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7月10日 星期四

《環保神明大進擊》序文四、無畏施 ~ 葉菊蘭


葉菊蘭

佛教法師説:「佛法有一種佈施叫做無畏施,南榕犠牲他的生命來爭取並捍衛言論自由,是佛法中的慈悲,也是佛法的無畏施,他的靈魂是自由的。」

我曾經為了南榕的自焚,他的靈魂往何處去而心痛,據民間傳說:自殺的人每天會在死亡那時,重新經驗死亡那刻的痛苦!我為此痛苦多年。

每想到南榕不為己私而死得悲壯,死亡之後每日每日都還要再經歷此種痛苦更是不捨!

南榕捨身為眾生,既是無畏施,在佛法中本就是大功德,不僅不用我擔心,他的精神更感染、喚醒台灣諸多的救贖!

拜讀陳玉峯教授的《環保神明大進撃:後勁反五輕世紀終戰前夕(上)》,看見眾多環保鬥士為反後勁五輕,為了捍衛家園而奮戰不已的事蹟,也流露出南榕精神在他們義勇行徑中的若干效應,不禁想起2014年4月下旬,去義光教會探視為了反核而在絕食中的林義雄律師,看著教會高掛的十字架,我心在哭泣,心想愛台灣怎麼那麼痛苦?!是啊!愛台灣是那麼痛苦,但我也想起許多台灣仁人志士的無畏施。

本書是後勁反五輕事件的訪談記錄和人物傳記。陳玉峯教授以至情至性,寫下當年那些素樸真誠的環保健將的故事,是台灣環保運動的重要篇章,是歷史的見證,也是令人心酸的一頁,他們無所畏懼,奮力勇敢前行,對抗公權力只為小小心願:自己的家園自己捍衛,留下淨土給後代子孫。

陳玉峯教授是我非常敬畏的教授,他狂狷傲氣,他不畏權貴,他不奉承阿諛,在他的言談著作或者演說中,你只看到他對人、對土地、對有形或無形的關懷。

他和他的另一半,用足跡踏遍台灣山林,記錄台灣大地山川的創傷,呼籲眾人重視環境生態的保護,將永續台灣留給我們的下一世代。

在他的身上,我們看到良知,也看到他對台灣的深情。

願閱讀此書的朋友,掩卷之後,起身行動和環保鬥士們,加入保護台灣的行列。是為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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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環保神明大進擊》—後勁反五輕世紀終戰前夕(上) 
每冊定價NT$450元

2014年7月1日 星期二

等比級數

陳玉峯



    聰明的臣子為他吝嗇的國王完成一件大事。國王很高興要賞賜他;國王吩咐他要什麼儘管說。

    聰明的臣子拿出一張8X8=64小格的棋盤紙說:「這64格代表我想要的麥粒,第1格放1粒,第2格放2粒,第3格要4粒,第4格8粒,第5格16粒……以此類推,可以嗎?」

    國王看了哈哈大笑,立即爽快地答允他,但附帶條件是,臣子得精準地算出他應得多少粒麥子。臣子一聽臉都綠了,趕緊放棄任何賞賜,為什麼?

    臣子如果敢要,他得每粒計算。假設他1秒算2粒,每天算12小時計,他算10年可算得20立方公尺。他必須花3,900億年才算得完他要的「賞賜」!

    我小學時候,每逢過年期間,家鄉總有小江湖郎中擺賭攤,有6個格子讓人押寶,押對了2倍奉還賭注。表面上勝算是6分之1,假設郎中沒耍詐。以2倍還中賭注者,則賭徒的勝算是3分之1(假設每次都下注同樣金額),郎中還是穩贏不輸。於是我想第1次押1塊錢,第二次押2元,第3次押4元,第4次押8元,以此類推,我若準備4,095元,我可以押12次,我就不相信中不了一次,值得試試。然而,我只有5百多塊錢,至少也可睹個9次。


    不料我下注到第4次,就被眼尖的郎中阻止了。喔,現實世界沒有等比級數?!


    著名的蓮葉問題、馬爾薩斯人口論、許多生物學上的繁殖率計算,在現實上通常不會發生,因為資源有限、複合因素萬萬變,只有人心、慾望中,才有等比級數的想像。


    聽說追求「離苦得樂」是人的天性。人有了1百元,想要1千、1萬,有了1萬想要10萬、百萬,想要千萬、億萬,多多益善、永無止境;財富、權勢、地位……,所有眼、耳、鼻、舌、身、意,能夠享受、擁有的任何事物永遠沒有「無限」,因為世界就是有限的存在,這些世俗的追求,必然以苦來結尾。


    小時候有人盼望兒童節,因為將有所得;1、20年後可以過青年節;再過1、20年就是父親節、母親節;接下來過重陽節,然後呢?假設你有墨守傳統節日的後代,至少還可過清明節?!祭日?!


    日前到半屏山作生態調查,到達120高地有座日治時代的「大碉堡」,曾經駐放一門15公分砲徑的加農砲,如今只剩下地面上鏽蝕的砲座痕跡。牆壁上有山友書寫著:


金也空,銀也空,

死後何曾在手中?
日也空,月也空,
東昇西墮為誰功?
田也空,厝也空,(註:厝宜改作茨)
換了多少主人翁?
妻也空,子也空,
黃泉道上不相逢!

    這類台灣民間常見的廁所文學,算是誤解了「空」,也可能白活了一輩子,然而,全球歷史上太多此類型的感嘆。希臘悲劇精神的一例:人最好的事就是不要出生,次好的事趕快去死;印度有支哲士派也修出了耆那教,最後赤身裸體、絕食而死,聽說精神上無比「快樂」。


    你快樂嗎?那得看看你有無等比級數的迷思,也得看看你對「心靈」的悟解層次而定。


    所謂「等比級數的迷思」大致上相當於人心慾望的放縱,他會無止境地催促人們思考「know how」,而阻止人沉思「know why」。然而kown why、人生的價值或意義,以及最有意思或深層的快樂,經常是同一回事。


~本文轉載自《民報》2014-07-01
    
   
    

2014年6月25日 星期三

生態智能


陳玉峯

~我們正處於你所能想像的,台灣史上最無知的時代……~
~有位精神科醫師要診斷患者究竟有無精神病。他問戴眼鏡的患者說:「如果我把你左邊的耳朵割掉,你會怎樣?」患者答說:「我會聽不見。」醫生再問:「如果我再將你右邊的耳朵也割掉,那會怎樣?」患者說:「那,我會看不見!」醫生嚇一跳問:「為什麼?」患者說:「因為這樣,我的眼鏡就掉下來了!」患者被當場釋放,因為因果關係清晰的人不可能是精神病~
當代所謂文明社會的教育,充斥智能至上的偶像崇拜,整個教育系統也環繞在知識、工技的訓練,一大堆測驗、IQ圖騰,把人的價值定位,趕到了「發展、成長的胡同」,這樣的教育在台灣尤其惡劣。台灣人唸書唸到大專院校,所謂過關斬將的莘莘學子,幾乎沒有不是深埋自卑情結的畸形心智(我一、二十年在大學教書的各班調查盡是如此),好像台灣教育系統下,培育了十多年的教育,教導出個個懷著自卑感的怪胎。
從地球人類發展、生界演化史來看,我們目前所擁有已知「如入化境」的知識,有可能是錯誤的時代偏見;我們殫盡心力培植的所謂「智能」,也有可能是趨向全球毀滅的誤導;我們對智能的瞭解似乎相當有限,而今日所謂的智能,更常只是「聰明」之類的小技倆。
我所認定的智能,必須是「長時期」或「跨世代」的,且大多是「整合性」的;反之,聰明是「短期性」、「反應型」,且傾向於片段知識、殘缺事務的掌握能力。我心目中理想的智能必須具有下列五大特徵。
第一,我們說某人具有好的智能,或某項思考或行動是優秀的,其必須能區辨因果關係,尤其是大因、大果、大是、大非。
有位地理學者曾經講個故事,18世紀時,有個類似今天精神科的醫生,設計了一個據說絕對可靠的辦法,去區別患者是瘋子或神智健全。他在一房間中,一邊裝置水龍頭,另一邊放著拖把與水桶。他把要被診斷的患者關在該房中,然後轉開水龍頭。當水流滿地,那些忙著去找拖把與水桶者被診斷為瘋子;那些跑去關水龍頭的人被視為神智健全者。
曾聽過一位研究日月潭水體生物相的研究生的專題報告,他分析了每月份各生物族群的變遷,畫出狀似完美的變化曲線,並解釋族群消長。我問他知不知道日月潭會洩洪,會因暴雨而一夕水體幾近於全面置換,他答大約知道,追問他:既然水體可能多次替換掉,你的曲線意義何在?他傻在講台上。
1991年5‧5反核,我與中部的一些大學生北上參加遊行。回來後,課堂上學生提出他的批判:「整個反核隊伍,那麼多吃檳榔、抽煙、垃圾滿地丟的鄉下佬,一個人連自己的生活環保都不能做好,有什麼資格反核?」同學都點頭稱許。我問他,反核是不是為了廣大生界空間、跨越數代時間、尊重生命不可忍受之萬一?反核是不是對公共政策瞭解、質疑並表達理念的公民權?反核是不是對自由民主政治的參與,對後代表達保留選擇權的情操?他答是。再問他,個人生活環保是否與個人環境、文化生活習慣背景有關?他答是。我告訴他:「你唸到大學,所謂知書達禮,在乎個人言行,懂得反省,很好。如果那些反核的『鄉下佬』也像你,懂得調整個人的生活習慣,更好。然而,試問這些『鄉下佬』秉持一份鄉土危機意識,流露純真情感,跟你一樣,並非存私為己,在今日全台人民當中,勇於站出,又有些微認知,這樣的人比率有多少?然而,你把尊重生命生機、表達公眾權的大情操擺在天平的一端,另一端擺上丟紙屑、吐檳榔汁,而且,個人生活環保細節卻遠重於反核的集體良知,試問如此的權衡是否恰當?如果我是你,我會拿起垃圾袋,他丟下我撿起。看見你在撿拾他的垃圾,他應會臉紅,會說對不起,會主動一起撿拾,沒多久,你會看到整個隊伍的自制與自動。」舉座學生啞然。
不幸的是,這社會一大票名流、高智力、高收入的中堅,對社會、國家的一大堆建言,充滿可笑的「拖把與水桶」,不僅分不出大因、大果,儘在雞皮狗蒜事打滾,仗恃體制賦予有形、無形的特權,賣弄膝蓋式聰明與投機。
關於智能的第二個特徵是,要能明辨「know how」與「know why」。知道原子彈怎麼做,會有什麼反應,引起什麼傷殘是「know how」;知道為什麼要做原子彈,決定引爆或摧毀是 「know why」。今天,整個社會充斥如何獲致開發、經建,如何更有錢、更有權,如何打倒同胞便是成功,如何營利、提高國民所得,但不知整體環境、生界與世代的災難,不知人心如何沉淪、是非如何不明,一大堆短期近利的知識,其實只是「無知的知識」、「片段零碎的知」、「無方向的知」、「無所節制的知」、「無所託付的知」,這些know how有可能是「致命的知」、「反生命的知」、「助長病態的知」。
真正的智能通常是緩慢運作,近似於智慧,會問出為什麼,再問基於何等理由、終極目的;真正的智能,要擁有全方位的慧根,對廣闊範疇皆具備可以認知的能力,擁有強大的思惟敏感度,一種得以正視可能性的善的能力;真正的智能,要能見及這世界尚未存在的善與是,要看出這世界既有的惡與非;要善於分辨優先率,看出緩急輕重,分析各不等程度的善,釐析相對較重要、最重要的事務,避免落入「急的事往往不重要、重要的事往往不急」的泥淖;要具有足以嗅出正確方向的鼻子。能夠這樣,是謂睿智。
第三,好智能的特徵之一,必須擁有維持善的秩序,要能和其周遭環境和諧共存。畢竟,一個人行為的結果,就是其智能展現的水準;無知的自圓其說,無益於自我辯護。智能的運作,總需要耐性與對極限的感知。好智能的人通常不會作越軌的假定、盲目的樂觀,不致假定人類的聰明才智將不斷成長,足以制服先前塑造的惡魔,核能與核戰就是此類的邪靈。如果說任何社會存有「社會智商」,所謂已開發的社會或文明社會,依此角度,無疑是劣等智商。
第四,好智能不違反道德分際。好智能的行為懂得節制、忠誠、公正,富於同情心、誠實度高,得以和人類美德取得和諧。在此所謂道德,並非基於神學上的理由,也非泛道德論,要知「道德是長期的實際性」,因為這些特性是歷來讓我們活得較美好的基礎。我毋寧以「後果論」的觀點去省視人類的道德。從道德出發,人類易於得知人的有限性、不可靠性,以及我們的無知。
如果我們放縱工具主義的邪靈,勢將導致智能的傾毀,使我們喪失透視事物本質或真相的能力,無能照顧到思惟與行動的周延性、整體性。真正的智能是心靈的馬力。
如果我們聽任道德與智能的腐化,誠如愛默生論自然的名說,會導致語言的腐敗,新意象無法產生,老字眼會被曲解,文字語言會喪失刺激感知、感動人類的力量。時下台灣的政治語言,或所謂的文宣,就是徹徹底底爛透了的語言與文字。
一個人可以是聰明的,卻是毫無智慧;可以在所有的學科得高分,卻在生活與生命被當掉;整個文明可以同時是聰明且愚蠢得無以復加。換句話說,今天工技文明展現令人嘆為觀止的偉大成就,卻無能解決最最基本的公共問題,包括環境的惡化與維生系統的迅速瓦解;電腦世界的日新月異,卻伴隨人類心志的萎縮與腐敗……我們的社會愈來愈聰明,聰明到足以摧毀所有可能性希望的未來,卻愈來愈沒智慧。
第五,好的智能是從自然界的「完整性、穩定性與美感」中,獲致其活水泉源,而「征服自然」的聰明,事實上是摧毀人類心靈與智能的根基,是挖掘人類的本源。整個地球豐富的生命樣相,是心靈的「驚嘆劑」、「奇異果」,更是人之所以為人的根本。
我們有足夠的理由相信,人類的智能不會是從欠缺豐富生命樣相的蒼白大地演化而來;我們亦有足夠理由相信,對造化的敬畏感,與人類的老祖宗之所以歌唱、詠嘆、寫詩,存有重大的關連。自然力營造的事物,像流水、信風、草花、綠樹、雲雨、霧淞、山系、景觀、動物行為、四季變遷、暗夜星空,以及生命週期的奧祕,賦予人類語言與思想的誕生。爾後依然如此,只不過繁茂逐漸褪色。為此理由,瓦解自然神蹟,沒有不會傷殘人類的智能與心靈。
所謂的聰明才智,已讓我們進一步窄化我們的未來;貧血的利己主義,已叫人步上所有的風險,推向最後的愚蠢與毀滅。我堅信,成熟智能的必然指標,終將反映在以生界生命為中心的智慧之演化。保育地球上所有的生命,才符合自稱為人種的思惟。
因此,我們的教育必須改弦易轍,必須及時培育真正的智能;今後的教育最好引導學生,如何關照自身以外的事物,包括集體智能的養成;我們必須發展自然界第一手的知識,好讓良善的智能可資成長;我們要打破當前教育的牢籠、規則、學術的教條、束縛人心的藩籬,讓自然天書,一頁頁在心靈上展讀;我們要鼓吹連結心靈與物質創造的橋樑,將當前文、理學科自由化,活潑地進行橫向思考;我們堅信, Ph.D.是善念智能的表徵,而非工技機械的冰冷;我們需要延攬各行各業真正智能的人才,走入教育,成為學子的良師益友,以及角色的典範;我們必須引導學生,學習感知自然生命,讓人類的心智重新體會寂靜、謙遜、平寧、整體觀、關聯性、優雅、付出、義務,以及大自然的慰藉,尋回生命的至善與美感。
〈後記〉:1996年2月,我將美國學者David W. Orr在1992年發表的一篇文章〈論智能的一些思考〉,改寫為本文舊稿。而今,將近20年後,不僅沒有「過時」,反而更迫切需要上述五大特徵的生態智能,故而2014年5月,略加修改一、二細節,成為本稿。

~本文轉載自《民報》2014-05-20「專欄」

全國NGOs環境會議暨民間環境國是會議

陳玉峯
當環團開始行禮如儀辦活動,且從來消極、後手處理黨國、資本主義製造罪惡的抗爭之際,而走上表面化的「協調公聽」的窠臼時,本質、精神與實質行動殆已走進「老賊」行列,或如同絕大多數台灣立案的「公益組織」七萬多個,「做好事、存好心」,或說「有良心地做錯事;善意地做壞事」,如果他們不尋求結構、根源、因果的改變的話;也如同麻醉舊時代貧苦弱勢廣大同胞,坐收十方善款的所謂宗教鉅大山頭,事實上大抵是專制強權的打手與走狗!
千禧年前後,我目睹老輩環運人士,包括我的老師們的行徑,也反思自己對待學生、下輩人的行為,清楚我該轉進,因而2006年淡出所謂的「名嘴」、第一線,且在2007年下半葉辭離教職,潛心另一大區塊宗教哲學的學習、勘旅,更在2014年元旦,斷然決定不再主動連繫自己所培育出的壯年世代,因為一旦追求理想、浪漫開始打折扣,或太聰明、太世故地去追求名利之際,我只能遠遠地祝福。
2007年我決定辭職後,給自己一生的總評:一無是處,面目可憎,一肚子不合時宜。因為我受不了掌握了一點點資源,或所謂名位,就開始墮落、老化,我寧可「自我放逐」,也不必隨波逐流。
到了2013年,目睹若干宗教、環運人士的淪落已屆不堪的地步,不僅倒向各現實山頭,更搭上促統行列,坦白說,我很沒「修養」地憤怒與不屑;又看到爛政權圈養的環保署長、國科會主委等等「貴族」,不斷重覆製造橫行半個世紀的謊話「環保與經濟的衝突」,而從來昧著良知,不斷賺進骯髒錢的資本惡棍加以推波助瀾,且馬鹿茸偽總統全面將國土開發大開放、環保或保育法規大鬆綁之際,我一直在思考包括恐怖主義的行徑是該進行矣!
另一方面,2014318日學運起義,打進立法院,當我的更年輕的學生自立院傳來訊息時,我高興得淚流滿面,我回給她的第一句話:「這樣才像個人!」台灣數十年的變遷,總算出現了真正改造的契機了!事實上諸如黑島青等學運團體,殆是發源於法國大革命以降的人類思潮,到了後現代以降,更蛻變為檢討現代代議民主制度的,各國的反思新力量。以日本而言,這類的年輕人後來的轉向大致有三大類:其一,被延攔入閣或從政,如同台灣在20世紀的環運人士被「招安」;其二,轉變成「赤軍連」,堅持劇烈的抗爭與組織;其三,走向廣義宗教或人道主義之「無國界醫療服務」,或選擇自力更生、自我放逐的反社會、無政府主義。
而該反省的是,大約30年的環境運動,試問新血輪、新世代何在?原本環運人士本來就是走在時代前端,為何到了21世紀卻是有氣無力、自我設限?多只在「體制內」徘徊、消極因應?已經將近淪為「老賊」的筆者,毋寧選擇「犯眾怒」,也不須要唯唯諾諾講些言不及義的應景話。
值此環團年度盛會之際,主辦單位執事邀請筆者寫篇序文,我以當「老賊」為恥,但30年我們沒能解決的價值觀改變的議題,我還是得舊話重提:KMT政權製造了半個世紀「環保與經濟的衝突」的鬼話,基本上是建立在台灣不是家的反認同情結之上!從經濟學、生態學原理出發,環保與經濟本來就是「一家」,一體兩面的同一件事,是資本家、特權者賺多少的問題,是這代人與世代子孫權益的分配問題,是欲望與良知比例原則的問題,從來不是環保與經濟存有衝突的問題。對一個從來不是問題的假問題不斷渲染、加工加料,只是邪魔為維持自身利益的污穢與造謠。
全世界那一家工廠純粹是因做環保而倒閉、關廠?拚命要求謀求環保與經濟「兼顧」、「找尋平衡點」、「如何兩全」的研究、規劃,都是「精緻的愚蠢」、「假面善、底層惡」、「背德者的走狗」!環保本來就是經濟發展的基礎,基本成本之一,念頭一轉,邪見與無謂無明立消,1920世紀資本主義、帝國主義的惡業未消除,21世紀還加碼,整個地球生界怎可能有光明、健康的未來?!
20多年前我罵特權「台灣人」投資1塊錢,想賺進1千元、1萬元、數十百萬元,只賺幾成、幾叭就算「划不來」,當時正是產業東移、南進、西進的時代,如今呢?!台灣進步了?那一件污染事件釜底抽薪、徹底解決?當今全國各式各樣海洋放流水,才是我最最擔憂的問題之一,打死我也不可能相信台灣的海洋放流水,而國土保安、核電及核廢議題,幾個老舊單位如林務局、林試所、水土保持機構、台電、原委會等等,早該裁撤、重組,我們卻聽任腐爛政客、公職繼續包庇、政策綁樁、買票。凡此,族繁不及備載。
我肯定、感恩環保界人士歷來所有的努力與付出,而面對體制之惡以及人性弱點,自己亦長年內咎,且始終在人才培育打拚。往後幾年,如果我再不能喚醒更多年輕世代扭轉世紀之惡,我將選擇自殺謝罪。當然,我必須有舞台可以發揮啊!
不敢寄語、期待別人,但願環保界仁人志士大家互勉,再加把勁吧!祝福大家!
 本文原載於民報:一位環團「老賊」寫給後進的麻辣文  2014-04-26「專欄」

清 明


陳玉峯

自從父親去住在「樹仔腳」以後,年特定的節日,全家人都會去探望他。後來,母親也走了,通常是大姊與我,定期去看他們。後來,大姊搬去台北了,每年清明剩下我去「掛紙」。

如同往年,2014.3.28我驅車回北港近郊,前往父親的墳墓,插上鮮花,燃香,先祭拜看守墓地的土地公碑位,再拜父親。而故鄉或我延續的慣例,所謂的「掛紙」,意即為亡者翻新舊厝:土地公碑上覆置紅紙,代表為其小廟體翻新瓦;父親墓碑上壓置紅紙及鉻黃紙,象徵更新屋頂及門楣。剩下最多的一疊白紙,一張張嵌進土墳草皮裡,意即為陰宅重新打造,櫛比鱗次地鑲上瓦片。禮拜完成,再於小金爐內焚燒金紙,供奉年度所需的安家「費用」等等。




而老家神主牌位,我延請鄰居幫忙訂煮牲禮祭拜。由於約訂的時間已到,暗忖,反正一切只是象徵,何妨將這疊白墓紙釘在墳頭上即可,否則還得花上個把鐘頭才能完成,畢竟我不像別人家,人手多,一下子可完成。

然而,不由自主地,我按步就班,每一張薄薄的白墓紙掀開,朝草間泥土下壓、覆土、確定牢靠,而不會被大風刮走。我使用尖嘴箝,連同墓紙鑽土,釘進墳頭。每次下插,手感可知是否牢靠,鬆馳的,得反覆壓進。還有,務必均勻分佈整個墳蓋上,否則就是偷工減料。




烈日下,我的汗水潸潸滴下,滲融入土。漠漠曠野上,只有風聲、鳥叫聲,和著我的秩序性動作,還有一滴滴汗水下墜的瞬間,我看見水珠顆粒,滑順優雅地入土,一種甜蜜、紮實的擁抱,靈、魂、魄、肉身、意志與意識的和弦。原來,出生、成長與死亡不只是過程,生命從來是無限,儀式絕非形式而是體現著終極的美感與究竟的自由,舒解被禁錮的靈魂。

年復一年,我生物性的軀殼,節奏性地入土,而靈魂也不斷地淨化。

掃墓,掃的是自己的墳墓,藉由傳承的安排,不斷在此生此世,消弭起心動念、行為(我執)的業障,究竟出離的美學!是謂「清明」。

~本文轉載自《民報》2014-04-04「專欄」

2014年6月24日 星期二

好老師、好長輩 —先從說故事談起

陳玉峯
圖為拉斐爾的《雅典學院》,描述著學者們的聚會、智力與學識的殿堂。
 (圖片:網路資料)
    美國曾經在1988年進行一項普查,歸結出最佳教師的頭三項條件:
1.  能夠深入瞭解他的授課內容。
2.  能為學生解決困難。
3.  能讓學生有所發揮。

    這項結果很有意思,也很諷剌,原來太多的教師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教什麼碗糕!後兩項涉及師生互動、美國人該時代的教育價值觀等等。

    筆者在中部一所中偏上段班的大學課堂上講解上述,並要求百餘位大學生寫出他們心目中「好老師」的要件,另述何謂好的長輩或父母,而且筆者要求學生每敘述一項要件的後面,加註相對的,學生又(該)如何?我還解釋了老半天,這是相對性的思考:give and take、對應關係。

由於我採取自由發揮方式,而非問卷調查,因此,隔了半個月後,百餘位學生交上來的見解,幾乎沒有一致的「要件」,而可以歸結出的「好老師的要件」也超過百餘項,但對長輩的「要求」卻只約十來項,最主要的三項依序為:言、行合一,長輩得以身作則,是楷模、典範,而且有擔當、講信用;其次是具備同理心、有傾聽能力,善於溝通且關懷;第三,不斷成長、更新、跟得上時代。

關於「好老師」的部分,歧異非常,予我最大的訝異是,勉強只有一位學生,在乎當今所有大學,對老師們要求的「授課大綱」,也就是說,大學最重視、特別要求每位教師開授每門課的內容、綱要等等,在學生心目中似乎「存而不論」,相反的,學生們最在乎的,首推師生的互動關係,包括老師具不具備同理心,有無傾聽的能力與耐心,態度是否親切、平易近人,能否像朋友一般,值得信任且信任學生,能夠給予學生肯定或正面的能量;其次,好老師必須具備充分的熱情、真誠,有學生甚至於質疑老師是否明白自己為何教書,或說,教書必須是志業,而非職業,學生們厭惡那些只顧自己升等、研究的現實利益取向者,或說,學生們期盼深具使命感的老師!

高居前兩大項的「好老師要件」,恰好正是當今國家考評高教師「最忽略」的人格特質。似乎可以說,國家威權只考評好老師的「發表」、「研究成果」,反而忽略受教者最期待的內容!此現象我毋寧採取正面的解讀:教師資格的鑑定由專業社群去執行,學生最期待的教師志業或人格特質,正是從事教職者最起碼或必備的基本條件,然而,最可能的是:兩者我都「錯了」!

台灣體制或教育改革最需要正視者,包括「三師」乃至各種「專業」的「鑑定權、考核權」若始終掌握在政府手中,則政府不得不獨裁!為什麼數十年的民主改革,不能挑戰真正的結構主因?試看美國教育部的「職權」,相較於台灣,這才是最嚴重的問題!而台灣的各種專業「社群」準備好了嗎?

學生們關切的第三項要件乃是「教學藝術」,包括活潑的表達技巧,豐富的個人閱歷,如何以善於「說故事」且幽默的方式,啟發學生的志趣或興趣。一般說來,學生最討厭「照本宣科」的教師,且視賣弄權威與威權的教師為「全班公敵」,有些學生表達出渴望具備思想解放、引領社會人格養成、啟發心性成長或價值典範的深度期待。

毫無疑問,台灣現今大學生總體的文化表現,遠遠超越老是在怪咎學生「一代不如一代」的「不適任教師」!

以上簡述,包涵的議題或大綱,若要論述,幾本書也只能談及皮毛,本文只在邊緣處,先小述教學藝術的小小技巧之一:說故事。

壯年時代因應街頭運動我演講頻繁,從而歸結出人們最「愛聽故事」,而且,聽故事的解說、教育效果最佳。因為人類文化的演進,從來都是以聽覺為優先,試看古印度教在森林內親近上師教導的,都是口述、耳聞而銘記在心,是謂《奧義書》的來源;佛教經文無一不是靠藉聽聞傳誦五百年,而後登錄為文字;現代實驗也證明,聽聞比讀文字更有利於記憶。無論現代資訊如何爆炸,教學的藝術,是活體面對面的人際溝通,具有人類文化傳承無可替代的魅力,它可以啟發心智特定程度的活化。

而英文所謂的「教授」professor,也代表「公開宣佈其信仰的人」,其動詞profess,具有表明、自稱、聲稱、表白等義,甚至可說是善於專業化地講故事的「說書人」;我自己詮釋中文的「演講」,乃是表演甚至超過講話的全方位身體藝術行動者。

演講、教學的最好方式之一,善盡心思描繪靈活生動的故事,用以touch people’s heart!特別是自己經歷的、深具地方感的、歷史栩栩如生的諸多故事,且藉由譬諭、隱寓,感染或潛移默化人心,激盪出自覺性的創造力。

個人的自我要求:任何上課、演講,務必保持身心最佳狀態,體能必須飽滿,否則心智不聽使喚,終究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然而,學生的期盼是最最真切的,教師若欠缺熱情、真誠、愛心,一切只是虛假表象,一位學生許桀豪的一段話,值得大學教職者警惕:
「上了大學以後,發現老師跟學生的互動幾乎為零。老師不再在乎你的人格成長,學生也只在乎自己的學業成績,我們就像過客,學期結束後,不再有任何交集。我們所謂的好老師,變成只是能否帶給我們理論或學識的陌生人,他可能不會關心你,是否會成為一個好人或壞人!」


~轉載自《民報》2014-06-24「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