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玉峯
地球上有許多名牆,例如日本原爆牆、柏林圍牆、哭牆……,大多是人類極致悲劇下的銘記。而台灣有幾道從來沒有人稱之為「牆」的,卻記錄著台灣地體的本質,也刻印著20世紀上半葉,篤實台灣工人一塊又一塊,將結實的磚頭砌出的誠心與精力。
〈猜一下!〉
猜一下這面「牆」的磚塊大約幾年?
這些磚塊估計製造完成於1906年,它們被用來砌成橋墩,完建於1907年,然後,承載著台灣縱貫線的火車南來北往馳騁27個年頭!1935年關刀山大地震,震垮了這道橋,再也沒有修護,直到如今,轉變成觀光勝地,也記載著歲月的痕跡!
它是魚藤坪斷橋(龍藤)遺跡的片段。
我凝視著這面橋墩,想像著多少人靠藉著它,走過台灣數不清的恩怨情仇、悲歡離合?我掌心貼著它,它傳導來歷史的鞏音,我讀出一頁頁的滄桑,一轉眼間。
(註:1935年4月21日早上6時2分16秒發生芮氏規模7.1的大地震,震央在關刀山附近,死傷達15,329人,是台灣史上傷亡最嚴重的一次!)
承繼明治維新之歐化、工業化氛圍,日本人於1899年正式開鑿縱貫鐵道,而於1908年全線通車,這是台灣劃時代的建設。其開闢最艱難的路段,就在舊山線。縱貫線是由南北兩端同時興建的,只花了大約5年時程,北段已由淡水直下到三義;南端也由高雄北進到彰化,偏偏就在中段或舊山線段落費時再4年,可見中段因地形、地體等效應,工程最為艱鉅!但如今也因為此一特徵,形成文資古蹟保存的重要依據之一。
這段鬼斧神工打通了8(+1)個隧道,搭建了4座橋梁。
這4座橋梁由北往南,基本資料如下:
1.魚藤坪橋。長度167.88公尺,費時1年2個月興建,1907年6月完工。
2.內社川橋。長度185.6公尺,費時3年,於1907年10月完工。
3.大安溪鐵橋。長度637.39公尺,費時3年11個月,1907年4月完工。
4.大甲溪鐵橋。長度379.8公尺,費時1年5個月,1908年4月完工。
而魚藤坪橋歷經大約28年歲月,於1935年大地震中震毀,當年評估後,另行闢建新橋代替,因而斷橋就棄置「拋荒」,表面長滿纏繞植物、附生植物。直到1999年9月21日大地震,原斷橋的第三橋基被震斷、掉落,因而引發各方注目,終於,2003年縣府公告斷橋為古蹟,也形成舊山線旅遊最熱門的明星據點之一。
斷橋之美何在?人們為何趨之若鶩?以我的體會,我會不自覺地受到那股古意所吸引,歲月的重量與厚度沒什麼東西可替代。而底層的普世人性殆即希臘文化式,悲劇的美感與張力,藝術的主成分之一,也是台灣人最不善於表達的內涵,因而難免只導向「客觀」智性的解說,或扭捏誇張而不自然的陳述。
〈斷橋風光〉
資訊性的解說是必要的,但斷橋的吶喊,遠遠超越任何註解。一大堆雜七雜八、相關與不相關的電影、故事,紛沓雜來,《魂斷藍橋》、《海上鋼琴師》、《羅馬假期》、《桂河大橋〉、《麥迪遜之橋》…在腦海中升起、下沉,什麼也沒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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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駁之美〉
有種愛情,地老天荒,從光鮮亮麗、飽滿而吹彈可破,到千摺萬皺、角質剝落成殼,卻是美的另一極致!
然而我們眼前的橋墩柱面,只是半自然,管理單位大費週章,僱工剷除磚壁上的附生植物,留下水濕與亁旱相互的印染,並以原本的工整,宣誓羅馬式的整齊之美。
管理單位如同俗民文化,堅信是人就得理容;是供人賞玩者,就得整理的亁乾淨淨,他們容不得自然營力的造化彩繪!因此,是斷橋只容許橋身本身;是神木,則週遭樹木一概剷除殆盡,附生植物也得全面清除!這種人本覇道,絲毫容不得自然之美啊!誰人營造如是文化慣習?還好,斷橋有南北兩端,南段少人涉足,82年的時光,寫下纏勒植物的愛戀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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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我們驅車繞經龍騰國小外圍,沿小徑來到魚藤坪斷橋的南段,則一幅洪荒生猛的氣勢油然逼出。雀榕的纏勒狀似苦戀,千根盤纏、糾結緊繃,而造型極度誇張,線條層層套疊。
這殘存橋墩的兩個拱洞,上拱部位都斷落,前橋墩上段也消失,雀榕就從中段著根,上撐發散型的枝葉,下織綿密剛強的氣根。而中間橋墩兩條粗氣根,依流線舞姿,張羅簡單構圖,輕描淡寫何謂自然!
我們的社會長期失卻了跟母親母土的聯結,加上文化決定論從根否定台灣自然生態系,全面教育系統活生生地將我們從母親母土剝離,一般到野外或半自然生態系,還是以農業文化誤以為是自然。如今的教科書多了幾個名詞,例如鐵杉、檜木,然而,試問全國有幾位中、小學、大學老師摸過、仔細端視過台灣鐵杉,遑論它的生態、它跟母親母土的內在因緣、它的前世今生以及未來變遷?
我幾十年的山林運動,常以已故科普大師古爾德(Stephen Jay Gould)的名言說原委:「我們不可能為非所愛而戰」,我外加:「不是你的傷口你不會痛!」。而經由山林運動、民間逆向教育政府的2、30年來,普遍人民仍然停滯於皮毛的抽象印象,而無有自然的深度認知,有若浮萍而隨風飄蕩,無法根植土地。這面向的價值觀大改造,最宜由國小教育潛移默化啊!奈何師資又是最大問題!幹!我實在很想幹教育部長20年,建立我台灣靈性主體百年、千年之基!
我們在斷橋南端勘調,其實是坐享母親母土的愛憐與庇護。我們的工作就是享受大愛恩澤,當然我們可以為之生、為之死!
〈魚藤坪斷橋南段雀榕的纏勒之功〉
由於遊客稀少,管理單位疏於"照顧",自然界遂行纏勒演替之功,雀榕由鳥類排遺不經意茁壯,蔚為盤虬曲張大根盤!我請楊教授解說,他堅持氣根不會擴大裂縫,我持疑而保留!
南段斷橋整體氛圍渾然天成,奇怪的是大家不是口口聲聲愛自然嗎?為什麼非得把自然剷除殆盡而愛死自然?!感謝上蒼賜予我們一線生機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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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藤坪橋原貌及新橋〉
日治初期縱貫線開鑿的施工圖援用台灣古地名「魚藤坪」,可能在1998年之後才被改名為很中國化的「龍藤斷橋」。而流俗討人氣,也做了很醜陋的龍頭裝門面。
日本人風景寫真集將魚藤坪橋寫成內社川第二橋樑,究竟是敍述者不清楚而隨意杜寫,還是魚藤坪橋又名內社川第二橋樑,待考。
台灣土地山川生界任憑外來覇權荼毒,從來善盡好生寬容庇蔭之德,而文化橋墩最好應以台灣土地生界、歷史進展脈絡為根據,不要老是趨炎附勢,強攀著外來政權叫「袓公」,地名、街道名等等,反映台灣悲劇浮世繪!
我討厭中國龍,我卻有幾隻紅山文化最古老C字型的原型龍,那是20多年前,我為了揭露中國系列偽古玉詐騙台灣人的惡行,花了15萬元向已故台中聞人周鎮先生(古玉收藏者、蘭花及鳥類達人)轉買而來,然後做試驗,拆穿假古玉的騙局。台灣在這面向,被詐騙無數錢財事小,無意識、缺主體、沒靈魂事大!
〈內社川橋〉
舊山線橫跨鯉魚潭的橋樑叫做「內社川橋(鯉魚潭橋)」,長度185.6公尺,施工3年,於1907年10月完工,一樣在1935年關刀山大地震陣亡,1938年7月重建完成,再為台灣的南北運輸承擔了60年歲月!
1998年以後,舊山線功成身退,內社川橋也封閉禁止人行。內社川橋背後有條巨大的水管橋,那是自來水公司的運水通道。通常自來水公司的特徵是,水管上漆以水藍色,而這條跨越鯉魚潭者大概「年邁色衰」,走調了。
(資料取自東海大學建築研究所郭奇正教授規劃團隊)
台灣由於飽受五、六個外來政權更替統治,新來者總是拚命地清空前朝痕跡,且大力拉屎尿佈滿自我的臭味,清、拉之間,台灣人的美德、傳承事物也多遭湮滅,山川土地自然生界老是遭受殘忍的剝削、摧殘,其中,核廢及礦業、事業廢棄毒污等,最不可原諒!每想到台灣太多吃盡台灣山林土地血水,卻又一副賣乖囂張的資本恐龍,幹!我只想丟炸彈!這面向得等我真正付之行動之時再說。
也因台灣如此境遇,舊山線鐵道、斷橋遺跡等,益發彰顯珍貴!
魚藤坪斷橋所在地,在生態上別有意義,在此一記!
台灣因地質狀況及逆衝斷層龐多,相對的河川下切的速率甚為快速,而河川的發育,以及反覆的切割,也常形成河階台地。而大安溪支流的房裡溪的谷地上,海拔約280-300公尺之間,河階面高而平坦,此即地名「坪」的由來。而加上「魚藤」來命名,最主要的原因在於河階台地是新生地,由岸上原始森林的物種逐漸入侵,但一般皆得依照演替系列而進展。
而魚藤這種木質藤本的生態特性,介於次生植群至原始林之間,也就是林緣、灌叢期盛行的植物。我認為洪荒時代魚藤坪的林緣佈滿魚藤族群,而清國末年,拓殖此地的客家人就地取材,將魚藤枝葉搗碎,放入溪水中,很快地魚蝦中毒或被麻醉而紛紛浮上水面。
因此,魚藤坪的地名自然產生。
曾經有段時日,舊山線號稱台鐵最高橋梁(33公尺)的魚藤坪橋,搭配房裡溪的切割,形成台灣地文、人文、生文的交響曲,而即令沒有1935年的大地震,只消計算地體變遷速率,我認為魚藤坪橋也很難跨越一甲子歲月。書寫至此,我又擔心起全國交通要道的突發性安危問題矣!
今之魚藤坪斷橋遺址觀光區,除了一味以空洞的物質消費為誘導之外,若能增加在地生態內涵的解說,引導人們靜靜體會我台灣一草一木的內在美,則是何等美麗幸福的事啊!
〈魚藤坪斷橋區如果可以稍加重視本命土的內涵,該有多美好啊!〉
天文、地文、生文、人文從來可以是一體成形且難以分割,只因畸形變態的政權,形塑破碎切割、掛一漏萬的循私「政策」,從來只掠奪豪取,卻鄙視或罔顧本命土的哀號!
以我一生閱歷,我不相信有何公義,我也不相信上帝是仁慈的,但我瞭解上帝佈局的內在意涵,至少你我至死、至永生都虔信我們存在打拚的意義,不假外求!
最有「看頭」的舊地圖看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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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橋鐵軌既然都做了,為何不能更嚴謹如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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寬闊的魚藤坪斷橋區除了「商機」之外,難道不能多些在地內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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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吃為主,生產大便之外,人還有數不清有意思的生活內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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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無中生有、以小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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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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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藤坪河階台地面積約60甲,連同斷橋下的溪流,正是解說地文的人文活體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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