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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2月12日 星期一

【北台的生態綠化緣起】

陳玉峯
201827日來訪的劉耿佑工程師(左)、蔡再益總經理及陳攸婷經理。

平面幾何說兩點之間最短的距離是直線,時空相對論以後,人心的迴路往往抄「短路」,因緣可以是跨越時空的「蟲洞」。
年輕時生命力旺盛,生機及意志強勢,是非、黑白清楚,對的事情堅持到底,且依時空生界分層次訂出判斷原則或準則。而1980年代以降,由是劇烈地投入種種弱勢運動或抗爭,當然主要焦點鎖定在山林國土或生態的面向,一些運動抗爭表面上似乎也獲致差強人意的「成功」。
然而,我很清楚我們從來沒有成功地搶救過什麼山林,而是山林一直不離不棄地捍衛我們。從本質或究竟看,我數十年來不能說沒有改變台灣的些微觀念、政策、教育或若干人員等等,然而,主流思潮一樣停滯於人本、唯用,整個社會對自然的瞭解、體會、主張、作為或經營趨勢還是換湯不換藥,或說增加了繁多的名詞,實質上根本難以撼動;我倡議了30餘年的「生態綠化」,實際作業的內涵幾乎近於零,所謂本土種的適地適種等,盡往商業噱頭發展。
2015530日一次大肚台地的植被勘調,意外地認識了老圃造園公司蔡再益總經理,從而催生了拙作《有容乃大──大肚台地的生態綠化》及《台南的生態綠化》,而後者甫一出版(2018.2.1)沒幾天,蔡總來訊,希望再續書寫。
201827日下午,蔡總、陳攸婷經理及劉耿佑工程師聯袂來訪,蔡總重申台灣各地必須要有真正原生生態系的深度瞭解,造園的理論才可能接地氣;複層造林如果沒有極相林的模式及內涵,不出數年,植栽形同換盆栽,而每個地區自有其天演最佳的搭配,希望我能再續前緣,為北台的生態綠化落筆。
我們也談及造園的文化背景等等。事實上對我來說,如何打造屬於台灣地理命盤的園林哲學,是挑戰,也是新的義務。
經由230年本土植栽的鼓吹與實務,我認為光是所謂的本土植栽,其實是種迷思,沒有至少數十、百年的長期檢驗,是不可能或很難明白些微物種的相對充分的特性,而台灣迄今沒有永續林的實例,充其量只是時程稍長的植栽或「盆栽」,我歷來宣講的「生態綠化」,必須要有各地稍大規模的永久樣區監測。然而,無論何種狀況下,各地的原始森林相,永遠是終極依歸,且隨氣候變遷,進行複雜的動態更替或更新。
在世間法(常人生活心緒反應等)內,我難免有時會感嘆「踽踽獨
行天涯路」,研究再多、寫再多卻沒有人「接應」,終究只是歷史殘跡,在台灣土地生界暨文化的創生面向,還是起不了作用。而因緣就是很奇妙,在我幾乎放棄掉對「生態綠化」的努力之際,老圃公司竟然願意投入探索,且付諸實踐,更且,挹注我多出些微力道,可以為台灣環保、保育界的朋友加油打氣!
如同熱帶雨林龐多物種、層次極為複雜的共生關係,絕非線性、直接所能維持巨大生態體系的循環且邁向終極。老圃公司的因緣迂迴也直接,替我在新的一年,激盪智性生界之旅的新驛站。
新、舊年關之間,檢視20172016年等,自忖,如果2018年我跟過往年度的行事一樣,不如死了算。但生命之「新」並非說是改變生活、就業、工作、任務等等的形式之謂,而是朝向理念、信仰的終極探索中,產生更深邃且自在的喜悅,並對生界發生互相的啟發或承擔。
朋友問我:「在你一生研究的過程中,什麼是最快樂或滿意的成就?」
我瞬間回答:「在寫作的困思或流暢中,某些流程或時段,恰好跟自己的內在,真實地相連結;在自然調查的困惑摸索中,猛然同造物相連結,幾乎是所謂的法喜。」
朋友說:「所以,這是真理囉?這種真理存在於他自由自在的精神中,他自己的原始而無名無狀的本質?」
我答:「所謂真理,近於心理的特定狀態,我們根本都只在門外觀望。但是,光是觀望內裡的閃爍明滅,就足以樂開懷。」
1992年我在大坑調查的喜悅中寫下:
「我不可能告訴你,什麼是真理、什麼是生命的意義,但可以確定的是,我們都想知道,都要追尋什麼是真理、什麼是活著的意義。透過探索、不斷地辨證、體悟、挫折與隨時的驚喜,我們始終在接近真理、親炙真理。這種感覺叫做學習。」
經過230年後,我愈發不知真不真理,只是心可以更貼近某種生靈的原力罷了。感謝老圃公司為我締造新契機!


2017年9月19日 星期二

【山林生態的內觀】

陳玉峯


中及右是350年生的日本扁柏;左為日本紅檜莎哇啦。

日本奈良東大寺號稱是全球最古老的木造建築物,古代採用的建材迄今1,300多年,物種是日本扁柏。他們宣稱檜木幾年生,木材就可以使用幾年之久,所以東大寺使用的檜木,砍伐之時,樹齡已經超過1,300歲?其實,這只是比喻而已,之所以可以使用千年以上,還有個「奧秘」,日本的古人懂得木材使用的「仿生學」。
東大寺那根1,300年的扁柏主柱,原本生長在斜坡,經常日照處長出多側枝;背光向陰面,幾乎沒有側枝。千餘年前迄於今,他們的神社用材,伐木時是三人聯手以斧頭合砍的所謂「三點伐木法」,除掉側枝也使用利斧。他們伐木時必定註明樹幹的坡向,以後建築用柱,樹幹原本向陽面就安置在陽光直照處,他們認為:如果你反向安置,原本向陰面如今經常曝曬陽光,則加速腐敗速率。他們重視原木生長的環境之與木材使用處環境的吻合,如此,生、死相埒、陰陽相符。
其實這並非什麼「奧秘」。我口訪梅山鄉瑞峯村的百年杉木老茨,主人告訴我,使用的杉木是在地種的,因而使用期遠比在別處使用耐久,而且木造屋務必保持門戶洞開而通風,否則很快地敗壞。道理很簡單,那一株樹木可以活在密閉空間中?!
任何人只要常在自然界中走動、觀察,太多顯著的現象光憑目視,都可發現其與環境條件的相關。通常向著寬闊山谷面,側枝長且多;向著山壁面,因為陽光短缺,側枝少且短。2017630日夜間約8點半,倒掉一株大枯木的所謂新中橫「夫妻樹」,它們的側枝就呈現如此的典型。
然而,我們也可以找出表面上的反例,例如阿里山慈雲寺下坡的那株台灣杉,它反而在朝向山坡內面,也就是慈雲寺方向伸出較多、較長的枝椏,連主幹也傾向慈雲寺,因而我戲稱它是「愛聽誦經」的樹。其實你若仔細觀察,你就可發現生態學上所謂的「因子補償作用」,我們必須找出關鍵性的因子,層層剖析二、三……級相關因素,找出真正相關的因素,是謂「限制因子」。
新中橫所謂的「夫妻樹」,左側朝向溪谷,多側枝;右側為山壁面,側枝少2015.5.15)。
阿里山慈雲寺(右)前,「愛聽誦經」的台灣杉。

我在學生時代,對於調查時的記錄,例如樣區為什麼要記錄坡向,坡向影響什麼因素?何等限制因素(子)才是坡向影響植物生存、生長的關鍵?我從南仁山現存原始林找出了山頂、中坡及下坡或溪谷型的變化主軸,然後再往第二級影響因素等下推,基本的思維模式當然是先分析,而後多層次建構種種的排列組合等等。而分析當然得化約到理想模式,例如我對山坡向的影響生命,先從最單純的每天到每年的日照總量開始思考,於是我畫了兩山坡相對夾著溪谷,檢視理想化的日照量,如下圖:
理想化的東西向山坡日照。
假設這是東、西坡向,且恰好在春、秋分的赤道上,晴天太陽618點出、沒,則山頂或上坡段這天日照可大於9小時;中坡段約79小時;下坡段67小時;溪谷少於6小時。
南北坡向呢?如果位於北半球的不同緯度,則有些北向坡的中、下坡段以下,幾乎終年照射不到直射陽光!
再看森林結構,每片樹葉假設垂直於陽光,則光照下,葉子的本影長度理論上是它直徑的108倍,實際上葉片並非垂直於陽光,加上氣流擾動等,真正本影長度大約是葉片平均直徑的5070倍。假設只有一層樹葉,每片葉平均直徑5公分,則樹冠之下2.53.5公尺範圍內,可以是最黑暗的本影,其下,則是側影及散射光;各不同層次(喬木、灌木、草本層等)的光強度、光照總量等,北向坡的山頂到溪谷的差異可達到數萬倍。
單層葉片的本影及側影。
森林層次與光強度變化。

本短文走到此,只提到光因子的小小一部分。影響光照的動態因素都沒提及,還有龐多的動態交互作用現象都擱下。
土壤或立地基質的大議題,風或氣流議題,氣溫、降水、水文循環大議題,等等,不可能將之化約到純理想的無機物化現象去做討論,而且,別忘了,生態議題是無窮流變的生命與生命、生命與超恐怖環境因子流變之間的關係。更且,我感知生界一切幾乎都是意識不等程度的活體,物化定律只是把玩的一些原則。
所謂的「陰、陽」並非只指白天與黑夜、生與死、黑洞與白洞,而是一切二元對立的概念,而且,其範疇無所不包。換句話說,只要人們一旦起心動念,二元對立的「分別識」就出現,自身即在造出龐多的「風水觀」!
我從唯物生態的學習,走進生態本體論。我真的無能瞭解生態與禪悟有何差別。佛陀時代有所謂顯學的「外道六師」,其中有一師(派)叫做「不可知論」,其乃採取直觀角度,對一切問題都不下決定說,都沒有定論。
儘管我在生態學的諸多道理可以講得「理直氣壯」,究其實,心知肚明於理性語言只能到達類似「不可知論」的狀況。「合理地說」,那是因為我們可以掌握的變數太少,如果可以包括足夠多的變數,就可以拼湊出更逼近的「真相」,「大數據」就是此類的「迷思」之一,基本上還是數理、科技主義的堅持,我不以為然。
當人們生理機能老化,腦功能漸次衰弱之後,理性力量愈趨薄弱,如果平常欠缺「心識」(直觀、體悟、止息或意識本身)的發掘,則只會很動物化地終結,或即物化而已。有生之年的下一階段,我要探索心靈風水觀,投入山林生態的內觀。

2017年8月21日 星期一

【南瀛之濱】

陳玉峯
台南是全國地體最年輕的古城!也是最低矮的行政地理區!
台南是中央山脈、玉山山脈、阿里山脈接連推擠,最後冒出的餘脈,以及海峽淤積沙洲、海汕,山與海聯手打造而來。
玉山北峯等山脈推擠之下,台南是阿里山脈再往西北推出的,最後餘脈尾段的淤積地。

我一直認為西元1350-1850年的小冰河時期,黑潮及沿岸流必定與今大異其趣,因為台灣之走進近代文明史,台南古城之所以形成嚆矢,顯然是洋流的運會,不只如此,另亦與西拉雅北來相關。
台灣文明開拓史以台南為嚆矢。

更早乃至數千年前,南島諸族之進入台灣,我認為是最近一次大冰河時期結束後的大約8千年來。這之前,應是另一大波冰河、間冰時期的考古及花粉研究的年代,但那等年代絕大部分的「台南」尚未存在。
現今的台南市(含先前台南縣)全境最高海拔點,只不過是曾文水庫西側,台南與嘉義縣交界的大棟山(1,241公尺),其實,台南市境海拔超過1千公尺的面積近乎零!台南與高雄的邊界最高山,是標高973公尺的西阿里關山頂。
1990年代我曾勘調西阿里關山,山頂孑遺一株巨大的台灣櫸木,全山山區早在1950-1970年代,將原始森林除盡,主要種植竹林等。
台南、高雄交界線上,從內烏山(408公尺)東北向斜走到西阿里關山,以迄台南市最東邊界的雙連堀,這條小山稜的東側下方即楠梓仙溪,以及溪東的台21公路,東北端即近年來「有名」的小林滅村大崩地之所在。
玉山南峯是楠梓仙溪最上源的谷頭。

或說,台南市最東界的區域,其開拓史相當於甲仙地區的楠梓仙溪流域,也就是說,自然山林的開發,源自日治時代的伐樟取腦,台南山區的開發進程也約略等於甲仙地區,始於日治時代。
樟樹紅葉。

就自然生態而論,台南市大約一半的面積是數千、百年來淤積的產物,其餘的淺山區多屬於台灣西南半壁的相對旱地,植群屬於旱地山坡或溪谷型的社會,間夾亞熱帶樟科為主的林型;而大半面積的淤積地,古代稱之為「鹿田」,也就是類似疏林的高草(甜根子草等)生地;還有,廣義海岸及狹義海岸的植群。
台灣西南部疏林景觀的甜根子草。
南非疏林中的鹿科動物條紋跳羚;台灣則為梅花鹿及已經滅絕的獐。
我推測台南平原在17世紀最普遍的疏林景觀。

我的故鄉是雲林北港。我童年、少年維特的「煩惱」時代,最受不了的是陰天,因為濁水溪以南地域已屬西南半壁的江山,我老家在17世紀初葉是海港,號稱華人最早的築寨定居地,就從顏思齊登陸北港近郊的水林算起。而「水林」我認為就是紅樹林的生長區。
1617世紀,從台南往北延展的沙洲潟湖往陸域側,所謂的「倒風內海」,小船舢甚至可由鹿耳門航行到今之雲林縣境。我老家已歸屬於「鹽分地帶」。
雖然老家與台南同屬於不斷長大的海埔地,氣候或氣象因子卻有顯著差異。以老家隔壁的嘉義測站相比較,嘉義市一年的日照時數是1,723.8小時,日照率只有39%;台南測站則是2,619.6小時,日照率達59%。讀者可別小看兩者相差895.8個小時的效應啊!
以同緯度的花蓮跟台中比較,台中全年日照時數高出花蓮795.8小時,單位面積的稻米產量,台中是花蓮的1.64倍哩!而台南全年日照時數還比台中高出165.3個小時,台南是全國九大平地測站最最「陽光」的城市,然而台南稻米產量卻只有花蓮的1.36倍,也許是氣溫年均台南高於台中1℃之所致,但也說不準,畢竟因素太龐雜,而且每種作物的結果也都不一樣。

     
稻米的產量台南只是花東的1.36倍。

另一方面,嘉義的年降水量是全國九大平地測站的「跌停板」,只有1,418.7公釐,我老家又比嘉義少。於是,低雨量、低陽光直照,亦即陰天多!所以我童年、少年時代對於陰天特別敏感,既不陽光,也不肯乾脆甘霖普降,擱淺在半吊子間晃蕩,予我心情的感受,彷彿霉在溫吞之間的抑鬱。
而我的知識啟蒙也一樣,直到高中負笈台南,台南的陽光一下子照亮了我的天靈蓋,第一本我為之瘋狂的《西洋哲學史話》(威爾˙杜蘭著),就在1970311日我在台南購下的當夜燃燒。
是啊!我一到台南,立即感受到文化的氛圍,整個城市盪漾在某種素養的空氣中,每個月家中的生活費一寄到,第一件事我總是逛書店,什麼知識我都狼吞虎嚥,生似知識飢渴症,或者是良性的知識虛榮心?
奇怪的是,在我學習、調查台灣植物生態的第41年,我才開始有機緣想要寫一本關於台南生態的書!

  
筆者3年前落腳台南,也是在優美典雅的文化氛圍中陪伴學生。

聽說佛陀的上首弟子,號稱「智慧第一」的舍利弗先生,當他80歲之際,透過入定感知自己要死了,於是徵得佛陀同意後,回到他的老家,在他出生的房間內,安詳地入滅;大象在死亡前,會回到象群集中死去的象塚安息;全球許多原住民具有聖山、聖湖、靈谷地的設置,也就是意識的某種覺知,生命最後依止的現象反映,歸去所來自。
我不是要入滅,也沒那種感受。我只是想到台南是我在知識面向的自我啟蒙地,而我開始撰寫台南生界的故事,談不上我要回到知識的「祖籍地」,倒也是回溯的一份該然吧?!
於是一專注看台南,猛然察覺台南的重大特徵:土地生界最年輕、文明文化最古老、地形地勢氣候最接近台灣的地理區……
請談台南!
台南大部分的面積是淤積而來。

2017年7月25日 星期二

【從赤道線到北回歸線的地標】

陳玉峯


赤道線,左右分屬於南、北半球(2008.2.8)。
赤道地標。
  
赤道地標(2009.2.8)。

        一大堆人沉迷於占星術,然而,真正決定地球生命絕大部分命運的,事實上是太陽、月亮與地球本身。
        瞭解地球日夜的現象,之與人類清醒與睡眠的生理機制,即可明白自然人實在不用把昨天的悲傷帶到今天,而愈往極圈接近的,自殺率愈高。
        如果月球消失,整個生界勢必大翻盤、大滅絕、重新洗牌,因為地球的軸度、四季、潮汐……,以及所有生命的演化,本來就是建立在這一恆二衛(還有其他星球),兩重「雙星運動」的引力場域及其永遠的運動或時空變化。
        而地球繞太陽運轉一周的一年過程,也就是像鐘擺一樣,陽光直射地球線,在南、北回歸線之間擺盪了一週期。理論上,赤道承接了最大的太陽能,平均氣溫達最高,且由赤道向兩極遞減。
        就好像人們的錯覺,如果不是科學的認知,誤以為大地是平坦的;以感官視覺而言,其實也「沒錯」,這是因為相對而言,地球太大、人太小,不成比例,依據微積分原理,把地球的圓球面微分到人的尺度,曲線也變成「直線」,然而,即便只是人眼視覺,空曠地或大海上,敏銳些的人還是可以察覺到地平線、海平面其實是圓的。中國北京古代皇帝祭天的圓丘壇,就是利用到地平線的最大圓,設計出一台階、一台階的圓型台階,最後到達皇帝祭天的最上方最小圓,因而站在圓心向下放眼一望,層層圓旋,包括最遠、最大的地平線大圓,讓皇帝由視覺的錯引,產生迴旋升天的錯覺,心理上無限高昇,以致於彷彿手一伸出來,就可跟天(上)帝握手一般。
        我唯一一次登臨到圓心的瞬間,戲劇中的台詞立即出現腦中: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類似的比例問題,即令人們理性上已經知道「回歸線」是每分每秒都在變動的,精確測量、計算過後,設置了北回歸線的地標,明天就不在那個地標的位置了!一般人大概很難接受北回歸線其實不只位於嘉義水上到花蓮瑞穗,事實上,北回歸線的變化,是從台中到屏東的大範圍在變動的,目前正處於南移的周期中。不過,以人生的短暫,人體的渺小,這些時空大尺度的變遷,人是無感的!
        § 影響回歸線變動的因素
        剛敘述回歸線受到天體運轉而不斷做週期性的變動,其實還故意忽略地殼本身恆無止境的變動,地球岩漿流的湧升,例如中洋脊及不定期的火山爆發,以及隱沒帶環繞太平洋側邊,包括穿越台灣的下沉,帶動地殼的走動,不管速率,總的說,台灣島的北部不斷遠離中國,而高屏卻向中國海岸挪近哩,因為整個台灣島走動的方向,大致是略順時針在變化或游動的!蘭嶼、綠島則是隨著海板塊,不斷向西走過來,一般估計,40萬年後,綠島不但撞上現今的台東市,還把台東市推擠上升海拔超過11百公尺呢!
        以科普常識來說,地球上的南北極圈線、南北回歸線及赤道線(註:我把它們叫做「地五線」),都是不斷變動的抽象且具象的人為線。
        想像一下,地球自轉、公轉、地球跟隨太陽繞著銀河中心在轉(聽說轉一圈費時2.53億年),銀河系(估計有1千多億顆恆星,在250萬光年範圍)又朝向織女星系方向移動,宇宙又依近光速在膨脹,同時,地球公轉時,受到其他行星引力的牽引,使得公轉平面(黃道面)發生變化,一週期大約25,80026,000年,是謂「歲差運動」,造成春分點、秋分點永遠在改變。
        還有,月球及其他星體也會影響地球的自轉軸的運動,地球自轉軸進行複雜的擺動,週期約18.6年,是謂「地軸的章動」。
        還有所謂「極移現象」,地球自轉軸在地球內部也非固定不變,地極移動的週期大約1年多,此移動自會影響黃赤交角。
        就氣候狀況而論,地球公轉軌道會有偏心率的改變,因而地球有遠日點及近日點的週期連續變化,影響接受太陽能的數量,何況太陽更有其自身的極為複雜的變化。
        歲差運動當然也影響氣候。
        地軸的章動,日射角度的改變也影響氣候。
        人類工業革命之後的開發,更是空前地改變了氣候!
        這麼複雜的交互網狀連鎖相關的動態變化背景下,硬要說南、北回歸線內叫「熱帶」、台灣在水上以南屬於「熱帶」等等,我實在講不出口。
        § 台灣的北回歸線
        凡此星球隨著時空週期地變化,當然是影響氣候變遷的基本上位因素,次一層級的變化,也就是人們熟悉的地理氣候區的變化,再延展同一地理區海拔高度的變化,乃至於地形、地勢、坡向、坡度、坡段、立地基質,或更細微的變化。
        台灣的地理位置恰好處於熱帶邊緣,北迴歸線穿越嘉義水上及花蓮豐濱鄉。以高山來說,北回歸線也「經過」南大水窟山(3,381公尺)、玉山圓峯(,3,752公尺)與三叉峯(3,807公尺)之間,也就是說,玉山主峯、北峯、東峯、西峯及前峯,乃至稍北西方的阿里山區,一年365天當中,太陽從來不曾出現在人直立的正頭頂上(天頂距),一年當中最接近我們的頭頂上的一天,就是夏至;天頂角最大的一天就是冬至,北回歸線以南的人們,一年才有2天,真真正正頭頂直線貫穿日頭!
        然而,赤道線如果純粹依據地球實體去測量而釐定,則是相對較精確且穩定的「實」線,夥同回歸線,如果依據太陽光直射之與地球的角度而劃定,那麼,當然是不斷變動性的一條「虛」線。
        偏偏人們喜歡在永世流動、變動的地表(可別忘了,整個地殼一直在走動著,從來沒有「不動如山」這種事實),設置一些地標、硬體、銘誌,當然有其意義與作用,權充教育、教化、告知、資訊、政令宣導……,例如西元前250240年代的古印度阿育王石柱等。此中,赤道線、回歸線的地標可以說是很單純或客觀的銘記。


阿育王石柱近照。
仿阿育王石柱。
佐久間左馬太總督統治下的1908年,台灣縱貫鐵路通車,在水上鐵道旁設置了全球第一座北回歸線地標。
很有意思的是,台灣是全世界最早設置北回歸線的標誌區,在第五任總督佐久間左馬太統治下,1908年台灣縱貫鐵路完工。為慶祝這項劃時代建設的記念之一,便是選在水上地區,縱貫鐵路西側處,仔細測量、計算後,設置第一代的北回歸線地標,當年訂定為北緯2327451;東經12024465,之後還增設北回歸線火車站。
        1921年原址改建,到1942年則是第5代新建,而1923年新建第3代時,立碑處往西移動了約50公尺,從鐵道旁遷移到縱貫公路的東側。

  
第一代(最遠處)至第四代北回歸線的標誌排列(2014.10.3;水上)。
第一代北回歸線標誌臺,上書北緯2327451;東經120244652014.10.3;水上)。
第二代標誌(2014.10.3;水上)。
第三代標誌(2014.10.3;水上)。
第五代標誌(2014.10.3;水上)。
第六代太陽館(2014.10.3;水上)。
  
橫越縱貫公路上的北回歸線標示(2014.10.3;水上)。
春分、秋分、夏至、冬至或回歸線的現象,也可以由觀日出來詮釋(2011.4.16;對高岳解說牌)。

        1995年,在標誌東側大興土木,蓋了一座「北回歸線太陽館」,整個硬體驟然飆大。1998619日則「窺陽台」落成,趕在該年夏至,供民眾觀看正午時分「影子不見了」,或太陽直照天頂距下的「正圓光影」。此即「立竿不見影」。
        而東部的標誌設立年代較晚,1933年日本人在瑞穗火車站西側,北緯2327451處,建置地標。1981年則因東線鐵路拓寬,被拆除,改於舞鶴台地重新樹建。

  
1980年代以後,東部的北回歸線標誌。

        




  2004621日,嘉義市博愛路與世賢路口,新設立的6座小型北回歸線「標誌群」落成,號稱「全球第10處」興建的地標,因為專家們計算,西元1788年是北回歸線通過博愛路與世賢路口北端附近,因而在此處立標。
        說來有趣或無聊,目前北回歸線每年大約以14公尺餘向南移動,台灣還可增建數十、百、千、萬座地標,乾脆設置一周期約4萬年,從高屏到台中的「北回歸線連續變遷擺盪線」?!真令人哭笑不得。
        北回歸線近110年的台灣故事,網上多得很,包括1947228之後,35日,台灣人民軍在北回歸線的陣地上,被中國國民黨軍打死傷3百餘人,口訪記載,有人將屍體收埋在北回歸線標誌兩側的水溝450具。39日,國民黨軍空降水上機場屠殺,311日更大肆屠殺;31823日,在嘉義火車站前槍決12名台灣菁英;325日,屠殺包括畫家陳澄波前輩等4位參議員。
        而台灣最早被西方人提及相關於北回歸線者,殆為1554年葡萄牙人繪製的世界地圖;1624年,荷蘭人測繪台灣地圖,也強調北回歸線;1648年世界地圖中已明載北回歸線穿過嘉義(諸羅山)。
        這些,大抵是人的尺度看地標。
        我要談台灣南部的生態系,先引地球的永恆性變遷為背景,提醒目前已知的自然變數真的是「有常的無常」,卻比不上「人禍」之改變劇烈!2006年我公佈調查研究台灣海岸的結論系列之一:台灣在暖化的30年來,一些海岸指標物種族群,向北遷徙3080公里!相較於北回歸線每年南移14公尺,則目前暖化現象反南移的劇烈程度,約達71190倍?!
        我警告的台灣生界劇變已經過了十年,全國迄今無人在意?40餘年來,從山林生界及環境變遷,乃至社會典範瓦解及價值觀劇變,我幾乎夜以繼日的書寫呼籲,完全無效?!難免自嘲我是寫給後代子孫看的?!
        我不是「先知」,而是生界具體反應的後果呈現之後,我才後知後覺。
        § 赤道地標之一
        200928日,我從印尼蘇門答臘的片丹‧西笛蒲昂(Padang Sidempuan)前往熱泉森林公園(Hot Spring Rimbo Panti),確認熱帶雨林的茄苳/白榕林型,接著沿公路跨越赤道地標,夜宿舞起‧聽記(Bukittinggi)。

  
白榕。
茄冬。

        「赤道線」上,公路牌樓書寫著:你正穿越赤道線!我們停車拍攝赤道的一些地標。其中,較引人注意的是地面上的白漆線,讓人一站,左右腳分別「踏在南北各半球上」!當然這只是一種象徵性的感覺,來自文化的形塑,算是由「理解」進入眼見為真的「瞭解」,卻又感受不出「真實性」,畢竟史學家湯因比的一句話最貼切:「地球上每一點都是中心」,道出「人本」的「我思、我在、我中心」,卻是難以捉摸,也很難抓得住的塵相。
我當然從俗,跟小孩子一樣,踏在「赤道線」上,跳左跳右進出兩大「半球」。
        我在印尼勘調熱帶雨林的印象,其與台灣低海拔乃至海岸等,所謂熱帶圈的最大形相差異,在於台灣誠屬於季風盛行區的林型,而熱帶雨林林木的筆直通天最為醒目。
地球上直接以「赤道」來命名國家的,就是厄瓜多爾(Equator的西班牙文)。
而台灣到底有沒有熱帶雨林,我將另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