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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8月25日 星期六

【好大的血桐葉】

陳玉峯


好大的血桐葉!


際夜外出覓食的回程中,看見社區變電筒旁一株血桐小樹,它在主幹上的葉片超大。我採了一片丈量。
葉柄長40.3公分;盾狀圓葉連尾尖的縱長41公分(從尾尖到葉片銜接葉柄的葉蒂中點是31公分,葉蒂至葉片下半端是10公分),垂直縱長的最寬葉寬是36.8公分。扣除尾尖不計,長約38公分、寬約36.8公分,故而形態上說血桐葉是圓形的,可以接受。
支撐圓形葉片的葉蒂點,是在縱軸的四分之一(或三)處,而不是圓心。這樣的幾何配置,重點可能在於讓葉片配合葉柄跟直立樹幹的傾斜角而來?好讓葉片可以層層平行傾斜,較均勻地接受陽光?
生物幾何或排列的數列,一直是自然界有趣的數學,我在大學時代一度徘徊在走廣或走專?生理(個體)生態或植群(社會)生態?理想當然是兼顧,只是人生可以跑野外的歲月能有多少?我不想見樹不見林,也配合時代保育的需要,我選擇了視野的開闊。
葉片大小常與陽光或光亮強度相關,但許多物種在苗木時期葉片平均而言是偏大。我可以列舉種種可能性,分門別類去解析,問題是這類探討的意義不大,充其量是特定範疇、有限變數的相關係數大小而已,無窮的變數促使探索只能找向限制因子的概念去發展。
後來我瞭解「彎彎曲曲的樹把它當作彎彎曲曲看」,也是另一類把彎曲樹看成直的看法。儘管我一樣理性解析,也懂得微積分原理,卻不致於被數理囿限。
如果這麼一大片血桐葉片不會讓我叫出:好大!毋寧才是悲哀!事實上,旁側還有一片更大,我沒採「最大的」。
血桐是全國性低海拔常見的次生樹種,時而群聚成為小林分。它的美在於近觀,特別是逆著陽光,怎麼看怎麼舒服,每片盾形葉都隱遁著小精靈。它的樹汁液若與大氣接觸,不久即氧化轉雞血紅,隨便你聯想。

血桐葉柄的影子。

血桐葉。



2018年8月24日 星期五

【雨前跑步】


陳玉峯
趁著午后雨前,跑步去。
進校園之前等著紅綠燈,看一眼賣房子的廣告屋前,被理成芋仔冰頭的月橘在花塢,而死了一株。嗯!可上相:


朋友看了說:「豐盈對枯瘦,還有雜草裝飾其間。」
我答:「生死、正反,才有戲;不能完美,也得配角攪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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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校園。
一片逃過割草機的五節芒「擁兵自重」。它們的葉片太長了,總喜歡繞個彎才說話。

晴天下午三時前的五節芒碰不得,太多次了,只要我泅泳穿過草海,芒草葉緣的小鋸刺,總是在我皮膚上劃出一排又一排的小血珠。
不過,它們對山豬不管用。
三時過後,芒草葉的水氣消蝕了許多,略為柔軟下垂,割傷率大大降低。
盛氣必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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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東海湖,雲層從西天上湧。它們在水面作畫。
湖水不甘示弱,鼓起鱗片反撲。
於是,每條肌理都鼓了起來,朋友說是油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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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海湖畔一株被斜砍的樹,死前不眠目,伸展出許多側枝。最後,謝幕前留下一幅表現主義的「吶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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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樹旁,有隻冒失鬼急速撞進苦楝樹的腰懷。
苦楝樹叫喊了一大聲,嘎然定住時空;冒失鬼就卡在那邊,叫了一生一世。
我沒注意到冒失鬼張大的,噤聲的口下,有個失意的人。
朋友看了後,站在美感的角度惋惜:「光線強些,就更立體,可惜!」,我了,但我已慢跑過去了,陽光才又露臉。我不想回頭,是什麼,就是什麼。真實生活如此,朋友說:「無須刻意就是美!」,我想:哈,這不就是留白與預留的想像?!
***      ***      ***
離開湖畔前,不經意,撞見了一隻坐化在玉蘭花樹葉上的蟬。想必「圓寂」幾天了,因為近日多雨,蟬屍上長出了藻菌,死得美!


一般熊蟬躲在地中成長了幾年,出土後,喧囂狂歡了幾天,了盡傳宗接代,增添仲夏聲色,過完正常的一生,然後,和著滿地落葉,蟬屍也杯盤狼藉。
這隻,顯然是出家的蟬,自斷輪迴,坐化在也將落葉的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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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海郵局旁幾株朱蕉,一年到頭總是堅持嘉年華會的彩妝,我故意不拍它的全景。

朋友說:「光是這張,可以寫好多、好多……」。
既然如此,就不需著墨了。
旁側一大叢又一大叢的紫莉花,每朵都喊著:照過來、照過來!它們每天唱著卡拉OK!俗擱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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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向操場方向,一向大紫大紅的大花紫薇還在熱舞。它的花朵既大且艷,還自以為「高人一等」。
我拍它的新葉與紅葉。哇!靠!


一轉身,烏臼新出的黃綠葉,一陀一陀地,柔弱又堅毅的生意,張撐出空間色塊的力道。

到了濕地松林地。
外來種植林,地被維持草皮。「標準的」,在亞熱帶台灣,每年定期多次除草,為的是以暴力剷除自然法則,營造溫帶景觀,像極了台灣歷來的「體制」。
我盡量把它拍「美」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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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操的草地上,大黍的花序莖潑出碎碎細語,向風的耳畔傾訴。風耳癢癢的喜感,帶著無限的祝福吹向天邊。
大黍草莖下,圓仔花的姊妹青葙,張裂著一口白牙,大笑迎賓;百喜草則盤佔稍遠處,不受人注目地,生活。
回程,裂瓣朱槿終年的容顏從來妖冶。
我拍攝的重點在於,搶回綠葉的尊容,以及整體畫面的和諧。在此,張力是不足。

而我已懂得珍惜綠精靈的核心,就如同這株朴樹,新生葉正在合唱《快樂頌》。

早夭的荔枝樹,也以它的沉默提醒世人,生、死沒什麼,就這樣。

離開校園前,恰好看見一株銀合歡。想起前幾天夜裡拍它的睡眠狀態。在此,就作個比對。
很少人會比較清醒與睡眠時,自己的容顏。


2018年8月21日 星期二

【「國」之棟樑 ──蘇國棟傳奇(3):雲林之恥】


陳玉峯


§「民主」暴政、亡台在台
生態學上有個名詞或現象叫「time lag」(時差),不是旅遊異地作息時刻的短程不適應,而是指天文數字的因子連鎖交互相關極為複雜,從某些成因的發生,到其整體成果或後果的展現,或說短時程已然無法迴轉,通常得花上漫長的一段時程(註:以人類的時間尺度而言)才看得見結果,而等到惡果猛爆時,已無可挽回或搶救。
舉一個最簡單的例子,台灣檜木林砍伐之後,由於早年的砍伐通常保留樹頭,因而直到根系大致腐朽,固地力失卻大半,在颱風豪雨的時候,引發水土潰爛下瀉,形成土石流等,則從伐木到災難的發生,依山區民間的經驗,大抵是3050年的「時差」。
對台灣山林生態系的摧殘,而顯現明確的「討債」或惡果的出現,大致得隔了23代,也就是聖經哀歌說的,祖先做的惡,但祖先已經不在了,子孫卻得承受!
然而,這等「時差」現象只是人們感官識覺籠統的認知或大階段辨識的顯示,事實上除了瞬間氧化的爆炸、核爆等等尺度,絕大部分因果的發生,都是緩慢而漸進,且因應天氣等劇變(如颱風、地震的啟動),而將累聚的後果,依短暫時程引發。
環境病變中,存有更可怕的,人們價值觀、惰性或習性,或籠統的「文化時差」,也就是由統治強權到民間,由上代到下代,反覆因循而很難改變,特別是關於短暫利益及精神麻痺的面向。
就實務施業而言,過往中央政府全面開發山地、濱海或全面國土,1990年代以降中央收手,但地方政府及民間踵繼,如同大海波浪,震盪源停止了,陣陣波浪卻連綿傳導、加成,如今還反過來要求中央繼續震盪、放鬆法規及政策開放。
事實上是:中海拔以降,山地全面開發的浪潮,如雪球般愈滾愈大,不但沒能停止,反而變本加厲!過往由中央犧牲台灣,成就外來政權在台灣境外的政治目的,如今已然轉變為犧牲世代,成就這代台灣人貪婪的短暫暴利。台灣超過七十年的政治扭曲,如今全面移轉成為本土土霸短視政權,而亡台在台已然全面開張;過往的暴君式暴政,也蛻變為利益集團、權貴族群的暴政,而且,暴政的手腕已經轉型為民主體制的技術性壓倒,例如台灣如今的環評,已經完全不問是非、沒有道德倫理或世代正義的價值根據,純粹只有極其有限的,極其少數人訂出規則的玩遊戲,假裝沒看見真正龐大的問題,由一些可能被收買的權貴在「判決」!
某個面向、某種程度以上,我認為台灣早就亡國矣!我之所以至死不休、死後戰鬥,大部分原因是不忍無辜眾生之苦啊!

§上山
我與蘇國棟前輩、助理蔡宜珊小姐上山。
沿途,蘇先生帶我們看了幾個他的故舊、親戚,我隨緣問訪些有的、沒的。我直講,如果只是記些各地區的流水帳我沒興趣,也不值得浪費筆墨,我的書寫至少具有下列若干特徵之幾項,或同時具備:
1.具備台灣文化史的直接或間接性質,之在特定時空的些微紀錄,而且,這些紀錄是所謂官方、學界主流通常不會涉及者,過往我稱之為「隱性文化」的系列。
2.希望具有超越時空、跨越世代的若干意義。
3.期待點出結構性的議題。
4.自期從自然土地到人文社會,乃至天演及世代,都具備內在的一貫性或基調。
5.留下或見證個人因緣下的特定紀錄。
6.隨時反思、後驗式(posteri)的修訂。
7.主觀的客觀、客觀的主觀,開放心胸不能沒有洞見或眼界(vision)。
然而,歷來我進行口訪雖然多少是事前有個主軸或目標,但一旦進行時,立即轉向盡可能無預設,而且,不管有無議題的相關,訪談可以是無目的論的學習,因為我本身或任何人即已布滿特定經歷的累積性傾向,千萬不要掉入目標導向,特別是「有用、沒用」的自我設限。
此行,我只感受到草嶺人先天傾向傳統「尚武」的若干特質,以及其在歷史進程中,必然充滿諸多扭曲或被扭曲的問題,值得進一步探討內、外在的緣由,無論如何,其與草嶺地體、地氣的現象,必然存有現代學術不願接受的相關。
本文只敘述或討論蘇先生要我見證的不當開發議題,草嶺的人文面向,留待深入訪談後再議。
而前往「雲嶺之丘」的旅程中,我看到一大片孟宗竹林剛被砍伐不久,可能又要轉為利潤極高的茶園發展,就在新伐區下方,茶園早已盤據原本的孟宗竹林地,也就是說,茶園在雲林縣境的開拓方向,一樣隨著增溫現象而往上猛爆!
孟宗竹林被全面皆伐,伐下來的竹稈還堆置在林地上(2018.8.6;石壁上區)。

竹林伐除後的裸地(2018.8.6)。

伐後竹稈頭(2018.8.6)。

伐除林地的邊緣(2018.8.6)。


新伐區下方的茶園(2018.8.6)。

極為諷刺的是,雲林縣政府沿著山路旁,立了幾面的紅牌告示:「竹林保育˙禁止開採˙違者重罰」,好像是向野生動物警示的,與人無關。
禁制牌(2018.8.6)。

§番仔田山頭的「雲嶺之丘」

我尚未查清究竟產業道路何時核發開闢至雲林古坑與南投竹山交界的番子田山(1,649公尺),而地圖上並無公路呈現,顯然是近來才新闢者。
在此縣界稜線平台或制高區上,一邊是南投竹山鎮的「農牧用地」,民間承租,殆自2008年前後,開闢為大面積的茶園,業者在茶園及道路邊,設置了一小片賣茶的臨時商店。
稜頂制高區另邊是雲林古坑鄉境,縣政府在此剷除原本的柳杉林,在裸土上鋪設石板步道及台階、砌巨石為山頭土丘的駁崁、剷除森林後的裸地種植外來草灌木、設置地圖解說牌、山頭地形眺望示意牌、一處所謂名家的銅雕,以及土丘頂一座鋼架不規則流線的看台,美其名「雲嶺之丘」,吸引遊客前來觀賞日出、雲海、雲霧籠罩等等景致。
原本的森林,先是「一國兩制」,南投縣境大約十年前徹底開發為茶園,合不合法我不清楚,但如此茶山的深入內山早已罄竹難書,而雲縣的林地恰成對比。
而後,雲林縣政府自毀山基,砍伐掉大片柳杉林,2018年開張了如此的看台,並立茶園解說牌等等,也正是蘇國棟先生所指控,摧毀國土命脈,一味無知的開發行為。坦白說,此項開發案若予詳實追蹤其來龍去脈,必有很「有趣」的內幕吧?「還好」,雲林縣或南投縣的環保團體或人士,似乎尚未察覺其嚴重性,也就是大石壁、草嶺山區是否經得起這類毀山伐林,且竹林或森林正在被鯨吞蠶食的事實,「勇敢的」雲林人就絲毫不擔憂下次的大山變?
1990年代以來的土石亂流、生態災難只不過近年沒有顯著發生或報導而已,說健忘,也不能快到如中風,一下子不復有人在乎肇災始於人禍?
草嶺人即令對自己的長輩嗤之以鼻,地方政府難道也一鼻孔出氣?今天蘇前輩無論如何非拖著我來,我就聊記一筆,銘記著這筆「債務」,日後一旦發生不幸時,請記得誰是始作俑者、誰是決策下達者!
「雲嶺之丘」是摧毀原本森林而打造一片裸地與工程(2018.8.6記錄)。

「雲嶺之丘」位於雲林古坑與南投交界的番子田山(2018.8.6;新設解說牌)。

原森林被剷除的邊界(2018.8.6)。

石板步道與茶園(2018.8.6)。

廣大伐木區與外來種植栽及裸地(2018.8.6)。


觀景台(2018.8.6)。


茶園介紹牌(2018.8.6)。

殘存原林木(2018.8.6)。

蘇國棟先生批判「雲嶺之丘」乃「雲林之恥」,然而世間有幾人可以明瞭他的憂心?(2018.8.6)。

§外一註
──這把年紀了還在上街頭搞環運,大家都在嘲笑你!
有天,曾經是社運、環運、政治運動的夥伴,也是我的老師、前輩,一位德高望重、深入西方文化或哲思的自由派學者跟我聊天,他告誡我說:好好反省,到現在還在搞環運,會讓人家嘲笑的!他也惋惜我,當年不願到美國,可惜呢!
我明白他的用意與關切,我也瞭解他的涵養及思想的深度。坦白說,我可能是可以體悟、感受他深沉面向的極少數人之一;他也算是瞭解我的能耐與缺點的少數長輩之一。他認為我「走偏了」,回頭還來得及!
不只是這位師長,還有一、二位好友,他們也都「不忍心」我還「這麼愚蠢與幼稚」,相對的,更多的前輩還在「寄望」我,「更付出一些」、「出來從政」之類的……,所有這些,我全然心存感恩、感懷,而沒有半句辯解。
201886日午後,我在「雲嶺之丘」,而雲霧籠罩。山不說話,樹林沉默,土地橫躺著,水氣翻滾著,和著我的鼻息。
大慟無悲!
雲霧山林(2018.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