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很想看看18世紀初,華人入侵到烏眉溪上游的打那叭溪源流段落時,目睹打那叭溪的三條支流交叉的況味。先民們將這三條支流的交叉處叫做「三叉河」,這裡,是泰雅族人在低山的傳統領域。
1788年華人設置「三叉河隘」,通常有「隘丁」15人駐守,但三叉河地區似乎尚未形成華人聚落,隘站只是保護旅人安危,雷同於日本木曾路的「一里塚」。三叉河直到19世紀初、中葉才形成村莊。
日治時代,1920年實施地方官制大改革,三叉河地名掉了一個「河」字,行政上謂之新竹州苗栗郡三叉庄。國府時代,1945年底更改為新竹縣苗栗區三叉鄉;1950年廢除區署,改為苗栗縣三叉鄉。
接著,因為莫名其妙的關係,聽說「叉」字與「義」字的簡體字相似,1953年遂改名為「三義」!這是我所知道的,台灣地名由來的無厘頭之一。
2017年6月6日我們調查完三角山植群後下山,循原路,穿經一高146.498K的「洞口」而出,再到苗130縣道與一高147.365K交會點附近吃中餐。交會點處,我下車拍攝舊山線生鏽的鐵軌。
〈穿越高速公路小洞〉
長年來在低海拔或平地的調查旅程,頻常穿越高速公路下方的通洞,說是「洞」,因為不是隧道,又窄隘只容小車通過,而若交會兩線道的縣道等,上方始成橋!
我們從三義車站前往東邊的三角山途中,穿越的是一高的146.498K的「洞」。老習慣,我會記錄這類「奇怪」的座標,它一直是從日治時代迄今的怪現象:「準確度精準到」小數點後三位,也就是說,小數點後2位是明確正確的,第三位才是「不準位數」,或說準確到正負1公尺?計算點是洞或橋的中心點或端點?這還勉強可接受,最誇張的是,海拔高度的公尺之後,也「準確到」小數點後3位!真是「奈米」蟲級!
從三義到勝興車站,我們也經過苗130縣道16K之與一高147.365K交會點。這裡,有魚藤坪斷橋的仿製品標誌,舊山線鐵道則攤出歲月流走的鐵鏽,證明人們的心跳!
然後,我們循著苗49道路南下抵達勝興車站。
我們先從車站北端的一號隧道檢視。洞口樹立著意思意思的禁止通行標誌,是防止閒人運用遂道,或是為了安全我不知。
走進黑麻麻的隧道,日本軍國主義的陰森迎面而來。我走過台灣許許多多的各種隧道,通常最搶眼的是彼端的洞光,彷彿《心經》最後的密語,然而隧道的兩「岸」,同樣是從娑婆世界走向娑婆世界,現象界我們無能超越用生命換來的時空深厚度。走一小段路,我說回頭。據說這座隧道的坡度最陡,高達千分之26。
近入口處,隧道上方滴水,分不清是地下水或地表層逕流的餘緒,卻足以想起〈丟丟銅仔〉的寫實與詼諧,也渲染了台灣從日治走到國府時代,草根的點點滴滴。台灣人究竟是幸或不幸,水滴的答案都一樣!
〈開天!闢地?〉
走進勝興附近縱貫舊山線的隧道,彷彿黑澤明的《夢》,我看見數不清的靈魂魄,他們對我很友善!
從隧道口走向勝興車站時,馬上發現鐵道有3條。勝興車站不過是「三等」小站,何以須要三條鐵道?乃因山線上下行在此交會,許多時候同時要停佇三列火車使然。
〈三等站卻有同時三列火車並存的勝興〉
出了一號隧道口,一小段路後,鐵軌二分,接著三分!小小車站,為了南下、北上的列車交換,不得不在此開闢三線。
接近車站時,吸引我的是車站砌石邊坡的一株榕樹,氣生根盤據護坡,頗具造形張力。照理說,原始林時代,三義、勝興地區榕樹並不容易存活,只在零星母岩裸露處,逢機應運而生,另則以「纏勒植物」之姿,零星點狀散存。而他是絕佳解說的素材。
〈榕樹--另種抱壁虎〉
榕屬植物一向是熱帶雨林到疏林,乃至海岸礁岩,甚至建物廢墟上的「關鍵物種」,意即如果沒有他們,整個生態系內的許多物種將產生骨牌式連鎖式微、滅絕或劇烈的變動!我過往寫了很多榕屬植物的介紹,在此不贅述。
榕屬植物對環境的保護更是了不起的偉大,古印度原住民都奉之為神樹,連帶也形成自然保育的古代範例,台灣民間也不例外,只是另也產生二元對立的矛盾,很多人視榕樹為陰靈,卻又在端午節等,連同艾草綑束,插在門口代表避邪驅魔,其實很大一部分是受到電影、小說之類的影響。
歷來追殺榕屬植物最大的劊子手,殆即政府與種樹圖利商的聯手!因為榕屬植物的栽植,大多是鳥類所為(還有太多動物,例如蝙蝠…),不用花錢,不假人力!
舊山線勝興車站側邊的這株榕樹,曾經遭受千刀萬剮無數凌遲,上部長了又砍、砍了又長、長了又砍、砍了又長…他還是永遠不放棄他的使命,伸長綿密交織的氣生根,捍衛駁崁石壁……
曾經我寫了榕樹的百科全書資料,也尊稱他為「道德樹」!!
(動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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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先在月台瀏覽此一昔日小車站。1998年新山線通車後,此地廢站,但為了因應民眾呼籲,台鐵又維持了一年的管理,供人緬懷山站記憶,至2000年正式關閉車站。
另一方面,1999年4月16日,苗栗縣府將勝興車站指定為縣定古蹟,之後,發展為「聚落區域型文化資產環境保存」觀光區,目前尚在重新規劃中。
現今車站造型及「縱貫線最高點」銘臺的位置,不同於1935年地震前的「十六份停車場」。原本的車站房,造型奇特,據說是因為此地被四周狀似虎頭的九座山頭環繞,車站形同處於虎口下,於是,為了避邪,日本的設計師在柱頭設計了八卦及尖茅造形,屋頂也特別尖陡,屋簷下也裝置為鋸齒狀,似乎偽裝成更凶猛的,具有法力的猛獸,對抗虎穴?
我從老照片上「觀」不出什麼特效!
〈勝興車站月台〉
勝興車站號稱台鐵最高海拔站,有著誇張的小數點後三位數的不準「公釐」數。
台鐵開張前,1903年6月先是在此設立「十六份詰所」,1908年則改設「十六份信號所」。1912年興建「驛舍」及附屬建物,但直到1930年4月1日起,開辦客運及貨運業務,稱為「十六份停車場」。
1935年關刀山大地震之後,這裡成立「十六份復興詰所」,擔任修復1-6號隧道的基地。
十六份停車場到了1958年,以此地隸屬於三義鄉勝興村,因而改名為「勝興站」。
又,日本人所謂的「詰所」,是讓鐵道修理、養護工人休息、暫時住宿的場所,而養護工人是即「工伕」,台語讀如「鼓夫」。
〈勝興車站〉
1999年設定為古蹟的車站,注意兩側屋簷設計成鋸齒狀,傳說出自地理風水的佈局。而先前站房屋頂兩端的「尖茅」造形已不見矣!
原本的「十六份停車場」的設計,是反映日本人很重視整體大環境下的地理風水觀,這並非迷信,而是照顧到人的心理作用。
短暫時分走訪勝興站,而我記憶中只浮現數十年前搭乘台鐵經過時,「勝興」兩字伴同典雅小站風光飛閃而逝,前後則是黑壓壓的山洞。
規劃、創造、標新立異等,從來不是問題,我最在乎的是台灣人的價值觀系統及旅遊、休閒的態度或涵養;規劃者融入在地時空自然史、人文史的深淺度,或說規劃者之與現地心靈聯結的程度,能否達到他的「第二故鄉」的情感水準;以及在地聚落居民認同原鄉的深度,或說商機是台灣的腐蝕劑。
大約30年來台灣民間及政府花了大把的時間、精力、金錢,在各地爭取設置「世界遺產」的嘗試或努力,依我看來,最大的問題不在政治,不在規劃,不在硬體建設等等,而是欠缺軟體文化、認知與決心、主體意識或土地倫理的問題。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