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8月3日 星期一

【台灣楝樹】

Melia azedarach

陳玉峯




  台灣鄉間人一聽說要種植苦苓仔,大家多會說「真愛說笑!」,除都除不完了,還得種?誰最勤快於種苦楝?以大肚台地每年早春時令,我看見過的,就以白頭翁、珠頸斑鳩或紅鳩最常去啃食苦楝澄黃多汁的種實。牠們把果皮跟比例不高的果肉吃掉,留下白白多稜的種子,這些種子,由於阻礙發芽的化學物質大多已去除,所以發芽的時間最短、發芽率往往也最高。我家四樓陽台的一株苦苓仔,就是白頭翁種下來的。

  我不確定台灣楝樹之所以被老輩台灣人叫「苦苓仔」(或苦楝仔),是否因為許多人嘗試去吃果實的結局?人與鳥的味覺天差地別,西方許多人研究舌頭及食物的演化,精彩到味蕾都吵架。

  這種分佈在南亞到東北亞的落葉樹種,我認為也是在最後一大次冰河時期北退之後,隨著氣候變遷、候鳥傳遞或陸橋藕斷絲連時,來到台灣的。從生態角度檢視,我會猜想起源地在印度。而台灣,主要是西南半壁古稱「鹿田」的疏林生態系的要角。

  有些台灣鄉間流傳的小故事,多與朱元璋有關係,例如花生為什麼在地上開花,果實卻必須從土中掘起。話說朱元璋在跑路,理光頭當假和尚時,頭上長了一些疔瘡,當他躺在花生田睡覺時,花生果刺痛了他,他生氣地咒罵,要那些花生果死到地下去。因為他是「龍種天子」,他每句話普天之下都得遵從,最慢,是在1368123日,他登基之後,所有的花生都逃到地中去了。

  苦楝也被臭頭阿璋下過詛咒,所以冬落葉、幹腐朽而皮流膿!

  這些鬼話最可能是陳永華詐死後,統率明鄭遺民遁入山區,同西拉雅等原民混居、混血,且流佈全台各地,為了傳承反清復明遺志,且逃避清國追緝的漫長歲月中,寓教於俗所創發的俚語、童話、神話、暗語⋯⋯系列中,多方變型的孑遺。

  關於台灣楝樹,數十年來我多次撰寫,純植物學冰冷的敘述就免了吧,何況我從來寫起楝樹,直勾童年親切的意象,無論從河堤、砂岸、墳頭、道路旁,楝樹就是一把把綠傘,在貧瘠的土地上,滋長溫柔的庇蔭。而它的春花,鑲著細細碎碎的紫色邊,美得心細,香得提神,紫暈由獨熾一格的青綠襯底,青綠葉又二、三回交疊迴唱;尤為厚實有力道的,旋轉性不一的樹皮,隨著樹齡增長,讓人心依止,讓鄉土意念著床。苦楝一夢、台灣情長。

  只是記憶中有一抹臭味的聯結。

  北港鄉間,在我青年期之前,流傳著不怎麼衛生的俚語:「死貓掛樹頭;死狗放水流」,而常見的苦楝,自然就是死貓掛著爛光的墳場。

  由於植株量多,果實雖有盛年、凶年或中間型的替換,時空及世代多重交疊,植株從體態、物候到形相的變異劇烈,一般植物介紹的敘述,難以精準適用於不同個體,若要在景觀設計上符合搭配,或可先相好特定植株,依據主幹及主要側枝作遴選而移植;如果從種苗種植,則依不同階段做調飾或修剪。



落葉光景(2017.12.3;台中)。

枝上果(2017.12.3;台中)。

盛花(2018.3.18;台中)。

落葉(2019.1.27;台中)。

落葉景(2019.2.6;台中)。

果實及黃葉(2019.2.15;台中)。


有些植株完全落葉;有些植株尚未落葉(2019.2.15;台中)。

有些植株完全落葉;有些植株尚未落葉(2019.2.15;台中)。

有些植株掛殘葉2019.2.13;台中)。

樹皮可觀(2019.2.17;台中)。



樹形剪影。

殘果中出新芽(2019.2.26;台中)。


開花(2019.2.28;台中)。

盛花中(2019.3.19;台中)。

綠葉(2019.4.4;台中)。

葉景及果實(2019.6.27;台中)。

枝葉及果實(2019.10.28;台中)。

葉略黃化(2019.12.8;台中)。

橙果(2019.12.28;台中)。

開花(2020.2.23;台中)。

盛花(2020.2.28;台中)。

花近照(2020.3.24;台中)。

東海湖與楝樹(左)(2020.2.18;台中)。

  通常,每年228日之前,中部的楝樹展花,夥同我童年的印象,台灣西南部冬令的肅殺,漠漠河岸、海濱村落,台灣楝樹的枯幹備感荒涼,只是在那命運、悲愴的交響中,很快地春雷驚蟄,沉默的生機頓時出冒,這裡不用思想起,每株莊稼漢各自扛起自家命運,綻放莊嚴神聖的尊嚴與美麗。

  它的全株屬於開放自由行,因為它的本性殆即台灣郎的無政府主義主張者。

【這樣、那樣】

陳玉峯


長圓金蛛的雌蛛再度啃食黃蝶。

  大約在成功大學放暑假的七月,成功白花菜才在我山居的庭院冒了出來,七月底開始展花。

  這種外來馴化的草花,是老朋友郭長生、吳天賞教授於1979年發表的新紀錄種,1970年代在成大及附近的街道牆腳、地磚隙縫逢機滋生。它的擴散,只能在全陽光或半遮蔭的裸地上,可以說是街頭流浪兒,大約50多年來,它們也展開了「報復性旅遊」,朝向淺山路徑發展,近年暑假,在埔里成功里也爆出浪潮;同是外來的貓腥草也一樣,但是,它們各有不同的旅遊旺季,後者是春天。


成功白花菜(2020.7.29;成功里)。

  時空從來連續漸進變異而成相,各式各型各類的物種,本來就是大交響史詩的龐多音符,更且隨著年代在躍進、替換。

  我心目中的歷史,從來都是現在、未來進行式。歷史的撰寫、個人回憶或傳記,乃至任何文學,合該寫成未來進行式。

***    ***    ***

  我是不瞭解「振興三倍券」對台灣野蜂有何影響,但我在觀察牠們採取火龍花時的行為由衷讚嘆!

  牠從其他花朵工作後,轉進我正在拍攝的火龍花。

  在進入花冠筒內時,必須穿過或拂劃過火龍花的多管柱頭,出去時也一樣。進出之間,牠從容、婉轉而不自覺地傳粉;一出來到花門口,面向花門,以多隻腳迅速地整理腳上、身上的花粉,將之搓揉聚集,形成腹下的兩個花粉袋。需要左、右各一袋,而且位置得需要在全身中段的腰間,這是飛行時重力平衡的設計,左右、上下飛旋的考量。

  牠一次進去採集花粉大約五到十秒間,出來整理花粉的時程二、三十秒,整理花粉的模樣狀似拜花。

  我看見同隻野峰進出四次,我並沒有專程觀察,所以數據不過是我隨意觀看者,未經充分統計記錄。如果我想清晰、明確描述牠的採粉行為,我該架設角度交叉的兩部攝影機,拍攝後,放慢速率、分解動作,反覆校驗,我才能貼近野蜂的心識。

  觀察野蜂,最好「成為」野蜂,而不是停留在人見,然後說一堆自己臆想的妄相。一般書寫自然萬象,頻常褻瀆自然。


採花粉的時間短,整理成花粉袋的時間長(2020.7.26)。




採粉及授粉。

***    ***    ***

  我是虔敬地玩票而已。

  一隻黑翅細蟴的「若蟲」跳上火龍果的肉莖枝,手機自動調焦及手動放大的速率,難以追趕牠的敏捷過動。

  牠的紅黑色彩,豔麗到我的筆尖斷折;牠的黑球亮眼,透露著讓我感受到的黠慧。

  資料上說,若蟲期結束前,牠的顏色變綠,再長更大些,越是褐黑色。然而,我知道沒有任何一隻可以代表全部,全部必也每一隻的動態變遷的組合。螽蟴類的昆蟲,小時候我們都叫做「草妹仔」。

  群性與個性,動靜與內外,在呼與吸之間,攤開無垠大洋,連結到銀河。




黑翅細蟴的若蟲(2020.7.12;埔里成功里)。


  在薑黃的巨大葉片之間,一隻長圓金蛛好整以暇,準備二度啜食黃蝶的殘體。

  這種金蛛遍佈低海拔山區,牠的八隻長腳在靜佇時,老是兩兩合併在長方形的四象限,走動時才平均分佈。

  牠的圓網,常在24個方位上,存有多出來的,加強型的粗絲編織,蛛友們戲稱為「寫字」,字體大抵如MW的連續體,或阿拉伯文,反正是天書,我還看不懂。

  初時,我由它的結構推測,那是補強金蛛常駐在網心時,四對腳大抵即落重在此加強帶上,但也不見得,除非我做了負重拉力的測試;也許,這些白絲天書從遠處看,具有對飛翔昆蟲的誘惑力也未可知,我拍攝牠時,晃動了蛛網,這隻金蛛又前往先前牠已啃食完成的黃蝶遺骸上,第二輪(?)咀嚼一番。



金蛛「寫字」WWW

  也許我不確定,所以永遠渴望究竟;人生究竟不完、不了,所以不斷地迷人、誘人探索。

  資料上說「唯一不食魚」的牛背鷺,20207月間,我已多次看見牠們結伴來我魚池「賞花」,有時也呼朋引伴,與暗公鳥相偕前來。


黃蝶。







2020年8月2日 星期日

【長春花】

Catharanthus roseus

——小丸子花

陳玉峯


  「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百日約三個月、千日約三年,花期要長達一季,大概只有終年開花如日日春(長春花)之類的物種,而人想好三年,可得對「好」有個寬寬鬆鬆的定義吧!古人慈悲為懷,有違四季倫常,勸世歌的尺度很寬闊。


長春盛花(2018.6.8;南寮漁港)。

  台灣上萬種本土及外來植物當中,像長春花之類的,在人、事、時、地、物全部模糊,就連抽象的美感、價值系統都當機,萬中不得一、二。

  原產於南亞的長春花,我推測是平埔西拉雅的祖先帶來的,但是是否有意或無心不可考,是無意而來栽培?或是有意而來卻逸出?逸出又徘徊,不敢融入本土行列,始終依戀在花圃庭園路邊小角落,而行為古怪新又奇?次生演替雜草族譜上,它老是流連在門口不內不外之間,有時候,卻又冒出在牆頭或屋頂上。

  它是草本也是木本;它可以是方生方死,可以盤據一地蔚為灌木狀,我見過莖基寬近5公分的老「幹」頭;它的身裁能伸又能縮,不只跟陽光量成反比,有時候又逸出了遊戲規則;它明明生殖力旺盛,偏偏開花時,雌雄蕊保守得不肯出頭;說它有毒又入藥,說它美麗又挖除,它幾乎是龍樹菩薩的八不又中道。

  在我4樓頂的花塢,它自行長出,從此成了我澆水與否的指標,只要它皺皺縮縮的,我就得立即補充。它可以全數葉枯萎,只要在臨界落葉前供水,它又可以慢慢復甦。即便枯死了,水分一注,很快地側芽再生。它是花塢、花圃、花園、林地邊緣的濕度守門員。

  如果種了園景樹,又不想花多時間栽花,卻奢望常見有花可開而樹不枯死,則長春花是首選。它對有點懶、有點風雅、有時候會說喜愛大自然的人士,大致上是最佳植栽,總之,無論從人、從植物的角度估量,長春花差不多符合小丸子的質性,所以我叫它為小丸子花——長春小丸子,永遠的三年級生。


2020年7月31日 星期五

【穗花棋盤腳】

Barringtonia racemosa

陳玉峯



穗花阿凡達(陳忠憲 攝)。

  不管什麼年歲,人生合該都有大大小小的夢想。夢想可以空幻、可以實際、可以是完全不可能,也可以隨緣逢機去實踐。我看穗花棋盤腳,就想起我無數奈米級的小夢想之一。


種子發根(2017.10.16;台中)。

苗木(2017.10.16;台中)。

  1981年間,因為老闆接了核四廠預定地生態調查的計畫,我如火如荼地展開鹽寮地區的調查,也在鹽寮溪畔、石碇溪畔首度看見穗花棋盤腳的小族群,我當時研判,這種分布於大洋洲、亞洲、非洲的濱海地區的濕地物種,必然是海流傳播,且靠藉漲退潮的週期,形成有趣的數列分佈。

  我開始夢想,我先以一條沿岸完全均勻的溪流為理想狀態,依特定坡度,按照漲退潮的速率(註:我曾經在台中港砂岸向海,每隔20公尺插一根有高度標誌的竹竿,每隔半小時由望遠鏡觀測海水面高度,依時間軸畫出漲、退潮的曲線),採一些穗花棋盤腳掉落的果實標號,放流漲、退潮的水面,作著岸試驗,取得若干參數,再計算及推導出著岸的數學模式,我認為可以算出理想化的一條溪流,由入海口到極端浪潮可及處,即穗花棋盤腳落腳、繁衍的數學系列分佈,再加上長年的累進計算,當可推導出自然狀態下,它的更新、族群建立、分佈的數列模組。


花序、花苞(2019.6.27;台中)。

  一生在各地調查,總會不斷產生許多自認為有深度,可進一步詮釋自然萬象的內在道理的問題或議題。一個議題接著一個,卻很少有機緣實踐,因為我這一生必須先鎖定全觀,把一個小小台灣,大大地全看,我才可能找出結構性重要且有意義的議題,何況當年,我是依據一個人在一生精壯的時程,足以攀百嶽、走全島的野調工作來計算,我根本沒有足夠的時間進行生理生態、個體生態學的研究,博物、生態的研究必須是跨時代累積型,歷經多個世紀,才能看出上帝的佈局、自然的底心。

  此所以數十年來台灣生態學一直難以突破的結構成因。

  東北角穗花棋盤腳的夢想之後,198425日我到新開張的墾丁國家公園管理處解說教育課任職,至該年底,徹底調查且撰寫完成園區70公里海岸線的植群,設置540個樣區,確定全線帶只有2個地點存在穗花棋盤腳的優勢社會,一個在西海岸後灣村的水田溝渠旁,屬於破碎的幼齡林;另一個在港口溪出海口附近,林試所港口工作站大門口左側的小溪流畔。

  由這2個樣區,我確定穗花棋盤腳可以形成小面積的濕地原始近純林,社會空間結構至少三層次,絕對優勢的穗花棋盤腳在第一層的高度5-10公尺,大樹胸周有大於160公分者,也就是胸徑約51公分以上。第二層,它也是優勢木之一;第三層也有它的苗木。

  相關生態資料見拙作《墾丁國家公園海岸植被》188頁,1985年。


拙作188頁敘述。

  1980年代,台灣南北兩端的水濕地、池畔等,台灣人因為其夜間開花的「垂簾式」煙火花美麗非常,早就植為園景樹。近40年來,以本土植物的鼓吹,造園界的推廣,全國低海拔各地,連乾旱的台中市區道路旁都有種植。



道路旁的植栽(2020.7.24;台中)。

  毫無疑問,它是台灣水池畔、水濕地造景的天王級樹種,甚至還可以耐陰至相當程度,半乾旱地也可成活,然而,還是以潤濕地為取向。若單獨一、二株種植,以其為主角,且四週無阻攔,加以適度修剪、施肥等,當可打造迷你《阿凡達》神樹奇景。

  稍大面積而具有小溪流設置的庭園,打造一段穗花棋盤腳永續林也算容易。從長遠時程計,可摻雜天然合宜的伴生樹種如稜果榕、樹杞、水同木、黃槿、軟毛柿、大葉楠、白榕、水冬哥等等。

  至於它的美、它的景、它的故事,現今網路人人置喙,不必我說。喔!垂簾阿凡達!


全株(2017.9.12;國3東山休息站)。

(陳忠憲 攝)


(黃朝浚 攝)

【積極的七月頹廢】

陳玉峯

  退休之後我不是務農,只是撿了一點點現成,寫自己想寫,累了,四處逛逛,當下看見什麽就記錄什麼,有什麼果實成熟就收成什麼果實,小小的庭園倒也熱鬧十足,少了許多的人事,卻多出了許多生機。

  我說頹廢,因為我已丟棄了人世間的遊戲規則,不知什麼叫系統、目的,也沒有無所為而為,讓心情喪失了發條,所有的動機既不動也乏心機,幾乎無志也無業。

  2020年我唯一自行種植的是南瓜,71725日各採收1條,還有3條尚未大熟;今年前期的百香果,75111314171925日,各採收了911102410226粒,合計92粒。依2019年的經驗,後期的百香果形色不佳,味酸,而前中期果美而甜。今年目前為止,約9成都香甜,少數簡直是蜜汁,我從來沒能在市場上吃過如此的甜美香蜜,有時候,我還懷疑是自家種的心理美化作祟,無論如何是千真萬確,可是我還是懷疑這類真實美感的失真似幻。


小小的不勞而獲(2020.7.25)。

蜜香百香果(2020.7.14)。

  神祕果在71219日採集了2袋之後,不想再去動它。神祕過三則習以為常,不復神祕,畢竟這是經驗疲乏。平實語是文之學。

  火龍果採收了3粒之後,第二波夜開花開啟。

  我對這類肥莖,葉片演化成針刺的物種不清不楚,而且,儘管植物學對夜間開花有了萬般解釋,我一樣對假如沒有月亮,地球生界的演化將如何,感到顫慄。沒有了月亮、星辰,人心的恐懼也會截然不同。


白肉火龍果(2020.7.14)。

  726日我終於有機會拍攝它的花。通常,它的夜間花見到陽光潑灑後,不到半個時程內就閉合枯萎。

  這天,陽光在早晨730左右,一碎步、一碎步地摸上火龍花,輕柔細膩、無感有覺地滑揉白淨的花瓣,我肯定火龍是醉萎的。

  不只我嗅聞火龍花的醉意,一、二隻台灣野蜂的醉舞才離奇。

  牠先劃撥過多數開散的長條柱頭,飛鑽進深深的雄蕊叢採擷花粉,再飛出來白花瓣前整理花粉袋,狀似在感恩、膜拜花朵。我無法確定。同種溝通多歧異;異種對話洩天機。

  我拜著花、拜著台灣野蜂,鏡頭拉近也拉遠,視覺之外,內在翻了出來。



尚未照見到陽光的火龍花(2020.7.26Am 7:15)。


初照見陽光之後(2020.7.26Am 8:04)。

火龍果多裂條的柱頭在外(2020.7.26Am 8:04)。

台灣野蜂劃經柱頭進入雄蕊堆採集花粉之後,飛出來在花門口將花粉整理裝入花粉袋,
完成後再度飛入花冠筒內採花粉,反覆多次(
2020.7.26Am 8:05)。

台灣野蜂在火龍花門口整理花粉成袋,狀似朝拜花朵(2020.7.26Am 8:06)。

這兩朵光照中的火龍花即將萎謝(2020.7.26Am 8:07)。

萎謝後的花冠筒宿存多日。

烏狗蟻在火龍初果上「密」謀(2020.7.26)。



整理花粉的台灣野蜂與火龍花(2020.7.26)。

  一、二天後,或說花粉管上伸入子房之後,花冠筒或整朵花器皺縮垂掛,然後,子房不斷地圓滿。一堆烏狗蟻聚集「密」謀,這樣叫一隻。個體與族群或物種、個性與群性,分合、矛盾、二或多元但只一元。沒有單一事件。

  習而不察,後院那株𦰡菝仔就是個例子。

  是713日幾乎滿樹生花,白白花花的大逗點冒了出來,從枝腋下,在葉之上或之下,過午則失水,一朵展個半天個展即收兵。

  我終於拍攝了它。

  然後,從14日至月底,每天開個一些或少許,我沒再看到13日的鼎盛盛況,可推知,13日之前必也先零星報曉。





菝仔花(2020.7.28)。

  除了極特殊案例外,台灣無人沒吃過菝仔,但是,我這個所謂學植物的,對菝仔如何開花卻很無知,更不用說菝仔心籽那麼多粒如何形成?我一想及無窮未知心會發抖,難怪人們會渴望全知(Omniscient)!

  Sigma曲線是謂有常,一群這樣,單朵如此,生滅罕見例之外。

  黃蝶季還在繞飛,牠們好像是5月底進入典型夏季天氣型之後,才級數般逬出的,7月才野爆,我沒保握,牠們數量龐大,以致於逸出了我的視野。自己的老話,近廟欺神、路燈底下最黑暗。

  倒是黃斑弄蝶以量少搏取版面。

  牠是廣佈型,一年就交替了好幾代。

  可能是牠的頭、胸、腹相對於翅膀太厚重,我看牠在克非亞花上的採蜜,飛不像飛、跳不是跳,有點像是鳥類的雞,有點滑稽。





黃斑弄蝶(2020.7.26)。

似飛像跳、似跳像飛(2020.7.26Am 9:46)。

  7月下旬,中台灣的盾柱木花果展放得猛烈,無患子大量結果的聲勢浩大無比,真的,草木世界反映人群政治,分不清什麼本土與外來,本質的區辨總是奢侈。

  同樣的7月底,低山的檳榔開始飄香,香貫頭頂至腳跟,連結到拔地翻天。

  725日我也採收了兩粒小鳳梨,大頭蓮蓬已黑熟了蓮之子,而別人家的橄欖果已熟透。

  寫整體常失了焦;敘述單樣花是謂掛一漏萬。無漏智必得消弭差別心及分別識,自然沒此煩惱,頹廢中好積極。


橄欖果(2020.7.26Am 11:35)。




2020年7月29日 星期三

【桂花】

Osmanthus fragrans

陳玉峯


公桂花(2019.4.4;台中)。

  桂花對台灣人來說,或可說是「阿嬤的花序列」之一。

  原生於中國南方岩壁隙的桂花原種,可能類似於太魯閣峽谷、天龍峽谷或北市皇帝殿山稜巉岩的灌木至小喬木體型,耐旱、耐風、耐貧瘠的艱困環境,質性本來就是陽剛、堅苦卓絕或嚴苛考驗下的生命。奇怪的是,長在最欠缺土壤的生育地,俗名中卻掛上兩個「土」。

  然而,以其獨特、濃郁、很具重量的香味,幾千年來被人們育種雜交、選品系、刺激體細胞變異等,無所不至的「改良」,於是,從危崖絕壁走下人間「從良」,從此錦衣美食、備受禮遇,身材逐漸變型,從趙飛燕吃成楊玉環(註:據說是後人誤解,「考古」考出了楊貴妃身高165公分、體重60公斤,身材黃金比例?),據說許多品系都得好土壤、好有機肥、適當水分等,才能善養,而且,從四季分明或乾、濕季形相有序,走到了全年開花,忘卻了桂花原本是農曆八月開花,所以古稱八月為「桂月」。

  隨著華人來到台灣的桂花,大概多以盆栽方式渡台的,而文人雅客之所以栽植桂花,看中的,都是嗅覺上的美化,另一方面,賦予桂花西方學名制時,種小名也是「香味」的拉丁化fragrans。因為一般以扦插繁殖,或多選擇枝椏變異者進行無性繁殖,迄今,凡種植桂花的,幾乎百分百都是雄株。這類依賴體細胞變異的繁殖模式,有可能更難掌握遺傳性也未可知。

  老輩台灣人幾乎家戶多見桂花植栽,盛花期時,採擷花序,加以糖漬,沏成桂花茶;低海拔品質較遜的茶葉,也加桂花焙香;供桌上常以桂花堆奉養神明;食品上亦常見種種桂花佐味。桂花幾乎是傳統台灣人對嗅覺不可或缺的佳品。



公桂花(2020.3.1;台中)。

  在造園或景觀搭配上,由於桂花的特徵取其濃郁的香味,故而空間配置上宜注意該施業地的年度及月分佈的盛行風向、陸風及海風,以及地形,考量品系各月份的開花量來設計。

  不管品系如何變異,桂花基本上是岩生植群的物種,枝葉質感都屬硬派,而花細小或其貌不揚,故植栽重點不在形相,可依陽光充足處,在種種建物的特定地帶,施以長條帶花塢式的矮灌植栽,配以滴灌系統等,且適度施肥很重要。假設大樓天頂取光,半空中植以環帶桂花,整棟大樓香味四溢。

  一般前後院庭園、公園綠地,既可植為密閉性不等高度的綠籬,也可依小喬木方式植栽。除了陽光頂重要以外,排水必須順暢。

  桂花整體予我的質感,狀似古典古裝阿嬤,擦抹著穿越時空迴廊的植物芳香油,慈祥,但臉上風霜皺紋、手腳皮膚龜裂粗糙,端坐在太師椅上微笑。

  桂花一樣是木犀科基本特徵:兩性花,花瓣44裂,葉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