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8月3日 星期四

【拐杖】

自〈愉悅的一天與一萬粒沙〉Po出之後,黃君俏皮地回訊了,他緊依著信仰,再度溫柔地擦拭記憶的匣子,娓娓道來。

陳老師好:
老師,其實在那愉悅的一天,還有一些事沒說出,但您就好像在身邊,幾乎完整地說了出來,我覺得您太神了,不知道能否跟您打聽一下「明牌」,讓我去簽一下?
在一萬粒沙的故事裡,關於國小去打工的這件事,是有原因的。當時家裡很缺錢,長輩為了保留叔叔們的山坡地,別被賣到他人手上,勉強貸款買了下來,而當時幾十萬是很多的,利息又高,因此我打工賺的錢,多少也能貼補家計。
雖然在這樣的壓力下,我也不至於挨餓,不過跟班上的同學比起來,就我的便當菜最差。除了外婆的米、自家種的高麗菜和蘿蔔乾外,有時加點煎蛋或是12片豬肉,就沒了,整個看起來飯很多;還有,細數同學的衣服,全班也只有我的補過。因為曾經被同學鬧過,說便當菜奇怪(不太算嘲笑),我氣到,就乾脆不帶便當去學校,國小畢業前的23年,中午就喝水當飯吃,說也奇怪,竟沒變瘦?!直到國中23年級時,情況才稍微好轉。
後來,我高中讀夜校,白天工作的薪水,9成都是拿回家,其他小孩也差不多是這樣;慢慢積累,終於可以開始蓋房子了,且一直住到現在。然而,當時是靠很多人幫忙「跟會仔」才有辦法的,像是表舅、阿姨們,還有鄰居的伯父、伯母、叔叔和嬸嬸,尤其是莊伯母,不只主動借錢,還是先提議蓋房的呢!
所以,只要我在外頭,或是突然想到他們,就會買些小點心回去分享,至今如此。有句台語俗諺說:「橋未過,拐杖就丟掉。」意思是說還沒站穩就別大意,但是我有不一樣的看法。即便房子住久了,會仔也早繳清,但「橋過拐杖丟」這件事,我寧願不要學,因為那可是陪你度過難關的夥伴,一輩子都要珍重它。
這也是我不太喜歡收人東西的原因,不知道該拿什麼回報;但是如果是我能應對的,可是一點都不會客氣(收下)!
當您說到一粒沙做一件善念的事時,現場的人可能覺得這瓶沙的意義重大,所以第一時間沒人說要;但是我當時是非常確定的,在您還未講完時,我就準備要舉手說要了!我是不賣中國製的,那根本不必費工。我的產品都是在規劃、設計後,再找好幾家廠商做出來的;如果很多人都買賣中國的產品,那麼台灣國產的工廠會越來越少,就業機會也會越來越少,而沒有上班的收入,怎麼會有錢買東西?我認為,人要工作、生產,經濟才得以循環,如此才可以讓更多的台灣人有工作。
最後,我真的想再說一次,老師太──神──了!我沒說的,您都知道;而您的「牌」再大,也是須要加持的呀!有機會再拜託您加持一下囉~
謝謝  陳老師
祝陳老師、師母、家庭朋友及台灣,健康平安順心


讀完他的故事,細看那擦亮了的記憶匣子,我只回一句:三八!

2017年8月1日 星期二

【話頭、話尾、話腹肚邊】

陳玉峯

201610月中,我在FBPo出我「失手」做出的草仔粿,問了句:有沒有人要吃?潔民來訊,要與我以物易物交換,因為母親懷念草仔粿的鄉土滋味,我答成交,接著,她也就煞費苦心,吟詩作對起來,更以她苦練有成,美美的書法,寫就了黑壓壓的對聯,還傳來問我喜不喜歡?我於心不忍,回說只消三個字:草仔粿,足矣!



以草仔粿換來美美的書法。

        1025日近午,潔民夥同她朋友依約前來,一個字交換一個草仔粿,然後她說要唸她的台語詩給我聽,我忙著拍攝,不怎麼注意她唸了什麼碗糕?然而,當她誦唸出第二段:(〈一粒真心〉)
        ……美麗的玫瑰厚刺
        美麗的情感空虛
        美麗的世界善變
        所有美麗的物件
        攏無法度永遠陪佇咱的身軀邊……
        我就有感了,開始注意起「這粒真心」,也暗自訝異起她根本就是燕巢的一座泥火山嘛,汩汩流動著三世兩重的因果,濃得化不開,台灣悲劇似的某種滄桑,而且,很少有人可以將洗鍊的真情,壓縮且昇華到普世大愛,卻只以母親的平常話,擠牙膏似地,緩緩吐納,一清塵俗的口氣!但是,她背負著重重的殼,直似她的一生就是為救贖而來!而只礙於初次見面,一些話我不宜出口。就這麼一波水紋蕩漾。

洗鍊的真情宛若一波水紋蕩漾。

        20175月,恰好我可以加製廣播節目,那道遺波也就印染開來,我找潔民來電台,吟誦她的台語詩,不過錄了兩輯,聽友來訊,聽著她跟阿嬤的詩句,眼眶即潤濕。
        2017612日我在電台訪談音樂與詩歌的才女羅思容小姐,不經意我唸出幾句潔民的台語詩,纖細敏銳的思容馬上動容,問我能不能找到潔民的詩集,她有意擇取合宜者配曲!

筆者訪談羅思容小姐(2017.6.12;望春風電台)。


        思容道出了我的感受!潔民寫的本來就是詩歌,合該吟唱、誦唸,而不是目擊,否則感染的力道銳減。因為她的心思,從來都是蜿蜒台灣群山峻嶺之中,足以甦生性靈的清澈溪流,吟唱我母親母土的心音!她從平地草根的呢喃,溯源冰清玉潔的山林聖地,也從草根尋常的噓寒問暖,聯結到我台灣人屬靈的韻律。
        當我傳訊給潔民,要她寄册詩集給思容時,她卻傳來第二册詩集即將付梓,問我可不可以寫個「話頭」,我答寫「話側」,因為我討厭一些假佛言佛語。
        2017613日下午,潔民帶著她的第二册詩集稿前來時,我們只簡短談了十來分鐘。她說這第二輯稿《只有相思是》已然帶進禪意,其實她在道場的薰習也已漫長一段時日了。
        當我照見她的容顏時,只一直覺,她正在蛻變中,於是我冒大不諱,直接告訴她,要她放下過往「老師們」、「師父們」的影子。我很無禮,但不得不說,這册新詩集我不用看也略知一、二;我不在乎她的「師長」們怨我(他們不該如此!),因為潔民的格與局不該受困!我更不想台灣心音背負太多不必要的「雜染」,我很有「私心」的「大公無私」,該是擺脫掉舊習氣的時候了,她可以是台灣貨真價實的詩歌!
        但是,我不喜歡詩集的名字,卻不能更改,畢竟這是蛻變的銘記!如同我認為她可以偶而吃點動物性蛋白質,而不必受困於數百千年前梁武帝顢頇、專制的禁令,雖然我也知道潔民不會「破戒」!
        潔民同我談話回去後,傳來幾句話,我也回了一、二句。這幾句話有待她的第三册詩集問世時才曝光,用來印證我這粗俗、不堪入目的〈話頭、話尾、話腹肚邊〉所言不虛。是為贅語。

陳玉峯
2017.6.15凌晨

於大肚台地

2017年7月29日 星期六

【《社會關懷 影音書》自序】

陳玉峯


因應著年輕世代的閱聽慣習及3C產品的席捲,近年來我改變書寫方式,除了特定撰文需要之外,我在自然解說、環境教育、社會關懷、電台廣播節目製作、FB、上課或演講中,交錯置入影像、圖片、旁白、短文、歌唱、俚語……,我認為文學、詩、歌、影像、對話、哲思或任何藝文的表達方式,在21世紀已然沒有界線,也不必抱殘守缺,只要能夠有效傳達「破碎化(fragmentation)」的特定意念或意象,何妨信手拈來、左右開弓。
基本上我是朝向「手機書」走去,只不過目前還維持個書殼子,因為生活上早就如此。
我認為去中心、解構、切割破碎化的可以是形式,但精神、核心思維、意念、知覺、領悟、體會、交流溝通等等,時而根本不需要系統化龐多的思考垃圾,最古典的拈花微笑連一個字也沒有啊!難道靈鳩山上千古一笑,不是哲學、文學、藝術、影劇的極致?!
我在乎的是台灣人思辨的能力、生命的厚度、主體自覺的程度、整體生界的久久遠遠,而且,從1980年代我投入社會運動迄今,我最不滿的是,所有運動都在處理權勢既得利益者,長期作惡、作孽之對社會造成的傷害或問題,被害者或弱勢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傾家蕩產、賠失健康、犧牲一切之後,幸運的話,對小小某案例獲得平反,但使壞者同時製造千例、萬例的罪惡,運動弱勢本來就是「無力者出力」,搞死了本來就是少數的運動者,整體社會的病灶卻永存,且不斷產生新問題!
因此,我從1990年代以降,著重於人才培育、全民智能提升的廣義教育,分別在體制內外多管齊下。而所有教育、教化我首重「社會人格」的養成。而我以自己數十年在台灣的生態調查、口述史查訪,鋪陳我教育的內容,且從人格養成或形塑中,刺激、引導每個人原本具足的覺知能力、良知。我的工作似乎看不出「成果」,但我深知它起了廣泛的作用,如同卡通影片《奇妙仙子》般,點亮季節的容顏,茁長土地的每份該然,而「我」並不存在。
另一方面,鋪天蓋地所謂人性黑暗面的權勢主流,正是顯性的事實與現實,主導著台灣價值系統的全面解體,因而我的工作、天命永遠沒完沒了,我始終是弱勢中的絕對弱勢,因而我永遠具備戰鬥力。我深信即令我死了,我一樣在戰鬥,因為我不是一個人,而是台灣土地生界的原力,一大堆台灣草根永世的生機,在特定時空的丁點應現力道,在此時、此地、此人,活出一口氣該然。
2015年初,恰有機緣重新在古老的廣播行業沾點小邊,拜草根電台之賜,我以音聲重回台灣的聲聞海洋,從《風雲台灣˙談古說今》節目開始,幸遇嚴玉霜台長,要我秉持著一貫的理想性,長期擔任廣播義工,而台灣聽眾也賦予我完全沒廣告、純服務、無禁忌地暢所欲言。
2017年中,嚴台長榮升執行長,草根節目也開始試作體質的些微改變,於是我開始嘗試想要引進比我更優秀的人才,集結起來做一個每天的帶狀節目,由我開鑼,7月以後,則每週固定一天,分別由各家賢達主持,而節目的總名稱就叫做:《社會關懷》。
於是,節目一開始的「台呼」就說:「溫暖的聲音˙慈悲的智慧˙社會的關懷;咱吔社會,咱吔愛,社會關懷!花,愛插前,不好插後,關懷社會是要走在前面,而不只是善後!感情是最深沉的理性;理性是最優雅的情感!」希望帶給台灣人正面的能量,溫柔而堅定地提升本質。
而我因應這節目,把我在部落格、臉書上,簡短的逢機教育或概念宣說,帶進廣播。反之,我也因做廣播,將口語、小故事、小概念等等,帶進短文,於是,這冊影音小書,或可代表這類型各面向,我的隨機教育。
我的人生早就走到無刻意的隨順,星辰、陽光灑落那裏,那裏就光斑、葉影的交錯,若有弦外之音傳遞,就是一種幸福!
是為序。
陳玉峯  2017710日;
於大肚台地

2017年7月28日 星期五

【護樹聯盟演講備忘(2017.7.29)】

陳玉峯
在自然資源的開發裡,本土主體性總是被湮滅(2017.6.6;魚藤坪)。
19801990年代我相信全球各地區的自然資源開發之後,自然資源的特徵會轉化、蛻變、昇華,成為該地人文的特色,我甚至都認為溫帶井然有序的針葉林的地文與生文,正是形成亞里斯多德邏輯、理性、科學等文化的根源,另一方面,我也痛陳台灣現代文明史比美國還長久,卻始終建立不了自己的土地或在地文化,歷來每開發一地,就是幹掉該地的最大特色,引進外來文化,消滅本土主體性。
後來我發現台灣土地、自然生界的特質並非全然被消滅,而是以流變當中的生、住、滅相中,最後劇烈的滅相來應對,在環境生態一般說成自然反撲,其實其實質內涵相當於人文趨近於地文,而台灣的地文(或地體變遷、變相)現象大致是地球上變化最劇烈的地區之一。
我無法不預測今後120年內,台灣不會出現超級大劫變,包括整個社會的大洗牌,悲劇更說不消說了!
很久以前我敘述台灣是人類自由、民主制度,在東方最複雜的試驗地,很快地台灣也將回答這議題。從自然生界、土地到文化、社會、國家,站在台灣歷史的角度審視,我實在活得一刻也不得安穩,然而,我一生浸淫的山林自然文化,又帶給我超穩定的精神結構,以致於生、死都無關緊要。
雖然山林沉默,總是知心。
是的,在我身心上是二元極端對立的大矛盾體,具備台灣的一切特質與衝突。我知道長期以來,我的演講常帶給聽講人某種鉅大的感染力,但事後聽講者對於演講的內容通常忘光光,只在無形中刺激出當事者渾然不解的某種東西,其實那些東西就是台灣的自然禪法,刺激你主體的自然兌現、應現,而與我無關。所以近年來我不再刻意隱藏「讓人家聽不懂」的內容,我只須關注自己能否全力當下轉達。
我一生最長的時程活在自我限制當中,卻又壓抑不了「對崇高理想永不妥協的探尋」,我巴不得我可以「起乩」,可以在有意義的劇烈中瞬間蒸發,如同原子彈爆炸那瞬間,實踐精神最後的自我救贖!你們不要以為我有精神病,真正悲慘的不是精神病患,而是一大堆現今身心分離、裂解的台灣人,可悲到自己不清楚自己哪裡悲慘!
說起這場演講可真是陽光三疊三溫暖,不僅辦或不辦黑白切,題目原本我想談自然情操的對話,後來Angela喜歡《雪山盟》,而有臉友在問台中有沒機會辦我在嘉義講的日本與台灣檜木文化的深層淵源等,最後我就把它們全數合一,而且,我更希望藉由朋友們念力場域的激盪,可以讓我當場創發一些先前沒有的意念、概念及思想。我珍惜生命每時刻的際遇,我相信時、空、人、事、地、物的交會,都可提煉出很有意思的精神珍寶,讓人在無限迷惘、迷思中,向心靈交代。
筆者於20177月出版新書《雪山盟 影音書》。
筆者演講台灣檜木文化足以列為世界文化遺產的本質原因(2017.7.15;嘉義台灣圖書室)。
台灣島冒出海平面以來,大約250300萬年時程,姑且把它當成1天。
從誕生的00分到中午12時,大抵屬於島嶼生態、物種跨海的零星傳播,整個大地也隸屬於劇烈變動的時期,先是土地偏鹼,然後被雨水淋融了數十、百萬年而成酸性,地震、擠壓逆衝及崩塌最嚴重的時期大約落在120190萬年前的「蓬萊造山運動」,形成現今的「頭嵙山層」礫石(55萬年前開始被推擠,冒出形成今之台地等);也在此時期內,發生大冰河時期(150135萬年前),帶來了台灣第一波大規模的生物入遷。
經歷無數次的逆衝與下崩,玉山北峯巍然屹立。
三義火炎山的頭嵙山層就是在蓬萊造山運動時形成的。
我認為台灣中、高、海拔的裸子植物植群,都是在第一波來到台灣的,包括高山植物,而且這波進來台灣的植群,來源及成分非常複雜,包括由東北亞日本島弧來到台灣的檜木林;東喜馬拉雅山系及中國雲南山區的高山植物、玉山圓柏、台灣冷杉、台灣雲杉、台灣鐵杉、台灣刺柏等,大會師於「年輕初生」地體的台灣,且長期保存又蛻變新演化於台灣,締造全世界最快速的新種、新變種的演化奇蹟,最主要乃拜台灣地體超級崩蝕率是亞洲平均值的44倍,北美洲的152倍,阿爾卑斯山的13.6倍,等等,相對應於古老孑遺物種或針葉樹在台灣的演化速率,亦可謂全球首屆一指!
今年217日我跟隨公視前往日本木曾地區,追溯台灣檜木及林業文化的根源,驗證了我長年的推測;而201611613日,我為公視上雪山、翠池及下翠池,解說玉山圓柏等等的生態故事,大抵就是今天演講在自然科學、生態學的內容,而我原本想要跟朋友們分享或討論的「自然情操對話」,得看時間容不容許談述一、二,這部分偏重在人文、價值觀或文化的內涵,也是台灣自然史24小時最後的23秒鐘事!
莎哇啦,台灣紅檜媽媽的容顏(2017.2.19;日本木曾)
衰退中玉山圓柏老樹(2016.11.8;雪山)。
台灣自然史24小時的大約下午16時、晚上21時與23時(隨意估算而已)前後,又發生其他3次大冰河時期,生界大統、獨的劇碼又操演了三次,一次比一次複雜。最後一次大冰河時期結束迄今,大約是最後的45分鐘,而我認為晚上2356分前後,茄苳、榕屬等熱帶雨林植物,在島鏈尚未完全被海水淹沒之前,從印尼、菲律賓等地進入台灣。
東山休息站的大榕樹全景(2012.10.13)。
而茄苳等樹種雖然成為「外籍新娘」,且早已取得台灣國籍而兒孫成群,但與東南亞、南亞的祖先還是同種,尚未成為「台獨分子」,然而其「容貌」(形態、形相)或「氣質」,事實上已經非常台灣化矣!
賀伯災變的空中勘查。
24小時(300萬年)的最後3秒鐘,發生了驚天動地的大劫變,台灣大約67成的原始林生態系遭受全面開發或大改造,最後1秒鐘,台灣地體開始大反撲,且未來1秒鐘內,台灣生界很可能將遭遇不可逆料的浩劫。
1948年王雲峯作曲、李臨秋填詞的〈補破網〉問世,30年後我開始彌補台灣文化失落的環節,修補自然基因,也走上台灣主體意識救贖的事工。
走過41個年頭台灣山林自然路,從事自然生態保育也大約38年,直接參與運動30年,我從不認為我有老化或「退出江湖」,我只不過是個年歲稍多的嬰兒,因為心無年齡,自然界從來都是最佳的沉澱過濾器!
我真的好想跟同胞分享自然界中的神奇、美妙與奧祕,那是宇宙中一切有形、無形的最佳聯結。

2017年7月27日 星期四

【《舊山線》序言】

陳玉峯


許多過往關懷社會、憂心台灣前途的街頭朋友們漸次「銷聲匿跡」,少數還是不斷發聲,但「聲音」都沙啞了,力道也微弱了,整個社會代之以不可思議的「力搏己私」,「台灣人」變得非常、非常不可愛,好像集人類破紀錄的忝不知恥?!事實上,這只是世代交替、大社會變遷中,普羅既得利益最大的反撲罷了,真正的結構問題還不在此,而是特權資本主義資本集中,年輕世代可能性的發展更加被緊縮了,此間,引領社會前瞻、反思的大學「菁英」全面、長期被奴性化,也是連鎖重大成因之一。
我知道整個體制很難撼動,除非是大災難、大革命或亡國鉅變,否則任何人的逆向操作,通常只是螳臂擋車,不自量力。
我一輩子游走體制內外。沒有權力的體制內人,因為我對他們無害,時而有利,因而有些人歡迎我;有權力的體制內人,對我則避之唯恐不及,但在一些狀況下,他們也會虛偽地接納我,因為某些情形下,我還有被利用的價值,畢竟我具備他們所欠缺的一些東西。而一旦利害交關,或真正與其體制的「血統」或共同利益網相關,或意識型態相衝突時,膝蓋反應式立即跟我撇清關係。
因為我游走體制內外,所以在民間我認識了一些表面上站在公義,反體制、反霸權、友好弱勢者,我卻在體制內看見他們極盡狗腿子之能事,緊攀著權力中樞,扭捏作態迎合擺尾得令我嘔吐。而這類型的人,很容易在DPP政權中「脫穎而出」,而奴性深重、識人不明的台灣人也最容易被這類「半忠奸仔」的手腕所蠱惑。
可悲的是,太多在夾縫中求生存的台灣人,在體制內就是無能申辯是非或大是大非,不知不覺中,他們成了幫凶,卻不肯承認,也慢慢地完全融入邪惡體制的黑洞。
自從我再度投身國立大學的體制內,有些時候我覺得我是孤獨的台灣人,對付著國共聯手的打壓,還得「安慰」被欺壓,卻不長進、沒骨頭的可憐的台灣人!
我從來只看重年輕學子,雖然我也明白,所有我所做,事倍功半以下以下,但偶而就是得以培育出一、二位力敵千人、萬人、萬萬人的人才。
數十年了,我自由自在地游走人間世。我得到大自如,從不用看體制、看權勢者的嘴臉,反過來,偶而還可包容、幫助他們。我只是他媽的夠幸運,始終得到台灣草根真正善根的護持!
我就這樣,能做、能講、能寫就一直做、講、寫下去,沒有顧忌,也始終遠離權勢中心,還好,我也從來耐得住「寂寞」,不需拿靈魂交換利益。我更能忍受自己筆下的不完美,或粗糙。因為,我選擇隨興,明明我可以寫得很好,或說我故意將良莠不齊的雜文放在一起,只因那段時空就發生那些事,我是活生生的歷史本身,無庸去美化或矯情地修飾,我相信思想本身,不信古專制思維慣性下的虛偽。後代能看出什麼,是後代的事。森林中億兆落葉,沒那一片就比那一片偉大或美麗,但一切還歸大化循環。
這冊雜文書寫於201612月至201772日,大約半年期間的自我交代。由於我一生的中心思想還是來自台灣自然生界,書名就援引201766日勘調的舊山線。
陳玉峯 201772日,
在大肚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