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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2月15日 星期三

【大樹將軍別版】

陳玉峯
全世界最長的兩大史詩是印度的《羅摩衍那》及《摩訶婆羅多》。
《羅摩衍那》的舊本計7卷、5百章,共有24千頌,每頌分2行,總計48千行,較之荷馬的《伊里亞得》長了3倍。
《羅摩衍那》的神話故事是約在2,300-1,700年前才完整創作出來的。
它的故事背景發生在3,000-3,300年前,地點在古印度的五河地區,但故事的戰爭卻打到了斯里蘭卡。故事敘述大神毗濕奴化身的羅摩王子,由於美麗的妻子悉多,被魔王拉伐那擄掠到印度半島最南尖,隔海的斯里蘭卡島上的魔宮。王子在猴子軍(我認為即印度古代龐多的原住民族)的協助下,救回了悉多。整部神話故事精彩絕倫、神奇萬狀,而猴子軍的領袖之一哈紐曼,後來還被中國的《西遊記》改造為孫悟空,我以後有機會再引介這部曼妙的神話。
就在人神難分,想像力豐富的時代,距今不過62-120萬多個日子。好吧,就是故事起源點最久處,120多萬天(3,300年)之前,但不知今人還可以多少抓得住那等緲遠的感覺,嗅聞得出曠古的況味?無論如何,現今世界上至少尚有好幾億人口完全「相信」羅摩王子徹徹底底是真實的神明呢!
稍微再誇張些,基督宗教的大主教們,在18世紀或之前,教導世人,依據他們的研究、考據,上帝創世紀是發生在6千年前。6千年是不到220萬個日子。
反正幾十萬個日子之前是神話時代,2百多萬個日子是創世紀,這是非理性、宗教神權時代,世人感覺的「極限」吧!?
則請問5億多個日子之前,你的「感覺」搆得著什麼?而5億多天的50倍,大約等於67千萬年前,你還能感受、感覺或想像?!回頭再想想看,蘇東坡的愛人死了不過36百多天,詩人一思念,便成「十年生死兩茫茫」,究竟人們「有感」、「有真實感」的時間有多長?畢竟人的一生平均不過23萬天而已,我們情意的「嘗鮮期」似乎僅止於瞬息?因而聰明人創造了「當下」這「騙詞」,用來形容人們可以感受強烈的短暫時程。「我」是困惑的,「我」是茫茫然的,我徹底無知無感的,當我面對一株千年巨木,除非我可跟它發生某種內在的「聯結」!
我之所以扯了上述一堆「廢話」,是因為必須突破現行語言、文字,以及思維、領悟或感受的二元對立,所造成的聯結障礙或藩籬。而一般理性語言、因果邏輯言之有「理」,甚至「理直氣壯」,時而冰冷酷厲,難以接心;相對的,文學化的形容常常言不及義,浮淺而肉麻,偷渡自我濫情,虛偽造作,而且,最主要的,所謂的「唯心」最大的成分根本不是「真心」,而是訴說者個人經驗、記憶、際遇與其性格的發酵品,訴求之所以有感染力,往往端視聽聞者有無共同或相似的記憶,而衍展成美麗的誤解,然而,這似乎也無傷大雅。
所謂的解說,免不了是關於建立欲解說的對象或內容,之與聽聞者之間的橋樑,一種引發聯想、聯結的心識抽象活動,很重大的一部分在於解說者包括氣質、身體語言、有形與無形散發的能量或感染波動。而所謂的解說技巧,事實上是活體極為變化的體溫、熱情及深厚度臨場的創發。解說文稿、資料、各種影帶、錄音、摺頁或手冊,如今不如谷歌大神,常只是冰冷、看過即忘的糟粕,端視聽聞人自身的經營。
面對一株巨樹或迷你花草,唯物自然科學或生態知識、智識與生活的相關、刺激想像力聯結的程度等第、聲音運作的魔力、解說者臨場的魅力,甚至繁雜環境因子的綜合動態場域,沒有格式、規章、法則、因果的必然。
數十年前我帶人到塔塔加大鐵杉旁,我的素材是台灣鐵杉從樹皮、根系、枝葉、雌雄花穗到毬果季節的容顏與世代交替;台灣鐵杉的生態、變態與曠世冰雪的變遷,或大化流轉之下,其族群的前世今生,或舉凡其與環境的複雜相關,等等,然而,談生態,我會由它慣生於海拔2,500-3,000公尺的山稜,盤根捍衛地土,聯結到泰雅文化它與爸爸(Ya-pa)同名的意義,原住民的人樹同構;我也會以這株胸徑接近2公尺,樹齡大約1,180歲的老爺爺(台灣鐵杉平均壽命皆低於5百年),要人們擁抱、貼著它,想像一下它的年輪如同黑膠唱片,可以唱出千餘年人間故事與它的心聲,且解讀出每條紋理烙印著歷史的軌跡,逸出滄桑故事電影的情節,回溯你的腦海記憶。
或者,我談到老樹遲暮,腐朽的樹幹上逐次長出擔子菌,也就是像靈芝狀的圓盤體,我看過直徑近乎1公尺的超級「大靈芝」,猴子最喜歡坐在上面咀嚼牠儲貯在嘴皮鼓起的食物囊,因而這類菌種統稱為「猴板凳」。
我也邀請參訪者將耳朵貼上樹幹,探問他們能否由聲波的變化,先是人樹之外周遭的雜音、鳥叫蟲鳴,接著可能聽見因壓迫耳朵、臉頰而產生的自己的心跳、血液流動,或聽進山風、谷風拂掠樹梢、枝椏的波動,然後進入冥想,看看能否「聽見」樹汁液在維管束的流動,然後,人樹可以對話,或純幻境空間……
然而,當失卻體感溫度或臨場氛圍,一株樹可以帶給閱聽人什麼聯結?此時,除非是極端造形、功能或特徵,否則只能訴之擬人化的聯結,而且樹也不是單獨一株樹、特定物種的樹,而是大地母體、天地人的合體。中文描述這樣的樹,寫出千年孤寂的美麗與哀愁,就我所知殆是極品的「大樹將軍」馮翼,撰寫人是亂世最孬種的,「史上」最貪生怕死、懦弱無能的將軍庾信。庾信的〈哀江南賦〉寫得太美、太艷、太悲慘,以致於比他更爛的將軍多得是,卻唯獨他留下千古美名與罵名,誰教他那麼會寫!?
漢光武有二十八雲台將,其中之一的將領馮翼驍勇善戰、身先士卒。每當凱旋歸來大夥兒飲酒慶功嬉鬧時,馮翼總是一個人走到營地遠處一株大樹下,獨坐望向天邊。有天,馮翼「就」死了,一夕之間,那株大樹所有的樹葉飄零落盡,因而人稱馮翼為大樹將軍,也留下「將軍一去,大樹飄零」的無限想像。
這當然是庾信的移情置入人與樹的聯結,真實情形可能只是入冬落葉樹的必然與人死的巧合或想像的情節,但庾信發揮了文學啟發或刺激人地幽遠飄緲的內在聯結,卻是完全以人為本,而可激發樹木有情!
我只是在想著樹木與人、人與樹木之間,能否有種跨越唯心、唯物二元對立帶來的思考、感受的障礙,而可聯結深層歷史,或至少免除概念或思考到感受、感受到思考的,不必要的慣性束縛。如果有所謂的「自然文學」,必也是可以遨遊靈悟沒有分別意識的連通管,引領人們打開底層普世人性的全光譜,而不再是囿限於吾人有限的經驗、記憶或習慣的墮落。
塔塔加的大鐵杉。
塔塔加鞍部的台灣雲杉。
槭葉石葦握住虛空的嫩手。
戀壁症的榕情。
榕樹與土地額外的對話。
我與台灣紅檜(北大武)。



2017年2月9日 星期四

【氣短與自然盲】

陳玉峯
有次我參加某一個獎項的評審,閱聽某一單位的發表,我深知其於生態保育觀念及行為的「偏差」,強烈的「人本」而難進臻「生態中心(ecocentrism)」理念,可是其熱情可感。於是我說:如果你們願意,我將免費主動跟你們演講一場,外加贈送「相對正確」的拙作、圖書。
審查會後隔幾天,該單位來電「熱情」邀約,敲定時間、地點演講。
該獎公布、頒獎之後第三天,該單位來訊:因場地緣故取消你的演講。
我不能說因為該單位沒得獎,所以如此,台灣人「氣短」的現象「本來就是」司空見慣,我更不能說誰人「勢利眼、現實鬼」,但我在乎的是台灣人對知識的好奇心、求知慾,夥同心胸、格局的培育,能否稍稍長進些。
如果該單位還肯找我,我一樣服務到底,絕無罣礙。
相較於民間渺小單位的曲解自然,恐怖萬倍的財團、學術術子、有關機關或機構及傳播媒體(特別是統媒)的扭曲自然、誤導大眾才真「夭壽」!那等產、官、學結成一團,大搞特幹什麼搶救瀕絕生物、打造諾亞方舟,自比「救世主」的荒謬行徑,真讓造物主嘔吐、自然界扼腕,台灣難道始終停滯在人定勝天神話的死角,藉由「科學」反自然,蓄意無知地假善造孽,有「良心」的做錯事,「善意」的做壞事?!

2016年12月23日 星期五

【〈糜仔坑鄉的山水注〉1 —海鼠山可正名為飛鼠山】

陳玉峯
研究阿里山歷史期間,曾看見KMT據台前期的研究人員,書寫了一個地名叫「海神廟」,看得我一頭霧水,深山何來海神的廟,神明的境界、管轄怎會如此錯亂?
後來我由其描述確定,原來是阿里山鐵路的一個小車站,地名為「平遮那」,台語名喚「He-Cen-Aa」,外省人初聞,音近「海神廟」,由是書寫。
三、四百年外來政權更替了五、六個,台灣的地名在正負面人性、慣習、偶然或巧合,種種因緣下,不斷置換、更替,這些往往不是是非對錯的問題,台灣人也一向會「犯錯」與寬容。
有些為歌功頌德暴政劊子手的地名最該革除,但政治現實也殘酷,往往得費時好幾代才會變更。世間不盡然必須強調特定的「該然」,從眾議,也隨世代變遷而流變吧。
在台華人或經由大混血的廣義台灣人,對於土地存有人本主義美德的象徵之一,即「地基主」的觀念與祭祀。地基主指的是第一位(批)使用某地的人,死後成為該地的守護者(神或鬼),祂的神格地位很基層,歸屬於土地公轄下。
準此,對於地名似乎可採取原則如下:
1.      原住民使用最早,且富有在地土地特徵或生態意涵的地名應予恢復。
2.      原無地名者,以第一次命名者為優先,類似國際生物學命名法規的原則。
3.      違反公共正義、扞隔在地地文或人文太過離譜、不雅到觸發眾怒,或種種不堪地步的地名等,可予更置之。
4.      更替命名由在地人主導之,且以在地的主體意識為依歸。
嘉義縣梅山鄉本來沒有外來種的中國梅花,可能因過往日治及KMT的政治文化,加上清國時代已登錄地名為「梅仔坑」,且如今經濟、人文的種種效應下,似乎不可能更名為原始地名「糜仔坑」,然而,深山瑞峯村有座名喚「海鼠山」的山頭,似乎可以更名為「飛鼠山」。

海鼠山似乎原本無名,日治時代日本人發現此山區飛鼠特別多,而台灣飛鼠(可能是白面鼯鼠?)外形狀似日本的「海鼠」,延用之且稱呼此山頭為「海鼠山」。台灣人看見日本人使用「海鼠山」的稱呼,也跟著以台語叫之。
我問了34位瑞峯在地人,他們都不知山名的由來。
我訪調此地後,確定此山區在日治時代暨之前,大多數面積屬於原始闊葉林,應為樟殼帶,山頂暨上坡或以細刺栲、樟葉楓、假長葉楠等樹種為優勢,中、下坡段應繁生香楠、瓊楠、幹花榕、九丁榕、稜果榕等樟科、桑科樹種,因而飛鼠繁生是為自然。
將日本人「誤稱」的「海鼠」,改回反映原始林原生動物棲地之名,合理也符合台灣傳統的土地倫理。
飛鼠山乃至坔埔地區在清國時代幾乎都是原始林,日治時代除了闢為農田地之外,開始種植巒大杉(採自仙人洞地區的種源,謂之大點雨杉),但原始林仍然維持主要面積,直到國府據台階段,1950年代初葉暨之前,原始林伐盡,多改植為杉仔林,隨後,以進口木材衝擊造林市場而式微。1987年以降,受到阿里山公路茶葉的影響,徹底改變山上經濟,自此,飛鼠山區全面改植為茶園。
飛鼠山標高1,311公尺,山頭設有涼亭,環360度盡為茶園,而遠方以阿里山脈及草嶺最為醒目,特別是後者,自從921大走山之後的地層依舊怵目驚心。


飛鼠山頂的涼亭(2016.9.26;瑞峰坔埔)。
登上涼亭的樓梯及旁側茶園灌溉用的水塔(2016.9.26;瑞峰坔埔)。
飛鼠山區自1987年以降,全面淪為茶山。
開花結實的茶灌木。
籠罩在雲霧中的草嶺大崩瀉地2016.9.26;飛鼠山頂)。

2016年8月31日 星期三

【台灣農民曆的創建】

陳玉峯
地球暖化議題,各派吵了數十年,一樣有些人宣稱小冰河期即將到來,或懷疑論者認為全球暖化已在1988年左右停止,溫室氣體也不是造成氣候極端化的主因,云云。不料,繼2010年創下全球平均溫自1880年有紀錄以來的最高溫之後,2014年成為新高熱年,但這幾年的聖嬰現象並不明顯,而是到了201511月之後才抵達高峯。這波聖嬰帶給亞太地區農經極大的損害,動輒數百億美元計,而泰國米極端減產,台灣米順勢水漲船高,但山區溫帶果樹產重失水,蟲害加劇;低海拔畜產、雞蛋減少等等。此間,20158月颱風折枝,刺激芒果二度花果,連鎖引發松鼠族群數量大增。
201511月聖嬰高峯的2個月後,台灣卻遭遇到「北極振盪」的2016元月寒害,緊接著「多雨」,但56月之交以降的梅雨卻「沒」雨,然後6月熱爆、紫爆,什麼120年來罕見,破50年、30年、百年紀錄……隨時都在傳媒上叫囂。然後,78日來個「宛如明天過後」的尼伯特颱風,重創台東,締造40多年來最強17級的狂風,然後再續接以熱浪。
中部潭子區的麻竹筍、綠竹筍,20166月下旬傳出「9成感染竹嵌紋病毒」,外來入侵種的鳥類、兩棲爬蟲、昆蟲等,也隨時隨地可以猛爆成災,而各式各樣的颱風、地震、旱澇預測此起彼落、莫衷一是。
也就是說,各項環境因子的極端化,氣候變遷聯鎖引發的生物性、非生物性的災變、病變不可勝數,民眾對疲於轟炸的「新聞」也摸不清楚底細或來龍去脈、因果關係。數十年「新聞」如此的傳播,不妨將「舊聞」新播也無人察覺異狀。
然後,讓我們檢視國家政府或公權(錢)單位,在因應全球變遷之下,做了那些研究調查、因應辦法?全球如今只有不到40個國家因應氣候變遷而提出目標與計畫,台灣呢?請教行政院長木栓你可以回答何等內容?而我們小市民看到的,是何等偉大的施政呢?
水利署第三河川局在台中筏子溪一小段落,花了數千萬元做綠美化工程,買了一些紅土鋪在河川上,說是要種水生植物。任誰都知道一陣豪大雨足以讓花花綠綠的鈔票屍骨不存,而這樣的「駭客吐鈔機」工程,全國有多少?!台灣高鐵與林試所等官、民單位合作,連續舉辦了三年的「帶小樹苗去旅行」活動,「旅客反應熱烈,活動範圍逐年擴大」,「希望大家一起為環境保護盡心力」!「植樹節」台中市長跑去霧峰「高爾夫球場種樹」,副市長也「帶領中台社區民眾種下一二一二株樹苗」;東海大學校友也在校園種下中海拔樹種的「牛樟」60株,為植樹活動「帶入最高潮」!
上面列舉了從全球氣候變化,到台灣枝梢末節的公帑浪費,在所謂科學或實證科學研究的角度來看,充滿太多層次的斷層,或所謂跳躍式的思考而無法聯結或討論。我要提出的問題正是在此,為什麼整個國家社會在明明是同一件環境變化、生態聯鎖相關的議題之上,專家學者乃至販夫走卒之間,各特定社會階層之間,或同一階層內的各成員之間,大家合力創造了一個知識無法溝通,意識難以覺醒的普遍狀況,每個人在其特定行業、特定生活圈的價值系統內自閉,而可以承認龐多荒謬、怪誕的無知,一直在內耗、阻礙整體社會的進步,例如上述發樹苗去旅行,帶回家「做環保、綠化」;市長、副市長白癡式的做綠化;河川局在河床種水生植物等等,荒唐到無可言說的「善行、善舉」?!遑論整體地球生態系議題在知識或意識的貫通、連接!
因為台灣在38年戒嚴下,國民黨長期發展出來的特權資本主義,軍、公、教及其「家族企業」或18趴等,聯鎖宰制,其特權主控了教育、宗教、文化、傳播媒體的思想及價值觀洗腦的主導權,他們長年植入中、下階層或廣大民眾的「任命、反正都一樣、中立、冷漠、宿命、天命、污名化、小確幸、都是為你好、自私的偽裝……」繁族不及備載的偽意識,或一般所謂的愚民、奴性化的催眠,以致於大多數的弱勢者或中、下階層(女性更是比例偏高),緊緊抱住這套催魂符咒,寧可俯首認命,而不敢、不願意去意識到他(她)的偽(假)意識,坦然面對生活中數不清的矛盾,進入內在清明的自己,或說覺悟。
偽宗教的放生;佔盡全國絕對比例的人一直固守「種樹、造林就是好事」;攔砂壩數十年的「工程永續」;一大堆在聽大師開訓「假的!」或制服比軍隊還整齊劃一的,臉相一副呆笨癡的信徒;堅持捍衛沙文主義的受害婦女;自私自利卻打著「科技中立」神話的「學者、專家」等等,數不清的「呆丸人」,永遠固守著KMT70多年來提供給他們生命、生活的「方向與意義」,絲毫不會動搖,直到老死,而且一代污染一代。
自我不能內溯自省,意識不能突破被植入的病毒,如同戴上扭曲的鏡片看世界,對內則白內障,而當他一碰觸外界的批判,或不同於其慣性思維時,頭先的反應常常是意識形態先行,接著情緒反彈,容不得客觀檢視,或帶著意識形態的區隔,從而做出無釐頭的反擊。
最要命的是挺身對抗這套心智支配術的人,往往最後也淪為同樣的毛病,於是被害、覺醒、加害的角色扮演,通常是同一(批)人,這就是尼采強調的:跟怪獸戰鬥,不要自己也淪為怪獸!就我一生所知,人無時不刻得提醒、反思自己。
而人對於「習而不察;本來就是那樣;視為當然;訴之權威或威權」等等慣性的養成,常常是從小孩成長時期所養成,而且,有了一點點小成就,馬上就得了大頭症。當我看到偽學者、偽專家教授跳出來痛批不能讓年輕人參與課綱等意見,他在突顯的,包括老子都不能參與了,你們算老幾;恁背代表權威與威權,等等,一旦這種人有了權力,立即可以成為惡魔!上帝賦予每個人最大的挑戰與恩寵,在於人必須自我反省與批判,卻也是最困難的試驗與福報!
再回到工業革命以降,地球氣候變遷的議題上,只談台灣。
台灣在此面向停留在老慣習或窠臼的思維與反應。結構性成因很多,例如土地利用、資源耗竭開發的轉型正義從未實施;本土生界學習與認知從未系統化建立,並進入制式的教育體系;主體意識從未健康完整地建構,等等,但這些大因大果、意識主體反思的內涵,是累世迴饋建立的過程,無法揠苗助長而立竿見影。
在此,我僅提議一件可立即進行,且必須不斷修訂的,早就該建立的「台灣農民曆」,逐步將流傳數百年,大中國、溫帶地區的物候學、神鬼節慶、婚喪慣例、命理占卜等等,站在台灣節氣、全球變遷、在地資訊(生物及非生物性),包括各地區年度12個月盛花(果)的植物、族群季節消長的動物、特定氣象因子、環境災變、生物疫情、各地原住民風俗習慣的由來、在地地理風水的生態解釋、大氣流變介紹、星象週期知識、洋流魚汛報導、病蟲害與生態防治、山林在地經驗或故事……無所不包而試編檢討,主要原則:在地化、主體性、科技化、流變型等,讓市井小民、老農夫可以由APP立即接收,也可迴饋新資訊。
這是包羅萬象的,全文化的生活革命的前導,農委會不妨立即進行研發。然而,千萬不必去批判、反對舊傳統的任何說辭,徒增不必要的阻力。因為,如果你設計得很好,實用、管用,以台灣人深厚的禪門求真精神,很快地可以取代迷信、迷思的舊制。

除了農委會以外,其實民間當然可以自行嘗試,且最好是集結「同國同心」的各行各業各界的,深入瞭解本土經驗者從事,當然更可以由在地民間團體自行發展之。

2016年7月10日 星期日

【護國神山─母親母土台灣!】



陳玉峯
 
玉山北北峰巉岩上眺望
 中央山脈、雪山山脈、玉山山塊()、阿里山脈、海岸山脈,以及任何台灣地體、丘陵台地、平原溪流,從來都是「護國神山聖地」,理由卻不是哪一次颱風來,哪個地區「沒風沒搖」!
台灣人會有如此「誤解」中央山脈讓中西部免於強風豪雨等,「主因」來自氣象報導長期的譴詞用字,以及沒講清楚細節所造成,再則,鄉民說尼伯特颱風來襲,中央山脈是護國神山,從字面上、邏輯上也沒錯,20世紀邏輯實證論開山祖師維根斯坦論證過了:「除了自然科學語言之外,任何話都沒真假值」,請別以狹隘的科技主義,否定情意、意識的說辭!
「護國神山」一辭在尼伯特颱風來襲前後大肆流行開來,它是30多年來台灣主體意識覺醒與倡導的結果與象徵之一,在2016520之後,朗朗上口實屬水到渠成、自然而然。將此字眼聯結的第一人請「自首」,值得認同台灣的人鼓勵、喝彩,謝謝您!
濁水溪水里附近河床望向台灣的脊稜
其實「護國神山」的字詞、涵義、象徵等古老得很,以近世日治時代阿里山神社、玉山頂乃至全國各高山山頂供奉山神的「御神體」(一面鏡子)、華人的土地公及地基主,乃至泰雅人的烏‧杜及GaGar等等,無一不是這類泛靈、萬物有靈論的相通。然而,將自然信仰窄化為人類的「目的論」本身就是一種褻瀆與誤解,何況每個颱風也有個「風神」,每次的颱風都是「宇宙的唯一」,如同世上沒有完全一樣的兩片葉子。
1895年台灣「被割讓」給日本,189611月,日本人在全台動盪戰亂之下即已組團搶攻登上玉山(註:登錯了,爬上玉山東峰頂),登頂的齊藤音作下山後,奏請明治天皇將玉山「賜名」(改名為「新高山」),由藤井包總寫了一篇〈御命名記〉,承襲日本帝國以最高山之比喻為「邦本意識」,延伸君父思想的「護國神權」。
〈御命名記〉開宗明義敘述:「巍巍而高者山也,鞏固不動者山也,故自古表君父恩德,頌國家安寧,常取譬於富岳……」,後面也歌功頌德寫下:「……皇德之彌高比此山之高更高,國安之鞏固比此山之不動更鞏固……」,充滿帝國主義、封建皇權、君父思想的邦本意識,我們曾在19801990年代,從土地倫理角度鼓吹主體意識時,強調台灣原住民的聖山觀念更深情與自然(陳玉峯,1995729,〈靈山聖地話深情〉),自立晚報;收錄於《生態台灣》4650頁。聖山者,靈魂所來自,以及最終歸屬地,是認同的神聖空間載體。
雖然日本人歷來迄今都在歌頌富士山為其聖山,但讀者千萬別以為日本人不記得1707年富士山大爆發,不僅產生10億立方公尺的火山灰危害無數人身家財產,爆發的49天前,還曾發生芮氏規模8.7的強震,引發海嘯而奪走5千多條人命!多年來科學家不斷地在預警富士山即將臨界再爆發,但日本人從來不會否定富士山的聖山地位。
人只是依附在大地的物種之一,山林大地從來都是我們的臍帶母體。已故台灣文學作家陳冠學,不僅收集歷來國內外人士對台灣山林歌頌的紀錄,他自己也有個神妙的說辭:「台灣若沒有了山,就像人沒有鼻子!」;我倡導山林土地意識340年,不斷強調山就是我、我就是山,每位台灣子民都應該是座本土的高山。
台灣如果沒有高山,按照我們的地理位置,只能是如澎湖群島的「有草無木」半沙漠,如何攔截中海拔年降水超過4千公釐?如何產生濁水溪、大甲溪、秀姑巒溪?台灣如果沒有高山,如何成為2百多萬年來4次超大冰河時期,北半球大部分生物的「諾亞方舟」,高山植群帶、冷杉林帶、鐵杉林帶、檜木霧林、上部闊葉林帶、下部闊葉林帶、疏林區及海岸林等八大生態帶,形成「伊啦,福爾摩莎」?而坐擁珍稀活化石、龐雜奇花異卉、多樣美麗的數萬動物生命、豐富綺麗壯碩的原住民族,甚至成為中國外來異族入侵、逃難時的避難地,更悲慘的還淪為中國戰敗的犧牲品或遮羞布?!
颱風也是台灣的「大恩人」,卻背負KMT超過一甲子黑政的大黑鍋。如果沒有颱風,台灣的森林能否如此茂盛常綠?水源能否充足?依據半個世紀以降的農藥、肥料、人造化學物的汙染,如果沒有颱風帶來的豪雨充當「洗腎機」,台灣被汙染的土地可能早就寸草不生矣!台灣之所以為台灣,從來就是天文、地文及生文交互作用,數百萬年天演而成,只不幸最後一個政權以短短數十年,幹掉超過半數的原始森林,引發大地反撲、土石橫流,加劇天災地變的危害力啊!

最最惡毒的是,外來政權長年教育、洗腦台灣人反土地、反自然、反生態、反天演、反神靈,讓台灣人對自己山林大地無知到近乎白癡的地步,鯨吞蠶食我們賴以維生、為靈的母親母土,這方面光是我個人,30多年來就書寫了60多本書、超過千萬字的控訴與呼籲,好不容易從1980年代末葉以後,本土認知、認同才緩慢成長,但外來政權「主流文化」迄今還在全面傳播反土地倫理的惡毒資訊,赤色政權不久之前一樣大搞「課綱微調」!
230年前我不斷反覆宣說,只有台灣人不再將地震、颱風()視為災難之際,才有真正的台灣文化。距海愈遠,植物的體型愈來愈高的一條曲線,我把它叫做風切面,你若在海邊蓋房子千萬別超過這界面;沙漠中人們寧願買隻駱駝,也不會想去買部BMW。一地環境的特色,總成在地生活型及其文化特徵,台灣人、台灣文化何時才能與本命土合體啊?!
1990年傳播媒體大叫「發現台灣」,一時之間蔚為風潮;2013年一部空拍紀錄片「看見台灣」,全國不分意識、黨派趨之若鶩。而我一生的天問是:何年何月台灣人可以「成為台灣」?!這樣的話我講了又講,今後依舊將不斷重覆。誰教我是台灣!
20167月尼伯特颱風吹起了「護國神山」,看得我「很爽」!繼續吵、繼續辯,我堅信台灣主體會愈來愈浮現,但我沒寄望權勢者,四百年來台灣從來都是草根逆向教化主流者。我堅信各種正反言論、知識、情意、熱心,在自由、民主的確保下,生界、無生界的演化或將與文化的演變愈趨一致!祝福台灣!



玉山四時不同的妝容總讓我們駐足屏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