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玉峯 敬書
道師父在娑婆世界的弱勢關懷、草根環境運動等,著力很深且廣,而且,他做很多看不見的,生態、環境運動的助力,就我所知,整個法界無人出其右!
道師父默默牽成我、呵護我二十餘年,我都無知。
每想起道師父,特別是到寺裏探望他時,我就愛哭,一、兩次還抱著圓祥師父哭。一輩子迄今,我從來不知道這麼愛哭。誰說出家人不會哭、不必哭或假裝不哭?除非是斷情、無情,哭最自然;道師父是我親人,他走了我大哭,是本然,只不過之前我完全不知道。
道師父曾經跟我說,我們的「情」還沒有「淨化、終絕」,我們「情緒」一來,明知被騙還是歡喜「被騙」!自從我父母走了以後,我沒哭成那模樣,道師父化作千風之歌,我才知道他是我親人。這社會親人不多,親人跨越很多世代,最重要的特徵是徹底沒有矯情。
雖然我們都理解生死自然、成住壞空,但我們只是人!多年前,道師父跟他的師父開證法師、心淳法師邀我去探望印順法師。開證法師與我素未謀面,卻強壓著我去問印順法師問題,我問3個問題之一:「您將近百歲,佛學載譽千古,迄今還有什麼困惑?」印順答說:「我一生多災多難,今尚有身累,我們都沒成佛啊!不過,過去的就算了!」我第一眼看見印順,直似我童年老家屋後的那株老龍眼樹,頂多我只想抱抱他。百年人瑞、佛學泰斗的印順也只是個人,一樣沒有淨化、終絕掉「情」吧?!可是,我的直覺,他一向就是清流,他放得下,過去的,就算了。
道師父走了猛然讓我知道,還有幾位法師是我親人,心淳法師是其一。
不久前我去高雄興隆淨寺,看見一尊古典雕塑像,很具粗獷不拘的豪放美感。我向心淳師父開口說:「這尊塑像很美,給我!」話一出口的瞬間察覺不對啊!這不是十八羅漢之中的一尊嗎?要走了一尊成何體統?同時一陣羞愧念頭湧上腦門,天啊,我竟然還有「貪念」!
心淳師父說出這十八羅漢的來源故事,接著說:「陳教授,這十八尊送給你!」我回敬說:「師父,謝謝!十八尊收到了,但它們擺放的最佳位置在這裡!」心淳師父大笑。
我常去看道師父,我知道他在那裏。
大概因為是親人的感覺,我就忽略掉了任何形式,只知道想起來了,就去看看他,我看他有幾個地點。
道師父走的那天,平常我在跑步路徑旁的一株無患子,全樹變成金黃葉,然後,很快地樹葉掉光光。春節那天,全株長出新芽。初三那天,蘇振輝董事長突然說:人啊!就是精神啊!道師父走了,我們怎麼可以這樣沈默呢?!我來張羅一場音樂會,你來處理文案,我們找一些人來追思他,弘揚他的精神!
於是,我寫這個草案的大年初九,無患子的新羽葉已然展開。
道師父也在一棵菩提樹下,我每週至少看他一回。
曾經看過一部電影,劇中浪子在悼念老朋友的話:「一個人至少得死兩次,一次是嚥下最後一口氣的時候,另一次是認識他的最後一個人也走了的時候!」而我確定,道師父的精神永遠不死,他長存於台灣人的典範中。
八通關古道有塊大石碑,上書「過化存神」,道師父如是,他所走過者化,他所留存者台灣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