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玉峰
我最早出版的科普書,除了在墾丁及玉山國家公園任職時,1984、1985年間的3本關於植物、植被、水土保持書之外,較具社會性者殆以「社會大學」所謂的「全社會的教科書」系列中的其中一本:《台灣生界的舞台》,31年前出版(1990),收錄我在1985~1990年間,於報章雜誌的文章,僅只16篇,稱不上所謂的「書」,差不多是手冊罷了。
拙作《台灣生界的舞台》(1990)
然而,該序列「社會書」,掛名總主編的趙耀東先生(1916—2008年)的「總序」,擲地有聲的「憂慮」:「當前亢揚奮進現象的背後,坦白說,顯然缺乏穩實豐厚的文化作為其支持的基礎,因此它進一步發展的方向與發展的持續能力,實在不能不令人深表關切……」,他申述「文化必須現代化」,然後「痛批」學校教育:「……在政策理念陳陳相困、僵化而惰於革新的情形下,其格局與內涵,顯然無法適應一個劇變中的社會……」,「趙鐵頭」算是走在先端的耆老;當年社會氛圍正興起解嚴後的大平反、大翻轉,公義的呼籲甚至跨越意識型態。
我不喜歡寫些什麼「如果當年怎樣,則如今如何如何」之類的,毫無意義的廢話,「感嘆」更常是失意人的無謂語,而在許多「先端」科技或「文明變相」,台灣甚至是走在全球前鋒,然而,趙鐵頭的反思,迄今一樣是「讖語」,在我來說,內涵、旨趣可能與他天差地別,但原則是相同,而我更側重在台灣主體性必須擺脫黨國遺毒,且台灣文化必須在250萬年台灣生界史生根,等等。
我與趙先生是不同世代、平行世界的人,唯一一次近身觀察他,是在玉山公職1985或86年吧?他勘查中橫等旁側系列的農路議題,要決定中央補助地方款的相關。當時,由內政部營建署召集、組成一個專家學者顧問團,網羅地理、動物、植物、人類學、工程等各面向人員,我是代表植物生態方面,也是唯一的機關內成員,又最年輕。顧問團除了勘查現地隨時提供意見之外,夜宿谷關時,還得各自簡報給趙先生聽。
大概是我的「表現」不錯,某「大官」入睡前,傳我到他房間去,「傳授」「為官之道」一、二。不管整體實況各面向如何,或從不同角度評量,趙鐵頭的拚勁及思維、應對或應變,真的很具「清官、能人」的表率。趙當然是所謂的「外省人」。
諷刺的是,我任職所在的下級機關是「台灣人」首長,卻是「能撈就撈的高手」,反正都是過去式,卻很可能也是現在進行式、未來式,無論世道如何,我卻未曾一日悲觀,人性就是人性,我還是選擇正向的態度。
趙耀東先生總序的片斷。
拙小書有篇〈全面搶救台灣的森林〉(41—50頁),原載於中國時報1989年2月8日版面,我苦口婆心地「請林務局禮遇資深員工,盡速修撰各地區林班實務記錄誌,包括各小地區(林班)歷史沿革、施業始末、伐採林分概況、演替現象與速率、崩塌與各類災害、野生物、重要物種與母樹資訊、特殊現象與獨到的經驗……再聘請專業人士整理、修纂,即使無法用文字紀錄,也可以仿照民族誌的蒐錄方式,以錄音帶(或影像)口傳歷史。地區資料誌再不早日建立,終有一天會無根可尋!……」
1988年的呼籲。
然後我呼籲造就山林人才,其中還特別強調「今天任何理性化運動,尤其是生態保育方面,必須具有世界性的宏觀,目標要久遠,不宜以打倒某些機關或單位為目的……」
另一篇發表於1988年4月27、28日「自立早報」的〈為劫後孑遺的闊葉樹林請命〉,我列舉了重視、保育台灣低海拔闊葉林的十大理由,以及四個現象或問題,更歸結文化背景毋寧才是保育的丕基。在此不必重述,只是非常「應景」於台東林管處近年來的況味,也就是台灣東南半壁低山,全球無可替代的櫟林,代表最後一次冰河期及最近一次小冰期之後,東南亞至東北亞櫟林極其獨特的台灣環節,目前分類處理為許多「特產種」,直接挑戰全球殼斗科演化的速率,真正進行研究後,或可「證明台灣低山殼斗科樹種的演化速率是全球平均值的30倍或以上」,屆時不只是「台灣之光」,直是不可思議的台灣,大化天演的奇蹟,後世將檢驗我的說法。
2021年2月2日,林務局長林華慶博士暨東勢林管處張弘毅處長等一行前來寒舍時,我懇切地拜請他:「林局長的名片上以諸櫟實為銘識,不是沒有深層緣由的,正是曠古櫟林之所寄託,而恰好台東林管處新任吳昌祐處長又是仁人護持,東南半壁江山的櫟林有望續絕存亡啊!一切拜請多擔待啊!……」
我新編撰包括〈櫟之林〉、〈山林生態啟蒙演講輯〉等多篇文圖之後,主動向處長提出我想來演講,這就是今天我來上課的緣由,我要把我這本老早已絕版的,30多年前的小書送給吳處長,代替台東的櫟林,先向處長暨各位同仁致謝!
現在,開始跟大家討論、分享我40多年來,台灣山林啟發我的若干生態詮釋。
33年前,我為闊葉林的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