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0月7日 星期一

側寫陽光、淨土的文化企業家—楊博名先生 7/8

§ 楊與愛智—全方位的社會關懷 (上)

陳玉峯 

2012年3月6日,我來到高雄前鎮,口訪《愛智圖書公司》的員工,試圖從另一角度,照會楊的風格。受訪者一位是年資25年的尤雪綿執行長;另位是18年資的石晏如主編。
走上愛智公司二樓偌大的辦公室,進玄關後,右側,壁立著1978年創設《愛智》的宗旨:
「人生,從愛智開始哲學的本義為『愛智慧』,所以,我們以此為名,希望孩子的人生,就從『愛智』開始,並能開始愛智。1978年,東方之島,南方之隅,愛智誕生就在台灣高雄。對於你我他曾經,以及未來的童年,你好!」
《愛智》是出版幼稚園教材的圖書公司,「愛智當然是取意、名於哲學,但也可依中文兩字拆開來講,也就是愛心與智慧,以愛來生活與學習智慧,但楊董更將之延展成愛與全方位有智慧地關懷……我們希望我們製作的教材,可以帶給孩子有自由思考與感受敏銳的能力,因為從小就可奠定學習的好模式,因此,我們注重以有趣的方式去啟發,讓小孩感受到學習是重要而有趣的過程。學習是快樂的。引發興趣,什麼都可能!我們最怕讓孩子吃了就反胃的東西……」尤如是說,「我們的出版不昂貴、不標榜,而注重平實的生活內涵。」
既然製作教材試圖教育我們的下一代,則公司的領航人又如何來教育公司的員工?
「楊董幾乎從不看我們製作的童書,雖然他很愛看書。他放手,賦予我們最大的發揮空間。他是公司的精神領袖,他關切的是人的精神、品格與悲憫心。除非很忙,否則公司平均每個月都會舉辦學習性的課程。課程內容由各部門設計、提出,大多是生活性的,也包括專業課。」
「愛智是個很溫暖的地方,是楊董個人特質所形塑,他讓我們非常自由,但他本身是個主觀俱足、個性強烈的人,一但他有所決定,必然是『淋漓盡致』。他天生具有一種『溫暖』的特質。我原本是個『安分守己』的人,只求做好份內事,不傷害別人,也不會主動去關懷別人。當初,我來到愛智,根本不知道誰是老闆,後來才曉得,就是那個大多穿著牛仔褲、輕便衣著,每次進來講話都很大聲的男人。奇怪的是,每次他講的,幾乎都跟出版無關,他最愛談政治、社會事。有次週會,他強調想把愛智做好,希望可以給員工一個『 安身立命』的地方。事隔那麼久,我一直印象鮮明,因為之前我的觀念中,公司、職場可能只是一個過程而已,但他讓我驗證了這四個字的內涵與意義,長期以來,也讓我感受到何謂『志趣』。」石如是說。
「放年假後大家懶洋洋的,楊董就帶我們去爬柴山,爬山半天、上班半天,從遊玩中收斂心緒,從而進入專注狀況。我們公司的旅遊範圍廣泛,國內、外,藝術殿堂到吃喝玩樂,無一不是多面向教材。他放綠島白色恐怖時代的故事、人權議題等等影帶,並權充講師;他送我們《牽阮的手》電影票等,『逼』我們去看,他讓我們不得不去接受許多如果自己看電視時,立即轉台的節目,而且,不只言教,我們從他身上觀見,他如何照顧流浪狗、喜憨兒、許許多多社會弱勢的關懷。他更讓我們不自主地走向街頭運動遊行……」
「他隨緣照顧各式各樣的貧困病人。例如像水社寮民宿主人的溫太太,當得知她及先生的處境與病情,且經醫生判斷後,他立即將家中昂貴的紅外線治療機拆解下來,差員工送上山去,又安排溫太太來高雄看醫生、住他家。他們之間非親非故,只是遇見了,他要幫忙就只純粹幫忙……」
「我到愛智工作一段時間以後,我發現我跟同學不一樣了,我的觸角、感受變得敏銳,思考的層次、向度,多元、廣泛且深化……」
楊的雞婆成性,即令他在罹病後絲毫未改變。2012年3月上旬,他帶員工前往宜蘭旅遊。在羅東運動公園看見一個老歲仔跟一個少年仔在扭打,老歲仔佔上風且手裡握著一把剪刀,作勢正要戮往少年仔的下體。他立即叫幾位壯碩的員工衝過去,拉開他們,並問明原委。原來,少年仔偷看女生尿尿,老歲仔已多次埋伏,這天恰好被他逮著了,拿剪刀的緣由不可言喻。楊問老歲仔:「你要不要報警?」老歲仔反問:「你說呢?」楊答:「人是你抓到的,我無法替你決定。」然而,少年仔直嚷著:「我老師在那裏!我老師在那裏!」楊察覺少年仔可能有問題,因為他約有24、5歲了,但嚇得臉色蒼白、冷汗直流。楊以照顧過智障小孩的經驗,當下將少年仔帶去給孩子口中的老師,果然證實他的判斷。
這是「小事」、「多管閒事」、「無聊」?非也!重點不在大小事,而在於楊隨時隨地自自然然地觀機逗教。他一再跟員工們強調:「我們口口聲聲說反不公不義,但却對發生在我們身邊的事務,頻作縮頭烏龜。我不是要你們跟別人衝突,但應該出聲就要發聲。台灣人若沒付諸實踐的正義感,就得永遠被窄制啊!」
不平則鳴、見義勇為不正是從小教科書不斷灌施的道理,曾幾何時台灣社會變成欺善怕惡、自掃門前雪、事不關己拔一毛以利天下不為也?當然,楊心目中清清楚楚台灣人自白色恐怖以來的結構性問題,他只是恆以社區文化的精神,隨緣度化,他無得失觀。
我換個角度問尤與石:「你們的老闆有什麼趣事或糗事?」
「1987年我剛進公司第3個月,公司去澎湖旅遊,發生過一件很『恐怖』的事。有個跟公司很熟的裝訂廠老闆也去。當一夥人在海灘嬉水之際,該老闆突發提議:『誰敢裸奔,我給誰三千塊!』楊董二話不說當場脫光跳到海水中去,但不時跳出水面嚇人!我們女生都嚇得跑開。公司另外一位林老闆也經不起人家慫恿,隨後也真的裸奔。當時我想,這家公司還能待嗎?怎麼老闆都是這種人?!當晚,楊董以那三千元宴請大家,還嚷著:『這是我第一次下海的賣肉錢!』……」
      「楊董嫉惡如仇,凶起來也很可怕,許多女生一開始都會覺得離遠些。所以當他在跟客戶談事時,我們有時也會擔心。然而,有更多的幼稚園園長很欣賞他。

 ~本文摘自《台灣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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側寫陽光、淨土的文化企業家—楊博名先生 8/8

§ 楊與愛智—全方位的社會關懷 (下)

陳玉峯


 有個台南區的客戶幫我們行銷,公司與他每半年簽一次約。合約到期了,恰好該區有位更高明的行銷員前來接洽。我們打算給年輕新手做,於是發通知告知原先客戶到此為止。該客戶就跑來公司請求續約,但我們不肯。惱羞成怒下的客戶激動不能自己,隨手抓起旁側佛像往書桌上砸,桌面玻璃應聲碎裂。瞬間惹惱了楊,一箭步衝上揮拳開打,兩個男人就在辦公室大打一場……」
我問楊此事,他答:「侵門踏戶,囂張到家裏了,我當然跟你拚了!」泉州人海上血性一觸即發,這原本屬常。
由楊公司的老員工交錯回憶楊的率性與趣聞,足以勾勒我們那一代海線台灣人的風格、民性。也是這樣的性格,創造出現今台灣各面向的成就。可嘆的是,如是的亦俠、亦儒、亦禪的台灣人,在族群中所佔的比例,隨著日治、國府鼎革的外省大遷徙,比率驟降矣!加上陰險毒辣的統治術,經由超過一甲子的懷柔、分化、污名化、高壓、屠殺、以台制台、腐化等等侵蝕、風化作用,台灣人每況愈下,是非、公義的伸張意志與能力,不可同日而語。
我先前對楊的直覺、感受,徵諸朝夕相處的員工口中大抵吻合。楊所彰顯的部分台灣人格的底蘊,近四、五年來我探索台灣宗教哲學與價值系統,大致上也抓出些微來龍去脈。為謹慎起見,我再三探詢尤與石:「楊身上、行徑所散發出來的溫暖與利他的特質,或妳們所謂的『真實、率性』從何而來?」
「他就是具有一種真的對人很好的特質,那種『好』,時而超越常人所能做到的。我常覺得很訝異,為什麼他的『好』,range可以這麼大?」
「為什麼?」我再問。「因為有愛啊!」尤答。我說:「太空泛!」她們還是說:「他就是天生有這樣的質,這樣的心。這樣的傾向,讓他無私、無動機地去關切跟他毫無相干的人、事、物啊!他先天就有一種利他的本質吧?!」
的確,像楊這樣的台灣素人,正是從他內在真誠所從出,「利他」只是附加價值,而不是他「有意」!我敢肯定,這正是禪門與淨土教化出來的台灣文化,通常應現在草根與基層。在台灣普羅民間,特別是龐多「外來高尚文化素養不高」的基層,十步之內必有芳草,然而,大部分這樣的台灣人,在外來政權污名化的過程中,不斷被摧殘而夭折。楊以事業成功、家世優渥,而可保有尊嚴與自信,更能推己及人。台灣史上,隨時隨地在群眾之中,突然就會冒出這樣的人物。這現象,超越了生物基因的表現型,它是遺傳之外的文化演化;它是台灣民族集體性格的顯著特徵,不見得來自三代或祖上家風,不必然是家庭因素,而是總體氛圍中的個體應現;它,經由像楊這樣的人,以身說法,然後,無從追蹤其成果,只在廣大時空中,突然引渡其他新個體的應現,也就是說,由楊等特質感染,誘發其他人,在其人生特定境遇中,蹦發出「自覺」,絕非目前為止,西方相關分析所能完滿理解或解釋。
要解釋這樣的人格或現象,或可藉由《佛說阿彌陀經》來印會。
「……皆是阿彌陀佛,欲令法音宣流,變化所作。舍利弗,彼佛國土,微風吹動諸寶行樹,及寶羅網,出微妙音,譬如百千種樂,同時俱作。聞是音者,自然皆生念佛、念法、念僧之心。舍利弗,其佛國土,成就如是功德莊嚴……眾生聞者,應當發願,願生彼國……」
這小段經文若要直譯,今人不易理解。我藉楊的行徑,嚐試解釋之。
阿彌陀佛不是一個人、一個神等等,而是象徵普世人性中的一種自覺。這種自覺即領悟到人心本然的單純,自自然然而不會沾染種種意念或感官的得失。這樣的本心就是楊或其他人,會去做許多沒有任何目的、動機的「善行」的根源;這樣的行為,就像天籟,會帶動其他生命的本心,好像微妙的交響樂音(是音不是聲,一種氛圍),讓感受的人,也從內在發出一種自己不自知的嚮往(佛、法、僧只是個假名相,其實只是本心的各種面向),嚮往回到自己內在的原鄉,也就是「西方淨土」或「極樂世界」這些假名之所指。
所以說:「世界何緣稱極樂,只因眾苦不能侵;道人若要尋歸路,但向塵中了自心」極樂相對於極苦、眾苦,沒有了苦,也沒有樂,可以回歸十丈紅塵中的本心。
那麼,苦從何來?「諸苦盡從貪欲起,不知貪欲起於何;因忘自性彌陀佛,異念紛馳總是魔」;將苦字改成樂字,道理一樣。極樂,正是樂的盡頭啊!當人心沒有苦與樂的瞬間,即阿彌陀佛,也就是一般所謂的「中道」。
因此,「生而無生,法性湛然;無生而生,業果儼然。所謂生者,即眾生生滅之迹也;謂無生者,即諸佛寂滅之本也。靈明湛寂,玄妙真常,個個不無,人人本具……」人的本心、本性清澈見底,本不起波瀾,這就叫做「生而無生」,這本心可以是「無生」,沒有一大堆有的、沒的,眾人將本是「無生」的生,起了無窮多的慾念、意念,是謂「無生而生」,當然就會有龐多的得失、煩惱、因果報應。什麼叫「生」呢?就是離開了清澈的本心,產生心念及行為,所以必然陷入一般人的有生有滅、有因有果;所謂「無生」,正是「諸佛」或你我本心的本然!所有的人,都本具備如此的心性啊!難道是須要外求嗎?
再講一次:「諸佛於儼然生滅中,唯見無生;眾生於湛然無生中,唯見生滅。只因迷悟之有差,遂致現量之不一。實乃生無自性,無生亦無自性。悟則生滅皆無生;迷則無生皆生滅。所以離此別無,是乃一體而異名也。審如是,則阿彌陀佛即是我心;我心即是阿彌陀佛。淨土即此方,此方即淨土……」
這些內容正是台灣人在超渡亡魂時,最常唸誦的經文(例如《中峯三時繫念》),換句話說,人、神、鬼都是一個樣,神、鬼並沒有比人還超越,但任何人、鬼、神,都可以逕自直證他的本然。此所以人、鬼、神都處於輪迴之中,直到可以證悟之際,才能超越,是謂涅槃。
以上這些可以理解的文字,當然也是一些形容詞的指月之指而已,但至少,是可以用平常的思惟去「理」解的道理。這是淨土宗帶給台灣人的教化重點之一。
如此詮釋、比附,並不是說,楊認知或體悟了(只有他自己才明白)佛法、淨土法門云云,我只是要說明台灣人的諸多心念、行為當中的「單純」,或無法解釋的行徑,它的底層或底蘊,實乃源自佛門,而且,我不認為是現今所謂的「佛教」,它是超越了佛教而可以是佛教;超越了基督宗教而可以是基督宗教;超越了任何形式宗教而可以任人稱呼!它是普世人性,更是台灣人善良之所本,以及台灣人本身的顯著特徵。
當我問楊:「您經常在國內外帶團(公司員工)旅遊學習、感受,依您經驗,您認為台灣人相較於全世界,最突出的特徵或印象為何?」楊回答:
「普遍的感覺,打從內心到行為,台灣人最和善與熱情。像我最常去日本,日本人客氣得不得了,表面上禮多、形式多,包裝非常精緻、得體,但就是無法像台灣人這樣的善良、熱誠、掏心掏肺地,內外透明地率真。不是說他們對待外國人如此,日本人與日本人之間,彼此內心之間,也常透露出有個間隔感。台灣人的這部分,跟我的個性最相似。」
我從楊身心的氣質上,看見台灣人散發出來的「微妙音,譬如百千種樂,同時俱作」,淨土在此!

~本文摘自《台灣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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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痕地文印象」~一次賀伯的飛航體驗(一)

陳玉峯

☆「飛天」

    三枚碩大的螺旋葉片,夾帶隆裂的追逐音爆,切割中台灣十二月花花的陽光,將之絞碎為閃爍的眩暈,我以手掌阻擋光影糾纏,試圖保有一份清醒,好得進行賀伯災變後的飛航體驗。此行,我們將直奔水里,循新中橫上奔玉山,繞八通關及阿里山區,沿公路下抵水上,再西出東石,循外傘頂洲、麥寮海岸,復溯濁水溪至集集,而後返航。

    對於一個長年守望台灣地土變遷,目睹過多不幸、貪婪、愚蠢與人性惡的環境運動者而言,我必須隨時提醒自己,災難現場探勘不能太逼近,否則易陷入悲憤偏鋒;也不能太抽離,否則終歸霧裡看花、隔靴搔癢。而此趟全盤俯瞰的距離很適度,以至於理性太現實,足以掀起歷史的每一陣痛。短短淺淺的台灣島橫切,三、四小時即可讀盡三四百年文明的紋身,是行。十足是俐落的解剖刀鋒。

~本文摘自《土地倫理與921大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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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關連結:「傷痕地文印象」~ 一次賀伯的飛航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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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10月6日 星期日

滅生代

陳玉峯

    地球生命史自1980年代以降,進入「滅生代」!

    21世紀正是大滅絶劇烈加速的時代!

    地球球齡46億年,生命史30餘億年,從太古代、元古代、古生代(生命大爆炸)、中生代(恐龍興起與滅絶),以迄新生代(現今生命之發展與晚近人類世代的堀起),有足够的理由預測與宣稱,今後,恐怖的「滅生代」業已登場而熾熱公演。

    英國NEF(新經濟基金會)估算,人類對資源的消耗量超過地球的永續能力是謂生態負債,換算成每年的時間點,則世界於1987年12月19日首度成為「生態債務日」,也就是說,1987年地球所能生產的總產值,在12月19日用罄;1995年已提前到11月21日;2006年則在10月9日起進入赤字,而且,每個國家的耗損量不同,不同國家不同負債日,英國在2006年4月16日即已宣告「負債」。

    此之謂「卯吃寅糧」,則台灣如何?依我粗估,台灣人在2007年的元宵節,已經吃掉中秋月餅與冬至湯圓矣!或說上元早已吃光中元普渡品!

    另兩個估算人類耗損自然資源的指示值,謂之「生態足跡」與「生命行星指數」(Living Planet Index,LPI),前者以養活一個人的土地面積的需求量來計算;後者乃測量生態系統的健康狀態。

    多年前,一個美國人的生態足跡高達10.3公頃,孟加拉不到0.5公頃;1996年,養活一個台灣人被估算為4.34公頃,該年台灣人實際的消耗量,是 29.1倍台灣土地的面積;2006年全球每個人的生態足跡平均為2.2公頃,但維持地球可永續或再生承載量的理想值只有1.7~1.8公頃,當然,此數據再度提醒,地球早已透支矣。

    準此估算,到2050年,人類的需求將是地球所能生產的2倍,但是,2050年地球還有沒有生產力?

    僅僅以海洋漁獲等來檢驗,2006年聯合國報告指出,全球海洋已發現200個「死區」,較之2004年增加了34%;英國《科學》期刊警告,2003年全球29%的公海漁類處於枯竭狀態(漁獲量降至原先數量的10%以下);1994年至2003年,全球漁獲減少13%,他們計算,到了2048年人類幾乎沒有海產可吃!而且,屆時,全球海平面有可能飇漲0.5公尺。

    2006年9月下旬測量,南極臭氧層的破洞區創新記錄,達2,740萬平方公里,比北美洲的面積還要大,即令溴與氯的排放量已大大降低,但恐怕得到2065年臭氧層破洞才能解決。

    全球農業議題如何?林業問題如何?地球熱化大議題如何?林林總總的環境困境、劣化速率,無一不是觸目驚心,英國科學家羅夫洛克宣稱,目前全球65億人口,至下個世紀最多僅能存活5億,這是危言聳聽、無的放矢?美國前副總統高爾「不願面對的真相」是杞人憂天、販賣恐懼?人類真的無可藥救?

    另一方面,聯合國大學開發經濟研究所報告,全球65億人口假設區分一半富有、一半貧窮,則一個人只要擁有7萬4千8百元台幣(1美元=34元台幣計),就屬於富人。

    一個擁有207萬4千元的人,即可躋身全球前10%的富人。

    一個擁有3,400萬元的人,就是全球前1%的最富有的人。

    全世界約32億5千萬的人口,合計只擁有全球1%的財富。

    全球1~2%的富豪,掌控地球一半的資源。

    台灣至少有5萬9千人,擁有超過3,400萬元資產,躋身百分之1的世界富豪行列。

    2006年,有個台灣人到大葉高島屋,1次刷卡金額484萬元購買田崎真珠;也有個台灣人到京華城,1次刷掉300萬元;同一年間,全球平均每3.9秒餓死1個人;台灣「奢侈達人」一把情人花、一口XO、一匙冠軍米、一夜帝王套房…動輒數萬數十萬。朱門酒肉臭而哀鴻遍野、枯骨成山?

    全球貧富兩極化,資源分配與消耗極端不均,一小撮人主宰並斷送全球的未來。台灣,在夾縫中打帶跑地滲透,進入劊子手行列而沾沾自喜。

    台灣只有一個黨,謂之「拚經濟黨」,是全球「資本主義黨」匿名的支部。

    「全球異文化、任何事件案例、觀念,總有抗衡,甚至對立,在近年來的台灣,對決、對立嚴重的程度更是匪夷所思,然而,整個國家存在一項最大弔詭,只要提到『拚經濟』,則上下輸誠、薄海歡騰、全民擁戴,幾乎沒有任何雜音」,「究竟除了資本主義的經濟體系之外,有沒有另外一種經濟體系,可以撥亂反正,搶救奄奄一息的地球?」

    年輕的林季嫻捧著她即將出版的新書如是說,並徵詢我對她繼續唸經濟學博士班的看法,她接著強調「當生態系、環保團體在關注人類前途、地球未來之際,如何切入勝賽海嘯的資本主義惡魔,毋寧才是有識之士不能逃避的關鍵課題」;「資本經濟是慾望的問題」!

    林季嫻小姐,在就讀靜宜大學生態學研究所期間暨之前,從來都在協助那全球1%的富豪,如何賺進更大把的花花綠綠,如何買空賣空,製造世界更大的不公不義,她自己却赤貧如洗。

    她嗅覺敏銳的程度無以倫比,她深諳商場世界的每根毫髮波動,她更洞燭慾望街車底層的任何人性,於是,她辭職,離開金碧輝煌的商場圈,嘗試摸索人性最後的希望與慈悲。

    林季嫻的處女作《台灣人地關係初探》,由台灣經濟層面,探討人地關係的結構命題,跳脫近年來台灣習慣性之引述西方「土地倫理」論議的方式,足以引發國人反思經濟發展的目的與未來,更為台灣環境運動拋磚引玉,直逼「自然生態體系」相當於「自然的經濟體系」的原意;林季嫻以極小博極大的手法,暗示她潛在渾厚洞燭的智能,有可能開創今後思惟的新途徑,我樂於為其大作向國人推薦。

    西方科技文明、資本主義霸權蓆捲全球,導致大氣候等環境因子全面劇變,自然資源耗竭且蹧蹋賤用,而自然生態系或人類的原鄉迅速瓦解,這股「空前絶後」的經濟體系背後,是個人放任主義、人類中心主義的倫理觀,以及放縱式的民主制度,更深層的根源問題是,人種的身、心分離演化,因為,有生命史以來,只有人種是極度使用工具、發展技術,且傳承、累聚、加成,但身、心分離,不成神必成魔,而很難成為一個正常人。

    當代社會全面強調「能做什麼」、「想做什麼」,而不願思考「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所謂政府,也忘了它應提供人民「需要」,而不可能照顧到所有的「想要」,更更重要的,政府必須照顧當代、世代的公義,從根源反省資本惡魔之將慾望徹底解放,假借魔幻毒癮式的消費,行使漫無止境的短暫耗竭。

    一個現代人所使用的資源與能源,是原始人的3千倍,幸福、健康、自然的價值觀顯然完全被顛覆;全球化不是全球毁滅化,永續化是扭轉現今主流的價值觀。人地關係、人與自然、人與未來、人與生命長河的龐雜關係網,有待更有力、更無為與無所不為的主體性、內在靈魂來重新尋覓新出路。

    全球化是異形,變態到將西方文化及霸權,複製、移植、傳染到不同文化系統,消滅人類可能性的生機;台灣人沒有必要移植原本並不存在的病態,當台灣人全然拋棄自己的人地關係,拚命探討西方的「土地倫理」,好似沒生西方文化病,却猛吃別人的藥,不僅沒能治好欠缺靈魂症,只滋生新癌症。我同意深入瞭解西方的人地關係、土地倫理,但反對欠缺主體的妄想症。

    面對台灣人、台灣土地、人地關係的事實與現實,林季嫻的作品已跨出一小步,書中龐多問題、議題,複雜得無以複加,但絶大多數並非論議所能解決,然而,現今智能衰退,拚經濟掛帥的反智漩渦中,我欣見新嘗試,林季嫻加油!


~本文摘自《山海千風之歌》

2013年10月5日 星期六

自然平權宣言


陳玉峰

    基於土地文化、自然倫理以及世界宗教的終極關懷,為復育台灣自然生態體系、保育天然基因庫、防治環境及生物性災變、深沈反省文明與文化,並揭櫫生界萬物平權觀,在此世紀交替之際,奉人類時代的良知,我們宣示「自然平權宣言」。

    我們認知:

    任何生命體皆為宇宙的唯一且無可替代,此為自然平權的根本原則。


    生命歧異度本身即為善,任何生命個體及其族群擁有維持及增進其自然歧異度的天賦生存權。


    生命與生命、生命與環境之間皆為密不可分的關係網,更且,整體永遠大於部分的總和,人類對此全知識仍屬無知,有待謙虛的向自然學習。


    任何生命過程皆為不可逆,小至個體發生、發育,大至地球變遷,無有任何生命過程可資重覆,更且,此一流變的道理即生命的終極道理,生命演化的趨勢即在於探究此一本質性的究竟之道。


    人類天性中存有與任何地球上其他生命之遠、近、親、疏的關係,此等時空網的依存關係,正是人類價值之所在,它存在於深邃的心靈記憶,有待內省而開發。
 

我們主張:

    除了自然律食物鏈的運作原則之外,任何生命不得對其他生命擁有宰 制、奴役、虐待、操控生死的權力;萬物各有自主性,依演化複雜洪流,各自逕行其生存策略。


    承認任何生物對地球資源的使用及保育權。人類必須在國土規劃中制訂特定比例的下限,保留給後代生命,圓滿「後代生命資源使用的選擇權」,不僅在國內制訂於法規,更須推展國際結盟與執行。


    台灣亟須依據自然維生生態系健全運作的下限,制訂人口及資源使用的適度承載量,且為任何自然生命設立保育區。


    關於已經遭受開發、破壞的台灣原生生態系,必須規劃天然復育之措施,復育則遵循自然演替法則而進行,成就莊嚴國土及美麗家園。


    深入學習自然善知,培育本命土的文化意識,結合並推動全球生命共同體的長程目標。


    今後我們將以出世的超然、入世的精進,從認知土地生界到社會人文關懷,從科學知識、生活藝術到覺知教育,從人性、人道到眾生平權,奠定環境守望、山林監測、土地倫理與自然情操的基本涵養,並且以此善根,為台灣土地、全球生靈,傳播「生態中心」的理念與實踐。無論何時、何地、何事、何物之境遇,期待得以具備高度的內觀智能,看得見這社會尚未存在的善與是,且竭盡心力促成美夢成真;慈眼透視這社會既存的惡與非,且以善巧方便如法力挽狂瀾。


~摘自《自然學習者的教育觀》

2013年10月4日 星期五

南橫十帖(十)

陳玉峯

十、天龍故事
    2005年9月12日我首度下榻天龍飯店,9月13日我在台20-179.5K附近困思,一一檢視自鋸山以下,大溪深谷乃至絕嶺突巔的林型,整理數十年來的歸納經驗,我所熟悉的展讀地文、生文等天書,從而抽離出原型觀。
    整條南橫公路堪稱天險景觀者,一在最高海拔段落,一在東台峽谷。所謂峽谷地形,指的是溪流快速下切,將山體切成俐落的V 字,且通常是在岩山石壁上作用,以致於千年萬年的的營造,張羅柔弱與剛強的對比哲學,人在此間只能贊嘆。而最是出奇段落,殆自利稻隧道之後,特別是台20 -179.2K處以降,公路在此大轉角,此一山稜尖古稱「伊巴諾」,日治時代關山越嶺路自此,之字型急降至天龍吊橋,但公路闢建只能沿溪斜走。
    伊巴諾至天龍吊橋頭的海拔落差237米,地圖上的直線距離只有400公尺,公路卻花了6,810公尺來鋪陳,可見地勢之陡峭,也在此間,形成素負盛名的天龍峽谷。
    我們丈量天龍吊橋,長度101.8公尺,恰與1928年始建的數據一模一樣,至於距離水面高度則下降了1.3公尺,或說這條溪流,平均每年下切了1.73公分。準此粗略數據推知,從伊巴諾下切至今溪底,大約花了1萬8千年。
    古代禪師面壁內化,我由天龍飯店客房直參這片天地,整理一周天來的心情,自然史部分我漸分明,人文史卻令人黯然神傷。
    南橫前身的關山越嶺路興建於1921~1930 年,乃日本總督府為「理蕃」及國防所闢建的警察道路,其與八通關古道、能高越、知本越等橫貫天路齊名,且同樣是血跡斑斑,而關山越線及其支線大崙溪流域的抗日事件,原住民拉馬達星星、拉荷阿雷等事蹟,正是全台最後一批歸順日本強權者,人才之外,地理、地勢也是主因之一,今人不妨前往霧鹿新村,該村係 1938年之後,日本人將近鄰部落集團移住的新社區,而霧鹿國小後方,兩尊鑄於1903年列寧格勒的3吋鐵砲靜佇於此,它們來自日俄戰爭的戰利品,卻輾轉來台成為「理蕃」威嚇的利器,其中一門,原係安裝在摩天砲臺,今供展示於此;又,沿著步道走上山尖、涼亭制高點,正是日人砲臺遺址地,該地聳天拔萃,俯視昔日部落,更可透視歷史的紛紛擾擾。涼亭旁太魯閣櫟、青剛櫟、金毛杜鵑、呂宋莢迷等等灌叢蔥蘢,這是英雄、將士們曾經作過夢的故居。
    不得不承認我不敢翻閱頁頁滄桑,因為地土上滿滿是種族群、異文化的悲情,愈是釐清史實愈是叫人瘋狂,之所以令人瘋狂,乃因我成長於清平世,活在台灣文明史上最富裕、安定的時代,在此,我只交代欠缺血淚的平版史實。
    1915年日人在鹿寮溪以迄玉里設置通電鐵絲網,圍困布農人,截斷軍需、食鹽及日用品的交換,布農族硬挺千把個日子後,不得不假歸順,統治者更進一步於1921年起,開鑿關山越警備道路,並藉助軍機投擲炸彈等恫嚇原民,1927年開抵今之霧鹿,也就是說,由海端推進至霧鹿或天龍,費盡最艱困的7年,平均1年僅推進4.6公里,但往後3年則完成全線貫通。
    因此,天龍的強權統治史肇自1928年,約在該年度,由警察後村助吉、城戶八十八等11人,率領助手30人,構築橫越新武呂溪大支流上空的大吊橋,且由當時「地方警視支廳長」富永藤平,命名為「天龍橋」,但正式公文書上記載,皆為「霧鹿.霧鹿鐵線橋」。
    今之天龍飯店興建於1994至1998年間,座落於天龍吊橋頭,獨據天險,坐享峽谷菁英段落而得天獨厚,除卻岩相、地形、獨特林型、人文史蹟、溫泉、清澈溪流、鳥獸蟲蝶、季節彩衣之外,允稱一奇者氣象萬千。
    蓋因日出後峽谷增溫,氣旋自谷地上送,形成所謂谷風。晴朗日谷風強烈,溼氣湧升,上溯中海拔而形成雲霧帶;日落後空氣下注,是稱山風,山風、谷風循環吹送,攜帶諸如台灣蘆竹之帶芒種子、蕨類孢子,或利於乘風遊走的繁殖體,上下來回投石問路,形成峽谷物種傳播的重點機制。1930年代,日本人利用氣球測試氣流活動,也形成在天龍吊橋上拋擲紙飛機的遊戲,據稱,乘著谷風的翅膀,可飛行數百公尺,甚或不知所終。
    其實,峽谷勝景在狂暴天候,例如颱風豪雨之後,雲霧宛似遊龍戲鳳;而晨昏或變天,濃妝淡抹各有殊勝,不可言傳。
    回顧三十年山林路,我循地文變異對應生文繁華,所有生界故事無論如何不可說,內因外緣總有蛛絲脈絡,即令逢機、巧合,亦不致於不可理喻,因為,所有植物緊緊依賴地土而生,依據地文尺度之放大或縮小,總可以找出詮釋或待詮釋的種種可能,畢竟研究自然生界,幾乎都是由果溯因,由事實歸納,而後論證、實驗、建立假說、理論,漸次逼近一套人類特定時代的特定典範,然後,再一一否證、顛覆、重建與新創,其實,凡此過程也是躍動的風景。
    當我整條橫貫路調查接近尾聲之際,卻回到了台灣植被的襁褓期,我的心境、思慮,也被限制在一線天之間,特別是在谷底,昂首四探,只能擒住游線如龍的窄隘蒼穹,好比老年闔眼前的視野。或許這只是簡化的譬喻,也就是人生後一階段的更年,我想起1936年關文彥,由東向西走過關山越之後,回首山林寫了段話:「荖濃溪因連日豪雨而湍流滔滔,它若無其事地流逝,碰到岩石就避岩石,遇到高地即就低處,一直隨順地,流到應到的地方,而達成其目的。我回憶曾經三次關山越的足跡,仰望著令人懷念的山中寂靜」。

    然而,我在當下已了,卻永遠懸念著來處與去處背後的,生命長河的意義與無意義。我很清楚,新武呂溪的終端是茫茫無垠的太平洋,是去處也是來處,但這身臭骨頭還背負著未了心志,非關來去,只是呼與吸之間的本願力,我知道,祖先想過、兒孫想過,所有鳥獸蟲蟻想過,直到未來、過去與現在,定根的天龍二葉松依然冥想著美麗與哀愁。
~本文摘自《山海千風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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