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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7月6日 星期五

【還我五步哭山真面目! ── 那根擾亂國運的九寸釘】

陳玉峯

201876日,前里長吳慶杰傳來以望遠鏡頭拉近的山景,拍攝地點當然是五步哭山吳氏宗祠前庭。最突出的是右側的鵝公髻山,以及左側起伏五波折的五指山。背景山脈就是雪山、雪北;左上方探頭出來的塊壘山,正是大霸尖(吳慶杰提供)。

從五步哭山朝向南偏東30°所見,中間略偏右即五指山;右凸鵝公髻。背景山脈在雲層中即雪霸系列大山(2018.7.4;吳氏宗祠前)。


無由分說,我就純直覺式的,愛上新竹市的最高山,雖然它有個悲悽的名:「五步哭」,也可以說「無步不哭山」。
還沒有上過五步哭山,我竟然寫出「五步哭山的終極背景是大霸尖山;大霸的雄壯氣慨,由五步哭山應現為世俗人間;五步哭山的素樸剛毅,則由朴樹及客家精神承接地氣。」
201874日,我央請之前完全不認識的吳慶杰先生引導看山。不料,我竟在五步哭山三角點側下方,吳氏宗祠坐北西朝南東的正門口,看見最顯著的五指山、鵝公髻山,且遙遠背後的大霸尖山就在五指山左側若隱若現。
而且,就在五步哭山三角點旁下,我看見一株朴樹,且吳氏宗祠徹底是客家人!
新竹市最高點的五步哭山即本圖正中半圓頂樹處。左側,柏油路左側電線桿後方為台灣楓香(種植);半圓頂樹冠是3株相思樹,且其前側一株朴樹;中右小樹泛黃白者,白匏子;右中為廣東油桐;最右九寸釘(2018.7.4)。

74日晚上,我回想並對照著地圖暗自心驚,我從未曾勘履之地,何以毫無自覺地,由抽象完全聯結到具體山水,而神準地事前寫出?天啊!莫非這叫做「神遊」?
74日午後235分,我們抵達吳氏宗祠的瞬間,我立即被五步哭山頂下緣矗立的,號稱全國塔身最高的高壓電鐵塔駭著,我拍的第一張照片,竟然就是這座聳天的,大地的「九寸釘」!
吳前里長(右)及筆者在五步哭山(187公尺)三角點(2018.7.4)。

吳慶杰先生後方,全國最高大的高壓電大鐵塔,中左的竹叢為蓬萊竹(2018.7.4;五步哭山)。

一般風水、地理所謂的破龍脈、龍穴等,充其量使用「七寸釘」,由於這支鐵塔逼近物理結構的極限,已然高過15公尺,又直接釘在新竹市的最高山,雖然我尚未訪查當年(2014)架設之前,是否地質鑽探安全無虞,但我由在地地形地質露頭稍加瀏覽,我有些擔心!我直覺先行,深深受到這種「粗暴的」侵入性工程的嚴重干擾而心神不寧,因而脫口而出「九寸釘」。
不談什麼地理風水或神祕主義,當我走到吳氏宗祠前庭外庭,喔!我一輩子走山問水瀕海,從來未曾看過門庭可以俯瞰如此波瀾綠海壯闊,而第一道中級山突稜如五指山(1,062公尺)、鵝公髻山(1,579公尺)刻劃極為有形的輪廓,且背景深邈幽遠的雪山山脈,活將台灣龍脊的恢弘天際線,以地球格局的幅度,接引了過來。其中,大霸尖山的雄姿,從濃雲流走中,浮現了數秒與我照面,然後再隱沒於地平天際,潑墨水暈的寧謐之中。
我只能告訴朋友們,照片是冷縮膠凝的「死」風景,景觀何以必須以動態無形的「風」來形容?因為所有的景象都是短暫的視覺暫留,真正觸動生命相應的,是活生生流動的氣場或意識的聯結。因此,當人在銀行中看見玉山大幅照片的美,是觀看者自體心態當時的情境處於不錯的狀態,而不是照片自美;反之,則物。
而風中之景,是真正的潛移默化,是啟動生命或意識深處,龐多前世今生的關係與流變,是人體血脈流動與山泉清唱的合一;是有形而無形、無形而有形的靈動相互激盪引發,在思維之上、之下,當你發出「好美」的讚嘆之際,你根本就「不知道」美在哪裡?世間扯最多的「好美」,只因為不知所以然,故而「有感而發」,否則,試將你講得出口的任何「有感」鋪陳出來,每說一項死一項,這就是莊子所謂的渾沌開七竅而死。
      而在五步哭山吳家宗祠前的東南展望,正是台灣天、地、人完整互動合體的氣場大暢通,我一直約束自己的遣詞用字,盡量樸素含蓄,否則我深懼為它帶來恐怖的一窩蜂,還好它屬於私人業主地,但我談的非關私人,因為,這座其貌不揚的山丘,正應了我說的,台灣場域的最大特徵,也彰顯台灣在全球的格局與命運:以極小搏極大!而它的缺點則在於正反相生、陰陽並立,每年冬季或節氣轉換,或颱風暴襲時,必為此極相之地,帶來世間最大的淬鍊。畢竟九五至尊,從來都是在驚濤駭浪中所從出!
聯勤測量隊於1970年設立的三等三角點(2018.7.4;五步哭山)。



吳氏宗祠(2018.7.4)。

五步哭山正是台灣大器之山,何其悲慘的是,2014年,它遭逢有史以來,人為最悲慘的地景摧毀,全國最巨大的「九寸釘」鐵塔,直接釘進天、地、人匯聚之地,而26條電纜或鋼索,形成垂直電流的強大磁力線,干擾、中斷從山到海、從天地到人文的聯結管道,絕不止於景觀畫面的「殺風景」,直是切斷台灣總氣脈!
不當選址,破壞在地風水、景觀的大鐵塔於2014年設立(2018.7.4)。

這不是限於新竹縣市一時政壇的豬羊變色,而是國家、社會及國土生界的大議題!我一生研究調查生界,也直到終身體悟萬象的特定階段之後,我才能稍微窺進大化天機。
我不想誤導世人,雖然年初及年中我已再度預警「花盛年凶」,2018年已然進入災變季,而自然界真的輕易地可以大反撲,「九寸釘」也可能會倒塌,此間最可怕的是人心的浮動,言止於此。
我是來考察自然史的,我得解讀現今生態系的「前世今生」,而且,釐析在地今後的演進,建議有關人員,當他們是基於保育國土生態系,而想要種樹時,種什麼樹、如何種,而可以一勞永逸,銜接自然療癒大地的途徑,朝向永世、終極林相的發展。
我的做法先得認知現今是什麼,然後,依據各種自然及人文的訊息,追溯、還原其變遷,因而可以預知未來的趨勢或傾向,以及如何善待土地自然賜予我們的恩寵。
歷來迄今,最大的困境始終在於人們的自我與執著,整套文化系跟自然的對立。當我目睹超級鐵塔就這樣殘忍粗暴地,插入新竹縣市的心臟,我觀見地靈慘烈的哀號!
除了悲憫之外,還是悲憫!唉!我真的是台灣土地的驗屍官。
我為新竹科學園區默默祝禱,但願新竹縣、市政府當局、科學園區主管單位,以及台電執事,可以現勘之後,重新規劃電纜傳輸路線,或研發替代高壓電塔的辦法。無論如何,新竹縣市交界靈山的「眼中釘」不除,新竹縣市與台灣整體永無寧日,恐將成「五步一哭」!無限祈福!

2018年7月5日 星期四

【五步哭山、風空與朴樹】

陳玉峯

朴樹在鳳坑順風的樹姿(2018.6.8



新竹市最高山有個悲慘的名字,透露了客家人的硬頸精神,叫做「五步哭山」。然而,這名字恰好有點兒扭曲了客家精神,因為客家人在抗日戰爭中,是死都不吭一聲的,怎可能五步一哭?
日本兵登陸澳底後,從北往南打。打到新竹城的階段,客家人就是在今新竹市最南東隅,之與寶山鄉交界的小山頭,與日軍展開月餘的殊死戰。戰況的劇烈,死傷的慘重不消我說,是後人、活人回顧其慘烈,才將這個抗日戰場,名之為「五步哭」,畢竟,「死去憑誰問;歸來始自憐」;「古民族未可輕視;真英雄大抵無名」!真正悲壯、悲慘的,都死光了;只有幸運的活人,才會命名「五步哭山」。
新竹市最高點雖然只有187公尺拔海,卻足以代表台灣客家文化及精神的光輝,真應了「山不在高」的事實。其實,五步哭山遠比世界上許多國家的最高山還高,例如新加坡最高的武吉知馬山,海拔還不到164公尺呢!
由於老圃造園蔡再益總經理要我提供寶山鄉生態綠化的資訊,而整個新竹縣寶山鄉,幾乎全境都低於二百公尺,我從生態學的視野認定,五步哭山已足以代表寶山鄉。然而,我必須坦白,之所以選定這個新竹市與寶山鄉交界區來調查,純粹是因為攤開地圖,新竹科學園區的「靠山」,竟然出現了一些很是吸引我的地名:五步哭山、風空、開山伯公大樟樹、山頂伯公老樹、金山面等,而且,東方及東南側還有柯子湖、樹杞林、九芎林等等,充滿植被生態暗示的召喚。
2018626日,我來到開山伯公大樟樹的山丘邊,一眼認知客家「風空」的涵義,因為殘存一小片原始破碎林分的樹木,全數向西南傾斜,顯然地,年度季節盛行風向,從來因應谷口地形而恆定地吹送,於是,吹出了衝風地的樹形;吹出了呼嘯陣陣,而引以為人耳及地名的印記;吹出了冰冷的科技風潮,也逼出了人文省思,陳板(2000年)還出版了社區改造的書籍《風空主義》,等等。
開山伯公大樟樹附近的朴樹是高挺的大樹(2018.6.26)。

然而,對我來說,天文、地文、人文及生文從來一整體,草木知風。

新竹不僅以農曆九月以降的「九降風」聞名,鳳山溪、頭前溪谷及眾多支細流溪谷的導流,形成了「風華」薈萃,但是,翻過迎風東北坡向之後的北東風,基本性格是乾燥的,因而風乾出新埔的柿餅、新竹的米粉。
然而,吹送到風空或許多新竹各地丘陵的東北季風,原本的「六根清淨」則反覆還俗,很可能在地的頭前與鳳山溪谷的水氣,再度讓季風溼潤,於是乾燥中有溼潤;溼潤中有乾股。
順著風空九降風成長的開山伯公大樟樹(左)、杜英(右,樹皮深色),中間有香楠、樹杞及朴樹,後方為軟毛柿(2018.6.26)。

新竹是我所知道的,最是二元矛盾、對立、相剋相生最顯著的地區。
我無從十分肯定,但在台灣中部山地,樟樹是下坡段蔽風、潤溼環境的優勢物種之一,卻在新竹系列丘陵台地,躍居稜丘?突破了原本殼斗科在上、樟科居下位的「山倫」,殼斗科繁多的物種迫下放,而淪為「柯子湖」?這是什麼樣的生態因子補償,足以顛倒乾坤?
而原本第二層喬木的樹杞也普遍翻身,時而「篡位」,獨領風騷,成就了「樹杞林」?這種現象,其實在「舊山線」的龍騰斷橋附近,就已逐漸浮現。
相當神奇的是朴樹。
古老電影《秋決》的一段影像或海報上,有株遒勁滄桑的樹,彷彿是上吊自絕的「氣勢」,相應了我老家附近墳頭間的朴樹,它在秋冬乾燥肅殺的季節,飄落了黃葉。它的落葉,一點也不像楓紅的繁華喧囂,而是自殘式的瓣瓣切割,活像三太子的「刻肉還母、刻骨還父」!
朴樹北上到了新竹,運勢全然翻轉。
不僅在鳳山丘陵之南的仙腳石海岸原生林中,搭配其他衝風、耐旱物種成林,也在丘陵之北的新豐鳳坑海岸逕自成林(自然演替而出,並非人造),更奇妙的,在五步哭山的東北稜,開山伯公大樟樹下,取代台灣朴樹,成為第一及第二層的優勢,憑添風空地區既乾燥又潤溼的弔詭。
大樟樹附近,朴樹也逕自成為擎天大樹,獨自撐起半邊天。
也就是說,朴樹在新竹,開展造形及生態變異的極致,譜寫剛毅又溫柔的二元對決,樹形與九降風的關係,刻劃地地互異的指標。
五步哭山的終極背景是大霸尖山;大霸的雄壯氣概,由五步哭山應現為世俗人間。五步哭山的素樸剛毅,則由朴樹及客家精神承接地氣。
我認定,朴樹正是新竹市的終極市樹,其與客家文化相互輝映,偉哉!
朴樹果實(2018.6.8)。

2018年6月25日 星期一

【我哭離奇天殘!】

陳玉峯


台灣最後的槲櫟遺孤(楊國禎 攝)。

愈是調查探索,我愈是無知!
愈是往億萬法或現象摸索,愈發陷入自然無窮法則交織的動態時、空、物、象的無限相關。莊子太早放棄,所以說生有涯、知無涯,因而逃往唯心世界,編織簡單的困思邏輯及意象連結或想像。我絕對不敢說我悟解莊周夢蝶的神韻,因為我自己不只夢蝶、夢蛹、夢蟲、夢生、夢死、夢入夢中夢,我不會說我了悟齊物論,我沒有唯心、唯物的「傲慢」!
當培根說知識是(一種)力量以後,西方的科學同時繼往開來,不斷地找出了諸多的法則與定律(law);自然法則、定律正是人類迄今為止,最簡潔有力、有用的表述方式。但是,我說這是一種人本的「傲慢」,唯物科學的傲慢;窮究人、天之理,更是一種夭壽的傲慢。數十年來,我一直在探索著無窮盡的知,也會經常遇見自己的無能、無力感,而我深知無能、無力感也是一種傲慢,因為不斷試圖想要全知。如今,我連無力、無能感也放棄,這大約是我對自然的信仰。
2018624日,楊國禎教授開車,我們前往竹北、新豐交界,鳳山丘陵主稜西南側,一條東南下走西北的崩蝕堆積的溪溝,長約200餘公尺,寬自上端不及5公尺,至下段約50公尺,海拔約890公尺,所謂的「蓮花寺溼地」,進行勘調。
這條小小的頭嵙山地層崩蝕大溝,近30餘年來發現許多珍稀植物群;溪溝一側的西南向崩崖稜上,存有海岸物種的台灣海棗,以及溫帶落葉樹,全國最低海拔分布的栓皮櫟林,附近不遠處,栓皮櫟落葉林中,另夾雜著全台灣唯一存在小區域的,一百多株的落葉樹槲櫟(Quercus alien)。

全國海拔最低分布的栓皮櫟(2018.6.24;蓮花寺步道)。



栓皮櫟更新苗(2018.6.24;蓮花寺附近)。


鳳山丘陵與溫帶落葉樹齊聚一堂的海岸物種台灣海棗(2018.6.24)。

槲櫟分布於中國東北遼寧以南,以迄雲南、四川,卻奇蹟似地,孑遺、殘存著一小族群於鳳山丘陵!而栓皮櫟、槲櫟的生育地中,同時散生著馬尾松,也就是以三義火炎山為最大、最後族群的松樹成員。
這是極度離奇的,集氣候、地質、時空、冰河及小冰河期、生物遷徙、演化及演替的大錯亂、大匯聚,以極小搏極大,開了地球植物區系一大玩笑的詭譎與意外。從來無人可以圓滿道出其歷史變遷或生態學上的奧祕!
此外,環繞著蓮花寺左、右近鄰,栽種至少450年的琉球松也來湊熱鬧。1997年前後,全國傳出各類型生物性「瘟疫」,松材線蟲是天牛傳播的病變之一,19701980年代我在北台調查時,到處可見的琉球松、日本黑松,特別是北台濱海公路兩側,全數滅絕,且南侵,大約在19982002年期間,導致三義火炎山的本土馬尾松95.26%死亡(我在2002年的調查數據)。

栽植的琉球松(2018.6.24;蓮花寺步道)。

離奇的是,蓮花寺南、北的鳳山丘陵上,琉球松植栽似乎免疫,將近全數健在,也創下松材線蟲危害下,唯一的殘存區!
凡此,早已脫離了一般研究調查的經驗法則。
而且,在蓮花池溼地不及1公頃的範圍內,近30年來發現全國唯一存在於此的食蟲植物長葉毛膏菜,加上小毛氈苔、寬葉毛氈苔及長距耳挖草,共計4種食蟲小植物聚集。還有一堆珍稀物種:田蔥、桃園草、菲律賓穀精草、點頭飄拂草、大井氏燈心草、水莎草、黑珠蒿、大葉穀精草、矮水竹葉、圓錐花遠志……。
若以珍稀、瀕危物種的密度言之,全國無有出其右者!

蓮花寺溼地(2018.6.24)。


田蔥(2018.6.24)。

長葉毛膏菜(2018.6.24)。

大井氏燈心草(2018.6.24)。

圓錐花遠志(2018.6.24)。


被彭鏡毅教授宣稱,自從1910年的採集迄今,不復有人採鑑,可能已滅絕的台灣破傘菊,就在某地的這一叢十幾年來,還是這一叢!而就在今年,彭鏡毅教授已仙逝!哀哉!(2018.6.24

624日這天,我跟楊是透過荒野協會向軍方申請進入蓮花寺溼地的。荒野成員由沈競辰專員帶隊,進入園區。他們多年來插指標標示稀有物種,並剪除其他物種「保育」,也就是靠藉人力,力抗演替的物種更替,維繫珍稀物種的生存。
試問,如果放任演替發生,這些溼地物種豈不是在120年內全數滅絕?則最後一次冰河期結束的八千年來,或最近一次小冰期(西元13501850年)迄今,這些珍稀物種從何而來?如何維持迄今?今後難道永遠靠藉人力而圖存?何謂保育、永續、天演?數十年來,台灣一旦發現所謂珍稀物種,偷、盜、搶,收刮殆盡,許多案例明明也無利可圖,為什麼流俗硬是要趕盡殺絕?這是什麼樣的一種文化或風氣?
同樣的,中北台或北中台,另外有一群特殊殘存的珍稀物種,存在於面海第一道主稜山頭附近,靠藉火燒等循環,維持低或中等體型草本、灌木期而續存,這群十餘種曠世基因,又能維持多久的時程?它們又將如何前瞻?依據目前公權力及保育措施或社會氛圍,又能提出何等有效的保育措施?也逼得少數植物同好者,彼此約束守密,不可公開存在地,然而,祕而不宣,也乏任何圖存策略,誰能確保這群異數能夠生存多少時日?!又,它們的生態條件或生存機制,全國有誰瞭解?誰人能夠提出兩全其美、面面俱到的保育策略?
我在同一天的上、下午踏勘這兩大「奇異點」或「奇異恩典」區,繼1981年我在南仁山頂的大哭之後,我淚往肚流。我不敢說現今社會「晨鐘毀棄、瓦釜雷鳴」,但的確是外行領導內行,無知囂張權勢裙帶橫暴天下!誰又能顧及社會價值邊緣的自然生界議題?我哭天、哭地、哭一旅最後生界的血脈遺孤,哭自然不仁、亡台在台!則淚後餘生,如何死後戰鬥?!
我是可以演繹蓮花寺溼地珍稀物種的前世今生,假設推導天演程序,提出從地體、氣候流年機制,但我無能代替上帝,也孤力無法回天;我也大致洞燭另群怪咖年週期旱地珍異群,如何續絕存亡,異地更新;但我無從在一片唯利是圖、膚淺傲慢的統治禿鷹中找出希望,或僅止於溝通、理解,遑論先天不足、後天失調的現今弱勢暴力!
是的,本文就是無能、無力感的放棄,在上帝跟前自在的泣血而自在。以後,我會提出若干不見得符合時節、天機的見解或策略。現在我只想再大哭一場!

2018年6月15日 星期五

【一座林業城市的有機發展 (2018.6.16演講前言)】

陳玉峯
〈林業講堂:一座林業城市的有機發展〉
講師:陳玉峯 老師
日期:2018616()下午13:30~16:00
活動對象:對嘉義林業文史有興趣之一般民眾
講堂地點:嘉義市立博物館正後方動力室(附位置圖)

右側樹皮赤褐紅者即日本扁柏;左幹是日本紅檜(莎哇啦)。

台灣紅檜的媽媽莎哇啦。

水木沢天然林最巨大的日本扁柏。




林業文化、林業城市、林業村是同一回事。因為只有林業消費、林產利用或經濟,所以台灣失竊了曾經的未來,幸虧台灣民間永遠有著一批批的有識有志有情之士,費盡一切心血力挽狂瀾,例如嘉義、花蓮、宜蘭及其他諸多曾經是林業城市或鄉鎮的在地菁英。光憑著赤誠的心念,我就感懷萬分!
不只民間持續不斷的打拚,我們的林務單位、眾多的公職,一樣努力地要打造踏實且保育、永續的林業暨文化,值得肯定、支持,大家更該不分官民,攜手同心為母親母土善盡一份遲來的鄉土情暨土地生界的「轉型正義」!
朋友們,請別誤會我變成「鄉愿」或我「變節」,我從1980年代投入山林暨環保運動迄今,從青絲到白髮,我還在走街頭,還在群眾運動的講台上聲嘶力竭,我一生的原則及立場一貫,不僅沒有改變,而是更加精進。但我也必須告訴大家,客觀俯瞰台灣現狀,一切變得更加兇險萬分,我真的擔心亡台在台!
前天,妙心寺的圓祥法師傳來護持該寺的居士們,到台灣的山上看見美麗的風景,也目睹茶園氾濫、遍地開發,他們拍攝了美美的影像,也憂心忡忡,因此他們託法師問我:
「美則美矣,只是看到滿眼開山闢土的茶園、蔬菜、建物,不禁對山坡地的水土保持、國土保安憂心起來。人民的生計重要,可是國土的永續也不能忽視,究竟該如何兩全?不知陳玉峯教授的看法如何?」
我當時正忙碌,只回一小段話:
「上下交征利,國土唯危,有待更大災變的衝擊及覺知的教化。我已做了340年還在做,永不退轉,沒有時間感嘆或失望,千手觀音如實義而已!」
其實我內心似乎遠比任何台灣人更加痛心與焦慮,我書寫過數百上千萬字,從控訴、聲討、分析、開列種種策略,乃至以文學、倫理、宗教任何面向,探討這些議題不知凡幾。事實上,整個政治結構面不但沒有好轉,反而因為政權交替頻繁而每況愈下。我今天不是要老調重彈,只是先告訴大家,根源、因果及結構性的問題從未解決,其中之一,即台灣到底有沒有林業文化或山林價值觀?因為從國府治台迄今,我們的教育系統從未釜底抽薪改善,絕大部分的轉變,殆為「名實未虧而喜怒為用」,我們的民主、自由、選舉政治真的是百孔千瘡啊!
因應主辦單位的要求,要我談「林業城市的有機發展」,就我的實在感受而言,其實相當於要我解析嘉義市百餘年政經、社經發展與阿里山區檜木的相關。試問,嘉義市百年榮景興衰,不正與林業互為因果?數十年來,自從阿里山林業結束,乃至轉型森林遊樂、玉山國家公園及新中橫開通之後,經建發展的變遷如何?
我經常在嘉義市東區的菜市場、文化路走動;我小時候從北港搭乘「林仔朴」(嘉義客運)抵達嘉義市的終點車站,場景或文化景觀其實變動不大,嘉義市似乎從1960年代下半葉之後,文化、城市的發展就已經停滯,只靠藉外在、周邊台灣其他大都會,以及中央補助款,撐起「不得不」的新都會更新,而主體文化的創見似乎裹足不前?我何其盼望我是講錯了!遠的不說,請教嘉義的朋友們,從黃敏慧市長到凃醒哲市長,帶給嘉義市民何等願景與幸福感?(千萬不要誤會我在為什麼黨講話!)更重要的,我要問嘉義市民的核心價值是什麼?大家瞭解阿里山多少?嘉義是林業城市嗎?當嘉義市的變電箱、許多商店還張貼著阿里山神木的遺照的同時,請問大家瞭解紅檜、扁柏、台灣杉、台灣鐵杉、華山松(阿里山五木)多少?
去年217日晚上,我在日本長野県木曾郡(Kiso)上松町的老旅館,聆聽著日本老阿嬤清唱著「木曾五木之歌」;隔天早上在火車站前觀看著老林業工頭揮舞著他的寶貝斧頭,示範著「三點伐木法」,也清唱著原木搬運歌,乃至我們訪談林官三井 正,他說他們正在探討的最大問題是:「如何保留這片檜木林到一千年後的林業經營!」我在日本木曾古道,以及原始到人工檜木林中,體會著日本人千餘年的檜木林業文化,也和著雨水、飄雪,暗自神傷台灣!
日本阿嬤唱出「木曾五木」之歌(2017.2.17)。

上松町火車站種植的木曾五木(2017.2.18)。

老工頭與他的寶貝斧頭。

三點式伐木。

上松町觀光協會為我們簡報。

雪降心頭。


我看著日本現今所謂最巨大的日本扁柏及日本紅檜(莎哇啦),只不過是台灣的中、小徑木,而日本人是如何地從自然神教到日常生活起居用具,都跟他們的森林息息相關,不自覺地就會流露出山林文化的調性或特徵,我們呢?

當我與日本的林業官僚、林業從業者或生態旅遊的導遊接觸時,好像我的知識、生態認知都比他們豐富或深邃得多,但是他們整體活現出來的山林文化的濃厚及深遠,卻叫我慚愧、落淚!


山林文化活靈活現。

我今天來此,就以這本2017217日到日本,314日書寫完成的《七笑因緣──台灣檜木文化的溯源》,來漫談嘉義或「一座林業城市的有機發展」,此外,近來出版的幾本相關的書也提供大家參考。
在時間的限制下,我只能從最基礎的一、二個面向談起,也就是林業城市的自然知識認知開始。一場演講做到最好,只不過是在彰顯演講者的演技,我期待的是,如果你們願意,我可以來嘉義做定期上課的知識轉移,在我還能清晰表達之年,將我一生對檜木林、台灣山林及阿里山的若干知識、故事、情感、資料、照片或一絲絲的智慧,分享、贈送給有心人或年輕世代。請開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