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玉峯
這樣過程的「變化」,是我從事山林調查研究,以及十多年來回頭瞭解台灣禪的內涵,自然而然的結果。
可以說,我一輩子不知道什麼是「命理」,可是我從小就對自己及一切,充滿無窮的困惑,以致於同儕多認為我「怪怪的」,到了高中,大量閱讀東、西方文史哲之後,更加困惑。我問我高中導師:「我連知道或不知道都不知道的東西,我如何知道或不知道?」,導師寫信給我父母「要注意我頭殼是不是壞掉了?」
然而,我就是被某種什麼東西催促著,渴望要去理解、瞭解什麼終極性的東西,而從年輕迄今,無論我瘋狂投入什麼追求,我都渴望我能夠淋漓盡致,或是自然而然的渾然忘我,例如我一輩子在山林調查中,明明走過很多危險的地方,摸黑半跑過懸空的斷崖之類的,但我似乎從沒有過「安危」的思慮。有次,大災變過後,我調查山崩成因,在中橫白鹿橋對岸,攀爬上剛大崩塌幾近垂直的危壁,想下來時,卻看不到、踩不著可以落腳處,幾分鐘過去了,我還是一腳懸空,漸漸的,我感到虛脫,我嘆口氣說:
「山神土地啊!我一生懸命為山林眾生打拚,如果我該命喪於此,我也認了!」
說完,我隨便下踩,竟然穩定、安然而可以支撐,然後,順勢下來,但並非原先我爬上來的路徑。更巧合的是,我倒退下行約50公尺後,來到了一株被巨石崩土撞擊的大葉楠旁,我看見桃芝災變後第8天,該樹被撞擊面的上方,全面長出新枝葉;未被撞擊的另一面則沒有新枝葉。
瞬間教我體悟出台灣山林的「成住壞空」,而福、禍相倚相成。台灣的山,如果沒有森林,以地震、造山、崩塌的物理現象,將形成20~40度基腳(安息角)的大大小小的山體;有了森林或樹木之後,樹林遭受刺激旋長新根、新枝葉填補地基,發揮護山固水土的功能,森林愈趨完滿,許多地區的山林坡度較之純土石山的基腳更陡峭!所以山林愈來愈穩定,卻潛存愈來愈大的危機(因為超過安息角),若遭逢超級大地震或超豪大雨,有可能大潰決,雖然全面考量或計算,相對圓滿的天然林,在安定時程、面積、天然復育速率等等總盤點,天然林仍然是台灣最穩定的生態系,所以150萬年來,始終維持鬱鬱蒼蒼的福爾摩莎!
我一生許許多多自然界生態道理的發現,大致上好像都是老天爺「安排」出來的!我現在回顧,我想這大概就是所謂的,我的「命理」吧!也就是說,任何人不是無緣無故地存在於世,此或即佛經說的:佛以一大事,因緣故,出現於世。
換句白話說,任何人的存在不是偶然、巧合、純機率、註死吔,而是帶有特定的「任務、責任」而出現。這,也許是我認為的「命理」吧!所以德諺:一次就是沒有一次。
然而,這樣的敍述,有可能被導向「凡存在即合理」的弔詭,如同法國大革命之前,伏爾泰(A.D. 1694—1778)在攻擊的當時的基督宗教;黑格爾(A.D.
1770—1831)的「凡現實的都是合理的,凡是合理的都是現實的」則引起很大的誤解或斷章取義,或所謂的「存在即合理」。
我的人生基本態度是:盡可能把我的存在徹底燒盡,不要留下「廚餘」!我不想讓所謂的命運主宰我的存在。所以我以前常跟學生說:許多人是因為知道自己是屬於什麼星座、生肖、八字命盤,才變成那副死樣子,再也沒什麼比得上「我天生如此」、「我命盤如此」更方便逃避責任了。
我也以一次參加結婚喜宴的致詞,強調「一個杯子之所以叫做茶杯、酒杯或尿杯,是在使用過後才知道」,說明「不在生命裡找意義,而是Find means to life(不是in life)」,意義是人給的,是活出來的、創造出來的。
是的,我必須承認有命理的,有命盤、星盤的,不管如何努力、打拚,就是有時候出門還是會踩到狗大便,有時候就是衰到「種匏仔生菜瓜」或非戰之罪,無論如何,我還是更相信自己意志活出來的才叫「命運」,我相信算命、占星的法則可以為我而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