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3月27日 星期四

時勢的春天


陳玉峯

春天到了,滿山遍野的新芽怒放,充滿生機。

春天到了,2014318日台灣民主春芽終於探首陽春,擺脫了數十年的塵埃,昂然解構古老的政治把戲。




「共匪」說的:「為什麼之前18項『條約』都不用審查,服貿就得審?」我們之所以被「黑箱」、被「出賣」,而始終無法建立有效的民主正常監督程序,主要的結構問題在於:究竟台灣是總統制、內閣制,還是模糊的「人治」系統持續在搞鬼?台灣早就該再度修憲,力促第三共和或更佳的體制,在憲政結構議題未能解決之前,在程序正義未能落實之前,沒有任何「審查服貿」的理由!

台灣劃時代的學運絕非要「退場機制」,而是該如何長久持續下去,將這次學運的理想擴大; 所有的「大人們」更該考量,如何確保這些學生創造的生機不被扭曲與消費!現今急迫需要無私遠見的非黨無派的人士站出來,由現今立法院的學生們遴選,組成政治改革大團體,襄贊台灣的未來。


眼前可以思考的細節隨意列舉如下:
1 .如何將學生超越黨派的國家理想系統建構,持續蔚為釜底抽薪的國家體制、政治改革。

2.確保這些民主幼苗不被「秋後算帳」,且更能持續其長遠影響。沒有包袱、沒有陋習的青年,才是改革的希望之所在。然而,引信既已點燃之後,如果整個社會「火藥庫」是潮濕的,我擔憂無疾而終。

因此,社會支持及施壓絕對有必要繼續加溫,包括五月抗稅等林林總總戰術,亟須社會大眾拚命提出。

3.支持這次學運的教授、老師、大學等背後智囊團等,早該挺身而出,擴大社會參與面,避免再度被政客「收割」,且經學生遴選、議決,會同學生共同處理後續發展,包括「輔佐」國會,朝向修憲等種種可行性發展之。

智囊團或之類的群組必須與學生團體簽署契約,承認學生主控權,但必須承擔政治及法律責任,然後,在學生同意下,進駐國會,襄贊後續,也讓學生可以發展全國各地的發展,一舉打破數十年所謂「藍、綠」的神話!

這是2014326日筆者進入立法院觀察後的膚淺建言,期待大智慧、大勇氣的人士提出實際可行方案,且願承擔之!

~本文轉載自《民報》2014-03-27「專欄」

2014年3月24日 星期一

你的鮮血,是台灣最美麗的花朵!

陳玉峯

 林明慧,一個溫和的老師,血濺滿臉滿身,根本讓人認不出來,
他受採訪時說: 「我們坐在地上,警察可以慢慢拉的,

慢慢拉我們就會一個個被拉走,但警察不知道在急什麼?
警棍就往我頭上打!」

      我們真的很難過與憤怒,下一個被打的,可能就是你、就是我,
不!事實上,被打的就是你、就是我!!

1980年代的暴政、暴警出籠了!

一些賣國、賣台、奸佞說他們沒有血腥鎮壓,他們使用了較中性的字眼「驅離」,而我的學生林明慧老師手捂著頭額,渾身鮮血的畫面,難道也是江匪口中的「群眾預謀」?!

我要告訴明慧:「你的鮮血,是台灣土地最美麗的花朵;你的行為,是母親母土最榮耀的成果!這世人拼這注,人生沒有白活,因為服貿一過,台灣亡國!與其數十年當賤民,何妨活出台灣人的尊嚴與天責!善自保養,再出發時,就是正義革命的英豪!加油!」

賣國賊說一切都是為了台灣的「經濟」、台灣的「前途」,他們賤踏著青年的鮮血,他們摧殘民主的幼苗,他們混進正義的人群,他們先驅離傳媒,製造黑暗的鐵幕,然後痛下殺手,接著全面抹黑;他們駕輕就熟跨越2個世紀的國共「奧步」!


台灣青年的抗暴正要開始!任何台灣人民,懇請大家在任何面向、所有可以著力之處,明暗贊助或挺身於台灣的生死存亡!這是世紀的戰爭;這是世代的希望!

2014年3月23日 星期日

國共統治下的中台共和國

  
陳玉峯

楚漢相爭到了關鍵時刻,韓信的謀士蒯通向他警告:「狡兔死而走狗烹,飛鳥盡而良弓藏。」白話直說,項羽一死,你韓信還活得了嗎?韓信不聽,果然被劉邦害死了。

19801990年代,我常講此故事來奉勸赴中媚共的「台奸」:台灣不在了,走狗就得下火鍋。

230年後,中國內部也有了異曲同工的妙論:中國千萬不要吃掉台灣啊!留著現狀台灣,中共還可以用來詐騙中國人,一旦取下台灣之後,中共必亂亡。

多年來「馬降主義」遠比鄭克塽、劉國軒、馮錫范無恥多了。在國共聯手之下,台灣中國化進行得舖天蓋地、無孔不入。鉅大的不消說,傳媒的全面投共、「為匪宣傳」,從粗魯的到細膩的,從古裝到近代、現代劇,都已「返鄉、回家」!過往什麼「委員」拿了中共1億元,回台競選連任成功,早已「天經地義」,如今,數不清的大小「匪諜」,從都會到窮鄉僻壤,都有人「蹲點」、汲汲經營,他們都不欠缺經濟來源,截然不同於1980年代以降出生的,台灣年輕人的價值觀。

我不確定某台獨大老如何估算在台匪諜、共幹約有30萬人,但2013年顯然是台灣社運界的豬羊變色里程碑,傳媒特別讚譽、力捧、鼓舞有加。千萬不要以為標榜本土派傳媒「沒問題」,它們的「問題」才夠震撼!它們的「工藝」巧奪天工,徹底讓真正的本土意識消聲匿跡,「半忠奸仔」的投機分子滿街橫行。地球生界的演變多循漸進式,罕見有現象像台灣社運、弱勢運動的一夕傾巢列隊而出,台灣2013年的「大操兵」內幕,我認為主管當局如國安等單位最清楚!令人不禁懷疑,沒有霸權馬、中的支持,怎可能晴天霹靂,瞬間改寫常態?!

利用台灣形式上的「自由、民主」入據台灣,表面上易如反掌;利用人性弱點顛覆台灣更是司空見慣,「台灣終究會回歸中國,你好好蹲點,將來統一後,你手中的富貴保身符、優待券,包管你吃香喝辣!」大量牆頭草吃定兩岸,何樂不為?

然而,真的嗎?歷史是這樣寫出來的嗎?

試看20世紀西方世界,左派或共產黨打進美、英等國度的成效如何?西方堅實的民主涵養,不可能讓共產專制輕易著床,因為欠缺其足夠的養分條件,但我仍期待左派得以演化出足以力矯資本主義之惡。任何知識份子,大多具備純真的左派思惟,但左派截然不同於中共專制政體。
中國共黨(非純左派)切入台灣做鬥爭、運動,顯然遠比在西方容易太多了。因為,台灣擁有千年專制皇權的宗教文化及價值觀,更有KMT超過一甲子的腐蝕性教化,它以涉世未深的無知世代為對象,同時,癱瘓保守右派及本土草根意識的聲音,簡言之,馬統二任已建立全面赤化的「自由」,台灣已然成為表象移植的自由、民主制度,在全球赤化實驗地的赤裸裸活祭品。

此間,最大問題之一,在於阿扁政權8年內欠缺實施轉型正義之所致,導致長年的細胞、數不清的毒瘤,始終宿存高位,且近年來如魚得水、無任擴大。

台灣人將怎麼死的都不明白?那倒也未必!

請檢視如袁紅冰先生的警世力作,為何在台灣始終得不到台灣人普遍的青睞?真的只是國共連鎖打壓嗎?我不以為然,更深沉的原因在於台灣的草根自覺文化,以及一甲子的移植式「自由、民主」!生活方式、意識型態底層的價值或人生觀,才是真實的免疫系統。

筆者女兒在美國讀書期間,同學中有位「中國仔」跟她要好,兩人的思惟天差地別。有次兩人為小事吵架,中國仔罵她:「妳怎麼這麼欠缺警覺心,妳怎可被西方資本主義毒化?」女兒反問為什麼?中國仔大叫:「妳不知道到處都是敵人嗎?」女兒一頭霧水地環顧左右:「敵人?敵人在那裡?」

我太太始終不肯應友人之邀旅遊中國,原因是她只想前往文化、現象差異較大的國度,那樣「才有旅遊感」。我勸她可以去中國,因為中國與台灣的文化相差十萬八千里啊!

從思想、文化意識及生活方式考量,我對台灣人充滿信心,然而,這等主體優勢在國共聯手之下,已然大變。如今,台灣已進入「民主共產黨統治下的中台共和國」,台灣人再不覺醒且全力反擊,不出數年,歷史恐將改寫矣!

而多如牛毛的台灣「異象」,只有經由傳媒操控、炒作的選擇性項目方成為「問題」,這就是當今台灣最嚴重的問題之一。
~本文轉載自《民報》2014-03-25「專欄」

2014年3月19日 星期三

自己的國家自己救

 陳玉峯

201436日我在課堂上談反核,好多位平常柔順沉默的低頭族,出現在38日的反核萬人遊行行伍,興奮地跟我打招呼。

318日我熬夜趕稿,19日近午接到朋友轉傳來信息:
「陳玉峯老師,我是第一波攻堅進去的,伴著破玻璃,和大家一、二、薩的震天口號,我們第一時間攻進去了。這是我一生光榮的時刻。我想,我展現了我想做的:自己的國家自己救!自己的前途自己決定!老師,我沒忘記從您手中接下那瓶沙子的使命。我也拍了一張第42小時的照片。」(梁詠淇)

一生中的光榮時刻

甫一起床看到這訊息,以及梁詠淇在立法院內的照片,我高興得淚流滿面。我拜託朋友向梁詠淇轉達:「這樣才像個人啊!還有更多、更大的仗要打,千萬要保重啊!到了關鍵時刻,真正得赴死的時候,務必通知我,老的更應該在前面!」

梁詠淇,一個柔弱的小女孩,正在走著掌握自己生命的本質與自救!

讀書窮理、究義所為何來?在適時、適地的關鍵時刻,選擇大公大義、愉悅地完全付出啊!

我將訊息、照片傳給黃文龍醫師。午后,他回傳:
「哇噻!勇健的青年!家母來電坐不著囉,要求我讓她北上聲援!」

黃醫師的母親,今年88歲的蔡玉珠女士,拙作《台灣素人》(81-115)載有她的小傳。她拄著拐杖,也坐輪椅。去年底全國廢核行腳走到高雄,她挺身全程參與;也是她,告訴我台灣再縱容核電下去,就是:「有路沒人走;有茨沒人住」!

60歲生日時想到:「年輕時有個小小的錯誤,誤以為自己不會年老;有了年歲以後也有個小小錯誤,這顆心還很年輕!」;而且,人啊,年紀愈大感情愈豐富,只不過愈來愈沒表達的機會!老年人怎麼死的?「凝」死的啊!

剛寫完19871020日,台灣歷史上首度包圍立法院的流血事件:後勁反五輕運動的其中一篇稿,2014318日學生終於攻佔立法院!歷史是我,我是歷史;沒有年歲,只有大我。美美的台灣人,終將走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2014年3月14日 星期五

生態台灣 山林來時路~~一個植物學者的春日回想

陳玉峯

順應著地球公轉的輪迴,
宛若蓄勢意欲破土的種苗,
不斷挑撥著我春天的意象與深層記憶……


山林來時路



    年少時,羨慕、甚至嫉妒影片中男女主角,佔盡人世間的多彩多姿與奇情偉遇。進入中年,累積五顏六色的際遇,跋涉眾多故事,渴望的卻是沈默與平寧。然而,在此春芽原的季節,記憶中的情節卻有些許騷動。

 從前,我的專業是拈花、惹草與攀樹。採鑑、認知本地四千餘種植物,是自我期許也是要求,因而從陰森學院學得「有花必採、有果必摘」。那時,幾近瘋狂的沈溺在採集,價值觀滯留於「知識就是力量」的迷信,並不時流露專業炫學的姿態。直到漸次領會學術報告中,虛偽與自欺欺人的假象,當時,我做植物社會調查,面對台灣龐雜的林海,無論任何方法,我確信不同的研究者必將得出不同的結果。顯然的,那不叫科學研究,充其量是「藝術創作」。

 因此,挾帶年輕衝勁的本錢,我發誓要解決歷來植物生態調查的困思,摒棄傳統依樣畫葫蘆的方式,於是,前往恆春半島全台最複雜的林相裡作研究,以地毯方式普查,從山頂全面橫掃到溪澗,將一草一木全盤登錄,以徹底查驗物種的空間分布,並找尋各生命族群之與土地環境結盟的契約模式,期能奠定往後研究的基礎或理論。

 不意開始的階段卻叫我痛苦不堪。在重濕懊熱難當的濃稠氣流中,穿梭於荊棘、坑洞、林木蝟集、巨石橫陳的陡坡上,每隔一公尺牽釘一條長繩,光是一百平方公尺約二十二條標繩牽釘下來,已叫人昏頭轉向。蚊蟲、螞煌、虎頭蜂、毒蛇亦侵襲得緊:更要命的是植物歧異非常,將近半數的物種純屬陌生,汗下淋漓的調查簿上由是而崎嶇難行。

 沮喪與苦痛考驗著當時莽動好勝的心,逼得我在莽林蒼蒼的南仁山頂,孤零的放聲痛哭。也在分不出汗水、淚水的矇隴中,以七個工作天完成了初步的試驗。

 隨著對物種、環境的熟稔程度漸入佳境,喜悅才自汗流浹背的苦澀中緩緩蒸發。我的鼻息也漸次與森林的光合作用同步;表面複雜交錯的生界現象,迷霧層層消褪,「發現」的興奮亦油然而生。歷來研讀前人研究報告的見解,不斷得到驗證、否證與新詮,記得在那段「發現」的亢奮期中,行走密林中隨時有「與真理交臂」之感,深深體會了阿基米德領悟浮體原理,赤條條的跑去告知國王的激動。

 原來,各植物種沿著各種環境因子的梯度,有著近乎完美曲線式的相關,即令脫離常軌,藉著直接、間接限制因子的剖析,仍然可找出時、空的成因或人為干擾效應所導致。物種與物種之間、族群與環境之間,一條條密鏈的交織、牽引,張網出存在的規則與條理。

 大自然的和諧是建立在精密到無以複加的關係網上,牽動網線的無數端頭之一,研究者可聽得到變化萬千的樂章;非僅止於現象直觀的感驗,更可開發感覺底層的思考,享受思考底下的美感。

 也在這等摸索自然音符的過程中,教我習得所謂環境「制約」,原來就是交響樂--上帝是指揮,龐雜的生命族群是樂音,研究者只是在訓練敏銳善感的聽力,在心靈或腦海中印烙出天籟罷了。聽得懂各層次的旋律,愈得親炙自然;只是,慧根各有差異,悟道隨緣有別。生態學是一場無與倫比的「音樂會」。

 隨後多年,我一頁一頁的展讀福爾摩沙這部天書,只不幸並非每一樂章皆是如歌的行板,田園的五雷敲落後,遍地也常是樂器的廢墟。

 台灣山林迅速的在支解,后土也頑強的試圖補肉生肌,奈何摧殘的機械力狂飆,碾輾過後的寸寸山河,濁流滾滾只聞嗚咽,因而恐懼樂章終結的心情益發膨脹,研究調查的渴望與現實的衝突更加彰顯;以至於只要陽光普照而人不在林野,內心就充滿著罪惡感。

 這等心境,直教我反而喪失平常心,就像手中的一把沙,愈想緊握、流失愈多,調查工作反成了負荷,樂音亦常走調;許多和弦悠揚的段落,印記的卻是線條粗獷的板畫。

 直到新近五年,遠離林野山巒置身紅塵,自然的樂章卻斷續的浮現耳際。尤其,在此惱人春意發酵的時令,過往的板畫,蛻變為小品清唱,迴旋蕩漾,順應著地球公轉的輪迴,宛若蓄勢意欲破土的種苗,不斷挑撥著我春天的意象與深層記憶……



原載《中時晚報》 一九九五年三月三十日
~本文摘自《生態台灣》

2014年3月13日 星期四

生態台灣 一九九五花地圖


陳玉峯

多年林野的疑惑終停開解,也就是說,春天的合唱,是由谷頭起音,經山的胸腹輾轉擴大,在坡向轉彎的切口上,巨人怒吼般排出。難怪山徑一轉,水聲倏忽匿跡……


往秀姑坪途中的杜鵑花海(紅毛杜鵑族群)


 眼睛的春天

 就在樟樹花海從南往北燒的三月,落葉的苦楝業已怒放。我相信,春神是一把色彩的拂塵,從平地揮灑上山,為每株喬木開光點眼。

 台灣年度的花季其實綿延若海浪,它們一波波翻滾走山,三月底即可遍染阿里山,四月大致攀登鹿林山,各大高山絕嶺五、六月最是驚艷,彷彿一夕間全體爆炸開來。這等花浪的顛峰,大約自平地到高山,每月上躋一千米;亦即一天登高三十米。我曾經也以如此的速率,估算上山的時日。

 我永遠記得領會春神腳步的第一次。一九八六年五月中旬玉山來去,上山時,紅毛杜鵑不過在海拔二七00公尺的塔塔加鞍部點放;六天後下山,花海竟然引燃,到達標高三五00公尺的排雲山莊。平均一天,春神足足上溯百來公尺。這等震撼,卻叫我聯想起三島由紀夫、川端康成切腹時的悲壯。

 我永遠記得秀姑巒山麓,杜鵑同樣怒放的盛饗。那年暮春,走在二葉松林與杜鵑花浪中,從八通關以迄白洋金礦,滿山滿谷盛放的花叢,逼得視野無所遁逃,加上路途遙遠,行走的晃動、呼吸的節奏與心跳的戰鼓,使得視力所及,花兒繽紛跳躍,敲打出現代的搖滾,鮮明活生的將輸入的視覺,轉換為洶湧澎湃的聽覺。真的,五、六月的雲海之上,杜鵑花開得夠吵鬧。

 調查合歡山系長逾六年,我按月登錄了草木生長的步調。以時間為線譜,每種植物的出芽、含苞、盛開、凋零、結實與葉落為音符,在我的筆記本上譜出一條條生靈幽揚的曲線。合歡山,直覺裡,就是由將近一五0條樂音聲浪交響而成的詩篇。

 事實上,每座山,春天的樂音就是如此譜唱,而且,從陰坡到陽坡,從林內、林緣到草原,從溪澗到山巔,一旦啟動生命的線端,千千萬萬的樂音便瞬間奔放。從雄渾低吟到高昂激越,交纏成一波波和弦的和諧與生命的狂歡。所謂仁者、智者,至此盡成跛腳。


次生類的虎杖,花黃果紅,饒富變化


 耳朵的春天

 當后土的體溫足以感動積雪,冰清晶瑩的水珠便細縷串般滑落,就像千把輕柔的髮刷,順著植物長髮般的根系,疏理出山系煥發的容顏,滋潤山神每一方寸的心田。

 而後,沿著山脈肌理凹陷處匯集,一路吟唱著春天的響鈴,奔向百里外的大海。更且,春雨結伴同行之後,台灣高地原本冬枯的坡面上,增添了許許多多的銀絲辮,溪流也漸漸甦醒。

 也是孟春,沿著古道作植物社會調查。谷地傳來永恆的溪流合奏聲,氣勢奔騰、轟隆渾厚,有違春水常態,誘我一探虛實。

 然而,等我攀降二百餘公尺窺見水鼓擊石處,卻見不過是蜿蜒細流,支流更是涓滴游絲;我也剎那領悟到,是山谷在吟唱。原來,台灣不斷隆起的山軀,河流下切迅速,所謂V型谷的高低落差,往往超越數百公尺。潺潺細水的清唱,由下上傳,跌撞折衝在山谷腹腔,透過音波的反覆加成、層層疊積,竟然薈萃為空谷宏鐘,勢若巨浪滔天。

 多年林野的疑惑終得開解,也就是說,春天的合唱,是由谷頭起音,經山的胸腹輾轉擴大,在坡向轉彎的切口上,巨人怒吼般排出。難怪山徑一轉,水聲倏忽匿跡。

 除了水聲還有風聲。

 秋冬的肅殺,是由枯乾的落葉所奏出的;春寒的凌厲,是枝椏破空的劍氣。但我愛聽的則是林梢在不同節候裡的變奏。

 因為台灣擁有自熱帶以迄寒帶的生態系,涵蓋半個地球的生態樣相,加上森林類別各異、風力穿梭不一,形成的「風琴」自也五花八門。然而,春天的松濤最是峻峭。古人形容松針凌空劈出的聲音為松濤,誠有以也。此乃因松樹的線狀葉均勻規則,任一面向揮出俱發長音,一排成笛,翻滾為浪;多排為濤,有若管樂。闊葉樹林則不然,葉片紛雜、軟硬兼具,故而風舞一起,好似木器敲擊。

 然而,記憶中最震駭的春聲則發生於郡大林道。當時我正在林邊小憩,一陣谷風不知從何而起,竟叫滿地乾癟平躺的赤楊落葉瞬間豎立,急行軍似的規律跳躍,「咔、咔、咔、咔……」,恍若蛇群鐵蹄揮戈撲殺而來,等到定睛會意,早已嚇出一身冷汗。

 後記:山林來時路落葉盈尺,很快的頭頂白髮也將蒼蒼,我可以遺忘花季的絢爛,卻不能掩埋春天旺盛的生機。如今,我陷身水泥叢林,縈迴耳際的,依然是自然原音。假以時日,我將譜寫林野的交響,……。

原載~《中時晚報》 一九九五年三月二十二日
~本文摘自《生態台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