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8月29日 星期一

【開創台灣文化的願景─台灣心】

陳玉峯
1990年代我從事生態保育暨環境運動、種種弱勢運動及政治運動之際,感受、感嘆最深刻的,往往是台灣文化的一簍筐問題,台灣人讓人又愛又恨,稍微有心有識的前輩們都口誅筆伐,我也跟著大罵特罵恨鐵不成鋼,直到大約十年以來,我才看清整個結構性因果關係。也不斷試圖為被汙名化的台灣人平反,更花了漫長時程去找出最優美文化的底蘊,並不斷為之宣揚。
然而,230年前我歸納台灣文化或現象的五大缺陷:臨時文化;不設防的國度;無鄉;無土;無國家,如今並無太大改變。
由於外來政權快速更替、人文斷代過於頻繁,臨時、權宜、方便等行為及觀念形成慣習,加上回扣黑金的催化,硬體建設全然不考慮百代傳承,但求不斷更新;人文軟體不求傳承久遠,反正舊的不去、新的難來,在沒根沒幹而傳統模糊或隱藏之下,形成臨時的、隨便文化,而且,一代一代之間往往得重來,既難累積,也無法坐大。文化只多殘缺延續卻隔代或同代旋即變型。此之謂「臨時文化」。
就外在或表象而言,由於主體性恍惚,內在信心不足,任何科技文明、物質及文化表徵,台灣一概照單全收,甚至包括尚停留在動物試驗階段的藥物,全然引進、肉身試驗。生物細胞都有細胞膜,掌管物質進出,而台灣如同欠缺細胞膜或介面的把關,是為「毫不設防的國度」。所有哈日、哈韓、哈美、哈任何流行,如同無腦無主的盲目,而之所以「哈」的緣由委實不堪,也乏品味、欣賞的水準。
對山川自然知識無知,情感欠缺深度連結;對生界土地陌生,始終抱持「人定勝天」或中國式誤解的遺毒,迄今最顯著的病徵例如種樹與造林,也就是浮萍文化,在台灣島上漂浮流浪,是謂「無土」。
因為欠缺台灣本土或主體意識,且在宗教、政治、教育的封建遺毒「永續傳承」之下,精神或靈魂的原鄉始終停滯在虛幻的中國原鄉。或說,表面上「鄉土」琅琅上口,骨子裏停滯在中國的次文化、亞文化、邊陲文化、變體文化的碎屑而毫不自覺,我稱之為「無鄉」。
同時,從荷據、鄭據、清據、日據、國府據,從來不是台灣人民自創政權,也未曾出現過台灣國家。有史以來,台灣欠缺足夠的住民自決,且向國際訴求,甚至從「舊金山和約」以來,太少人具備充分的認知,且自李前總統以降,加深「台灣早已是個主權獨立國家」的誤解,民進黨政權更為現實利益計,自行繳械,苟且偏安而欠缺理想、理念或信仰,是謂「無國」。
我一生自來無知無識,而從覺醒以來,才了解從來被迫接受「中華民國」的一切形式,但我創設的民間(NGO)團體未曾「立案」,因為被迫或被既成事實所囿限已經夠不堪了,為什麼自由意志創設的單位還要拋棄自決權?只因為可以報帳核銷、增加捐款而竟然可以出賣靈魂?!
幸運的是,我的自覺來第一手台灣自然生界,可以說我是銜接、傳承自所有台灣文化的母體基礎,也就是台灣島出海以來,至少250萬年的天演史觀;我建立信仰理念的過程及內容,正是在先入為主的人為文化,逐步被自然山林事實所擊潰,而跌跌撞撞、衝突矛盾後的省悟。
西方自然科學理論學說的建立,乃是不斷地累積經驗事實,才歸納、演繹而出,他們數百、千年對抗的,主要是宗教神權及文化慣習的限制,甚至危害到自家性命,從而累積實證經驗或事實,艱困地打下一片天地的理論,難免也產生「頑固或牢不可破」的唯物論、機械論、決定論,或一系列理性的信仰或理念。而他們在自然生界所建立的理論、內容、方法等,事實上是建立其在地的材料,但生命、生界沒有定律(law),因而這套理論系列橫向移植到台灣來,所謂的學界便將之硬套在台灣生界之上。偏偏台灣的基礎或事實觀察研究太欠缺,更乏世代之間充分的傳承與創造,加上不斷帶進來不同的西方傳統、龐雜理論系統的方法及論述,隨時、隨人、隨地而胡亂「嫁接」,長出的是「秘雕、變態、四不像」,而無法辨識,只剩下口頭邏輯上「合不合理」,卻無能觀照事實,遑論可以了解到西方原來理論形成的複雜流變,更不可能洞燭西方生界理論受到其宗教人文甚深奧妙的左右或連結。
我從大學、研究所時代對抗的,便是KMT學界的,否定台灣事實的汙染。可以說,台灣自然生界遭受的屠殺、改造、汙染、迫害,遠比人種、文化還嚴重萬倍,因為土地、自然生界不會說話,它們最終的反抗就是「自然反撲」的「災難」!
而我欣賞日本在台灣研究者的精神與報告,雖然他們一樣帶著西方理論與日本主體文化的堅持,但他們卻客觀地嘗試先搞清楚台灣的事實,且生產系列台灣學、台灣理論。
換句話說,我的背景及終極啟發是台灣土地、自然生態系,因而我看台灣文化的角度、視野,比較不會受到族群、時代變化、外來流行文化所左右。也因此,個人數十年要克服、反思,且從中建立台灣信仰的,必須突破兩大文化的牽制及現實或制度的篏制。
所謂兩大文化指的是,西方自文藝復興以來「人文主義」及其形成的,堅實的科技主義或文化;另一為中國的「文化決定論」。後者否定台灣有機、無機或生界一切的主體性及意識,數百年防杜台灣獨立(清國設計、培養出來的台灣鄉土傳說故事、藝文、風水、顯性宗教信仰等,幾乎都是在防阻台灣獨立,而且是從宿命論、血緣、民族主義的抽象意識形態中洗腦);前者透過KMT控制下、培養出的科技教育體系在傳播,號稱「科技中立」。
這也就是我為何長年鼓吹、期待台灣必須早日建立「台灣科學史」、「台灣自然史」、「台灣科學哲學」、「台灣自然情操與土地倫理」、「台灣哲學暨哲學史」等等的根本原因之一。
另一方面,我長年從事植物社會(植被)調查之餘,乃至近十年加大比重,都在進行口述歷史的訪談,而且從不分科,無論人文或自然科學的在地經驗都是收集的內容,因而在狹義的文化面向,略有底層的體悟。
直接且較客氣地說,文化大抵是活人「誤解、曲解」傳承或傳統的內容,而加以創發的心理流程及其影響。對文物的抱殘守缺不叫文化,文化是活體的創造,「人能弘道,非道弘人」!
原住民到台灣人或所有人,當他宣稱「這是我們幾百、千年的文化傳統」等等,通常只是在偷渡自己特定的目的,或反思能力不足、思考層次淺薄的代名詞,特別是宗教、藝文等,最為嚴重。
提倡台灣文化絕對不在於搞出多少「傳統」技藝、文物,而在於有無堅實的土地認同、台灣主體意識,而且,還得是想要成立自己的國家,否則在現世,通常只淪為統戰工具。
布袋戲、歌仔戲、吟詩作對、台語文、交響樂團、檳榔西施、電子花車、媽祖、王爺、觀世音、交趾燒、二胡、小說、台語電台或電視台……都不是台灣文化的重點或代表,而在於有無台灣心,否則虱目魚都為「九二共死」「請願」,再多經費投入也不過是「資匪」!
事實上無論表象政治、經濟、科技、藝文或生活種種,最主要、最根本的差別都是在「台灣心」,偏偏這叫自由心證,最容易混水摸魚、魚目混珠,而且還有程度等第的難以捉摸,更有種種「匪諜、抓耙子」潛伏,然後,在社會公開場合又不能開講,就像美國的禁忌「種族歧視」,在生活中一覽無疑,表面上卻得裝模作樣。而台灣的意識形態之爭,遠比美國的種族歧視複雜得多,也幽微萬分。任何人可以拿這樣的話,去質疑任何人嗎?!
換句話說,台灣DPP政權的最大問題、最嚴苛挑戰,正是落在KMT70年培養出來的官僚黨政軍體系,龐大的公職人員,以及宗教及教育體系的根深蒂固且不斷換變的「易容術」,還有,執政團隊的「人才們」,台灣心的比例有多少啊!?
除了幾個直接高舉匪旗、台獨大旗之衝突,各式各樣的抗爭活動之外,中國在台佈下了天羅地網,見縫插針、逢洞灌水,以台制台的行徑無所不在。台灣之所以表面「平靜」,大抵是兩大力量所撐起。
其一,自由民主與良知,普世正面的人性;其二,台灣禪門的隱性文化,也就是台灣心的草根自覺。
這些面向,過往我多由多角度分散、間接在闡述,因為像文本的直接敘述,大多數人立即反彈,也很難聽懂、看懂。但因如今已號稱「本土政權『完全』執政」了,共匪都可在街頭囂張、侵門踏戶,台灣的隱性文化不須再躲躲藏藏,但必須講究技巧或「善巧方便」!
我心中的台灣文化願景就是找出或創造「台灣心」,集體融合的台灣主體意識,最世俗的話或可說成:「咱攏是同一國的!」;如果國都不國了,在那邊談自由、民主、多樣性,未免太虛假了,而「別有居心」!
我不認為幾篇文章、幾本書,甚至整個圖書館的內涵,就能講清楚怎麼做是「最好的」做法。文化既是複合活體瞬息萬變的流轉有機體,每個人都可以是戰鬥力旺盛的「場域」,隨時、隨地、逢機性地散發感染力,「明其道而無法計其功」,而我現今的做法,在體制大學教育內,不斷刺激年輕世代,幾乎是「不計血本」的做些看不見的付出,也沒付出;體制外(其實還是體制內,勉強說,次文化、次社會的系列)則擔任廣播電台的義工主持人,講給「天龍八部」聽,我的聽眾也許不多,但足以鼓舞我做得暢快,我知道聽眾群的年齡從9歲到90歲。此外,就是零散演講、經營FBBlog
我專注在「無鄉、無土」的部分,畢竟生態及台灣宗教方面我較能隨順發揮,但經由我40年的實際歷鍊,在鄉土的部分,我最焦慮的是「明天過後」,所以不久前書寫了三篇〈檳榔的黃昏?─台灣山坡地的未來(一)、(二)、(三)〉,在此我作個願景式的摘要:
1.      很可能在2050年之前,台灣平地九大都市(會)將因海平面上升、地震、極端氣候因子、疫病、動亂或戰爭,而遭受史無前例的大浩劫。台灣未來的救贖地在今之山坡地地區,且未來都會將被切割化,容或變(轉)型為龐多山坡地的小型聚落區,現今就該未雨綢繆、早日規劃。
2.      規劃及實踐部分可以同時進行。考量現今社會風氣,我傾向於由民間、產經企業之有心有識者,先將各種逐次荒廢的山坡地(例如檳榔園)等收購,依信託方式逐次收歸國有。夥同原本國有山坡地等,規劃21世紀下半世紀新城邦、聚落,且先進行原始林的復育,確保山坡地得以成為「諾亞方舟」。
這等未來規劃的前提,務必先楬櫫國家終極的願景或理想,包括健康的人口承載量等,所有各院、部、會、署終極目標的確定後,才能進行全盤規劃。這不是「烏托邦」,而是很實際地為未來世代謀遠。
而「無國」這個最重大的議題,過往我大抵只在教育或文化部分著墨,今後我很可在國際法或向國際之間訴求。
至於「臨時文化」及「不設防國度」較屬於附帶連鎖的現象,在討論結構議題時,暫時忽略。

至少我一生可以有不斷的反省與蛻變,但原則上,台灣心不能自殘為斷代!當然,台灣只是世界一角落,台灣要承擔世界公民的角色扮演,面對全球諸大困境與世界的未來。

2016年8月25日 星期四

【日本柳杉vs.中國柳杉】

日治時代引種來自日本的杉科(Taxodiaceae)植物柳杉(Cryptomeria japonicaLinn.f.D.Don),國府據台後踵繼,百年來形成台灣中海拔最廣泛造林的外來種,且種源都來自日本。
柳杉最早的命名(學名)是林奈的兒子(父親太有名了,兒子只配叫做林奈的兒子,即Linn.f.f.是兒子的意思),是1781年。當時林奈兒子將它歸屬於柏木屬(Cupress),種小名直接以「日本」拉丁化為之。
1833Brong.氏認為應該放在落羽杉屬(Taxodium),但1841D.Don氏認為應賦予新屬,於是形成今之學名。
也就是說,柳杉的性狀介於柏木與落羽杉之間,但整體而言,屬於杉科的成分較濃厚。
有趣的是,阿里山森林遊樂區的柳杉解說牌,英文的俗名卻有兩種:
1.      柳杉
China Cedar
Cryptomeria japonica 杉科
產地:原產日本
The place of originJapan
用途:觀賞
Purposeview and admire
2.      柳杉
Japanese Cedar
Cryptomeria japonica
(杉科)
第一面及第二面解說牌都將英文名寫成Cedar,但第一面明明說原產地來自日本,學名也標示「正字標記」japonica,為何卻是「支那China」的Cedar?所以,第一面是要給426看的;第二面要給阿本仔看的?雖然柳杉存在於日本及中國,而令人搞不懂的是撰寫人、審稿人在想些什麼?意識形態使然,或是「匪諜無孔不入」?抑或亂抄一通?
cedar可以指松、杉、柏、雪松、肖楠等等,過往柳杉一般的英文俗名也的確「常用」Japanese cedar,又,大、小寫英文字母也是個問題。無論如何,那是因為數百年來俗民名詞與植物分類學演變上的一簍筐問題,但宣稱「China Cedar」,可說是台灣林務局的「偉大創造」?而且大喇喇地將這兩面解說牌矗立在阿里山工作站門口兩側,相隔沒幾步路,真搞不懂林管處(林務局)在搞「一國兩制」還是「別有居心」?!
又,第一面解說牌承襲台灣林業界老掉牙的「唯用主義」,植物介紹的制式或模式必也加上「用途」,然而,台灣種柳杉從來都為了木材生產,造林工人如今健在的人很多,何時柳杉被逆轉成或硬拗成「觀賞、讚美」的風雅,或與時蛻變成四不像?!全台灣種柳杉為的是仿歐美、印度等「為了觀賞」者,大概只有眠月線幾株「矮仔品種」或各地零星的植栽,而林務局大搞這等自打自家臉、否定自家林業史的作為,委實令人嘖嘖稱奇!
第二面解說牌只列出名稱,倒不失乾脆,避免了歷來的尷尬,然而,英文名稱一樣掉入幾百年來大混仗的泥淖,為什麼不尊重原產國日本的傳統用法,由日文的「スぎ」,直接英譯為「sugi或「Japanese sugi」呢?
小小的一、二個字,卻可以看出機關、政府、國家或人民對待事物的文化素養,而台灣70多年來似乎被養成唯金錢、唯物至上,產官學聯手大搞硬體空洞建物,然後不斷打掉重做,為的就是大撈不義錢財?而軟體、精神、價值觀、態度或簡稱涵養、素養的面向永遠不在乎?
嘉義林管處曾經有位林○勝育樂課長,為人老實忠厚,拚死拚活想要做好各面向的職責,他曾經為了讓阿里山巨木群棧道工程等順利發包,私下找我說:「陳老師,你不要再反對這些工程了,拜託你啦,各方面壓力很大吔!」,而他竭盡心力卻沒好下場,在黑商、民間及上層的挫折下,趕緊退休逃開是非圈!

如今,DPP全面執政了,農委會曹啓鴻主委任用了一位林務局新首長,除了吹彈一些新名詞、新噱頭之外,我一樣會盯看著沉痾如何大刀闊斧、走向新局,否則,民間只好再度革命!


第一面柳杉解說牌(2016.8.5)。
第二面柳杉解說牌(2016.8.5)。

柳杉樹姿(2016.8.5)。


2016年8月23日 星期二

【嘉義的趣味印象(3)─達摩VS.石猴】

陳玉峯
同樣是外來政權、次殖民地之對待台灣,老丈人卻跟我說:日據時代台灣人活得較有尊嚴;國據時代較容易賺錢!關於日本及國府之於台灣不能比較的比較,賽勝濁水溪砂數,無需我贅述,但發生在土地上的「政治地標」自己會說話,就連深山的石頭也會「抗議」。
阿里山森林鐵路在日本時代所謂的「本線」,是指北門站至二萬坪。二萬坪以上,為砍伐檜木所闢建的鐵道總稱為「林內線」,林內線長短不一,合計至少有22條。其中一條,由沼平到烏松坑山南方,長14.371公里者叫做眠月線(註:前身曾有塔山線的前段,即沼平至2號隧道的56公里)。
眠月線由1912123日至1915年期間,分段闢建而成,其中途站即眠月車站。眠月車站旁曾經至少存有8棟工寮,加上一棟伐木事務所。眠月車站一往北,立即接以「日治時代眠月線木製橋墩最高的橋梁」,但今已完全消失,改由向山壁內凹的鐵道代替,北走將近1公里即達「石猴站」。
眠月線的鐵軌經日本人於19391940年間拆除完成,但自1934年起,即開拆。國府接收後,1947年為多伐木、殘材處理等,再度將之鋪設鐵軌、整修至石猴站,長度8公里。沼平至石猴的觀光客運則始於1983211日,但1999921日大地震之後完全中止。
我在19841985年間曾到石猴區調查植被,當時石猴區是檜木林被洗劫一空、造林木也已伐盡,再經火燒之後所形成的台灣二葉松疏林。我曾爬上「石猴」頭上調查與拍攝。
我說的「趣談」便是「石猴」。
石猴區位於石鼓盤溪上游、松山(2,557公尺)西南,因為該地有一高聳鉅大的岩塊突兀盤據,我假設它是在劇烈的造山運動時期從上滾落;但也有可能是旁側山坡的土石崩瀉掉落,唯它殘存兀立。
日治時代全區檜木林伐除後,該巨石更加突顯,渾然生似背高望谷的一位坐禪者,因而命名為「達摩石」,以印度東至中國的禪師達摩祖師來稱謂。然而,國府渡台後,這塊巨石卻看似大猴,由是而命名為「石猴」。
兩個政權的眼界天差地別。日本人看成禪宗東土祖宗;流亡逃難政權視為猴子!當然,我認為很可能是角度、位置之平視或仰看的象形差異。
無論如何,從禪師降格為猴子,大概連巨石本身或土地公都不爽?強忍了大約半個世紀,終於在1999921日,該巨石藉由大地震能量,自刎頭落,了斷羞辱!
我認為在日治時代也可能有台灣人稱呼該巨石為「石猴」或類似的名稱,但日本人的「正式」稱謂始終以「達摩石」尊稱之,畢竟日本是信仰自然神教,對山川大地萬物素懷敬畏,且其文化的基底是顯性禪門。相對的,台灣人自從陳永華引進「三太子」以降,台灣文化的底蘊是隱性禪門,不落文字,甚至超越法相,也不在乎名相吧?!
無獨有偶,「斷頭」現象也發生在樹靈塔身上。
製造、落成於1930年代的阿里山樹靈塔(相對應於屠宰場的獸魂碑),模仿印度石窟的佛塔,塔頂原本是四個圓盤往上縮小,是銅製。1950年代,被一位台灣小偷爬上去,硬是敲了二個銅盤去變賣,而始終沒能復原。而今已經很少有人知曉這段軼聞吧?!

大半生行走山林,無常是恆常,就當「趣聞」。

阿里山為伐木所闢建的所謂「林內線」鐵道曾經存有20餘條,其中的眠月線長14.371公里。
眠月車站附近曾經的伐木聚落(《阿里山─永遠的檜木霧林原鄉》605頁)。
出眠月車站的高架木製橋樑,早已消失。原本高約24公尺。
日治時代石猴區伐木後突出的巨石,眠月線切過巨石盤坐處。從眠月站北瞰,巨石像極了盤坐微傾的禪師,難怪日本人命名為「阿里山新達磨石」,達摩或達磨皆可(dharma)。該石高30多公尺、直徑約18公尺。
1985年我在眠月線石猴區的植被調查(陳月霞攝)。
1970年的「石猴」猴形猴現(陳月霞提供)。
1983年之後設置「石猴遊憩區」,1999921日之後廢棄(2009.5.16)。
林務局石猴解說牌(2009.5.16)。
9.21大地震時,達摩「不堪受辱」,自刎斷頸(2009.5.16)。
今之「達摩石」尚存「硬頸」(2009.5.16)。
日本人伊藤房子留存的樹靈塔照片,有四層塔蓋及頂銅柱(陳月霞自日本帶回照片)。
今之樹靈塔。
樹靈塔頂被敲掉頂銅柱及上兩圓盤。
日治時代的獸魂碑。

2016年8月22日 星期一

【大貓便便─台灣文化的故事】

陳玉峯
2014下半年我開始到成大台文系上課。台文系位於小東路快盡頭處右側,名喚「力行校區」。一開始我要找出轉進系門口的地標,於是半截半沉似的水泥「船」,上面還蹲著白白一隻「台灣雲豹」,便成了我右轉的指標。心裡納悶,一個大學校區的門口,怎會裝置這麼既醜且陋的東西呢?還好,右轉後,原日治時代軍醫房舍的典雅素樸,讓我立即忘卻門口的怪咖。
2015年初有天,我發現那隻白白的台灣雲豹上了彩粧,喔!我真白癡,原來那是一隻「老虎」,原來那是幾年前,膾炙人口的台灣導演Pi出的電影道具仿造品,不是台灣雲豹,而是「忘恩負義」的印度老虎。
可是,還是很怪。每當我跨出門口時,上看那隻老虎,始終很反胃,因為那姿態就像是在大便;加上老花眼,那截尾巴更加深厭惡感。
然而,牠並非一無是處。
朋友來找問路,都回說:「就有一隻在大便的老虎那門口轉進來!」
後來,每次看,也就漸漸不礙眼了。
後來有天,我拐角轉進去了那棟有錢人家捐獻的大館,原來大便老虎是該館的附屬「裝置藝術」,大概有錢人看了「奇幻漂流」,感動得痛哭流涕,特地「嘉惠」台南人,在校側門口蓋了大便虎。可是,怪怪,哪天台灣導演又拍出享譽世界的「五子哭墓」,難道也要加蓋一座?
進了號稱「生態建築」建物的頂樓,數十、百盆外來種,如九重葛等外來種的盆栽半死不活,夥同台文系館旁側的所謂「亞熱帶雨林」人為栽植,我心更加冷縮,這是什麼跟什麼「生態」?這只是「變態」啊!一樣「人定勝天」,老子想怎幹就怎幹,完全不去了解台灣本土在地生態系的內涵,以為只要花了錢,搞個四不像,冠上「生態」兩個字,一切就很「生態」矣?!
20151112日,我邀請李前總統登輝先生來我課堂專題演講〈超越自我˙認同台灣〉,系辦幫忙租場地,就近選定了老虎便便館。我一看,竟然是該館的「崇華廳」,在「崇華」廳演講「認同台灣」,嗯,大水衝倒龍王廟,通!
於是,我在便便虎下方等候阿輝伯仔大駕光臨,也在此,送走他。
夜晚時分,便便虎既孤獨且朦朧,似乎也詩意起來了,以至於我忘了牠在便便;白天正面看,也有點兒類似蒼老的肥貓。然後,慢慢地,便便虎開始有了氣質。

朋友們,以上大概就是「台灣文化」的故事,懶人包寓言。

位於小東路東側,力行校區的成大台文系館雅典素樸(2104.9.26)。
小東路右轉力行校區的地標「便便虎」(2015.11.11)。
便便虎的便姿(不用加註日期,24小時都在便便)。
正面看,有點兒像是蒼老的肥貓。
夜晚昏暗,便便孤單且朦朧,不知哪門子的詩(失)意也就浮了上來(2016.1.6)。
李前總統前來「崇華廳」演講「認同台灣」的海報(2015.11.12)。

阿輝伯剛開始演說很難聽懂,但後勁爆發力強勁,很具魅力(2015.1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