例即作古的黃萬福先生)死後,靈回馬頭聖山,然後依止成「神」或整個靈體。
至於小女孩轉變成領軍女豪傑的託寓,不言可喻!
事實上我第一次拍攝的石塊,早已浮現女豪傑,只不過當時我沒注意而已。



§ 緣起緣滅
還有一些關於神馬的神話故事,例如最廣為傳播的,神馬夜夜喝掉半桶水,屋主設計紅絲線,白天循線找到馬頭山等,流播各地成為大同小異的版本,有的還加上找到白銀或烏金,反正都是鄭氏王朝反清的底蘊,只是後人不察而已。此中,其實也寓含反清志士募款,從事暗中革命的原委,在此不表。
我系列行文至此,忽然感受到緣起緣滅,我不想再探索下去,一些深層文化及意識映照的內容,哪天本體觀音有所新啟時再續,否則,我任務已了。
兩次馬頭山之旅,回程我都到二高東山休息站小憩,兩次夜晚的外來種艷紫荊都很絢麗(2017.11.26),緣生必有緣滅。


2017年12月12日 星期二

【馬頭絕嶺的神蹟(6) ──馬頭山隔壁村的石頭公母】

陳玉峯
  

馬雲宮的石頭公,攝於2017115日。
馬雲宮的石頭公,攝於20171126日。

2017115日我首度端詳馬雲宮那塊「砂岩透鏡體」(一塊大約半公尺乘30餘公分寬的石頭就是了),一塊按日本人說是「自然崇拜」的載體,它,在馬頭山下的馬雲宮受人膜拜已然數十年。
我從那塊石頭上的凹凸石痕,如同多變幻化的圖案,解讀出的意象聯想是:中間部位是個骷髏頭;左下方是山麓帶,有兩個小女生正在登山。
20171126日,我再度觀看那塊石頭,中間的圖案似乎轉變成達摩頭,而左下,已然形成一旅部隊似的,且左側上半邊緣,竟然出現一個女性臉龐的側面,望向遠方!
境由心生,我了然。我向那塊石頭說:接下來靠您發揮了(發威)!因為各種境界交互感染、影響,山神土地所能左右者當然是人心!
§ 石頭公遠端的由來
探索宗教世界以來,我了然宗教唯一的特徵是「超自然的靈驗」,超越物理、化學定律(以觀受人當下的判斷)的靈驗,所以我說「迷信」是宗教的必須,但「迷信」是宗教的敵人!迷信與否,牽涉當事人得失的程度、公私的比例而定,不見得繫乎理性與否。其實,宗教正是人心在浩瀚宇宙時空中,依止的座標原點,畢竟萬象可以解釋者,多在浮面表象,常常理性也是偏見中最客觀的偏執,而客觀、主觀從某個角度看來,未嘗也不是「迷信」的一執。
自然宗教(相對於有創教教主的人為宗教)常持自然萬物有靈論,台灣原住民或華人亦然。人類頻常將自己的意識,投射到自然物之上,無論死活、有機或無機。而石頭的崇拜,原因或形成的過程或機制則歧異多變。
921大地震掉落的巨石,我至少看過二處被人立為「石頭公」的小祠祭拜;闢建阿里山公路時,工人將剩餘的水泥級配捏塑成一個醜陋的彌勒,照樣有人膜拜。基本上,石頭只是一個被投射的載體,人拜的是自己的意識,但載體得是經過特定的際遇、奇妙的「加持」,也可以是某種意外,但能否「香火鼎盛」,得看其發揮靈驗的程度等第。
崩落巨石形成民間崇拜的「大石爺」或「大石公」(神木村)。

有人將西南半壁的「石頭公」視為西拉雅阿立祖等的載體,或者將「石頭公」當成平埔族的神器之一,高雄田寮鄉大同村的「石頭公廟」就是這般一說。
《續修田寮鄉誌》(20144546頁)宣稱大同村的「石頭公廟」,經「當地百姓證實」該廟又稱「公廨」,「原來所奉祀者,為象徵男女性器之石頭,故以『石頭公』稱之。但原來所擺設之『石祖』(男性器)及『石母』(女性器),業已被搬離,改以水泥塑造二具男女石像。按『石祖』,平埔族稱為『阿立祖』,係男性祖神;而『石母』,平埔族稱為『阿立母』,係女性祖神……屋簷下中間題有『有求必應』橫字……仿效『有應公廟』之題字,令人不解……」。
關於西拉雅信仰如上之說可能會有爭議,但此間非關「真、假」,而繫乎有無訛傳。
依我理解及推測,最古老的石頭性力崇拜乃源自印度教三大神之一的濕婆(Siva,或譯為自在天,祂是宇宙的破壞神。而宇宙的創造神叫婆羅摩Brahma或梵天;宇宙的守護神叫毗濕奴Visnu或偏入天,三神象徵宇宙間事物的生、住、滅三大階段。這是在西元前、後各約2個世紀期間,衰弱後的婆羅門教開始振興,他們模仿佛教的「三身」,將其最高神的梵天分化為這三大神。而振興後的婆羅門教叫做印度教,迄今是印度最鼎盛的宗教。有趣的是,佛教的阿彌陀佛、阿閦佛與毗濕奴大神有關!)。
印度象島石窟的生、住、滅三大神合體三頭(2008.4.8)。

然而,濕婆大神並非雅利安人帶到印度的神,祂的原型是印度在地57千多年前的哈拉帕文化中,農耕文化的土地生殖崇拜神。原住民文化的陽具崇拜就變成林伽(Linga),也是濕婆神的象徵。而光有陽具沒啥路用,遂有代表女性生殖器的約尼(Yoni),同樣是研磨出來的石頭來做載體,體積一般小了一些,而且有開孔。
印度象島石窟的林伽殿、石頭公(2008.4.8)。



印度愛羅拉岩窟第16窟凱拉西神廟的林伽(2008.4.9)。


 
全球最壯觀的凱拉西神廟是由石頭山打鑿而成,主神即濕婆大神(2008.4.9)。

後來,經由複雜的流變,原民文化的生殖崇拜轉變成由濕婆大神的太太雪山神女(即喜馬拉雅山脈的女神)總其成。
至此,古老印度原住民的女神、母神等,都嫁接到雪山神女之上,因而雪山神女時而被稱為「死亡女神」,名喚「時母」,時而又是「愛慾女神(Kamesvari)」等等。祂與濕婆神的交合擁抱,成為宇宙合一、萬物再生的象徵,而且,後來節外生枝,還突變成為「密教」的內涵之一部分。
我在印度之旅看了許多林伽,卻沒看到約尼。

§ 撲朔迷離的文化大混血
田寮大同村的「石頭公」有可能源自印度教在東南亞地區的流佈,因為牽涉到西拉雅族群所來自。雖然我的證據薄弱,但17世紀暨其前後,台灣人種的成分極其複雜,而西拉雅人目前所知,分批大約從1200500年前來到台灣,而且我認為在「西拉雅」這個名詞背後,可能存有複雜的不同人類種族群,大分類來說即南島語族。
而南亞、東南亞自古受到印度文化強烈的影響,來到台灣的族群自不例外。雖然全球各異文化或原住民族都具有龐多普世人性的表達形式,但我認為台灣留存迄今的印度文化形象之一,例如各傳統廟宇建築中,所謂的「憨番扛廟角」,其古原型有可能源自如西元1世紀上半葉,中印度博帕爾市東北的「桑吉佛塔」的四座牌樓,牌樓石柱雕刻著肥壯矮人頂扛著橫梁。而石頭公的陽具或性力崇拜,應是另一例證,問題是如何聯結的證據。
印度桑吉佛塔(2008.4.11)。





桑吉佛塔牌樓上的原住民扛梁柱(2008.4.11)。

我在訪談西拉雅文化重鎮之一的吉貝耍時,意外從段洪坤老師口中聽聞他老輩人說:族人來自「崑崙山」,但段老師誤以為是中國的崑崙山,因而直呼不可能。然而我從李岳勳前輩的著作中得知,「崑崙山」是指湄公河三角洲南方海上的「康道爾島」,在明帝國末年,有華人跟隨海盜林道乾等到過該島,且後來返回台灣定居,口耳相傳到日治時代。
假設田寮大同的石頭公原本即為「西拉雅」的公廨(Ku-wa),這點似乎無庸置疑,而至少部分「西拉雅」是來自湄公河三角洲,則大同石頭公的原型是林伽及約尼,大致上可以成立。
吉貝耍北公廨,筆者口訪段洪坤老師(2012.10.11)。
吉貝耍西南公廨的豬頭壳並非神靈載體(2012.10.11)。

吉貝耍的大公廨(2012.10.11)。
吉貝耍大公廨,阿立母是寄在水體,而非石頭(2012.10.11)。

至於田寮的原住民是否為「西拉雅人」更無疑問,因為西拉雅新港社的「機」或「机」姓族人,即出自馬頭山下的部落。「机」姓族人自稱:「住在馬頭山下(tama vanni kakivannivannitock,即馬頭山)」(《續修田寮鄉誌》46頁),也就是說古代的泥岩地形居住的,應該多是「大西拉雅人」!
我談這些是因為我懷疑黃惠敏小姐等馬頭山區的住民,有可能是平埔族人及華人等等大混血的後裔,且文化上的融合或車拚,更是歧異多變。

我不能在這裡談西拉雅文化受到華人的影響,這方面太龐雜了,我只是必須強調,馬頭山下馬雲宮的石頭崇拜,似乎與隔壁村的石頭公大大不同,而且,馬頭觀音是台灣本土靈界的啟發,並非來自中國的契機,只是此間存有永遠釐不清的交互影響或糾纏,但觀音的原始觀念來自印度,更且是普世人性靈悟的象徵,誠如歷史學家湯因比的名言:地球上每一點都是中心,台灣當然本自具足本土的應現觀音,而無假歷史脈絡的必然聯結。

2017年12月10日 星期日

【馬頭絕嶺的神蹟(5) ──植物命理學】

陳玉峯



馬頭山蒙塵不是最近二、三年,而是幾十年了;馬神不爽多時,因為馬頭、馬背乃至全身,佈滿了外來入侵植物,所謂的綠癌一大堆,例如銀合歡、香澤蘭、大花咸豐草等等。
當我走上往馬耳尖的瘦稜時,聚黨結群的香澤蘭(或叫飛機草)正花枝招展地獰笑。

§ 香澤蘭
關於這種原產於北美、墨西哥的外來多年生草本(Chromolaena odorata)我沒研究,只在我歷來的植被調查中註記幾筆。
20041211日,我在東海岸台9公路430.8K做樣區時記載:新外來入侵種香澤蘭正在擴張中。該地位於大武以北,大鳥溪口與大竹溪口之間。
9公路430.8K的香澤蘭,拍攝於20041211日,當時正在海岸公路旁擴張中。

200546日,南橫公路沿線的調查中,在台20-60.5K處(甲仙大橋頭是58.5K)我記載:新興外來草蔓的香澤蘭漸多,往上,到處可見之。而在68.9K處,形成相思樹林下的絕對優勢草種。
沿著南橫公路上挺,香澤蘭蔓延於公路兩側,甚至在台20-89K(高賢橋)附近,我登錄:坡地上滿滿的是香澤蘭。或說梅山口、樟山以下,海拔上逼約600公尺以下,香澤蘭已然成為次生霸權。
我懷疑,根本就是公路單位種植而後逸出的,有待明查後再確定。
而網路上農友說:2008年大舉入侵彰化的田園。
我推測香澤蘭是公家單位為了綠化工程所引進,逸出而危害本土生界,它擴充地盤的途徑,應屬於「北伐及上侵型」。
馬頭山頂的香澤蘭族群,據上,我推測可能入侵存在十餘年,約略相當於事業廢棄物想要沾污馬頭山的發展史,我視同馬頭山頂瘦稜的不祥物種。當然,植物無罪,罪在人!
馬頭山巔的香澤蘭(2017.11.26)。


§ 新、舊入侵、馴化或歸化
別將「外來入侵」種一竿子打遍全船,外來與否,得看時空暨其對整體生態系的影響;本土、外來、入侵、馴化、歸化、特產或固有等,都是人心價值觀、時代典範、變遷之下的集體或少數人的執著,但在很多時候,是必要而無可奈何的區分!而本土或外來,最合理的時間區隔點,在於荷蘭據台的1621年;更符合學理或現象的區辨,在於自然人或工業革命之後的文明人,之跨越海洋對陸地的生態隔離機制。
幾十年來,每年台灣引進超過萬種外來生物!得以在地自然繁衍者很少,而一旦馴化、逸出,必然對原有其他生物造成衝擊與影響。古老的衝擊而人們習以為常,並不代表問題消失!
現今存在於馬頭山稜大砂岩塊旁側的旱地,古老的外來入侵種即馬櫻丹、牧地狼尾草,而在香澤蘭入據稍前登稜者,是大花咸豐草。後者最可能是登山者褲管沾黏針刺瘦果所帶來。
較特別的是,外來大喬木黑板樹在南台的族群,有些個體已然馴化。從馬尾懸崖上下看,黃惠敏小姐指著一株突出植群的樹木問我是啥?她們在空拍時瞧見的「鶴立雞群」高樹,原來是黑板樹!
馬頭山巔的牧地狼尾草(2017.11.26)。
黑板樹盛花(2017.12.3;東海)。
黑板樹未熟長條果(2017.12.3;東海)。

§ 除或不除?
面對兩極化二元對立的台灣現今思考模式之一,聞者往往立即拋出「外來種怎辦?要不要馬上進行清除?」。
唉!能清除的時機點只在初始階段,既已擴散,清除行為頻常反而助長其氣焰!何況每一物種或族群一旦存在,自成其特定時空的生態區位(niche),將之清除,立即引發或啟動另波次生演替,外來入侵種再度取得機先!
我認為複雜的自然迴饋動態平衡系統自有安排,馬頭山事業廢棄物掩埋場預訂案撤除,設置全國第一座刺竹原始林保護區,馬神安然歸位,植群演替有序,該存該除不假人力!

§ 馬頭絕嶺的生態特徵
馬頭山突出的大砂岩塊及其懸崖上段,在地體及植群而言,其與其下的馬頭山區泥岩生育地,是判然不同的生態系,後者,廣大的泥岩地理區,正是刺竹原始林,加上西南半壁半年乾旱季的半落葉林區;前者,是鑲嵌其上的岩生植群。這樣的大岩塊,地質上完全與在地泥岩不同,故稱之為「外來岩塊」。
我歸納馬頭絕嶺岩生植被的生態特徵如下:
1.西南半壁岩生植群相對最乾旱的小型生態系。
2.晝夜溫差最大、季節盛行衝風最強、陽光量及全光照最多,生育地屬於低海拔山區的極端型岩生地。
3.自然植群在該生育立地存有兩型:
一為衝風有刺灌叢;另一為騰空的蔓性假社會。
4.馬頭絕嶺或為古今山海合體的自然孑遺地。
5.種源最主要來自風傳及鳥播,其次為哺乳、囓齒類等。
6.馬頭絕嶺與馬頭山區為異質鑲嵌的兩大生態體系,就台灣保育而言,先前列有火炎山、大尖石山、九九峰等等獨特的地形,或「外來岩塊」,如今瞭解之後,建議內政部,應將之列歸為特殊地形(景)保育之。
恆春半島雷打石衝風地的有刺灌叢(1984.9.4)。
魯花樹的針刺(1984.8.25;佳樂水)。
馬頭絕嶺足以列為特殊景觀區。

2017年12月9日 星期六

【人割草、草割人】

陳玉峯

割草!

2017913日台中大肚台地刮起年度第一陣北風,刮落了許多濕地松的毬果,首度中斷了連綿的酷熱暑氣。
而暑假期間,我曾在FBPo出(817日)榕樹下幾近無草,到了林緣部位,草才茂盛起來,顯然光照量是不耐陰的禾草或雜草生長的限制因子之一;暑期當然是植物生長的旺季。
826日,東海湖的草地遭受年度第一次割草機全面清除。割草單位顯然瞭解,在植物最大生長季割草,對草是最大的傷害及壓制,因為入秋後進入旱季,植物生長勢必受到缺水而抑制,再也無力回天。
829日我拍攝滿地蟬屍,93日大肚台地的蟬聲匿跡,但氣溫仍偏高,直到913日第一陣北風刮起,12天內氣溫略降,但旋回高溫。
蟬屍(2017.8.29)。

925日我拍攝東海湖畔無力再度生長的草地,我想只要天無降雨,進入冬枯季則草勢就此停頓。104日中秋。108-11日,年度榕樹第三次大熟果,鳥族召開狂歡年尾大會。1013日,第二陣東北或北風來襲,秋意興起。不料101415日兩天,受到卡奴颱風輕襲東北台,大肚台地下起了稍大的雨勢。於是,東海湖畔的草皮似乎回春,再度有了些許新意。
我不清楚東海的除草單位究竟是太敏銳了,或是除草工人忘卻826日已割除過東海湖畔的草皮,或者東海本來就是年度兩次除草,反正就在1024日,略有起色的草地第二次被清除。毫無疑問,很快地他們會再度斥資種植。
東海湖畔無力再生的草地(2017.9.25)。
二度割草之後。

1111日小雨,11月底又小雨,但整體而言,草皮已然二度受傷後,大致上進入休眠期。
12月初,我邊跑步邊打量著蕭瑟的草地。
123日,我拍攝東海盛花中的外來大喬木黑板樹,想起成大台文系的黑板樹已在上週三大落花。而11月也是小花蔓澤蘭二度的狂花季。最怪異的是,原本都正常行使物候週期的樟樹,201712月初,有些植株已然開花。(「正常」是明年45月開花)
盛花中的黑板樹(2017.12.3)。

千禧年以降,台灣社會大解構,原有的或傳統的道德及典範大瓦解或蕩然不存,生物界一樣大失序。
大混亂當中,還是可以找出亂中有序,只是更複雜。唉,也將是正在進行大洗牌了!如今,我寫文章也順應失序中的秩序,不同的是,我心中自有大篤定,我的時空範疇稍廣,宇宙中的定律不會改變,只隨著表象的大混亂中,穩穩地執行罷了。
關於割草原理始終如一,我曾經在合歡山對玉山箭竹做了56年的試驗,生長旺季的割除,永遠是最大的傷害。在低海拔或平地,氣溫對其生長其實並非限制因子,改由降雨或土壤中乾溼的程度所調整。
印度古人的思想最在乎終極性的東西,所以佛教將現象萬象叫做萬法,法只是定律的表現或表象,絕非定律本身。我愈來愈不理萬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