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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4月28日 星期六

【為國寶大潭藻礁生態系祈福(1)】

陳玉峯



感恩台灣這片天地眾神,現場朋友大家好!
──(沉默)──(30秒)
一開始大家在等待,接著想:怎麼了,他在幹什麼?接著,一些猜測、負面情緒開始翻轉……為什麼?因為你認為上台就該講嘛,那麼,某個政黨上台該做卻不做,還反過來倒行逆施,人民做何想法?!
剛才,才30秒,一百人3,000秒、50分鐘,必須要3,8544千個台灣人的30秒的期待,才會長成一小團現今桃園大潭的藻礁!(藻礁形成迄今,至少2,200年)而且,必須要一億三千萬個人,每個人付出30秒的生命時程,現今大潭藻礁的地景才會形成!(觀新藻礁地形史大約五千至七千五百年)
全國海岸線1,600公里,不到50公里、百分之3擁有潮間帶的藻礁生態系,卻因為汙染及人為破壞,如今,殘存最後的4公里,大約千分之2.5的大潭藻礁,即將因為大約使用340年的「天然氣接收站」工程而滅絕!
紅藻門的殼狀珊瑚藻正在旺盛地造礁(劉靜榆攝;潘忠政提供)。

藻礁是最後一次冰河時期結束後,八千年來,配合地殼抬起及堆積、氣候變遷,海岸潮間帶,特定的紅藻門石灰藻群,跟一般造礁珊瑚進行消長、演替、天擇而來,在全國海岸線是絕無僅有。如同少數原住民族,提供台灣文化多樣性的最大比例,大潭藻礁以最少的面積或最短的海岸線長度,提供全國海岸生界,最獨特的生物多樣性,如果它消失,一些珍稀物種,包括尚未發現或命名的,也將一併滅絕,因此,我要特地給它一個名詞:大潭藻礁就是國家的「生物多樣性的關鍵區(Keystone area of species diversity)」!
可能是新種的章魚(劉靜榆攝;潘忠政提供。)
面對這樣獨特、唯一的關鍵區,對決幾十年方便利用的天然氣接收站,它的保育或開發(滅絕),恰好可以代表台灣是文明或野蠻的大指標!
國家成立的目的是什麼?政府的責任跟承擔是什麼?
成立政府跟國家不就為的是當代全體國民的公義、世代子子孫孫的公義?政府擁有最大的資源、最好的人才、最大的支配或分配權,本來就應該為世代、為國土、為生界的前瞻,做出慈悲、智慧的安排,可是,現在的台灣政府很奇怪吔,選舉的時候可以是公義優先、良知優先、環境優先,等等優先;掌權之後卻是金權優先、經建優先、官商優先、詐騙優先……就任的時候說:溝通、溝通、再溝通;就任後中油說、官員說:這是唯一的場址,沒有替代方案!
什麼意思?就是說環評是假的啦、世代公義是假的啦,方便經濟的暴力是真的啦!
現場所有朋友們,我們永遠不會氣餒,不會喪志,因為這樣的政權是我們選出來的,當然要由我們去改變它,必要時就得終結它!
環境運動從來都是沒錢的出錢、無力者出力!我要特別感謝大潭鄉親、現場以及所有挺身而出的人!鄉親、朋友們,我們沒有絲毫的權力,我們沒有什麼資源,我們是十足的弱勢,但是,我們具足在地的經驗常識,我們有良知、遠見,還有對台灣、對後代的真情!鄉親朋友們,你們就是台灣政府的導師,麻煩你,請給自己一些肯定跟鼓勵!
我也要感謝潘忠政老師、劉靜榆研究員、陳昭倫研究員,以及眾多台灣的良心者,跟大潭鄉親們站在一起,見證這個時代的公義與希望!
我一開始的沉默是抗議這個政權;現在,讓我們為國寶大潭藻礁生態系獻上我們衷心的祈福!感謝大家!祝福台灣!
大潭藻礁區的海灘(2018.4.12)。

大潭藻礁區(2018.4.12)。

2018年4月26日 星期四

【為國寶大潭藻礁生態系祈福(6) ──屬靈的召喚】

陳玉峯
~後來我們才瞭解,不是我們在搶救藻礁,而是它們在自救,也在搶救我們的性靈;它們會在必要的時刻,召喚適當的人前來!~
搶救藻礁正是搶救我們的性靈(郭志榮攝;潘忠政提供)。


有位法師送給我一瓶清水,裡面放了一顆大坑山澗的,洗淨後的石頭。我隨手放置在書桌右角落,日夜陪著我在兩盞40燭光的日光燈下寫作。
起初3年了吧?密閉瓶蓋中,水與石頭明淨如初。到了第4年,石頭上開始長出綠藻或藍綠藻團,我沒有使用解剖顯微鏡觀察,無法鑑定。
顯然的,當初洗淨石頭的細微孔隙中,貯留有少量的孢子,經過34年而萌發、滋長。
一位法師送我的一瓶清水與石頭,如今萌長綠意(2018.4.17)。
法師有無特定暗示性的寓意,我沒想過,但我是植物學、生命科學背景的,了然當初的必然,但是,生命有無叔本華概念中的意志,我不確定,而我卻了然萬物皆有不等程度的意識,意識與意識之間,原本一體而分流,也會不斷有交會的節點或共振。
世界上沒有陌生的人或動植物,科學界卻永遠會有新種、變種、亞種、型、亞型的分別識。單純、澄明、利他的正直心念,最容易感悟萬物之間意識的聯結,時而蔚為世間精彩的一場場大戲,雖然現今的思想概念,不斷地否定它的能量與「奇蹟」,但它永遠不需要人類分別識的認定。
2018412日,我在大潭(觀塘)藻礁區,意外地,也從潘忠政的聯想中,聽聞類似的音訊。
我是因為訝異於潘老師過於平穩且鍥而不捨的解說聲浪,不斷地向我宣說潮間帶的生命樣相,因而故意「激」他:
「你我第一次見面,你指著小潮池、翻開石頭、瞪視著眼界下所有能發現的,細微的生命現象或遺骸,一一向我介紹,從螃蟹類、珠螺、笠螺、蚵岩螺、草蓆鐘螺、蚵仔、石鼈、藤壺、扇形叉枝藻、小杉藻、沙菜、殼狀珊瑚藻、柴山多杯孔珊瑚、海葵、酋婦蟹、海葵、豆仔魚、蜑螺……講解,請問,當你用心跟『異世界』的官員、遊客講解時,他們會在乎什麼?他們聽得進去什麼?你本身如此恆定地做著,你跟這些生物之間有何關係?你背後存有何等的信仰?」
一樣平和的態度,潘老師回答:
「我覺得來過這裡的人,多會感受到這裡豐富的生態樣相,有生命情趣的人,也會興起要保育它的意念,然而,來的人太少,我們的速率太慢……」
不待潘講完,我又插嘴:「環境教育遠水救不了近火囉?」
潘老師一樣按部就班:
「是,感覺是這樣!所以我們當然在環評議題上力拚,與之對槓。如果沒有陳昭倫博士來,去年68月他們就動工了!是因為陳來幫忙之後,我們才能柳暗花明又一村。從最早的劉靜榆博士,乃至後來一關一關卡,藻礁逃過一劫又一劫。在這過程中,後來我們感覺到:不是我們在救藻礁,而是藻礁自己在救自己,在適當的時刻,就會有人被它吸引過來!
低潮線下的殼狀珊瑚藻正在說法(劉靜榆攝;潘忠政提供)。
這次,真的是生死劫!這回若能渡過,則整個桃園藻礁的價值,在我們的社會就會被認定,以後就不會有類似的開發問題,而是如何解決汙染的問題了。」
我以42年的台灣生態暨環境變遷的調查、見證,確定1990年是台灣生界的大分水嶺,1990年代是生界大反撲的示警期;千禧年之後,則是生靈的自救期;毫無疑問,接下來就是全面滅絕的時代。
十多年來,我從自然生態的研習,漸漸轉向宗教哲學的摸索;從自然史,銜接屬靈的意識大化流轉史,看穿多數現今宗教之停滯於「我執」的洗腦或麻醉,誠所謂「末法時代」的大亂相,卻拋棄了最美妙的悟覺與靈覺!反而一批批篤志、利他(註:「利他」只是時下概念使用的代名詞)者,從自己生命的奉獻中,體悟出意識的靈動。
眼前的潘老師,一個老實台灣人,毫無沾染神祕主義的故弄玄虛,以平常事、平常話,誠實地說出他的心路歷程,因為我再度逼問:「你自己呢?你跟這些生命的關係呢?你內在的信仰為何?」
「我,本來只是把藻礁當作抵擋煉油廠入侵的工具,但是擋得了煉油廠,下一個汙染源、開發案還是又會來,因為這裡是所謂的『偏鄉』嘛!所以我們想說能否找出可以擋住所有汙染事業的東西來,所以想到能否由藻礁來?嗯!研究一下藻礁,當成抵抗入侵的工具。啊!沒想到研究的結果,才驚覺到原來藻礁本來就是目的!它是世界上少有的自然文化遺產啊!它不只是台灣國寶,它也是全球世人的遺產啊!我們沒有權力在這一代破壞它,我們只不過是向世世代代借來的……
我自己?如今我深切地尊重生命。我小時候常去野外抓小鳥啦、打動物啦,而我在這裡,從生界、生態上獲致的樂趣,以及內心的安頓,遠遠大於捕捉或殘害它們,後來,其實也帶有贖罪的心理!我真的是贖罪,因為長大之後,愈來愈多的知識與體驗告訴我,我們跟生態系、所有的生命之間,其實是具有彼此依存的共生關係,牠們族群數量如果式微,事實上代表的是:我們的環境正在被摧毀!我們沒有權力去破壞它,我們不能傷害生界,我們傷害它們其實正在傷害自己,更在摧殘孩子的未來、未來的孩子!……
老師,你呢?」
他叫我老師,我也叫他老師,其實,我們都叫藻礁老師!感恩!!
多少風霜歲月,數不清多少我在大自然中的跪地感恩,算不盡我書寫了多少籲天求地、問神卜鬼,更加上不會算的立槁沉默,我呢?自然是我的信仰,在茫茫的雨霧,在無窮浩瀚的陸海汪洋中,沉默!
台灣鐵杉雲霧中的剪影(2013.2.27;南一段)。
天主教教宗從20世紀到21世紀,多次在世界各地,向原住民及在地生界懺悔、道歉;蔡總統就任後,向原住民「道歉」,我一直等了數十年,苦等守候著有沒有一個「政要」,可以打從真心,為20世紀以降,對著台灣山海生界大地,懺悔我們的暴行?!
壯麗的大潭藻礁G2區(2018.4.12)。
藻礁生態系本來就是特殊的,極為複雜、奧妙的意識體。201335日,我跟著MIT走南一段,在雲海之上的卑南主峯山頂,導演問我的感想,我說:
「我一生自以為在搶救山林,最近幾年來我才了悟,我們從來沒在搶救山林,而是山林從來都在搶救我們!何其盼望我們的後代子孫,依然可以跟我們一樣,還可以欣賞、體會台灣的天造地設、自然風光!
如果我有前世,必也是山林自然的一分子;如果我有來生,但願我是土石流區的一株大樹,在被肢解之前,在我粉身碎骨之前,我還是吶喊,還是伸出每一條根系,牢牢地捍衛我們世代共同的母親!」
卑南主山山頂(2013.3.5)。
將近半年來,高雄馬頭山的觀音呼喚我去;如今觀音大潭藻礁的生靈召喚我來。聖山靈海是我們這代無可逃避的自我救贖!
(馬頭山案例,造假鐵證如山,政府還賴在那邊,那樣的體制、那樣的官僚──不值得我罵!蔡英文總統,今天的藻礁永存音樂會為妳而開,為國家世代、生界而開!我衷心期盼,您還值得人民罵!)
馬頭聖山(吳明憲攝)。


靈海藻礁(2018.4.12)。

2018年4月23日 星期一

【為國寶大潭藻礁生態系祈福(7) ──山海一本經(代結)】

陳玉峯

外埔漁港(2006.9.24)。

親炙大潭藻礁區的一週內,我寫了6篇文章。當我將第4篇傳給朋友檢視有無錯誤後,潘忠政老師傳來一小段話:
「老師,在煩雜事務纏身之際,這篇文章讓我熱淚盈眶,感謝你!」
而鍾秀梅教授回應:
「九○年代回鄉時,潘老師就已經是文史工作者了,他真不簡單!」
黃淑梅導演則傳來:
「我在全景工作時,就認識潘忠政老師了,那時,他帶著觀音鄉民眾,為家鄉農地被掩埋事業廢棄物而抗爭。幾十年了,黑暗勢力一直不放過這個地方,潘老師是觀音鄉這塊可憐之地的良心,盡力協助他吧!」
俗話說:人在做,天在看。不只天地鬼神看得清楚,稍有正義感的人都心知肚明,不必等到死後才審判,人世間的是非公道從來昭昭然。
當潘老師戮力於鄉土之時,我正在為山林請命,而我自許是研究者,一生從不懂得交相結納,認識的朋友絕大部分是走街頭時的偶然或機緣。大概是這樣,以致於我不認識他。
     直到2018412日,短短二個小時在大潭藻礁海隅,與他對話,立即感知我又遇上台灣真實的真人也!毫無疑問,他是藻礁的代言人,最稱職屬靈的代言人,他是台灣草根精神的象徵之一。
石雨傘海相(2006.7.21;台11105.6K)。

石雨傘海相(2006.7.12;台11106K;颱風來襲前)。


於是,我的書寫就夜以繼日。原本只是因為潘老師邀我428日,上凱道音樂會致個短辭,不料412日跟他談話的後段,他講出了山海時空共鳴的靈音,我將之寫在第6篇,打算作個階段性結語。
而我書寫著第6篇時,竟然是沾滿淚水地刻劃。寫到後面段落時,我傳訊給潘老師:
「我正在書寫第6篇,寫到自己想哭,28日給我1520分鐘,這篇的一部分,我也要在音樂會講出!」
他回信:「我將老師致詞時間改訂為專題演講,相信很多環保界的朋友會想來聆聽,讓這聲音傳到不遠處的總統府和官邸。」
其實我想講,並沒有想要「講給誰聽」,我只是純粹必須要講!如同我在山林空谷的足音,自己諦聽著自己的心音,交響著山林梵唱,以及一步一美妙的和弦。自然界花開花落、鳥叫蟲鳴,沒有突兀,更乏目的。
潘老師與我的淚水,是山林的晨霧露珠,是海上浪花與泡沫的靈動,來去只是來去,沒有多餘。
而既然主辦單位、潘老師有所意指,我就加上末段(括符)。
數十年來,年輕時代早已了然:沒有一片落葉經過刻意的安排;沒有任何一顆晶瑩閃亮的露珠,為了炫耀或告知而存在。山海一本經,無字天書。
1986414日黃昏,我在玉山北峯頂(陳月霞攝)。

2018年4月20日 星期五

【為國寶大潭藻礁生態系祈福(2) ──海岸變遷】

陳玉峯

1998年桃園藻礁原貌。

2000年台電整地闢建大潭電廠

2005年海岸工程陸續施工,藻礁海岸受到破壞

2010年海岸工程完工,已經陸續產生突堤效應

2015年北側海岸淤積,南側海岸侵蝕


整體說來,興建突堤是種自私與圖謀短暫近利的行為,遑論局部填海造陸的工業區等。
桃園海岸線總長度大約39公里,屬於砂質海岸,而有局部藻礁、珊瑚礁斷續出現。海岸線之行政區由北往南,依序為蘆竹區、大園區、觀音區及新屋區。大園區的竹圍附近海岸,夾雜一些大礫石;白玉、下埔一帶則有砂丘地形,其上,防風林茂密。
經比較各年代的地圖,數位化校正後,從1904年至1987年間,觀音以北的海岸變動小,大致維持在平衡狀態,但大園區的下埔附近則有部分侵蝕的狀況;而觀音以南的海岸,19041987年間大致出現淤積的狀態,特別是觀音海水浴場及永安漁港北側最為明顯。
真正顯著變化的,是「觀塘工業區∕液化天然氣接收站」預定域的前期工程。1999年工業區∕天然氣接收站通過「環評」,20012008年期間陸續進行工業港的先期圍堤、臨時施工碼頭、大潭電廠進水口防波堤、出水導流堤延伸等等工程,於是,「突堤效應」很快地導致地形變遷。
陳亞嵐(2017)的〈觀塘海岸地形變遷特性分析〉一文指出,19972015年之間,這些先期工程完成後,大潭電廠進水口以北,大多呈現淤積的現象;以南,則大致呈現侵蝕,只有新屋溪口出現局部的淤積。
而更早之前,殷富(1999)的〈桃園工業港興建對海岸地形變化之數值模擬〉報告,預估興建5年之後,工業港往南至永安漁港之間的海岸線將會退卻280公尺之多。
毫無疑問的是,觀塘工業區以及接收站等等的填海造陸,必將造成大潭藻礁區天大地大的衝擊,則數千年來台灣殘存的一級海岸藻礁生態系,勢必慘遭徹底破壞、殞滅!
這是一場零和戰局、你死我活?!而藻礁之戰退一步則全軍覆滅?!
也就是說,藻礁保育的運動是場台灣價值觀與良知的大考驗;藻礁在桃園海岸的家園,是上帝指定的;工業區、工業港、接收站,是權勢者一時的方便之計,難道台灣人選擇逆天?!在氣候變化、危機四伏的未來,大潭藻礁及桃園海岸事實上,擔任內陸穩定、緩衝的關鍵保護的角色,政府總該具有些微遠見吧!

我從197882日的鼻頭角海岸植物採鑑以來,大約是在1981年,因核四廠預定地的植被調查,算是個人對海岸生態研究的開端。而1984年我對墾丁國家公園70餘公里的調查之後,建立對台灣海岸植被生態的總論,也注意起台灣最敏感,植物形相或生態最極端的兩大區塊:高山與海岸,正是全球變遷中,生界最敏銳反應的動態區。
20042007年間,我沿著台灣本島大約1,139公里海岸線進行全面的調查,用以撰寫這一生對台灣許下的承諾,全套《台灣自然史˙台灣植被誌》之第1213冊的海岸植被。
觀新海岸由橫向急轉彎為縱向的三條小溪流,正是藻礁生態系的傑作,深具安邦定國之功!

對台灣一生的承諾。
當時,關於「西部隆起海岸(淡水河南岸以迄枋寮附近,全長約410公里的海岸地區)」的瞭解中,對南部「死亡海岸線」的高度變遷感到怵目驚心;對北台之相對穩定也為之嘖嘖稱奇,特別是桃園海岸,其最高及最低潮位相差達5公尺,且其地理位置正位於強烈的「新竹風」之北端,而附近既無大型河川供應大量砂源,雖屬侵蝕型海岸,何以如此穩定?
更奇特的是觀音區海岸的南端,一些小溪流有趣的現象:
大潭工業區以北、永安漁港以南的小溪流,大抵都是由東向西「正常」流向台灣海峽,唯獨大潭與永安之間,由北向南依序的小飯壢溪、新屋溪及後湖溪,都是由內陸(東)向海(西)流到海岸線之前,猛然急轉為由北向南流出海!大約急轉了7090度。
顯然的,原本理所當然的橫向流,突然遇到北高南低的隆起,因而急轉為縱向流。
當年我只推測海岸線附近,北高南低的隆起之所致,而完全不知藻礁生態系擔任了關鍵角色的扮演!
也就是說,桃園海岸的藻礁生態系誠乃數千年來,捍衛海岸地區的守護神,真的是「安邦定國」的大固元!光是這項特徵,怎可在國土計畫、海岸規劃忽視之?遑論其為台灣海岸線最獨特、珍異的藻礁生態系!
我不想再講述一些「政治語言」的呼籲,而權勢者請你們稍微正視、深思之!



2018年4月19日 星期四

【為國寶大潭藻礁生態系祈福(5) ──結構之惡】

陳玉峯


  

2013420日,蔡英文主席造訪藻礁,寫下「藻礁永存」,想必是2018428日「藻礁永存音樂會」的出處!(潘忠政提供)


~自由但價值典範瓦解的社會,事實上只是變相的專制帝國,台灣目前的土霸政權,處處流露如此的,權力的傲慢與買辦的割據。這類現象並非始自2016年的二次政黨輪替,而是長期執政的地方政府,以及黑暗派系的蛻變。~
2018416日早上,朋友傳來15日下午,「環團代表」年度例行進總統府「拜會」總統的感受:「……只能說,她在偏聽之下,似乎已然忘卻初衷!」,我只能苦笑,難道全國沒幾人看穿遊戲規則底下的運作?盱衡全局,此面向我只好存而不論,還是先回到正面人性的台灣。
412日下午,大潭藻礁之上,我傾聽、凝視平實、剛毅的潘老師,娓娓道來他與藻礁生態系或台灣社會的生死相許。他的氣質一點兒也不是都會型的「環保人士」,當他說出:「我原本是教師聯盟的成員,還在教書時,1993年我成立『觀音文化工作陣』,概念脫胎於『嘉義文化工作陣』。那時,正值社造興起的時代,當時牽涉的政治面向較多……」,我心裡頓生:難怪!

§ 顧一條溪的男人對決體制結構的大惡
「……2000年我退休。2006年我回來觀音區,成立『大堀溪文化協會』,當時我想餘生不多,乾脆顧一條溪,把它顧得乾淨。大堀溪是觀音區最大的河流,在地人都唸大『窟』溪,可能日治時代改寫成『堀』吧?……」
潘老師是1983年到新坡國小任教自然科(觀音區中山路二段),桃園在地人,大我一、二歲,原本俱足主體意識,他應該是看得見自己根系的人,他自嘲「否底吔!」(指加入台灣教師聯盟)。
2011年,吳○○要將桃園龜山的中油煉油廠遷來觀音(即觀塘工業區計畫),他結合新屋人,發起「觀音不要煉油廠運動」,隔年籌組「桃園在地聯盟」,暫時「成功地」阻止「共業」,然而,民間認為,「觀塘工業區」本身填海佔地232公頃,後來改稱在北方填海77公頃,而「東帝士年代」如何取得土地?原計畫包括工業區、石化區、天然氣接收站,等等,期間,官商如何結合,疑雲重重,雖然權勢集團知道在地民間拒絕多事故的煉油廠,因而現在不提工業區、煉油廠,改稱填海的77公頃縮小為37公頃,只做「沒有替代方案的第三天然氣接收站」,位於原本的臨時碼頭區。
讀者、朋友們請逕自上網搜尋「桃園煉油廠」,以及公共電視一、二十年來的相關報導,或可窺進觀音大潭的環境生界危機,根源於桃園(龜山)煉油廠的「遷廠」。潘老師擔憂的,並非只是天然氣接收站的問題,而在於「中油、台電、資本家、官僚大聯盟」的策略運作。潘老師跟我說了多次的「頭過身就過」,實乃台灣數十年結構性的大問題,我推測蔡總統很難瞭解箇中原委,或說體制長年之惡!
一位朋友告訴我:「政府」想要把桃園煉油廠搬遷到海邊,市區煉油廠那塊地「很值錢呢」!一語直逼關鍵。
由此出發,不斷惡質蛻變為一簍筐的小議(問)題、假問題,再借助行諸數十年,瓦解民間反對勢力的老梗手法,以民制民,而達成「金權帝國」的目的。而有些「環團」(或假環團)也跟著起舞或蓄意「被利用」!全國數十年來的大案例,似乎皆然。
這幾天我瀏覽著桃園問題時,後勁反五輕的歷史及人物,一直盤旋腦海。我想念老朋友,已仙逝的劉永鈴先生!而北部鹽寮、貢寮反核四運動所遭遇的情節,也歷歷在目,跟現在雷同,但現今權勢者更加惡質。
我也估算著填海造陸232公頃,加上林務局如果解編防風林區,合計約在460公頃以上的面積,正巧相當於目前桃園煉油廠(龜山區民生北路一段)的480公頃。
半屏山下的石化帝國今已歇業(2013.12.25),還有人記得半個世紀的夢魘嗎?!



後勁反五輕運動極為壯烈(2013.12.9;後勁文物館)。

劉永鈴先生(2014.2.11;後勁)。

劉永鈴先生生前最後送給我的照片。

去請教貢寮反核的草根前輩,歷來官方、資方如何收買人心的方式數十年如一日,左起楊貴英、吳玉華、林明生、吳文樟及簡定英(2013.10.1;於貢寮接受我的口訪)。


§ 弱勢的弱勢
我問潘老師:觀音在地人如何看待所謂的「天然氣接收站」等?
「在地人早年在此捕魚、抓鰻苗,如今偶而設有定置漁網,然而漁獲大大不如從前。自從被規劃為觀塘工業區之後,海岸地帶變成禁區,在地人就很少來此。而在地人大多對藻礁生態系的價值近於無知,又被○○單位洗腦,○○會帶在地人到各地旅遊、參觀,告訴他們天然氣接收站很安全,更是國家重大的建設……許多『頭人』可能被『收買』了,都會出來表達應該配合國家『建設』,何況這一帶的藻礁已經『被破壞到差不多了』(註:倒果為因的說法)!……
重大的一個原因是:在地人因為長期獲得大潭電廠的回饋金,因而可能認為如果中油來了,一定也有回饋金,所以他們說:擋也擋不住啦,不如直接把回饋金談清楚!他們散播著:政府政策要做的,擋不住,這裡已經沒有什麼生態資源了,不值得保護啦!而官方一再擺明非來不可,拒絕其他替代方案!……」
340年來,這些老梗的手法從來沒有改變,如同政治的圖騰,恆存於人性的弱點處布滿菌絲,隨時隨地冒出子實體,散布且繁衍。


§ 權勢的黑洞
堅貞是人性的玩笑,價值觀也是一時權宜?以體制改變體制永遠只是夢囈?
多少當年的反對者(黨)一旦坐上體制的權勢,昨日之善昨日死;今日之惡今日生!為什麼換了位置就換了腦袋?
根本的問題在於價值觀與信仰的文化涵養,或個人的人格及智慧等第;體制層級、層面,以及文化、制度的結構性議題;客觀環境、機率或外力議題,以及其他。
除非至少以一本書的篇幅,否則難以照顧大要,但我估計今後政治上的兩到三代,將會是台灣政局另波的黑暗時代,不大可能有立竿見影的改變,因為整個社會的沉淪趨勢,下掉得很凶,這可由當今權勢用人及大學生的價值觀來檢證;大公無私且有遠見、智慧、格局的人,幾乎全面被淹沒。
貧窮或弱勢文化出身,而未有良好、厚實教養的目前壯年政客,吃相極為難看,我在其他文章中略有著墨,於此略之。
桃園藻礁面對的墮落面與全國同步。
「我們奮鬥了幾年,很傷的是2014年鄭○○跟我們去抗議吳○○,表現得一副很有人文、生態的素養,當選以後就不甩我們了,否則那時候正是最佳逆轉的時機,也不會形成現今政客掰出來的困境或泥淖!……」
2013年蔡英文來到這裡,盛讚藻礁是重要的自然遺產,她寫下『藻礁永存』四個字,言猶在耳。我們428日上街頭、辦音樂會,請她一齊來搶救藻礁不為過吧?!……」
潘老師溫和地敘述。如今呢?「背信忘義」、前往總統府「拜會」,罵過也「拜」過了,接下來只能祈請天地英靈、神鬼加持了!
我想起歷來所經歷的政客,從立法院、行政院到總統府,只閱歷了一、二次,我就斷然判定,千萬別一廂情願地要去跟「大官」說理、談理想、良知,或許如中國戰國時代的合縱、連橫之術才能奏效,如今絕對「現實」的「中國思想化或治術化」,你憑何「實力」跟人談「條件」?!
李前總統為什麼在退休後一再強調「脫古改新」?兩次大選前,我都向其請教過這些「政要」,李前總統看得很透徹,當年也都罵得很凶,這些人都在世,我沒必要起口業;我瞭解潘老師的心情,但無能也不想多說些什麼!
2017929日筆者第三次訪談李前總統。
我永遠希望無窮,一樣深耕基層,明知不可為而為。我只能祈禱、祝福如潘老師這樣的台灣人,可以激發更多如是的「潘老師」,而藻礁也會找到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