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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3月6日 星期二

【《自然與宗教》隨筆16 ──微妙心法】


陳玉峯

幾乎每一天我就po出這系列隨筆一篇,我知道閱讀的朋友很難「消化」,除非心智經驗久處類似的薰習(但也可能誤解更深),或更恰當地說,我們的心理、心智具有較多的重疊段落或可共鳴。
因此,在此,作一中場休息。至於有無下半場,我現在不知道。
先作個前文歸納:
1.此系列之前各篇都只有在講同一件事,加上歷史、生活遭遇點滴、引導等等,試圖破除「文字障」,直逼核心議題,也就是世界上許多宗教共同的目標:消除或放下不等程度的「自我」!而「自我」即經驗知識系統的不斷累積所建立,也是人類一切文明、文化創發的動力引據,因而形成創造與痛苦二元對立的根本問題。
2.宗教要嘗試提供人心終極的慰藉,更要協助所有因感官識覺、意志、思考探索所帶來的困擾及痛苦,不管是貪、嗔、癡、無明或任何名相,因而隨著族群、文化、時空背景、無窮境遇、個體差異或所有異變,產生數不清的暫時性的「解決方案」,包括告訴你「這是唯一真理」、「不容絲毫置疑的經典」等等,還有天文數字的「胡說八道」。
3.幾乎所有「問題」終究得回到每個人自心去自己承擔、化解。過往我戲謔地宣稱:「自由人99%的煩惱是自找的,剩下的1%通常也不例外!」,蘇格拉底的話一樣管用:認識你自己。至於如何認識,或記載這些解套的方式、案例、歸結、說法……,佔據人類文字史極高的比例,然後不斷傳承、再創造,且隨時空迸發無窮新的問題,似乎從來沒有解決問題,只是延展更龐大精緻的愚蠢與苦痛。能否「自覺」是主要關鍵。
4.我只偏重在台灣傳統禪文化的小部分,而且依據我認為最足以代表傳統台灣文化的,李岳勳前輩的《禪在台灣》一書的前半部進行導讀。只希望台灣的「斷代文化」能夠稍微「止血」一下,台灣人及其禪文化真的很棒!它就是為什麼台灣人「夭壽好」、「社會安定度極高」的根源頭,但也形成台灣人的缺陷,此即台諺:「有一好,嘸二好!」。
5.其他。
而我說必須暫停是因為不想「誤導」,這是我數十年來的「優點」,因為當有人快要或已經「相信」、「迷信」我的「說法」時,我必須將之打回「原點」,否則很可能會形成一般的「他力主義」,或尋常「宗教事業」式的一堆○○?我只在乎每個人獨立自覺的主體,我一個「信徒」也不要,否則,我早「該」去當廟公,而不是在教育界。
系列隨筆再寫下去,可以有幾個主動線:其一,往所謂做學問的方向去,這會造成大多數人望之卻步;其二,循上課問答議題逢機發揮,持續「隨筆」;其三,特定議題講徹底,等等。
無論如何,有項問題或該注意的現象在此提醒。
朋友問我:「你相信唸經超渡的力量?經文本身為何能夠承載這種力量?我第一次唸黃檗的《傳心法要》時,感受到一些清心寡慾的精神力量,我那時曾懷疑是否古文本身的美感讓我如此。但我一方面覺得神奇,一方面也覺得那是一種強大制約的力量。」
這位朋友每次丟問題來,每次我都不假思索,隨口應去:
「虔信(faith,或印度的「巴克蒂」)一直是人類精神力中,最具效應或療效的途徑,它具有龐多的名詞與內涵,在聲音的部分就發展成為所謂的『密語』;在文字的部分是謂『經典』;在特定個案叫『靈驗、奇蹟、神蹟……』,基本上是當事者先前接受過的概念、經驗知識常識在支撐。至於客觀上有沒有超自然的力量,或眾人匯集的某種超自然的能量,沒有人能普世證明(因為都訴諸科學),但也不能完全否定。
我們的心才是決定『有、無』的關鍵或鑰匙。你想到『古文本身的美感』是不是讓你感受到的原因,你這『一想』,正應了我剛的回答。經文只是經文,是人心讓其有力量,經文是象徵的對象或承載的代表之一……」
再加句:「你久處藝術氛圍,你對經文的感覺也會往那方向傾向,解釋當然往那邊傾去,而其實佛法似乎就是要拔除所有的『傾向』,回到不會傾向而能傾向任何角度的那個原點。」
朋友了然地回答:「回到那個原點,生命有無限可能」,然後繼續說:
「有段聖經的話:In the beginning was the Word, and the Word was with God, and the Word was God. 我問資深修女,the Word我們翻譯為『聖言』,意思是最初天主的言語,聖經說起初就有聖言,聖言和天主同在,聖言就是天主。為什麼是Word?這『字』代表什麼?聖言為什麼是天主?
修女回答:不太容易解釋。天主透過耶穌誕生成人,祂也傳達天主的語言,祂是天主的語言,祂是真理、道路和生命。天主的旨意透過耶穌表達。天主是愛,一切愛的根源。」
我回:「一般南傳佛教強調『止息』,就是放下框架、特定傾向,連想都沒想要放下什麼,或也沒有放下的念頭,於是,天主就是我們心的原點,但要講出來,就得找個象徵物,就WordWhatever,不用懂就『懂』了,一解釋就不懂了!
修女的回答完全沒有人們想要知道的理由,而是以『虔信』代替解釋。而且,就人類溝通的語言而言,很難找出更好的說法啊!」
我加補一句:「我看書或文字,通常不會掉入文字假象的陷阱(聽人家說話、說法也一樣)。
讀者們,你看懂我們的對話嗎?事實上無論是《心經》、《金剛經》、馬祖道一、石頭希遷、黃檗的《傳法心要》或這類的語言文字,都只是想要傳達無法傳達的心的如實感受,the Word完完全全一樣!然而,你一看那些禪言禪語,你的腦筋就打結,例如「萬法唯心造」、「凡所見色,皆是見心。心不自心,因色故有心」之類的,狀似相反相背的弔詭,那是因為我們的常識、知識、經驗,大抵係以「合理、合乎邏輯」為標準,用來建立「自我」的一種認知系統,總成阻隔我們和最內在主體的層層障礙。而我在長年來讀書、看文字,很容易跳開講述者自己建構出來的假象或陷阱,更不斷跳開自己試圖「合理化」自己的傾向。所以不太容易陷入一大堆文字障、語言障。
這是一類微妙的「心法」,不被自己的認知系統所綁架。
年輕朋友們,「看不懂」我寫什麼,一點都不必擔心,千萬不要硬要求懂,更別說裝懂。看得下去,其實你已「懂」了,只是常態或現今社會的慣習,阻礙你真實內在的感受罷了,有些時刻、機緣下,你就「啊!原來如此!」。
 



2018年3月4日 星期日

【《自然與宗教》隨筆15 ── 一個影子生三個兒子(Ⅱ)】

陳玉峯


台灣人思考模式的特徵之一:一個影子生三個兒子,也就是過度聯想、跳躍思考太嚴重。根源的成因,台灣人的禪文化不斷嘗試要觀進內在靈音,但一般人觀不進,徒然停滯在現象界、世俗面,思考亂竄,因果律扭曲,奇怪的聯想特別發達,這大致上是由對禪門「公案」的「苦苦相逼」而來。
傳統生活中,也形成「猜燈謎」的民俗與流風,互相推波助瀾。更致命的現實因素,清帝國追殺反清遺民,遺民只能藉助祕語、謎語掩護。綜合其他因素,例如同原住民融合,草根大眾大抵不識文字,等等,將禪文化轉化為台灣人的「認識論」,「不栽影、栽影」之類的「不可以知知,不可以識識」的心識概念使然。
這等思考的慣習,是在生活場景中從小形塑,即令後來接受西化的制式教育,但西化僅止於皮毛、外殼,欠缺西方理性文化綿長的背景薰陶,後來大學又取消「邏輯課」,更因所謂「自由化」的放任,於是近230年,火星文、腦筋急轉彎、訛音搞怪字氾濫,讓一些「國文老師」對錯別字的校正不勝其煩。
本文只談稍早年代的「過度聯想」。
李岳勳(1972)在考證、解讀媽祖神話中,充滿了這類高度想像力的聯結。雖然此等思考,全球各民族都具備,也相近於當代美國所謂的「旁側思考(lateral thinking)」,但我再三斟酌後,還是認為台灣人最為強烈。
李氏解析林默(娘)神話,林默小姐在織布當中打了瞌睡,正當此時,她的父親及哥哥正分別駕駛小船,在江海上遭遇狂風怒濤而命在須臾。林默的靈魂出竅,瞬間穿過蟲洞到達巨浪濤天的海上,她的腳,踏定在父親的船身,手緊握著哥哥那艘船的舵。而在家裡的她,手抓著織布機的梭(杼),腳踩著機軸,顯現出驚恐懼怕漏失掉什麼東西。
正當緊張、緊張、緊張的時候,她媽媽看見她的怪模樣,趕快叫醒她。這一急叫,驚醒了她,手中的梭子也應聲掉落在地。她一醒來,哭著跟媽媽說:
老爸沒事,哥哥死在海上了!
後來人家來通報,果然是這樣。
父親回來後敘述,在海上驚慌失措中,感覺有股神秘的力量鎮住他的船舵,而且將他兒子的船牢牢拉近,但是沒多久,兒子的舵斷掉了,船也翻覆了。
這則神話題為「機上救親」。
林默自從「窺井得符」以後,她法力高強;她常常身體在家裡,靈神在外面顯神通,而神話故事明明可以編成輕易地將父兄拯救,為何需要死一個哥哥?這裡面,隱藏著禪門的「方法論」,而且,藉神話談禪機。機關就在織布機正是禪門經常使用的隱寓,而且,編撰神話的年代大抵在宋帝國之「改佛為道」前後,算是佛教不得不與道教「合體」的時代,因而「禪言禪語」無意間也會留下鑿痕。
這則「掉梭存機」或「失兄存父」的寓言,李岳勳前輩以高度的聯想、冥思,寫了八、九千字的詮釋,不只是陽光三疊,直是匪夷所思,以現代人西化或唯物論、亞里斯多德邏輯的思考方式,絕大多數人大概會斥之以「無稽之說」,事實上李氏全書這類思考或表述方式,強烈且大量地呈現,難怪很難被後世所謂「學界」所接受(註:這只是部分原因),然而,這正是「以今非古」的普遍誤謬,也是台灣人始終被「誤解」的因素之一,禪的子民只好自求解脫吧!
為避免連我這二手簡化的解說朋友們也讀不下去,我避開李氏許多「台灣思考模式」,直接表達其象徵的涵義。讀者如果有興趣深究「台灣邏輯」,請逕讀李氏原書(116126頁)。
撰寫神話或寓言的時代背景,媽祖信仰發生地的泉州,有位臨濟系的洞淵禪師(活躍在公元1,100年前後)留下的「公案」(《五燈會元》卷12):
人問:如何是佛?
師答:金沙照影。
人問:如何是道?
師答:玉女拋梭。
人問:佛與道相去幾何?
師答:龜毛長一丈,兔角長八尺。
後面一問答很容易理解,烏龜根本沒有毛,兔子也沒有角,本來就沒有的東西如何比較?何必比較?而前兩問答,正是當時佛道被皇帝下令「合一」的縮影,識時務的禪師不得不的迂迴作答。
我再說一次,今人要讀古書,必須先除掉時代背景的落差,更要瞭解不管佛或道,最基本的目的,都想脫離人世間龐多的痛苦,也想探索什麼是世界的本體,人們如何「得道」或「成佛」?而幾千年的答案,都鎖定在人們作繭自縛,也就是起因於貪嗔癡,以及經驗及知識系統的層層疊疊,阻礙我們本來純淨的心,只要將這些知識、常識的業障除去,我們就可以解脫,當然,生物本能的慾望,世俗一切的追求,你必須丟掉。
這就是基本結構。
但是,直白這樣說,通常被視為「沒學問」,沒人要聽。而且,最主要的是因為每個不同時空,每個人不同的遭遇或情境都不同,每個人的根基或天賦更是天差地別,因而教化也隨之千變萬化使然。因此,讀書先去背景差異,找出主結構、大因大果,剩下來的,大抵是每個人的習氣、性格及遭遇的議題如何自己擺平。
話回原題。
該等年代,在政治現實的壓迫下,佛教的形式被迫道教化了!你可以想像佛陀穿上道袍、頭戴道冠,手持一把拂塵,一副打蒼蠅的模樣是何等滑稽。我不清楚當時佛教其他的宗派是如何因應,但禪宗似乎綽綽有餘,因為「本體在後,應現在前」的逆境適應法,應很容易打發俗世的框限,特別是在由觀音轉變為媽祖的神話,必然雜揉了佛、道原理。
如同莊子的「以指喻指之非指」,媽祖神話是「以海喻海之非海也」,這「海」當然是「心海」、「意識海」,這是背景,也就是「靈、魂、魄」、「音、意、識」這三重概念界;神話故事的人物是一個家庭的「祖、父母、兄妹」三世,雖然「祖」沒現身,但其為此家所來自,相當於「靈」、「音」;神話第三個結構是「織布機及織布者主角」,織布比喻時空經緯交織成「布」,本來靈或音或原我是抽象無形的,每一個交結點就呈現一個我或自我,交織成布,即經驗世界的知識系統或自我。隨著閱歷、知識的學習過程,愈來愈多層,層層疊疊愈厚重,「自我」感也愈強,也愈發隔絕自己同靈、音、祖之察覺。因而除非解構掉後天累積的色塵、知識或經驗,以及思維方式,是無法見性、悟道的。
老子的「棄聖絕智」,跟孔子問答的「寓言」,以及莊周的破塵除格、徹底反經驗知識,恰與佛教大乘的若干旨意,有了至少思路、理路上的「相通」,但終極性的「東西」不同。太多人認為禪宗乃佛教中國化或老莊化的部分原因在此。事實上正因為部分模糊、部分契合,外來宗教才可能本土化;而佛教的八大宗最後僅只淨土宗與禪宗真正在中國、日韓及台灣落地生根,前者以普羅大眾為對象,後者流於知識分子或傾向細密哲思的族群。然而,無論佛、道,兩者都想從政治及儒教現實人生或現世主義中出離,但這也是在中國最為困難的事。李岳勳前輩稱呼儒教為「實學」,我這個沒學問的,粗魯地說成「現實鬼」!
再回原題。
林默小姐出神時,「手持梭,足踏機軸,而顏色頓變」,象徵她雖已窺進靈界,卻仍然抓住現實、體制、知識的「自我」,她想要「兩全其美」,但在禪而言,這是斷然不可能的事,此時,母親叫醒她,恰好給她「頓機之悟」,她的「梭」掉了,也就是「停止織布」(放棄色塵、知識系統或廢學)了,相當於「自我」脫落了。「自我」一放下,相對等的「哥哥」也同時消失,這正是「人境雙泯」,然而,林默小姐為什麼不能像佛陀,連父母也都「超渡掉」呢?
李岳勳先生對此「救父」的解釋太牽強了、太跳躍了,我直接認為這是在中國做不到的事,畢竟三綱五紀的倫理一脫掉,根本無法在古中國立足,加上此等時代佛禪已被改為道教了,何況常民更不能接受「不孝」。
在我來說,許多「公案」、經典的主結構都是在「禪除自我」變換花樣而已,我甚至於講得更徹底:超越DNA對你的控制,甚至超越物理、化學或科學定律。然而,「太真」得不到「共鳴」啊!
我這篇文是要講台灣人思考模式的特徵,正是因為長年受到被逼禪悟的「困境」,偏偏愈「悟」愈笨,思考就詭譎多變,而不知「止息」!而李氏在解析林默神話的「掉梭存機」還以「孟母三遷」及「牛郎織女」來解析,講得「頭頭是道」。
一開始孟母住在墳場邊,孟子遊戲、行為就模仿拜死人的樣子;孟母遷到菜市場旁住,小孩的孟子學會的是扮買賣的家家酒;孟母第三次遷住在學校旁,孟子又學會了「俎豆揖讓進退」儒學的形式。孟母滿意了。
可是沒多久,孟子大概是天才兒童,自滿了,覺得沒啥好學了。母親火大了,拿刀砍斷她辛苦織出來的布,警告孟子:「子之廢學,若吾斷斯機也!」,逼得孟子只好繼續苦讀勤學。(《列女傳》劉向)
李氏說:中國(儒教)的學,是要在現實面找出生命的意義,學些死物事,不行啊!(墳墓旁)二遷到菜市場,象徵轉向心理或哲學面向找意義,但是只能找到二元論、編織自我的色塵罷了,因此,第三遷,進入宗教找人生意義。但是孟子不怎麼「上進」,所以孟母「斷機杼」。
弔詭出現了!儒教或是我們現代人學到的,都說「孟母三遷」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環境教育,但是佛、道恰好相反,人生意義要從宗教自覺去領悟,要領悟就必須「廢學」,禪除自我,「廢學」不是儒教的「荒廢學業」,而是「要覺悟必須廢學」、「因覺悟而不再學」!
注意:「學」字,是「覺」字的未完成。「學」的目的是要「覺」,所以「學者」、「學子」就是沒有覺悟的人!
但是,孟子是儒家的「名牌」、「大咖」,佛道除了老子、莊子敢去揶揄孔孟以外,歷代無人敢造次。道家不敢攖其鋒,只好另編「牛郎織女」的故事來諷刺。道教認為人要悟道,必須把二元論、凡塵經驗知識丟掉,也就是「玉女拋梭」才能超越二元論而「成道」,才能不死成仙。而織女太笨了,誤以為認真編織(知識)才能和牛郎相聚,不料愈織(愈學)愈笨,其實只要「廢學」、「逃學」就可以「私奔」了!
OK了,不再嚕嗦了。
現在,朋友們大概可以瞭解糾纏在這等成佛、成道的人,既成不了佛,也無法得道者太龐多了,而且,腦筋大致上也被磨成杯弓蛇影矣,也就是台諺:「一個影子生三個兒子」之所指。
     唉!如此思維難怪西方的亞里斯多德邏輯學不通,不同民族文化阻礙了一些優、缺點罷了,全球人種的智商大致上都差不多。

2018年2月11日 星期日

【《自然與宗教》隨筆(2)】

陳玉峯
談自然而沒有走進自然生態系上課,很可能是「葉公好龍」、虛幻不實,甚至於只是在誤解自然、褻瀆自然,然而,還有人心積業甚深而很是扭曲的不自然。
2014年我剛到成大台文系開課,我提出每學期我開的課程會有2次外聘演講,一位「大人物」(例如我請過李前總統登輝先生、林義雄先生、王小棣導演等等),一位草根素人(例如綠島國小姚麗吉校長、國寶楊秀卿女士等等),通常約是一「官」一「民」;2次生態旅遊,一山、一海,此外,企業參訪等,偶也穿插年輕人的「偶像」,例如我找過「視網膜」來演講,上學期則有諾貝爾和平獎來台的專題演講。
天龍之旅(2017512日–14日)。
阿里山之旅(2016129日–11日)。

筆者邀請視網膜於台文系演講(2016.10.12;台文講堂)。

這學期的外聘演講,一為台南地檢署的陳鋕銘檢察官;一為歌仔戲國寶楊秀卿率團演暨講(59日),至於生態旅遊的部分,我得看經費狀況而定,畢竟我在成大這4年,說倒貼也不為過。而最近在準備授課內容時,恰好翻出我已忘卻的事件,事關教育及年輕人的「情」事。
20149月開學後,我公布阿里山生態旅遊三天二夜之後(學生自由繳費,我可全額倒貼),有人匿名從美國寄給成大校長「投訴」我的課程「評分方法十分不當」(天啊!匿名者完全不知道我如何評分,且學期才剛開始!),他控訴的理由琳瑯滿目,例如:
1.     戶外教學未徵詢同學意見、沒寫在課綱、訂定日期的通知時間極短,許多事不及安排。
2.     沒有替代方案讓不參與或不想付費的學生能接受公平方式期中評分。
3.     該戶外教學需自費,且提供住宿的商家並未經過公開招標或批核程序,有圖利特定商家之嫌,且學生安全無保障。
4.     利用期中評分方式強逼學生參加,付費才能得到期中成績!
5.     該戶外教學日集中於國慶假日,以期中成績強逼學生,剝奪假日休息。
6.     該活動並無列在課程大綱,學校有無批准?萬一出事,何人究責?
7.     沒有保障貧困學生之受教權與考試權。
云云,希望學校能適當處理。
這封「媲美」白色恐怖時代的抹黑、栽贓黑函傳到校長室後,校方批個「請台文系卓處,並副知校長室」,於是我看到這封「投訴信」。
一開始我誤以為是「政治抹黑」,但所有指控全部捏造,哪有那麼低能的抹黑方法,不可能吧!於是,接下來的上課,我就把信公開,讀給學生聽,引起學生群情激憤,終於逼出實情來,隔不久,我收到黑函指控人寫來的道歉函(e-mail)。
原來事情是這樣的:
寫黑函的人是成大畢業生,正在美國留學,他(她?)跟台文系的「伴侶」約好1010日–13日回台相聚,因為該「伴侶」向他說要去「戶外教學」(有可能他的「伴侶」向他亂扯期中成績是在阿里山評量,以為推脫?),引發他在道歉信上說的:「……我有如晴天霹靂,又加上身處國外不久,並無多少知心好友……導致一時衝動,在未清楚了解……便向學校……投訴……希望老師諒解我個人對情感的重視與痴狂……實在是非常抱歉,真的真的極為對不起! 學生敬上」
我不會說為什麼「國立大學畢業的留學研究生」之類的,也不會說「現今大學生」云云,因為我從不認為國立大學與不識字的就該有何差別,智慧不會與特定階層有何必然的相關,但說今之大學生等,相當於徹底的3C世代,而無分學歷。
即令我一直在觀察世代價值觀的變遷,我還是有些訝異於整體或個案已然離譜太大!我也替系上那位「伴侶」隱約擔心碰上的,會否是「恐怖情人」;另一方面我也可以欣賞或瞭解年輕的「痴狂」,因為「痴狂」之為用大矣!人不輕狂枉「少壯年」?!
不管如何用同理心、體諒,整個流變社會所形塑出來的,極不穩定的心性自我管理才是我所關切的。前一陣子另有個「博士生」,我不認識,也沒修過我的課,突然因為自己某項「功課」不及格多次,寫信來「罵我」一頓,還數落我不是在社會為「公義」發聲、打拚嗎?怎可不為他的「正義」出力呢?我三不五時就會遇上此等「高學歷」的「天兵」,自閉、自我中心到無法形容。一、二十年或以上的教育,為什麼「培育」出一堆「異形」,然而,大學或各級教職的人格就「健康」嗎?整個網路上多少「精神或神經病患」?這已經超過「未法」時代遠矣!
這門課多少會說及心性的自然,而與其說「佛法」,不如說「自然法」,打從一開始接觸佛教經典,特別是在我投入自然山林調查的漫長數十年間,我始終感悟佛說自然法,但那是由自然界生態系器世間的回溯。隨意不精準的舉例:陽光穿透多層次的森林,拋灑下來無窮動態的光斑,就可領略《華嚴》的「根性是一,緣何有種種差別?」,而相當於演化生物學在問的一大課題:Why are so many species
漫長的山林調查,千萬方塊,回溯是一。

而我唸基督宗教聖芳濟的清貧道,視萬物為同血脈的底蘊我了然,但其西方文化的思維眉角,真的在思考慣習的路線上有很大的差別;我讀古蘭經亦然,畢竟來自不同自然環境下的不同文化,的確發展出不同的思考方式,以及太多價值觀的差異,乃至生活慣習的捍格不入。
我為了感受為何佛教會誕生於南亞印度,所以我前往印度,最主要是想要體會佛教的自然大地搖籃,拙作《印土苦旅》我寫印度足以:熱死你、乾死你、擠死你、吵死你、靜死你、臭死你、髒死你、薰死你、怪死你、餓死你、撐死你……,極端的二元對立反差,讓人一目了然苦海的究竟啊!
我讀印度全世界最長的史詩,馬上瞭解神話中,不同顏色的「猴子軍」,就是被雅利安人「征服」且「融合」的,印度本土極度複雜的原住民,這些猴子軍的將領之一,後來還「蛻變」成為中國《西遊記》的花菓山孫悟空哩。
全球各種自然生態系,從凍原、沙漠到熱帶雨林,真的從各類終極群落(climax),可以映照出文化模式的天差地別。台灣具足從高山植群、寒帶台灣冷杉林、溫帶或暖溫帶鐵杉林、雲霧檜木林、上部濶葉林、下部濶葉林、前熱帶雨林、西部疏林帶,以及海岸林,濃縮將近三分之二的全球林型,教我得天獨厚地坐享「差別相」的「治於一爐」。
為什麼我列舉看似毫不相干的學生現象,精神、心理的不自然,到文化與自然的互相影響,而宗教的底蘊也與自然生界息息相關,此等「相關」在唯物科學基本教義派是嗤之以鼻的,但那是唯物科學的典範執著,其實尚有唯心之執,而在本課程中,是涵蓋天文、地文、人文與生文(自然生界)的體悟融通。
我在乎每位修課或旁聽者身、心、靈的「自然自在」,也許透過本課程狀似天馬行空的交流智擊,猛然有所領悟也未可知。記得,每天24小時的受、想、行、識、意等,以電流波動觀看,可以超過78萬次,人的「轉念」無窮,也許流轉之瞬間,就觸發了「人生演化」的大轉機。
至於要不要再辦野外課,由於過往每年我花在學校或社會的錢超過兩、三百萬元,不但薪水全光,朋友也被我要到「怕」,無論如何,有錢做有錢的方式,沒錢做沒錢的途徑,隨順而處處萌生正面的能量。

2018年2月6日 星期二

【《自然與宗教》隨筆(1)】

陳玉峯
        心經。

2016年底,朋友阿賢仔自獄中寄來一幅扇形筆墨書寫的《心經》,書寫者,是一位「曾經攪亂了所謂的『治安』,如今長年茹素、棄槍投筆,寫了一手好字的隱者」。這位曾經的黑道大哥為何要送我墨寶呢?阿賢仔說:
「有次機緣,我拿出您的書《印土苦旅》、《前進雨林》、《綠島金夢》給一位朋友看。他翻閱後即高興地問:“作者陳玉峯是不是電視『台灣誌』的那一個?他是保護山林的!”哈!不用我多說什麼。他送我一幅《心經》,要我寄給您。」
我不訝異於一位在五濁惡世、刀口舔血,而在獄中徹悟者,更能善解自然天機。他不需要刻意的自然知識,他用心感受造物,而了然紅塵妄相,但實情在根器。
我說自然即宗教,但宗教非自然,除非宗教滌除掉形而下的部分。
一般台灣人以為的宗教,大抵是人為宗教(註:有創教教主的,之謂人為宗教,相對於族群自然形成的自然宗教,例如薩滿教,但這裡的自然宗教的「自然」兩字並非自然生態系的自然),而且,傾向於「功能派」的概念。
2011年有份報導敘述,台灣年約40歲的中年人,常在痛苦時尋求宗教的幫助;董氏基金會的調查說:出現身心症狀或生病時,除了尋求專業協助以外,高達63%的人,還會考慮尋求宗教信仰。前項調查說,約5.4%的佛教徒表示,曾受苦於自我傷害,而主動向宗教團體求助;基督徒約有2.6%;道教及天主教徒各約1%。宗教活動有助於受苦者的心靈平靜,然而,除了宗教信仰的精神寄託之外,更重要的是在宗教活動中,增加了人際互動,且較熱衷參與宗教活動的人,對別人的關心度相對地稍高。
事實上這些大抵是人之常情而已,上述這些對宗教的描述,殆即我所謂的宗教「功能派」,而歷來台灣許多人因為在現實生活中,身或心遭受重大創傷等等,才「走入空門」,從我歷來口訪過的人歲換算得知,大約整個20世紀皆然;從歷史文獻等也得知,這樣的人口佔「空門」的比例甚高,因而在我曾經的書寫中強調:「學佛或投入宗教信仰,是為了具備一種無我的人格,去做無私的生活行為;出家並非要逃避失敗的俗世生活,而是要從小我出離,進入無私大我的奉獻!」;甚至講出較苛薄的話如:「佛門、修道院不是垃圾回收場!」,然而,近些年來我改變了態度,即令只是「功能派」,我一樣接受,雖然我從來沒有改變對宗教信仰的理念。
教育能否改善人的本質?人的本質又能被「改善」多少程度,既然是本質,或說三世兩重因果下,父母已決定了你的遺傳基因,但環境的確左右基因的表現型或表現程度。所謂第一重「業」,很大的比例在於父母及小孩成長的環境,更連鎖銜接到成長的遭遇,以及逢機的「救贖」,或第二重「業」,包括受教育過程中所遇上的「師長」。
早在2,400多年前,亞里斯多德就在質疑什麼是教育?或什麼是教育適當的途徑?應該著重在道德還是生活的改善?學習應該循其智慧,還是依其性格?我當所謂的「老師」以來,最怕「教」人家什麼,我是最不會「教」書的人!我「討厭」教育的一大堆「理論」,亞里斯多德的「問題」不是「問題」,那是「自我」的執著而已,「觀機逗教」可也。
當個老師、宗教師或什麼「師」,最好先除掉「師」之執。當個老師似乎不是在宣揚他知道多少的「知識、技能」,炫耀或表演他對知識、智能的所能,而在於引導、刺激學習者強烈的探索心。長年來我一向如此,而且愈來愈不知道我能「教」出什麼樣的「學生」,事實上我「後悔」從學生身上學太少!
因此,《自然與宗教》的課程中,我不會敘述太冷僻、深奧的形上內容,年輕朋友們也不必在意「聽不懂」,我會盡量在「理」上讓大家「聽懂」,畢竟理解、瞭解、悟覺、靈覺的後兩層次,才觸及宗教、信仰的範疇。
先前我開「印度佛教史」指定閱讀的《激揚生命的哲學》(雪莉˙雪莉˙阿南達慕提,李淑蘭、沈鳳財譯,19952刷));「台灣的自然與宗教」指定閱讀的《禪在台灣》(李岳勳,1972),幾乎沒有一個學生看得進去,但我還是擺放在研究室提供借閱或贈送。「看不懂」的最主要原因是,我們整個教育系統的問題,還有整體社會環境的流風或氛圍,阻絕我們同我們內在更深層相處使然。
我一直相信「種匏仔會生菜瓜」,課堂上從來會是或該是演化突變最劇烈的場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