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玉峯
我一生的研究調查,很幸運地,從來不是為了申請什麼研究計畫經費而做,而是從學生時代,自己許下「欠台灣的一筆天債」,撰寫一部台灣自然史˙台灣植被誌。這個想法,大致萌長於1977年,且在1981年11月15日登上玉山頂時的奇遇,正式對自己、對台灣許諾的。
首登玉山頂的這天,先是在風口目睹白雲氣流與黑色巉岩,二元對立的樣相,東西各自半壁江山在此形成楚河漢界,然後際會於絕嶺頂,泯滅了差別智。此時,雲絮先端竟然浮現人面獅身獸女神,雙三角尖耳、深邃柔和的眼神、筆直高挺的美鼻,配上櫻桃小嘴,加上依稀可辨的獅身及前肢。
準此,如果山神有性別,無疑真的是母親母土。
山神開口了:陳玉峯,你得解答此山暨台灣島生界的前世今生及來世,任務、謎題未解,不准出山!
山神當然沒說話,是我自己內心的自問自答自承諾,而山景、雲霧成像則是千真萬確。而從研究所畢業,到林試所打工時,將學生時代自行撰寫的《台灣植被簡誌》手寫影印本稿,交呈當時台灣植被生態學泰斗的柳榗教授後,他但微笑,沒說什麼。
後來有次,柳教授在我早上上班時等在門口,興奮地告訴我,他研究出來了歷來摸不清的問題:為什麼檜木林砍伐時,保留下來的幾株採種用的母樹,沒幾年都死了?伐木時都沒碰傷它啊!柳教授很得意地告訴我:是因為寂寞而死!
後來我從事森林運動抗爭時,有次,也是最後一次我與柳教授的見面,他「不得不」應「政府」之邀,代表伐木派官方,與民間環保人士「公聽、對幹」。然而,整個過程中,柳教授似乎未曾說話。公聽會結束後,他過來微笑地對我說:陳玉峯,你不會罵我吧?!
事隔沒幾年,柳教授英年早逝。我知道他瞭解我。
距離發願、瘋狂投入調查的20年後,2001年7月4日我再上玉山,玉山山神以「台灣石」餽贈予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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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石」橫放則可象徵玉山主峯及東峯(2001.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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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由大約30年的學習、野外調查及台灣植被的撰寫殆已完成,2007年3月13日,筆者藉由MIT上山拍攝時機,由故鄉撿拾的4顆圓盤石,分四層級:友人、親人等;環境運動人士;台灣生界及世代;全球時空等,祈福。另一方面,回謝玉山山神之賜贈「台灣石」,同時,更向山神、台灣母親母土告慰《台灣植被誌》已大致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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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植被誌》15大冊於2007年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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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我到國家公園任職,我的植被調查工作益加勤快,特別是在玉山任職後,目睹大小貪官汙吏的惡行惡狀,我將心志擺放在山林研究調查。這樣說並非我荒廢職務,事實上,我在國家公園的保育研究及解說教育工作,奠定不少迄今為止,還算是「典範」或「先聲」的內容,只不過後來那位貪官節節高升,故意在國家公園史上,刪除掉我的名字。我還真感謝他,成全了我一生徹底是草根台灣魂,沒有跟KMT官僚系統綁在一起呢!我記得我辭離公職走人的那天,那位大官跟我說的最後一句話:你在國家公園也撈了不少吧!?
大貪官現今蹲在大牢內!
沒錯!我在國家公園內真的「撈了不少」!不過不是油水、不是鈔票,而是為台灣留下了自然史的一頁頁見證,也就是一步一腳印,一步百、千、萬腳印,一草一木登錄於樣區的台灣生界群芳譜,這是我向台灣土地生界、玉山山神及自己許諾的事工與天賦責任。
離開公職以後,「全職」投入政治運動那幾年,一有環運或研究機緣,我一樣瘋狂地進行植被調查;1993年重回大學教職,野外調查當然本來就是本業,而延宕已久的《台灣植被誌》早就該開撰了。奈何社會運動的案例龐多,心境、外境艱困,直到1994年底,我總算狠下心來,開始回答1981年對玉山山神的承諾,動工撰寫第一部總論,而1995年終於出版了首冊。
此之後,邊續撰,邊調查,也教書,更從事種種運動抗爭,直到2007年中,總算寫完15大冊,其中,只有2冊未曾付梓。2015年另出版《綠島海岸植被》;2016年印行《有容乃大──大肚台地的生態綠化》,也算是此系列的著作。而本書殆可謂之補遺之一。
搶救棲蘭檜木林運動中,我把最保守的教會大學師生帶上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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搶救森林運動行伍中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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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林運動中,宣傳車左起張國龍、陳玉峯、高成炎、柯建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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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運動場合的街頭演講。後方為高成炎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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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聖崇與我,為了檜木林去遊說呂秀蓮縣長(1998.1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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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委謝啟大(中間)邀我在立法院專題演講檜木林與退輔會的問題,責成刪除退輔會棲蘭預算案。林重膜立委(左)等,一齊聲援(1999.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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搶救棲蘭檜木林案,千禧年陳水扁總統上棲蘭山區,表面上我為總統解說,實際上我與退輔會人員刀光劍影廝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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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林運動場合,我在台上的演講(2000.1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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搶救棲蘭檜木林運動遊行後的講台上,我半跪宣誓,若不成功我將採取最後自焚抗爭(2000.1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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