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玉峯
~「我覺得他很Lo!宋OO也很Lo!我以前都不敢說:你在寫『沙小?!』你寫台灣有什麼了不起,很淺啦很淺!」來興仔左右開弓。
可說是生平第一次跟來興仔促膝長談,沒想到我們彷彿家人般,百無禁忌而信口臧否起當今藝文界的紅頂人物。
「哈!你點出了當代文壇最真實且致命的問題了!」我回應。
來興仔無由來開罵之後剎不住了:
「幹O娘!吳O也是這樣,都很醜啦,都是假的!不是對你我不敢說,吳O很不好啦!所以他也看不懂我的畫啊,哈哈!他是什麼國文科畢業的,幹!這些人寫東西都沒感覺啦!……」
來興仔幹譙的這幾位,大抵都是當今權勢旁的「弄臣」,他「幹」出了我幾十年沒講出口的感覺……~
§從台灣阿鵝到梵谷
我依約準時來到一廟口,停車,來興仔鬼叫似地哈哈迎接我,走進廟口對面的畫室。
反正我們就是很奇怪啦,完全沒有一般社會上的「禮儀或規矩」,自然自在到「靠北」的狀態。然而,椅子坐定我還是老習慣再起,一副正經八百要訪談他。
我假設他尚未寫出或被寫出傳記,所以就從「查戶口」式地開問。一開始他也「乖乖地」配合演出。
於是,從出生地、出生年月日,家長、家庭、童年……,我愈是錄音愈覺得白痴。來興仔只是尊重我,也因為他不明白到底我要幹嘛。事實上,我也不知道到底我要做什麼。
「身家調查」包括他四歲時,跟鯉魚同等智商,把一箱那菝仔吃到阻塞腸胃而就醫;一堆外省仔軍人看他白白胖胖足滑稽吔,常逗他玩樂,等等,然後談到一隻鵝開啟了他畫畫的世界。
我問:「你在七、八歲時,就能把具象事物,轉化為內在感覺?或說你天生就有一種解讀感受的能力?」其實我的提問是廢話,天底下哪個人沒有此項能耐,差別的是程度、等第,但他聽懂我的意思。
「對!對!那鵝脖子滑下來的弧度感覺很好,我就給它畫下來。小時候我當然不懂印象派是什麼東西,但我超愛那種感覺,像莫內的畫……」
「你說你愛那種感覺,是純直覺嗎?」
「對!直覺。我看色感符不符合我的感覺;我也很喜歡看那些大人的圖,有種凍未條、快要燃燒的感覺,尤其看梵谷。大約十歲時,我就愛上梵谷的東西,當時他的圖很難看到……」
我記得但丁四歲時就「愛上」一位小女生,而且終生不渝,聽說《神曲》也是寫給這位夢幻女孩的。但我抓不住十歲的來興仔如何愛梵谷,所以我再問:
「梵谷帶給你什麼衝擊?線條、色彩、結構、鋪天蓋地的壓迫感?」
「他是用天分在下筆的。梵谷原本並沒想要當畫家,他要當傳教士,但上層與體制拒絕了他……即使畫刻板的東西,只要有自己的天分,我會喜歡;反之,看了會很痛苦。」
「什麼叫天分?」
§革命性與社會性
「有天分的作品一看就是有吸引力,跟一大堆依樣畫葫蘆的,就是不同。有次我去看畫畫比賽畫猴,我看那些第一名、得獎的作品好奇怪喔,我都沒感覺,好像他們被迫畫出一種標準或規格,當然,每個畫者都有他們特殊的感覺,想要去捕捉猴子的靈氣、聲音、視覺的各種味道,但是,繪畫要有一種革命性,要逼出生活、生命真實的感覺,你不滿某種狀況,你去畫,才會有革命性的味道。像梵谷他畫得那麼自然,那麼敢,他那時候對社會絕望,因不公不義而絕望,所以他能畫出燒馬鈴薯吃飯那張圖,我看了有種哀號,但很自然,沒有矯揉做作……
天分也得包括跟社會的連結,不只梵谷,還有許多人,我喜歡。有個美國畫家名字忘了,他寫實,他對社會有深刻了解與體悟深度的矛盾、衝突或對立,他才能畫出那種圖,喔!那個圖好精采哦!我愛,也三不五時受他們的影響,我很愛被他們影響,我愈看他們的畫愈覺得讚,在畫裡你就會領悟,原來世間就是這樣!人生就是這樣!……」
來興仔認為他在初中就有類似的想法,而且,何其幸運的是,從初一到高三,他遇見的是天使般的接生婆,最重要的便是黃文德老師。
§接生時代的黃文德老師
人生到處遭遇奇奇怪怪的演化轉捩點,或所謂的機運,問題是有充分天分的人,才能將際遇轉化為火花。可是,來興仔的遭遇並非衝撞,而是恩師黃文德先生的呵護、引導、引爆或接生來興仔內在的本質。
來興仔太幸運了,從家庭小康或地主,而且父親是公務人員、教員,在大多數當年家庭困頓的台灣鄉鎮,他已屬天之驕子,又遇上了自小學讚美他那隻鵝的老師,乃至鼓舞、指導他的黃老師,這段漫長的孕育期,他不但沒遭受壓抑或改造,只有得到助力與養分。我要說,這位黃老師真的是本土土地公、地基主,他接生、助產了真正本土的一代畫家。
我為什麼強調「真正本土」?因為台灣鵝截然異於中國鵝。
台灣鵝凶得很,台灣鵝會啄人家的小雞雞、小屁屁,不像中國鵝會背唐詩宋詞,文雅得可以自辦諾貝爾文學獎!有了本土鵝,才有台灣畫壇與本土繪畫史。
是事實,老一輩的文人根本少有台灣意識的覺醒,過往的「鄉土論戰」也沒有觸及核心或靈魂的問題。差不多得到了來興仔與我這代人,才有較大機會被本土鵝追趕,而且還必須是免疫於中國鵝鋪天蓋地的感染。
來興仔在台灣鵝的點化下,他滿腔對鄉土及時代變遷的感覺,濃烈主體的情懷,終究得以自我加持,化為筆下複雜的昇華,凝聚筆下單純意象的爆發。
§假的!幹○○!
當我們談到藝術本來就該是文化革命、社會改造的生命躍動之際。我們打開了酒瓶蓋,也談起了故人朋友。而林秀免女士幫忙切了盤水果,也翻出幾本來興兄的畫集及文輯。
秀免女士說:「我們去苑里找林明達老師,我跟他講我們昨天遇見陳玉峯教授,他問我在哪裡遇到?我們教師聯盟對你印象很好,我們都聽你的演講……。」
事實上我才佩服1980、1990年代教師聯盟成立前後,這些基層老師之勇於站出。現今人動輒胡亂批評東、批評西,但有多少人可以理解、瞭解今天之所以出現初步民主良莠不齊的自由,正是何其龐多台灣前輩無怨無悔、無人知的付出與犧牲?教師聯盟的同志才是真正的不簡單,他們在KMT箝制最厲害的師範系統,或黨國思想傳播的泡缸中,得以「突變」而自覺抗暴,才是我所感佩的良知,幾十年了,我曾經想寫這些先覺者的小傳,也曾口訪過幾位,但都無疾而終,如今想起,備感羞愧啊!
因此,我問「阿布仔」,來興仔說:
「阿布仔跟你比較不合齁?」
其實我跟「阿布仔」只是沒有機緣在一起而已,他當然是我心目中可愛的台灣人,真正的付出者之一。我說出我一輩子沒做「社交」,來興仔說他第一次看見我就知道了!他是藝術家,假不了!
也因此,我們的對談此後間夾「道人是非」的八卦,也扯出他替我「罵」出幾十年來,假藉臺灣名義騙吃騙喝的文人圈。這一批批騎牆派的投機分子,偏偏多是「最紅、最有名」的假台灣人。我想大概我們那代人,都是看葉宏甲的漫畫長大的,該系列漫畫的「好人」是四郎與真平,壞蛋呢?壞蛋經常帶面具!難怪,現今一批批紅頂假文化人、假台灣人,他們的面具戴到今天還拆不下來!
來興仔誶幹譙很是道地,而我在本文前引已勾勒「摘要」了,沒必要再贅言其他,雖然族繁不及備載。
§來興仔畫阿峯仔
秀免女士既然拿出畫集了,來興仔順手拿來「簽名」要送給我,秀免女士在旁一本一本解說印製過程的流年往事,來興仔插嘴:「這本不要送他啦,這本很差!」,好惡、好壞在藝術家的心智中是很難並存的?
看到來興仔在贈書扉頁畫起「我」來,我才想到對喔,畫家不是簽名,是該簽畫的。
我湊近一看:「哇、靠!你怎麼把我畫得像隻牛!足否!(很醜的台語)」
「我隨便畫一下啦,精彩有趣啦!……這本可以……」來興仔第一本畫我的側面,第二本畫正面,拿我的細字原子筆,即席塗抹出來。因為我在旁「抗議」太醜了,換個角度,還說:「啊你是畫豬還是牛啊!?」
「哈哈!畫你啦,畫你的眼神啦……」
秀免女士則補充:「上次謝里法來,他也是抓住第一個印象去畫。」
我要求換支畫筆,所以他畫了第3本書。畫完笑得像做錯事的小孩,還自我安慰:「怽否啦!(“勿會”是後起字,宜寫為“怽”;“否”讀音bai,醜的意思),嘸人啵,自己啵!(沒人讚美,自己讚美)」;我錄下他童稚的靦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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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幅陳玉峯的肖像畫 |
這三幅「畫」回家後,陳月霞看到。隔兩天,她恰好翻出了1991年7月1日,我女兒8歲(小一)時,畫她爸爸的一幅,在此作對照。8歲女兒畫的,顯然寫實多了!
§幹○○!一生最菁華的最賤價!
來興仔拿出1991年出版的《陳來興畫集》,一翻開就鬼叫、大叫:
「唉唷喂啊!這個讚啦,你看,幹○娘的,真的有夠讚的啦!這整本都是我的傑作啦!」他每翻一張就「幹」一次。
「早上去參加婚禮;下午去參加葬禮;只全身赤裸裸地在那裏,就是說,生命的本質就是這樣啊,很存在主義的味道啊!……」
「關曉榮,我最好的朋友,我畫他就有存在的味道。大家都喜歡講假話……;這個女生,她有很強的那個東西,我要畫她的靈魂……;這張,我沒錢啊,在公車上啊!我沒錢受不了啊!這張很強啊!……幹○娘!都俗俗啊賣!……」
我說:「這本借我,我好好看。」
「當然囉,我看你的眼神就知道!“拍謝、拍謝啦”!我可憐喲,好東西都被拿光了,俗俗仔賣!只剩一小部分啦……」
「幹○○,這張真的有夠讚吔啦!不輸莫內的啦!……這張,畫跟警察在拚;政客,我大多畫那些失敗的……(像許○○……);美麗島大審……」
屋外如果有路人,大概會以為屋內正在發生凶殺案,怪聲連連。
我也講了一些對藝術的看法。
某種程度上,藝術當然是對生命裸真的展現,真實到虛無、荒謬、幻境;生命本來就是幻覺的遊戲,只不過太多人玩得太沉悶、太虛假的正常、太嚴肅、太莫名其妙的真實與不真實。我初中時也喜歡畫畫,成品使用在心境惡劣時用來撕毀。我對畫畫沒天分,最後只剩下在山林中畫植物社會的剖面圖。
來興仔回顧型的惋惜本身,也是一種荒謬。
長時期以來,噢,不!我在高中時代有段時期看行人走路,如同X光透視,只「看見」系列游動的骨骸。如今也常虛虛幻幻,而對世俗現實界的「計較」,總是逃得遠遠的。所謂的「訪談陳來興」早就消匿無蹤。
好久、好久我沒找人胡扯淡矣!
§對話與沉默之聲
談話最難堪者之一,殆即明明不想說話,卻說了一堆為話而話,任何「創作」都免不了的垃圾!
記得古老的年代,台灣親朋的互動,例如我堂兄說要來我家坐坐,他就真的只是來坐坐。雙方講的話有時不超過10句,在半個時辰內。彼此用彼此的生命,互相坐耗?我年輕時很不能「忍受」。而電影、老歌《畢業生》的〈沉默之聲〉最能表達那等況味。台灣草根彼此常常如此「坐禪」。
可是我們這天,彼此的廢話太多,彷彿要將25年的空白填滿「坐禪」。
因此,沒有必要把對話逐字稿鋪陳,但隨意象流轉。
※※※林先生
「在創作的過程中,有什麼對心靈較大的挑戰、艱苦的事件或過程?」我問。
「艱苦?我們都沒受苦過……
我不好意思跟林老師(註:林義雄先生)說我沒什麼艱苦的地方,你不要看我那麼認真啦,我都跟他這麼說。
林老師一向都只笑笑地,他才厲害!」來興仔在說「不好意思」時,一副小男生害羞狀。
「不是厲害啦,那已然死去活來了,都說不出口了,你叫他說什麼!」我提醒。
「對啦!真的死去活來矣!……他被刑求得最厲害,他沒講過半句;他家被……他沒多餘的言語;他……,沒……!」
※※※存在主義
「你對生命有何體悟?」
「這麼多人畫圖,我的感覺頻常是不喜歡,不是說我只喜歡自己或梵谷等等的,而是為什麼大家都死丁丁,幹○娘!畫到老不死七、八十歲了,還一直畫那些死東西,他叫畫家?我對畫家的尊嚴是何其重視啊!我說幹恁娘,不會畫就不要畫!……」
我打斷他的話:「這類等而下之的不說,我是在問你自己對生命的體悟。」
「我是那種存在主義式的,啊真的就那種存在的味道啊!參加一個婚禮,又參加一個葬禮,又全身赤裸在那裏……很多人這個東西不敢寫、不敢畫……」
「我認為存在主義最無能的,包括講出生命的荒謬,卻無能力表達與承擔厚實的那部分內涵。」我挑釁。
「對啊,所以他們很多作家不敢負責……」來興仔回應。
「但是最不敢承擔、最頹廢的,卻被說成人道主義,你不覺得嗎?」我加碼。
「像史懷哲那種人,像○○○歐洲……」來興仔回戰。
「史懷哲承擔了,我說的是○○○、○○、○○○等等,不但沒能面對生命戰場,只沙龍、無病呻吟,倒不如像杜斯陀也夫斯基……」我正面加注。
「噢!他被關了八年慘無人道的生活,沒人性的生活啊!」
「在蘇俄體制下,我想還有一個很厲害的托爾斯泰……」我再補。
「哦!最後他叫僕人當道,現在老闆換你!他不要財產,他覺得他對不起很多他支使的人,他用他的天才去對不起……」來興仔興奮起來了。
我回台中後,翻閱他寫的自述片斷,才了然原來我們何其臭氣相投,我們對20世紀西方的一些人物的感受形同一轍。
我還是想逼他:「我一生很大的部分屈服於俗世,無法淋漓盡致,還將太多的真實感受掩埋隱藏,可是你不同,你享用自由恣意,這是你自我營造出來的,而我要追問的是,你對內在生命的體悟,而不是心志向外、感官識覺的種種表現與反應……」
來興仔頓了一下說:「一般來說……」
「我想你應該沒想過?!」
「沒有,沒想過怎麼會這樣!有人稱讚我多開心,我是這種的,哈哈哈哈……我真的好命。說實在的,錢的往來都靠不住的。有人要買畫,看不懂就不賣他……幹○○咧!我很窮的時候,拜託人家來買畫,五百塊也好……○○○把我選光了,○○也選光了,還有一個○○○,就那個時候啦,賣了,又被偷,夭壽喔!……」
好可愛的來興仔,抱著那隻台灣鵝……
※※※肉感
我們扯了一堆有的、沒的。我說「我不要訪談你啦!」,他答:「哈哈哈哈,我很愛這樣,感覺很讚啊!」
突然我覺得他很「寂寞」!因為被當「畫家」太久了,而且還跟那些什麼幾號幾塊錢嘶混這麼久。
我問:「想過自殺嗎?這議題。」
「沒有。」
「台灣藝術的未來呢?」話一出口,我就後悔問這種沒營養的。
「啊!都假的啦,差不多這樣啊!不管看多少楓葉,擺幾種什麼水果,幹○○,不需要這樣啊!沒天分,畫什麼?那個味道就要出來啊,你看那個馬蒂斯,只用幾個顏色吔……」
「馬蒂斯給我的感覺很肉感。」我說。
「對對,很肉感,真的做得很肉感,不過我覺得不太性感,沒有性感。」來興仔接口。
「我說肉感,沒說性感……」我沒想到回台中後,看到來興仔畫的牛肉場,夭壽喔,他把台灣素民的肉感畫得「出汁」,有夠感人肺腑的。幾十年來,台灣草根對性、肉慾的呈現,一直予我強烈的困惑。一方面,被顯性文化宰制且「鄙視」,另一方面活蹦亂跳,真實的生命張力,流瀉著草地上的芬芳。
來興仔說:「我對性感沒排斥,如果是真的,馬蒂斯再深入表現也很好啊!」
我問:「裸真,裸體底下還有更裸露的真,我喜歡那等裸真。人為什麼會覺得這個比較美,那個比較醜?」
「啊!就跟著流行啊!看大家都去看,他就去了。那也很漂亮啊,就看你有什麼感覺啦,感覺比較重要,感覺對了就成藝術品……寫不寫生不重要,你畫出來的才重要!」
我跟腔:「對啊!就是這樣。關鍵是我們的心、我們的手,如何轉化生命的現象,生命的特徵賦予我們詮釋整個宇宙,然後在詮釋中美麗與哀愁,然後受苦。活著就是不斷地辯證詮釋,很真實的愚蠢,可是現代人很容易放棄人類的大天賦……」
「跟著流行走,而不願意跟著感覺走。這些都足虛假的,人生一直這樣會變得很恐怖!……」
而既然談到了肉感,我跟著問:
「你畫那些請來的裸女,脫光光給你畫,你還要叫人家擺Pose,啊你在畫的當下,是什麼感覺、感受?」
「喔,也是會捏,也是想說……但是感覺那種東西……」
「也是會“啾”啊?」
「啊那“啾”要怎麼說呢?……我就不會“啾”,我賭爛、賭爛那型的,那個氣質沒到位啦,那不一樣。我畫到後來那個幹你娘咧,鮮鮮的!所以這樣畫不好啊!……
像那個莫蒂尼,人家那個女人有夠讚的,畫出來的感覺,喔—,那個、那個……」
然後我們的對話延展出畢卡索,等等。
我很想寫下去,也不想寫下去。
我的時間是中斷的,要演講、要上課、要煮飯、要……。我不喜歡被逼,又常常自己逼自己,沒人要我寫稿啊!
就擱著吧!我跟來興仔的酒杯,還有「滿滿的」半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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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室前的來興仔(2016.9.18;和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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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近的人物畫(2016.9.18;和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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