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8月28日 星期一

【台灣有沒有熱帶雨林(6)】



陳玉峯
§ 解讀台灣南端森林與蘇門答臘的奧秘
        我從閃電村海拔最高點的762公尺,下到近平地的經驗,從原始林、次生林、裸地、人為熱帶植栽區之所見,我推演至少最後一次冰河期以降,台灣及東南亞同時受到溫帶林南移及隨後的上遷效應,蘇門答臘的高山及多巴湖地區正足以反映此等系列的變遷史。

    
閃電村上方的熱帶雨林次生林(2009.2.5)。
熱帶雨林內的渡溪2009.2.6)。
我們在熱帶雨林內的帳篷2009.2.6)。
熱帶雨林內的晚餐2009.2.6)。
熱帶雨林內溪流中的洗浴2009.2.6)。
告別熱帶雨林的回程2009.2.7)。
返抵阿吉仔家用餐2009.2.7)。

        蘇門答臘之所以誕生,緣自印度板塊撞擊亞洲板塊,抬舉喜馬拉雅山系的副產物。而蘇門答臘的高地,至今仍然存有東喜馬拉雅山系的高山植物,顯然冰河時期該大島與馬來半島相連接,喜山高山植物南遷至蘇門答臘,且在間冰暖化時期上遷。而多巴湖山區海拔千餘公尺,過往仍存在東南亞松(Pinus merkusii)大面積的天然林,20世紀被木材商砍光(包括來自台灣的商人),1927年開始造林,隨後不斷砍伐天然林,也人造新的松林,如今的松林大抵全屬人造。
熱帶雨林墳場(2009.2.7;閃電村)。

        由於多巴湖(Lake Toba)是由大約75千年前,已知全球最大的一次火山噴發量,以及3萬年前第二次爆發所形成,因而此區的植被,受到最後一次大冰河時期以降的演化而來。
        古植物的研究顯示,多巴湖鄰近地區在16,500年之前,是亞高山及上部山地雨林的鑲嵌體;16,50012,000年前,以殼斗科的森林為主體;7,500年前,這些殼斗科的森林式微,改以姚金孃科的赤楠屬(Syzygium)為優勢。
遊覽多巴湖的客輪(2009.1.31)。
  
多巴湖畔原住民酋長的石棺,其故事多與法力有關2009.1.31)。
石棺前設酋長的頭雕像;後為酋長夫人的雕像2009.1.31)。
  
多巴湖畔的船形屋,屋體離地挑高,避免接地潮溼2009.1.31)。
挑高離地的船形屋下部2009.1.31)。
多巴湖畔的小孩2009.1.31)。
  
多巴湖畔小男孩要求遊客將錢幣丟進湖中,他們潛下水去撿拾2009.2.1)。

        花粉的研究得知,最後一次大冰河期撤退,氣候開始暖化的時程大約發生在8,0009,000年前,在此之前,植被帶向下移動了350500公尺。
        同理,閃電村的熱帶雨林(龍腦香科)及殼斗科物種,一樣是近8千年來向上遷移而來,它們只是來不及跨海傳到台灣,或者有傳過海,卻因種種原因,包括小冰期等,無法在台灣落地生根。
        而台灣在冰河期、間冰期間,生界的境遇與東南亞雷同,如果蘇門答臘的案例成立,89千年前氣候轉暖,而75百年前低地殼斗科滅絕或上遷,則5百年足以在氣候轉變期造成植群的大翻轉?!
        我認為太過誇張,因為除非是一、二年生草本,否則喬木之生幅至少40年(包括次生物種)至數百年(以台灣低海拔而言,喬木樹齡很難跨過35百年!),5百年時程的氣候變化,很難評估植群的變化,然而,可以相對確定者,以山系而言,上、下兩極端段落的植群,受到的影響最為劇烈。
赤道附近,筆者與船實樹的板根合影(2009.2.8)。
實船樹帶翅的種子(2009.2.8;熱泉森林公園)。
  
赤道附近的白榕∕茄冬森林2009.2.8)。
熱泉森林公園的白榕2009.2.8)。
赤道附近的茄苳直立高大2009.2.8)。
蘇門達臘公路上赤道標示線,左右各為南半球、北半球2009.2.8)。
我們於2009210日,前往蘇門達臘坎南(Canang),勘查巴拉灣(Belawan)的紅樹林。
  
巴拉灣的紅樹林(2009.2.10)。
  
巴拉灣的紅樹林區的民房(2009.2.10)。
  
巴拉灣紅樹林(2009.2.10)。
告別印尼(2009.2.12)。


2017年8月27日 星期日

【台灣有沒有熱帶雨林(5)-2】

陳玉峯
              華人阿吉仔娶了個原住民太太,彷彿西拉雅或排灣;阿吉仔自己不識字,卻栽培他太太成為全村莊中唯一的大學畢業生,執教在當地國小。阿吉仔拚死拚活,遠比原住民工作時間每天多了34倍,依稀將台灣人23代前的勤奮,傾注在世界的盡頭,讓我「看見」黑水溝的生死戀!他不但不是鄭成功在廈門逃亡的士兵,而是航向新世界的先行者。他一口台語加雜在地原民的鄉音。他小孩的容顏,像極了早期歐美人士在台灣留下的底片。
阿吉仔(右)是在閃電村唯一的華人開拓者(2009.2.7)。
阿吉仔栽培他的太太成為全村唯一大學畢業生(2009.2.7)。
阿吉仔太太的獎狀2009.2.7)。
只要我們走出阿吉仔家門,村裡的小孩就聚集前來「觀賞」2009.2.7)。
我們在200924日抵達閃電村阿吉仔家,村民立即圍觀。
阿吉仔太太煮飯,迎接我們這群外來客的晚餐(2009.2.4)。
  
阿吉仔的姻親也都來了,我向他們訪談閃電村的故事(2009.2.4)。
我們在閃電村阿吉仔家的晚餐(2009.2.4)。
  
閃電村的「浴室」分為男人溪及女人溪(2009.2.7)。

        是的,我們是洪荒雨林邊陲的闖入者。當我們走出阿吉仔的家門,準備前進雨林時,全村數十位小孩、大人圍觀,興奮嘻笑的小孩撫摸著我的背包,無邪陌生的語言彈珠亂跳,我回到了台灣的前世,我走向了340年我同原住民在台灣高山的生涯。
閃電村山區熱帶雨林勘查隊伍(2009.2.7)。

        話說回來,台灣的一切,我一生打拚過的點滴,在熱帶雨林找到許多聯結固然是溫馨與喜悅,但我毋寧更著迷在未曾經歷的閱歷,那是生命底層的動力,追尋萬象的究竟,回到未來,我們童貞的問號。
200925日,我們啟程走上熱帶雨林,途經涉水溪流。過溪後登山鞋全溼。我脫鞋,露出了大賣場贈品的襪子才發現2隻襪分屬不同雙。搞不懂對於物質,我是虐待自己嗎?還是生活欠缺品味?想起一生山林調查,不也是一向因陋就簡嗎?

        當我撿到碩大的殼斗,小時候的疑問又浮現。
閃電村熱帶雨林殼斗科的殼斗及堅果(2009.2.5)。
閃電村熱帶雨林內的殼斗科樹種(2009.2.5)。

        美國、澳洲的松果為什麼特別大?西方人為什麼比我們高大?為什麼只要大一點的東西,我們家鄉小朋友都在該物品前冠上兩個字,例如「美國土豆」、「美國金瓜」……,其實都是心理氛圍的誇張之所致。而就恆溫生物而言,北方或溫寒帶的族群固然因體積(代表儲存能量)是立方,表面積(代表散熱、能量耗損)是平方,所以長得較高大,而小動物勢必得不斷進食,補充能源,此所以台灣高山上的森鼠一旦被老鼠籠困住,研究者發現時多已死亡的基本原因。
        這麼簡化的純數理,只不過是數不清的因素之一,對植物而言也派不上用場。熱帶雨林是有太多「很大、很大」的特徵,當然也發展出「極小化」的現象,總的說,是生命萬花筒式大爆發,所謂多樣性或歧異度的地球之最(陸域)。印尼號稱擁有世界上最大的花朵(大王花)、最巨大的食蟲動物、最大型的蛾、最長的蛇、體重最重的猴子(長鼻猴)、最大批的滑翔動物、最小的蘭花、最小的松鼠……
        有些西方研究者將熱帶雨林看成「不正常的森林」,那是因為白種優越在20世紀的自我中心偏執之所致,而更多研究者將熱帶雨林視為地球所有森林的母體,且由此出發,朝向全球各不同氣候地區,作簡化、特化而成。這也是偏執。我始終認為沒有時空全盤的瞭解,再多的詮釋只是徒增困擾,偏偏知識的路途從來不是直線,自己何嘗不是瞎子摸象?
        而我在閃電村雨林的形相目擊衝擊中,當地山系的土壤層,顯然較諸我在全台灣的經驗深厚得多,台灣山地到處可見母岩裸露,而閃電村乃至蘇門答臘我走過的地區,森林厚土壤層之外,裸露地以鈣等離子被沖刷殆盡的紅土為主。我們進出閃電村的「山路」,被雨水切割、沖蝕得深溝凹洞、凹凸怪狀而崎嶇非常,行車其上,隨時有翻覆、卡陷的可能。漫長的險路是我生平極限的行旅,真佩服在地司機的越野功力無以倫比!如此行路顯現的現象之一,熱帶雨林在土壤層的風化超級劇烈,以致於那段路的記憶迄今依然驚心動魄!

  
前進雨林的恐怖山徑。
   
  
許多路段我們必須下車步行,空車由司機單獨穿越。
  
出熱帶雨林後,大啖榴槤餐(2009.2.7)。

2017年8月26日 星期六

【台灣有沒有熱帶雨林(5)-1 】

陳玉峯
§ 我的龍腦香科及殼斗科森林之旅
        200924日,我們搭乘吉普車,由蘇門答臘的片丹.西笛蒲昂(Padang Sidempuan)前往老山(Gunungtua)的縣政府取得入山許可,前往閃電村(Sandean),投宿在海拔約1百公尺的華人阿吉仔的家。
蘇門答臘片丹˙西笛蒲昂(Padang Sidempuan)的服裝店一角(2009.2.4)。

        事隔8年半,我對閃電村的閱歷,曠野滋味特別地溫馨與愉悅,它帶給我數十年前台灣偏鄉的況味,也帶來嶄新的感受與興奮,畢竟我們走進去的熱帶雨林是蘇門答臘老虎、紅毛猩猩、黑長臂猿、犀鳥及冠青鸞的家。

  
參觀紅毛猩猩救護站。印尼話的紅毛猩猩意即森林內的人(2009.1.30;蘇門答臘)。
  
蘇門答臘 Berastagi的果菜市場(2009.1.30)。
  
蛇皮果(2009.1.30)。
山竹(2009.1.30)。

        雖然只有3天的管制區之旅,所見所聞卻是分外清晰,30餘公分長的蜈蚣、半個手掌大的柯屬(Pasania)殼斗、夜晚萬獸的古典交響搖滾樂、盤虬糾結脖子粗的木質藤本、奇形怪狀的板根、支柱根或氣生根、超大葉片的菱葉棕……,在筆直參天的喬木空間帷幕下,真實地夢幻;陌生、新奇中,盪漾著前世的況味。
我在蘇門答臘閃電村熱帶雨林所拍攝的小板根與陳月霞女士(2009.2.5)。
木質藤本纏繞上修長的喬木(2009.2.6;閃電村熱帶雨林)。
喬木與木質藤本較勁的結果之一,木質藤本死後剝落之後形成的痕跡(2009.2.6;閃電村熱帶雨林)。
木質藤本的形成故事一定很有趣!(2009.2.6;閃電村熱帶雨林)。
木質藤本的騰空吊床(2009.2.6;閃電村熱帶雨林)。
這株木質藤本甚粗大(2009.2.6;閃電村熱帶雨林)。
     
閃電村熱帶雨林中怪異的支柱根形成奇妙的板根(2009.2.6;閃電村熱帶雨林)。
    
   
閃電村山區海拔最高7百餘公尺,已混生殼斗科樹種(2009.2.6;閃電村熱帶雨林)。
    
熱帶雨林林下高大的菱葉棕,由於被大量採集利用,今成瀕臨物種(2009.2.7;閃電村熱帶雨林)。
菱葉棕巨大葉片搭成的屋頂(2009.2.7;閃電村熱帶雨林)。


        不是因著熱帶雨林是全球各類森林母體的智性概念,而是異鄉前所未見的大森林下,散落著台灣林下同屬不同種的船子草、雞屎樹、九節木、月桃、半邊羽裂鳳尾蕨,次生熟稔的野桐、血桐與白臼,或說「次生先行」、「林下物種先行」,台灣在尚未達到典型熱帶雨林之前,熱帶雨林的前導卻已進駐。似乎,朦朧中我見及暖化變遷中台灣的來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