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杯邀明月,對影幾多人?
前台南市教育局長
鄭邦鎮
前台南市教育局長鄭邦鎮教授(2013.5.22;台南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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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中,2003年,我在繼李鎮源、許世楷而出任建國黨主席任滿後,再次回任中文系主任期間,奉陳振貴校長指派負責籌備台灣文學系,由前後任文學院長趙天儀、譚小媛指導。當接近完成之際,生態系所也已更形完備。其後陳玉峯出任靜宜大學副校長,八月,在為台文系開系儀式致詞時,他語調鏗鏘地說:「今天台文系的成立,等於是為大肚台地『開光點眼』!」醍醐灌頂,一座皆振!兩個月後,阿扁總統蒞校主持台文系的揭幕及開學典禮,講詞中更進一步點出趙天儀在深耕台灣文學方面的重大貢獻。再兩年,他覺得行政業務真沒意思,就毅然辭卸,因為這時他的研究興趣又轉入哲學與宗教,而寄懷更加深遠了。2007年夏,我從靜宜大學接受文建會借調出任國立台灣文學館館長,陳玉峯也辭職離開靜宜。一日,他的牽手生態攝影家陳月霞女史途經來訪,我問候起居。月霞說她常出門演講,玉峯則常「當家做煮」。並說,玉峯煮出心得來,甚至很在意她所給的評鑑分數。我第一次接收到玉峯兄已然領悟人間煙火真諦的喜訊,就手抄古人打油詩七絕一首:
琴棋書畫詩酒花,
當年件件不離它。
而今七事都更變,
柴米油鹽醬醋茶。
請月霞捎回去給他,獎勵他的「多能鄙事」。月霞讀了我親筆的抄寫,開心地大笑,說玉峯獲此必然更有成就感了。
在這前後,鄭榮洲於2001年以來久罹漸凍人症;鐘丁茂於2009年更以肺腺癌末而英年早逝於2011年夏。玉峯長年對兩人關注最多而感傷最深。
初,榮洲久經不明原因的跌交所苦,遍尋治療,後經診斷為漸凍症,陳振貴校長很關心。玉峯私告我說:「這病情很難回頭,也許快速惡化。榮洲一旦行不得也,此生將無緣一睹寶島風貌和玉山氣象。」遂與丁茂等擘劃行程,陪著,扶著,背著,抬著榮洲,浩浩蕩蕩,登上玉山!我雖不及參加,但單是這種「兄弟登山,同心扶持」的想像畫面,就已教人無法不感到體溫共存,相濡以沫的神聖生命境界。榮洲至今臥病不起,四肢失能,失語,氣切,過著「氣如游絲苟殘喘,度日如年釘病床。兩眼直瞪天花板,咬緊牙關不投降」(榮洲語)的煎熬歲月。不過他仍以僅存的揚眉眨眼,視覺聽覺,透過字母拼音與科技支援,完成生命教育的《無情漸凍有情天》及《人間有愛》二書。
至於丁茂,為台灣的生態倫理奮戰不休,在為將台灣本土音樂家郭芝苑重新出土推上樂壇,兼為榮洲病情多年奔馳之際,竟被突如其來的末期肺腺癌撃倒。丁茂性好音樂,尤其聖歌聖樂,他本身就是個出色的男低音。他在養病期間還沉痛地說:「台灣國土變成這樣時,我卻被困在這裏。」他很快地決心把生死交給天主,個人心力,完全投入天主教聖樂《彌撒曲》的台譯工作。他說:「我們都不應該哀傷生命的短暫。」他完成的最後一曲是〈求主賜我善渡一生〉。
榮洲、丁茂的凋枯,必然是玉峯心中的大痛。兩年前,玉峯兄浪跡南亞印度及熱帶雨林,深入宗教及生態哲學的體驗和思維。他遊罷歸來,已又良多著述了。前年我們曾在台南聖功女中及高雄玫瑰堂舉辦鐘丁茂台語彌撒曲音樂追思會,意味深長,但無緣聚首。今年八月,國際間流行一波為關心漸凍人而發起廣邀名人在自身澆冰水的「冰桶傳愛」活動,我一概冷靜地婉謝了。曾經滄海難為水,我未能忘懷為榮洲二書所作的深情序文,因此我覺得以這樣簡單的動作來闡釋對漸凍人的了解與支持,實在過於膚淺,相信只有玉峯能夠體會我的心情。
嚴格說來,陳玉峯,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群人。因為提到他,就不免要提到鄭榮洲、鐘丁茂以及很多人。我和李喬、趙天儀,與陳玉峯多年睽違,今年三月,聽聞台南成大台文系,這全世界最完備的台灣文學系,有意敦聘陳玉峯教授加入陣容,我們三人各備推薦書,極力推薦。今年八月,高雄發生氣爆事件,各方議論一時沸騰。直至陳玉峯評述文字刊出,對此意外事件,我才回到二十五年來始終由他提出的深度理解;就像談到核四、反核四;核電、反核電;反核、廢核等議題時,我總是要回到科幻小說《地下第七層》的根本層次去加以理解一樣。
陳玉峯一到成大台文系,立刻促成台文系、土地、教育的聯結,就是由台文系跟台南市教育局簽訂合作計畫,利用水雲分校閒置校園,推動「台灣生態環境解說教育基地」的建構,以及催生「中學生台灣文學營」的系列。陳玉峯甚至慨允授權台南巿教育局資訊中心,透過雲端,由他提供台灣生態主題教材,充實「飛番雲端」的生態教育能量。這種氣氛,完全就像當初在靜宜結緣時一樣,只是格局更大,並且還要特別感謝台文系鍾秀梅主任、簡義明教授,以及東山吉貝耍國小鄭富仁校長的熱誠鼎助了。007電影《明日帝國》的結尾裡說:「新的武器是文字,新的炸藥是衛星。」是的,古人說:「倉頡造字,天雨粟,鬼夜哭。」未來,一直一直來,我們必須永遠有迎向更新未來的準備,而這就需要借重陳玉峯的超高洞識了。
「秀才人情紙一張」,是古人形容珍貴的友情。這次陳玉峯出書,竟是為了友人嫁女而寫一本書,這更是破天荒的新鮮事了。什麼樣的人,為什麼樣的朋友,寫一本什麼樣的書,這當然是值得有緣讀者的刮目相看了。
然而,母親,土地,台灣,誰能忘情,誰能撒手?何況玉峯!上次我為他作序,是1996年的《認識台灣》,十八年前的事了。二十五年來,我們身邊心上互相砥礪的人,越來越多,當然不止李喬和趙天儀了。不論幾多人,清楚的是,全部都是腳步不停的人!(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